《唐朝小官人》 第一章:有姑娘看上你了 李二娘穿得花枝招展,肥嘟嘟的脸上涂满了胭脂,活像那猴屁股,扭着水桶腰,走起路来一颤颤的,到了如春酒楼跟前,鼻头一皱,却又笑了。 李二娘捏着帕子进去,这酒楼很奇怪,正在晌午时分,也不见什么食客,怪清静的,她进去一看,果然里头门可罗雀,只有一个少年撑着脑袋在柜上发呆。 一看这少年,李二娘的眼睛就亮了。 于是水桶腰一扭,便到了少年的跟面,她那独特的嗓音响起来:“哟,秦公子,在默书呢。这左邻右舍,哪个不晓得你爱读书,真真是好性子,人长得又英俊,这样的好模样,不知多少闺女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秦公子叫秦少游,父母去世不久,还在守孝之中,继承了家业,便是这家如春酒楼,秦父在的时候,对这小子寄予了很深的希望,专门请了人教他读书,这四书五经在这秦少游手里可谓无一不精,不过暗地里却有人喊他书呆子,指手画脚的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只是不知李二娘的一番巧舌如簧,对他是褒奖还是讥讽。 秦少游回过神来,先是一阵茫然地看着李二娘,随即一股记忆便立即涌上了心头。 其实秦少游刚刚在发呆,倒不是在默书,而是在神游,秦少游在前世是个美食家,行走各地,在厨艺界享受盛誉,却不知为何突然附身在了一个书呆子的身上,这才一两天时间,他还没回过神呢,这李二娘就寻上门来了。 李二娘是附近出了名的媒婆,巧舌如簧,如今她就在自己的对面站着,笑面如嫣地打量自己,让秦少游情不自禁地冒出一丝寒意。 秦少游只得学着这个时代的样子,朝李二娘行礼道:“李二娘好,不知有何见教。” “读了书的就是读了书的。”李二娘显得喜滋滋的,身子一扭,便趴在柜沿与秦少游凝望,继续道:“就是不一样,难怪周小姐瞧上了你,周小姐,你是晓得的吧,生得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啧啧……我实话和你说了吧,她谁都没有瞧上,就觉得秦哥儿最是对眼,这不,他爹托了老身来,便是要撮合撮合,成就一段好姻缘。” 好端端的居然是来提亲的。 秦少游先是幸福得想要晕过去,只听说过男追女,没听说过女追男啊,哥们魅力这样的大? 咦……不对。 等秦少游仔细回忆,顿时皱眉了。“莫非是五马街的周小姐?” 李二娘一脸喜气地道:“是啦,是啦,就是她。” 秦少游脸色一拉,根据身子主人的记忆,已经知道是谁了,正色道:“可是学生听说,她瘸了脚,是个跛子,相貌也是平平。” 好险,好险……秦少游心里庆幸,穿越本来就已经让人不可接受了,若是再被这媒婆骗去娶了个没感情的丑妇来,这还要不要活,没天理啊。 当面被戳穿,李二娘也是不恼,眼眸里便露出假意的欣赏,笑嘻嘻的道:“大家都说秦哥儿聪明伶俐,看来果真是名副其实,不过嘛,这位周小姐不但模样儿,咳咳……还过得去,还难得她贤良淑德,性子最好不过。” 秦少游摇头晃脑地道:“可她终究还是个跛子。” 李二娘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他家做的买卖大,有银子,嫁妆丰厚。” 秦少游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有钱了不起,我也有钱,你看……”他往袖子里一扒拉,抖出许多铜板在柜上,一个、两个……三个……七个……八个…… 咦……只有八个…… 秦少游的脸红了,这两天浑浑噩噩的,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一检视,竟发现自己是穷光蛋。 李二娘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光了,把脸虎起来,双手往水桶腰上一叉:“吓,方才叫你秦公子是给你三分颜面,你还要开染坊不成?别人不晓得你的底细,老娘会不晓得么?你这酒楼自从你爹死后,你这书呆子经营不善,早已欠下了一屁股地债,这酒楼迟早是要关的,至于你读的这书,不是老娘编排,你们姓秦的,祖宗八代都靠着这酒楼营生,有过读书出仕的么?这龙生龙凤生凤,就你能青云直上?我看哪,很快你就要卖了家业抵债,从此风餐露宿,这个时候,你还得瑟什么,实话告诉你,周家瞧得上你,这才给你一条生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 秦少游的脸都涨红了,原来这李二娘压根就是来落井下石的,晓得自己要成为破落户,周家的女儿又嫁不出去,这才寻到自己的头上。 原本这两天,秦少游一直在纠结穿越这等不科学的问题,现在困境摆在了眼前,他猛地从从前那个书呆子记忆里搜寻到自己的处境。 李二娘说的没错,这个酒楼乃是秦家祖传的家业,祖宗八代开始便赖以为生,谁晓得到了秦少游这一代却是不成了,从前的秦少游只知道读书,什么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就偏偏对这酒楼的经营却是一窍不通,结果酒楼越来越难以维持,不得已,只得举债度过危机,如今已赊欠了七十多两银子,倒闭还债就在眼前,也难怪这时候,李二娘受了周家之托跑来临门一脚,周家好像做的也是酒楼的买卖,看来他们这临门一脚不但是要抢夺他的祖业,还要连他的童贞一并夺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 秦少游大感悲愤,他的性子一向不服输的,便瞪着李二娘,不服输的道:“谁说酒楼就要倒闭了,谁说我就不能高中?岂有此理!” 李二娘顿时冷笑,那眼眸子像刀子一样,恨不得把秦少游剐了:“呵……你这酒楼不倒闭就没有天理了,也不看看你们给食客们吃的是什么,泔水都比你们给食客吃的好,嘿……你们秦家翻不了身啦,老老实实娶了周小姐,混吃等死也比流离失所要强,你不听劝,总要后悔的。” 正在这时候,连接厅堂的帘子打开,却见一个胖乎乎的家伙端着一盆菜来。 这胖小子叫秦寿,是秦少游的远房堂兄,没有生计,便招募了他做厨子,秦父在的时候不肯让秦少游学厨,只教他好好读书,一直都是让秦寿打下手,别看秦寿样子憨厚,其实也是玲珑心思,一看酒楼撑不下去,这几个月都没有工钱,便滋生了许多不满,对秦少游这个堂弟又不免轻视,觉得他什么不学好,偏偏学人读书,简直是有辱秦家家门。 这个时间点,没有顾客上门,秦寿倒也炒了两个菜,端来一对兄弟将就着吃。 一看到秦寿端菜来,秦少游的肚子就饿了,这几日浑浑噩噩的,都是随便吃点白面蒸饼打发,现在终于拉回了现实,肚子便咕咕的叫。 于是他笑呵呵的对李二娘道:“那周小姐既是国色天香,又家中殷实,贤良淑德,学生是高攀不上的,倒是教二娘费心了,你看,正好赶着了饭点,二娘若是不嫌,不如吃个便饭再走。” 李二娘不免沮丧,对秦少游万般的看不过眼,而且久闻如春酒楼的饭菜难吃,有些不肯。正要拒了,秦少游已从柜台后走出来,到了桌前,便见秦寿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狠狠地将手里的碗碟重重摔在桌上。 秦少游见秦寿这副德行,不免埋怨:“成什么体统,好似我欠你钱的样子!” 秦寿一听,非但没有怯弱,反而来了劲,抖了抖肚腩上的肥肉,扯着嗓子道:“东家,你就是欠我钱啊,我来给你算算,从闰月开始,我的工钱就一直没给,一个月两百钱,我算算……现在已过了……” 秦少游头要大了,这什么时代,这是盛唐哪,不,据说大唐已经完了,现在是大周的天下,当今皇帝是谁来着,噢,武则天,总之是万恶的旧社会就没有错了,我做东家的,不是活该欺压你么,你居然还敢算工钱? 心里虽是这样腹诽,秦少游却是不敢惹怒了这位‘大厨’,秦少游气势一下子弱了一些:“秦寿哪,你不要生气嘛,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瞧瞧,我们还是堂兄弟呢,要讲道理嘛。” 秦寿鼻孔朝天地道:“谁和你讲道理,亲兄弟还明算帐。要我说,赶紧把这酒楼盘出去,算了我工钱,大家各谋生路。” 那李二娘本来要走,现在看这堂兄弟二人起了争执,反而不肯走了,只是倚着柜台上冷眼瞧热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秦少游听到秦寿要自己把店铺盘出去,心里勃然大怒,自己一个穿越来的,好不容易有个家业,还指着他做富二代呢,要他把老本都卖了,你做什么堂兄,不是来拆台么? 面对秦寿的咄咄逼人,秦少游脑海里又涌现出许多的记忆,在自己小的时候,每次遇到这个堂兄都被他按在地上揍,难怪兄弟不睦,原来还有历史渊源。也难怪这个秦寿作为厨子,一点不怕自己这个东家,试想一下,若是有个人隔三差五总是胖揍你一顿,他对你还会有敬意么? 秦少游不能忍了,豁然站起来,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用眼神在这刹那之间,已瞬间杀死了秦寿数百次,他厉声大喝:“就知道钱钱钱钱钱,人要有信仰,人没有信仰,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秦寿扑哧扑哧的开始喘气了。 根据秦少游多年挨揍的经验,这个家伙似乎想要暴走。 得,秀才遇上兵。 于是他只得耸拉着脑袋,捡起筷子道:“好啦,好啦,先吃饭,饿了。” 他夹起菜来,这菜黑乎乎的,竟是难以辨认,秦少游前世尝尽天下美事,对这个时代的烹饪特色也不甚懂,于是小心翼翼的将菜放进了口里。 秦寿见堂弟罢兵,便如得胜的将军,正待要坐下。 可是吃了第一口菜的秦少游怒了,他猛地放下筷子,拍案而起,大喝道:“什么鬼东西,这样的东西也能给人吃的么?难怪酒楼经营不善,原来如此!” 第二章:我的媳妇我做主 在秦寿看来,自己这堂弟就是个书呆子,每日歪着脖子之乎者也,柔柔弱弱,不堪一击,况且他还赊欠了工钱,本就是不占着理,虽然算是自己的雇主,可是见了自己却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今个儿却不知怎了,竟是大发雷霆。 于是秦寿勃然大怒:“我做的菜怎么就不是人吃的了?你自己不善经营,现在没有客人,反而将所有的责任推到我的身上,这是什么道理?” 秦寿的目光清澈,此时却是压住了火气,作为一个美食家,他尝尽天下美食,是饮食业的翘楚人物,嘴巴本就刁得很,吃了这食物,顿时教他怒不可遏。 秦少游笑了,带着轻蔑的笑。 他撇了撇嘴,慢悠悠的道:“你还要狡辩?好,咱们就辩个清楚。” 秦寿差点失笑,堂弟就是个书呆子啊,书呆子就是书呆子,这炒菜的事也能拿来辩么?你当这是考究学问? 结果秦少游夹起一块‘菜’,一脸嫌弃地道:“你这个……可是茄子……嘿,你这茄子煮的时候,水多了,放了一些麻油,可是煮过之后再放的可惜?这是茄子,油还是放少了一些,你放了半钱的盐,本来按理来说,算是不多不少,可是你却是将这茄子的水煮干了,因而味道反而重了一些,茄子里放了一把葱,葱的味道被煮烂的茄子皮掩盖……” 秦寿侃侃而谈,说得秦寿目瞪口呆。 若说一边看戏的李二娘或许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这秦少游说的是真是假,可是秦寿却是知道自己做这盘茄子的手法竟是和秦少游所说的一模一样,盐放得没少,确实是半钱,放的水给煮干了,以至于有些糊,味道也重了一些,也的确放了些麻油,秦寿舍不得放多,所以只点了几滴…… 只见秦少游继续道:“还有这火候,你起先用猛火去烧,结果却不知这锅要先用文火热一热方能放入食材,而后再加大火量,方才能使食材平均受热,不至于有些地方半生不热,有些地方却是有些焦糊。你连火候都掌握不了,也敢做厨子?” 秦寿震惊,禁不住后退一步,他有些受不了堂弟的咄咄逼人,这个瘦弱的身体却不知何故讲到了烹饪之道竟是如此霸气外露,自然,最重要的是,秦寿有些理亏,因为……自己方才做菜的手法,甚至是火候的用法,竟是被秦少游说得分毫不差,这让秦寿一下子没了底气。 说到这里,秦少游很干脆的道:“更可恨的不是这个,你糟蹋了食材,不晓得烹饪之道倒也罢了,这是水平问题,最令我痛心疾首的是,你连烹饪的态度都有问题,你昨日用那口锅做的是鱼脍吧,你昨夜做了菜,竟是连锅都没有刷,结果昨夜的隔夜菜沾在锅底,如今这茄子虽然掩盖了鱼味,可是那腥味儿却还弥留在茄子里,你自己说说看,你这菜能吃么?” 这一声喝问,让秦寿一下子软了下来。 昨夜他确实做了鱼脍,也确实是懒得刷锅,反正酒楼就要倒了,他觉得这里没有出路,便想结了工钱远走高飞,可是…… 秦寿忍不住捏了一块糊了的茄子塞入口里,细细品尝,哪里还有鱼脍的味道,这个家伙是怎么尝出来的? 见秦寿惊疑不定,秦少游厉声道:“似你这样做茄子,也难怪没有顾客上门,到了现在还死不悔改。到后厨去,给我升火,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茄子!” 他的气势很盛,口吻不容置疑,哪里还有半分从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秦寿鬼使神差的竟对这个堂弟有了几分敬畏,不过他却还是不服输,一面动身去后厨,一面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做出花来不成。” 李二娘看得稀罕,书呆子开窍了,她搭桥牵线不成,对秦少游颇为恼怒,可是作为妇道人家,见到方才还糊里糊涂的小书生一下子变得盛气凌人,此刻看秦少游,竟连眼眸都闪闪生辉,浑身上下有一股势不可挡的锐气。李二娘竟也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酒楼的后厨占地不小,不过却满是油污,肮脏不堪,显然是许久没有清理了,油渍到处都是。 秦少游忍不住皱眉,厨艺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做菜的手段,而是某种艺术,因而在他看来,施展厨艺的地方理应干净整洁才是,秦寿这个家伙如此邋遢,实在是不成材。 不过眼下顾不了许多,查看了锅碗瓢盆,灶是砖石搭起来的,和后世差不多,不过这个锅却和后世的锅不同,这时候是初唐时分,武则天登基,还做不出轻薄的铁锅,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个时代不能炒菜,只能用水来煮。 至于佐料,不需凑上去辨认,秦少游心里便有数了,油盐酱醋之外,还有葱姜之类,善乏可陈。 “洗茄子,要洗干净。” 秦少游心里有了数,直接了当的指使秦寿。 秦寿有些不忿,还是乖乖的洗了。 而此时,秦少游已提起了菜刀,菜刀很重,这具身体腕力不够,不过无妨,只是一些刀功不能施展而已,接过了茄子,秦少游的手就像灵蛇一样,顿时砧板上便响起了有节奏的啪啪啪声音。 秦少游切菜的样子很认真,全神贯注,却是不知道,此时秦寿和李二娘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个书呆子,切菜的时候手腕翻飞,快如闪电,只看到黝黑的菜刀的影子,听到急促而有节奏的啪啪声,便看到那茄子迅速被切成一个个薄片,更令人惊奇的是,每一个薄片竟都是一般无二,轻薄如纸。 “这个呆子,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本事。” 只见片刻功夫,一条茄子切完了,而这时候,锅也热了起来,被烧的通红,秦少游看都不看,直接拿起桌上的半壶油倒进去,呼啦啦的一声,几两油遇到滚烫的铁锅,顿时炸开。 “放这么多油……”秦寿忍不住有些心疼。 可是接下来,秦少游的手却是飞快地拿起菜刀抄起茄子,直接倒入锅中,锅子里立即沸腾,而这茄子恰好围成了一个圆圈,稳当又整齐的泡入油中。 一股股香气出来,拿了铁盖将锅闷上,秦少游道:“肉!” 一声令下,很像是神气活现的大将军,秦寿飞快地取了肉,秦少游接过之后,直接啪的一下摔在砧板上,拿着菜刀,飞快剁碎,他的刀功在前世浸淫十年,最擅用巧劲,虽然手里的菜刀有些不趁手,不过只要一掂量,就掌握了它的特性,在力道上,根据刀的特点进行修正,因而也不过短短刹那功夫,便将那小块肉剁为了肉酱。 他揭开锅,锅中的香油味顿时弥漫开来,无论是李二娘还是秦寿,此时都感觉到饥肠辘辘了,香,太香了,他们竟不知道寻常的油加上茄子,竟能散发如此的香气。 那肉酱直接被刀抄起,便直接摔进茄子的正中,肉与炸开的油一接触,顿时像是炸开一样,立即又弥漫出一股肉香。 秦少游的手却没有闲着,就好像很随手一样,捻起一撮盐巴,直接均匀撒进去,他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专注地看着火候,最后猛地端起一旁的盘子,直接拿铲子一抄。 这个过程中没有滴落一滴油渍,秦寿和李二娘的眼睛一花,就看到一盘茄子稳稳当当的落入碟子里。 那白花花的肉末与一圈绿油油的茄子相映成趣,那香油几乎将中间的肉末浸泡,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肉香,让人不禁垂涎三尺。 秦少游将碟子放在灶台,双手一抱,自信满满的道:“吃!” 秦寿面带狐疑,李二娘也带着疑虑,二人面面相觑。 他们有些不认识秦少游了。 不过盘中的肉末茄子却还是勾起了他们的食欲,秦寿小心翼翼地将肥手伸过去,捏起一点肉末,小心翼翼的放入口里舔舐,细细咀嚼,然后就不动了。 李二娘见他如此,更加狐疑,便也有样学样,捏起一小点茄子置入口中。 接下来,李二娘的眼睛猛地一亮,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红润光泽,居然连胭脂都没有遮住,她嘴唇哆嗦,发出了几乎是shenYIn的声音:“太好吃了。” 这茄子肥而不腻,入口带着一股肉香,味道由内而外散发出来,香滑而爽口到了极致,让李二娘忍不住发出赞叹。 她吃过的茄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是今日吃的这肉末茄子,却让她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只是在她赞叹的功夫,秦寿却已埋了头,竟是伸出‘猪手’,呼啦啦的扒拉着大快朵颐。这厮不但没有吃相,竟还生怕李二娘抢了他的吃食,故意落下无数口水,呼噜噜几声,便将这肉末茄子一扫而光。 李二娘嗔怒,痛骂道:“你这家伙好不晓事,活该你一辈子挨穷,在这给人做伙计,你生生世世娶不着媳妇,断子绝孙。” 秦寿却了舔了舔盘子,理直气壮地道:“我娶不着媳妇与你何干,我有堂弟!” 方才还是盛气凌人,现在这一声堂弟却是叫得人都要酥了。 他的肥手要伸去握住秦少游的袖子,秦少游嫌他脏,忙后退一步,道:“有话好好说,现在知道错了没有?” “我错了。”秦寿可一点都不傻,这个堂弟突然开了窍,不管他到底什么缘故,突然有如此的烹饪手艺,可是至少复兴酒楼是有望了,秦寿没什么手艺,好吃懒做,就因为秦少游是他亲戚才肯收留他,真要出了酒楼,只怕唯有回乡务农了,于是他露出一个很有秦氏风格的招牌笑容道:“堂……不,东家,往后我一定好好掌厨,你教我做菜吧。” 秦少游抱着手,鼻孔朝天:“哼!” 这么轻易原谅你,那可就真是书呆子了,对付这种人,秦少游有的是办法。 一旁的李二娘眼珠儿一转,也晓得这秦少游突然不知什么东西附体,猛地开了窍,也晓得人家不会稀罕周家的小姐了,便嘻嘻哈哈的道:“秦哥儿,我真是有眼无珠,不成想你还有绝技榜身,看来你们秦家又能继续守持旧业了,你年岁不小,是该娶媳妇了,赶明哪,我给你寻思一个,保准你满意。” 秦少游霸气地道:“我的媳妇我做主,不劳你插手。” 李二娘气得牙痒痒,恨透了这一对堂兄弟,便埋怨道:“你们哥儿俩,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不知自己姓什么,一个……”想到秦寿抢了自己的肉末茄子,李二娘怒气更盛:“一个是丧尽天良的吃货。”说罢,跺了跺脚,走了。 ……………………………………………………………………………………… 收藏、推荐票、打赏我都要,第五本开张大吉。 第三章:要有信仰 厨房里冷清下来,秦寿眼巴巴的看着秦少游,可怜兮兮的道:“东家,东家……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秦少游很干脆的道:“从前你打我怎么算?”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 秦少游冷笑道:“不懂事还揍我,懂事了还不把我打死?走走走,我不要你了。” 秦寿顿时涕泪直流,恨不得要抱住秦少游的大腿,干嚎道:“不能啊,我要当牛做马,生是酒楼的人,死是酒楼的鬼,堂弟啊,我吃了猪油蒙了心……” 秦少游心里乐了,这个家伙倒是有点自己的风格,很是厚颜无耻,不过同行是冤家,你脸皮这么厚,岂不是抢我风头? 不过秦少游倒也不是真的要赶秦寿走,因为他没钱了,没钱就招募不了伙计,没有帮手和伙计,这个酒楼就打理不来。 于是他慢悠悠的道:“算了,毕竟是自家的哥儿,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教你做菜。” “啊……”秦寿愣了,声音颤抖的道:“你……你教我做菜。” 秦寿很是兴奋,堂弟这样的手艺,自己若是学到一半,走到哪里,那也是一个大厨啊。 秦少游点头道:“对呀,我们是兄弟,堂哥,我一直很重视这份亲情的,我在这世上,留下的亲人并不多,若是真把你赶走了,我孑身一人,会孤单,会寂寞,就好像人在异乡一样,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一低头就会想到你,然后心中酸楚,肝肠寸断。” 一股暖暖的温情顿时弥漫秦寿全身,秦寿虎躯一震,眼中拼命要闪烁出点泪花:“堂弟……” 秦少游深情地看他:“堂哥。” “好兄弟!”秦寿把手搭在秦少游的肩上。 秦少游身躯微微一震,显见秦寿的掌力不小:“好兄弟!” 眼眸交错之间仿佛有火花碰撞,连厨房里冉冉的烛火都散发着一股温情。此时此刻,亲情的力量宛若熊熊烈火,无坚不摧。 秦寿的眼泪终于不争气的要流出来,这是悔恨的泪水。 “堂弟,你累不累,走,我们到厅里去坐一坐。” 回到厅中,秦少游坐下,他终究年轻,带着一股书卷气,这一坐,哪里像是个东家,虽然身着朴素,却很像偏偏如玉的贵公子。 秦寿则是飞快地去斟茶过来,道:“堂弟,你吃。” 秦少游接过,小抿一口,茶里竟有姜味,他猛地醒悟,自己现在和武媚娘在一个时代,这个时代的茶是煮的,不但要放盐,还可能放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等物。 “咳咳……”秦少游差点呛了一口,见秦寿要来给自己拍背,他连忙伸手道:“别忙,我们谈一谈卖身为奴的事。” 秦寿忍不住道:“卖身为奴,谁卖给谁?” “自然是你卖给我。” “啊……堂弟……你……你这是……” 秦少游很怜悯地看着他:“你看,诚如我方才所言,我是个很重视亲情的人,一想到你可能会离开,我就肝肠寸断,堂哥,我舍不得你,往后我教你学厨,你若是跑了,我会夙夜难眠,茶饭不思,可是你把自己卖给了我就不一样了,这样我睡得踏实,就不怕你跑了,就算你跑了,我告到官府,嗯……让我想想,我好像看过唐律,官府对逃奴的惩罚可是很严的。不过你也放心,我们毕竟是亲戚,你暂时卖身给我,我教你手艺,将来自然善待你,让你跟着我一起吃香喝辣,若是不肯,那就只好打发你走了,你回去之后只能务农,又没有土地,只好租种别家的田地,一年到头,辛苦劳作,也未必能混个半饱。” 开玩笑,秦少游是什么人,这个堂哥好吃懒做,舌尖嘴滑,教了他手艺,他若是跑了,自己找谁哭去? “我……我……”秦寿要哭了。 …………………………………………………… 一份卖身契签字画押之后,秦寿显得郁郁不乐,显然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会被这个人畜无害的书呆子堂弟给坑了。不过秉着公平自愿的原则,当他签下这份卖身契伊始,从此之后,他对秦少游就再无反抗的权利了。 秦少游收了卖身契,心情大好,再见秦寿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心里暗想,这个时候理应给他打打气,要振作精神,好好干活。 于是秦少游神采飞扬的道:“我现在突然开了窍,这是祖宗保佑,所以我们一定要光耀门楣。” “哦……光耀门楣。” “我们要重振家业,吃香喝辣。” “吃香喝辣……嗯……嗯……好的。” “等着吧,准备好几口箱子,等着装钱,我们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堂弟……我有一句话,憋着难受,你此前欠我的工钱,是不是赚了钱之后会给我补上,我得添置一身衣衫……还有……” “呃……”秦少游微愣,然后意味深长看着他道:“堂哥,要有信仰!” ……………………… 大唐……啊不,现在理应叫大周,这里的民风,秦少游虽只来两天,可就已经见识到了。 一个落井下石给自己塞个丑媳妇的李二娘,还有个从小揍自己的堂哥,秦少游对周人的印象很不好。民风淳朴,那是扯淡。 所以越是坏人当道的世道,秦少游就必须得比他们更坏,这叫以毒攻毒,而至于面厚心黑这一点上,秦少游还是很有心得的。 现在,他要做的,与其说是重振门楣,光宗耀祖,还不如说是保住自己这唯一的产业,然后不至于让自己流离失所,酒楼的生意一定要做下去。 谁要是敢拦着自己发财,秦少游完全不介意把他做成肉末茄子。 眼下第一个难题却不是打开门做生意,而是补货,没错,楼里的食材已经不多了,鸡鸭鱼肉,还有各种生鲜都已告罄,油盐酱醋倒是有,后院里还有一缸子腌白菜,可惜这里是洛阳,不是高丽,大家没有顿顿吃腌白菜的爱好,所以他必须得进些食材来。 可是麻烦来了,秦少游没钱,不但身无分文,还背了一屁股的外债。 不过这难不倒秦少游,因为他打算继续赊账,赊账嘛,这有什么难的,脸皮只要够厚就好了,而且根据记忆,酒楼已经对外赊欠了许多食材,所以债多不愁,更何况,欠钱的不是大爷么? 这种事本来是秦寿去办的,从前的秦少游,每日只晓得读书,或是很有格调的在繁星如织的夜空下看星星,偶尔诗(兽)兴大发,吟几首打油诗,又或在冬日里,看着雪花飘落,凝视后院的腊梅,淆然泪下;于是春雷一响,这厮便纶巾儒衫,摇着扇子,出城踏青去了。 而现在,秦少游悲剧的发现,原来的那个家伙把所有的一切都挥霍了干净,一切的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若是不亲力亲为,繁星、腊梅倒还是有的,可是还有西北风。 清早,秦少游洗簌干净之后,便换上了体面的衣衫,他生得本就俊秀,又一番精心打扮,有了几分倜傥,于是他心情大好,嘱咐秦寿在楼里清洁,尤其是那灶台和锅碗瓢盆,都要擦拭三遍,便循着记忆,往东市去了。 东市距离酒楼并不远,这一路上,秦少游细心观察,竟发现自己这酒楼地处东市和西市之间,又靠着‘红灯’……啊,红灯二字似乎有些不雅,理应叫花红酒绿的去处不远,位置实属上乘,附近人流极多。 秦少游不禁感叹,老祖宗创业维艰,总算打下了这么个好底子,结果这个书呆子竟是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这也算是餐饮界的奇葩了。 到了东市,他直接寻到了刘屠夫。 刘屠夫算是酒楼的主要供应商之一,以往酒楼的鸡鸭鱼肉,大多都是在他这里备货,只是近来买卖急转直下,如今已欠了刘屠夫十七两银子,用秦寿的话来说,每次去赊欠,这刘屠户就握着杀猪刀,手上青筋暴出,眼睛睁得如铜铃大,就恨不得将秦寿千刀万剐了。 于是当看到个子矮胖的刘屠户,秦少游还是不禁打了个哆嗦,他是个很自信的人,可是老天爷没有给他钢筋铁骨,若真是在这里被人剁碎了,**事小,丢人是大。 刘屠户已经看到了踟躇不前的秦少游,他脸上的横肉一抽,竟是笑了,把手中的屠刀放下,拿起油油的布擦了脸上的汗,朝秦少游招手道:“秦哥儿真是贵人,许多日子不曾瞧见你了。” 额……这么热情? 秦少游下意识的感觉有阴谋。 不过他还是胆大,连个屠户都怕,还怎么在未来的厚黑圈里立足?于是走上前去,正待要文绉绉的行个礼,再说明来意。刘屠户却是一拍他的肩道:“秦哥儿的书读的咋样?呀,我第一眼瞧你,便晓得你是贵人,将来迟早要出将入相,入凌烟阁的。” “哈……这个……”秦少游盯着放在一边的杀猪刀,警惕着刘屠户会不会暴起,一面敷衍道:“让刘大哥见笑了。” 刘屠户没有拿刀的意思,却更显亲昵,就仿佛秦少游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当然,瞧他的卖相,就算是兄弟,也应当是同父异母的那种。 “谁敢笑秦哥儿,就是和我过不去,你爹在的时候,我们就是老相识,这是千金不换的交情。怎么,你是来赊肉的?好说,好说,你要什么,直接说就是,待会儿就叫伙计送到酒楼去。” 秦少游不由目瞪口呆,突然觉得刘屠户这张寒碜的脸竟和金城武有几分酷似,一下子可爱起来:“这个……平时多靠刘大哥帮衬,实在过意不去。” 刘屠户嗔怒道:“这是什么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来,来,要什么尽管说。待会儿写个欠条就是了。” 第四章:再来一头猪 见刘屠户痛快,秦少游倒也不客气,连忙照单选了各色肉脯,刘屠户吩咐了伙计,直接挑选了,先送去酒楼。 这让秦少游松了口气,不过他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在写欠条的时候尤为谨慎,生怕留有什么陷阱,落了口实。 那刘屠户痛快地拿了欠条,秦少游还是不放心,忍不住问:“刘大哥,我在你这里已赊欠了不少银子,你不会见怪吧。” 刘屠户倒是爽快的道:“不见怪,其实还不还都无妨,反正这帐是要转给周老爷的。” 周老爷…… 秦少游这下是明白事情是真的不对劲了,他旁敲侧击,才知道那个周小姐的爹已在这里许诺过许多人,但凡如春酒楼来赊欠,一概立了欠条,都可转账给他,从而兑换真金白银。 秦少游心里想着事,心不在焉地跟刘屠户告辞离开。 刘屠户看着秦少游的背影,脸上的堆笑不见了,横肉摆起来,啐了一口,满是鄙夷的道:“吃软饭的东西,秦家出了这么个呆子,丢人现眼………” 周家请了人去给秦少游做媒,此后周老爷又帮秦少游摆平账务,这左邻右舍,便是猪也晓得,必定是秦少游打算要迎娶那周小姐了,多半还是入赘,自然让人鄙视。 刘屠户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是传入了秦少游的耳里。 他身躯微微一顿,然后又重新折返回来。 刘屠户只得重新笑脸相迎:“秦公子,不知还有什么事?” “噢,是这样的。”秦少游很真诚地看着他道:“我方才想了想,突然觉得酒楼里的食材还不够用。” 秦少游顿了顿,继续道:“那就再添一头猪,三只**,对了,你们这里有没有鹅,也来几只,明日给我送到酒楼来。” “……”刘屠户奇怪地看着这个底气十足的家伙,有些愣了。 这家伙,还真是不客气。 …………………………………………………………………………………………………… 虽然要了许多食材,可是秦少游依旧很忧伤。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酒楼,脑袋里还想着刘屠夫说的话。 先是将自家的女儿半卖半送自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里头若是没有阴谋,那才见鬼了。 秦少游从来不觉得自己已经可爱到会让那个周老爷非要塞给自己一个女儿,死乞白赖地默默为自己付出,只等自己回心转意做他的便宜女婿。虽然他自觉得自己确实挺不错,可也不至于如此的惊天动地,即便自己是潘安,那周老爷终究还是个大男人,不是? 那么,可能就只有一个了。 莫非……是想谋夺自己这个酒楼? 嗯……有可能,可为何他要谋夺这个酒楼呢,周家也是开酒楼的,同行是冤家没有错,可现在如春酒楼生意一落千丈,按理来说,不可能对周家有什么威胁,周家若是想扩大经营,洛阳城这样大,总有铺子能盘下来。 “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本少爷的头上!”秦少游生气了。 他压着心里的愤怒,回到了酒楼,秦寿正在仔细地擦着桌椅,瞧他的样子,倒是颇为认真。 秦少游尝试着习惯唐人所喝的煮茶,喝了一口,忍受着那干涩的味道,将秦寿喊来,道:“先别忙着打理,来,我问你,咱们这酒楼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秦寿面带疑惑,老半天才道:“整个洛阳城,大大小小的酒楼有数百上千,只有我们酒楼生意最少,算不算特别?” 秦少游顿时感觉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禁不住道:“我说的是好的,不是坏的。” 秦寿挠头搔耳,好不容易才谄笑道:“最特别的就是有一个满腹经纶,英俊潇洒,又善待伙计,会按时发工钱的小东家了,这算不算?” 秦少游老脸一红,道:“你若是再提工钱,我便和你翻脸。” 秦寿便哭丧着脸道:“堂弟,我夸你呢,你怎能这样不识好人心。噢,我想起来了。”秦寿突然精神一振,接着道:“二叔在的时候,经常跟我说一件事,就是先皇帝还在的时候,有个皇子恰好途径此店,吃了二叔亲手做的一道如意羹,连声叫好,他还亲自提了字,是给二叔的,叫‘厨艺无双’,二叔心花怒放,连忙叫人装裱,制成了匾额,悬挂在咱们酒楼外头,那时候堂弟还小来着,只晓得埋头读书进学,所以不晓得此事……” 秦少游不由眯起了眼睛,似乎有点眉目了,姓周的又是嫁女,又是把酒楼所有的帐算到他的名下,必定是打酒楼的主意,而他打酒楼的主意,或许就是和这皇子提的字有关。 秦少游来了精神,想不到自家酒楼还有这样的光辉历史,忙道:“那么匾额呢?” 秦寿道:“在后院杂房呢。” 秦少游二话不说,连忙扑向杂房,杂房里果然躺着这么个东西,这幅字很是考究地贴在一方匾额上,匾额的制作也很精良,上书‘厨艺无双’四字,下面还有题跋,是小字:“显庆元年,围猎邙山,幸临春楼,尝此佳肴……” 这意思无非是说,在显庆元年的时候,这位皇子前去邙山游猎,回到洛阳,途径如春酒楼,在此品尝了秦少游他爹的佳肴后,很是高兴,因而在此题词。 秦少游的眼睛顿时亮了,他看到了最后那‘代王弘’的落笔。忍不住感叹:“代王李弘是么?他真是慧眼识珠,果然是天潢贵胄,皇帝老子的儿子就是不一样,我一看他的字便能以小见大、管中窥豹,晓得他既是识货之人,又有一副好心肠,哈哈……这样的人,我虽不曾见过,可是心甚向往,哈哈哈……要发财了,堂哥,堂哥,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它挂起来?咱们吃香喝辣,还要多亏这位代王殿下。” 说着说着,秦少游突然生出些许疑窦,某种程度,一位殿下的题字确实比酒楼还珍贵,难怪周家垂涎,可是爹当初将此字挂得好好的,为何又突然把它撤下来呢,这不合常理呀。 “堂哥,爹为何要把匾额撤下?” 秦寿道:“堂弟莫非不知这代王弘后来还做了皇太子?” 皇太子…… 秦少游激动了,皇子虽然珍贵,可是在这皇子多如狗的时代,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可是皇太子毕竟只有一个,这样的题字岂不是更加水涨船高了? 这下便是躺着吃一辈子也不成问题了。 秦少游激动得心儿都要蹦出来了,声音略显颤抖地道:“啊……这是理所当然,这位代王殿下,一看就是很贤明,从他的字里行间,我看到了他的稳重,看到了他的举重若轻,他定是个怀瑾握瑜的皇子,这样的人做了太子,真是我们的福气。” “可是……后来他随帝后出行洛阳,猝死于合璧宫绮云殿了。” “死了?真是可惜。”秦少游几乎要捶胸跌足,为这位可怜的太子殿下扼腕,可是心里却是大喜,死得好啊,死了就太妙了,若是还活着,他隔三差五给人题个词,怎么显出这幅字的珍贵?你看那梵高,若是活一百岁,每天作画一幅,他流传在世的作品还能值几个钱?咳咳……皇太子殿下死得其所,必定名垂千古! 秦寿又难以启齿地继续道:“太子殿下死后,坊间多有传闻他是为当今皇上所杀的。” “啊……你说什么?当今皇上?” “就是当今‘圣神皇帝’天子。” 圣神天子,就是武则天,一下子,以秦少游的玲珑心思,全明白了,李弘是太子,他若是不死,武则天怎么能做女皇呢?而现如今,这个圣神皇帝已经登基,改为了武周朝,这就相当于,在李世民的时候,自己家里有一幅隋炀帝杨广的墨宝,自己若是挂出去,这是作死啊。 秦少游的脸都黑了,更何况这位皇太子,据闻可能是死在当今女皇手里,秦少游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湿润了,他不得不把脸仰起四十五度角,不让眼里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落下。 看着堂弟要哭了,秦寿禁不住道:“莫非堂弟在追思太子殿下?说起来,他确实挺可怜的。” “哼!胡说什么。”秦少游义正言辞的道:“我们秦家乃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岂会追思什么乱七八糟的伪太子?我们是打开门来做买卖,谁有闲心追思那些权贵!” “那这匾额还挂不挂?” 空欢喜一场,秦少游感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只是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既然只是一个‘前朝’太子的题字,那周家为何想要谋夺?难道,他们的目的不是这幅字画? “不挂,做生意靠自己,岂可仰仗别人!秦家祖宗八代都是靠安分守己持家兴业,从没想过攀龙附凤,你看我像那种拿着人家的金字招牌四处招摇的人么?我视功名利禄如浮云一样,勤劳致富才是我的品质。” 秦寿深深地看了秦少游一眼,很认真地道:“以前不像,现在……咳咳……说不清。” 秦少游索性当作没有听见,背着手走了出去。 ………… 点击、收藏、推荐票,冲新书榜。 第五章:悟了 心里装着周家的事,秦少游总是觉得自己这个酒楼像是被什么东西窥测一样,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在这种危机感之下,秦少游打算赶紧把生意做起来,挣了钱,把所有的帐全部还清,以免留下什么祸患。 现在他只有和这个酒楼相依为命,至于秦寿……这个堂哥不靠谱,锦上添花可以,就不指望他雪中送炭了。 倒是在自己的卧房里有许多箱书,翻开那些书籍,秦少游看到一行行的蝇头小字,在书香的气息环绕之下,秦少游想到从前那个呆子在此写下一篇篇读书心得的场景,冉冉油灯,从前那个面带苍白、瘦弱不堪的少年总是将自己闭在这里,每日读书不倦,所为的,大抵就是光耀门楣吧。 秦少游心里摇头,那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求取的东西实在太过远大,而自己……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他将书合上,似乎也受到这种情操的陶冶,心里又开始暗恨了,假若题字的不是代王,假若这个皇太子做了天子,或许自己真有机会借此谋个一官半职,至少比从前那个书呆子多了一条捷径,哇,越想越是难眠啊,秦少游感觉百爪挠心,他想做官,他想飞黄腾达,什么淡泊名利都是狗屁,距离飞黄腾达就差一步之遥,结果硬生生的没了。 我的心肝啊,为什么总是一抽一抽的,有点疼。 好吧,回到现实,经营酒楼才是道理。 如春酒楼照常开业,只是……情况有点糟糕。 整整一天,秦少游都懒洋洋地站在柜台后头,秦寿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擦着已经一尘不染的桌椅。 因为……没有客人。 没有错,洛阳人途径酒楼就好像见到了苍蝇一样,脚步都忍不住加急一些,偶尔也有一群外地来的客商不明就里,可是往里一看,跑了。 大中午的一个食客都没有,那些外地人怎么敢来吃?即便秦少游摆出人畜无害的样子,就差横一个剪刀手在自己脸上,装萌卖傻,可是人家依旧避之不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秦少游眯着眼睛,两世为人,他不信自己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倒是到了傍晚时分,却是有人来了。 来人铁青着脸,秦少游根据记忆,依稀记得此人乃是周家的主事,其实从前父亲在的时候,因为是同行,周家和父亲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父亲一死,对方立即翻了脸,这主事进来,斜了一眼秦少游,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冷冷道:“秦少东家……” 秦少游看他来意不善,不过面子上的功夫却做得很足,作揖道:“原来是刘叔。” 刘叔本名刘洋,据说是个落第书生,后来给周家管账,慢慢的,随着周家的买卖做大,成了周老爷的心腹,他态度依旧冷漠,只是道:“老夫来,只是代传一句话,你在外赊欠了许多银子,足有九十多两纹银,如今这帐都移到了我家老爷身上,你既不善经营,还是将铺子盘给我家老爷罢,我家老爷和你父亲是旧识,总会给你安置一个容身之处。” 果然来了,图穷匕见。 秦少游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到时挣了银子,自会奉还。” 刘洋捋着山羊胡子,轻蔑一笑,道:“你们如春酒楼的生意早已一落千丈,你自己看看,这里可有食客么?你不是做买卖的命,也撑不起这个家业,何必要一条道走到黑?周老爷让你明日就还,还不起,就少不得收铺了。” 秦少游心里想,他们果然是好算计,现在拿着白纸黑字的账单,转眼就来讨要,多半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见刘洋咄咄逼人,秦少游却是故作傻里傻气的样子,有意无意地道:“你们想谋我家业,不就是为了那个匾额么。” “什么……你胡说。”刘洋忍不住怒斥。 其实方才那句话只是秦少游的试探,而刘洋过激的反应,立即让秦少游明白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所有的手段都是为了那一块匾额,皇太子……猝死……题字……周家……这一连串的东西让秦少游感觉抓到了一点眉目,可是具体是什么,他一时还没有厘清。 秦少游正色道:“是不是胡说,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你们要讨账?我拿酒楼卖了还账也可以,不过这个匾额却是我们秦家之物,若是明日你们去见官,大不了我带着匾额走就是,最后,你们什么都得不到,若是你不信,那么就不妨来试试看,明日,我们衙门里见。” 这个家伙底气十足,倒是让刘洋顿时有些招架不住了。 本来以为这个呆子好欺,谁晓得此人也颇有算计,棋差一招,让对方看清了底牌,反而有些被动了。 周家打的,确实是那匾额的主意,所谓的收购酒楼,酒楼不过是附加之物而已,真正的目标却还是那块匾额。 现在秦少游当面说出来,明言大不了带着匾额拍屁股走人,那么周家的一切算计岂不是都成了竹篮子打水? 刘洋的脸色惊疑不定,只是用冷笑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谁知这时候,秦少游笑了,道:“不过嘛,既然你们看上了那块匾额,而我呢,却还想再试一试,若是你们宽限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若是我挣了银子,还了帐,那只怪你们周老爷倒霉,可若是我运气不好,依旧还不起,不但这酒楼卖给你们,那匾额也权当是利息,如何?” 刘洋的脸色阴沉,他不曾想到这个书呆子竟这样厉害,反而使他处处被动,而秦少游提出来的条件倒也说得过去,他忍不住点点头道:“好,我回去向东翁说一说,你可莫要反悔。” 刘洋没心思在这里呆了,拂袖而去。 目送刘洋离开,一个问题在秦少游的脑里浮现,既然周家的目标确实是那块匾额,那么,匾额到底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秦少游决心一探究竟。 不过眼下,似乎最大的问题依旧还是赚钱还账,生意做不起来,匾额也就没了,还奢谈什么用处? 现在酒楼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它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越是没有客人,就更没有人敢在这里用餐,而没有人在这里就餐,其他人更不敢来。 于是,秦少游决心用点特别的手段。 ………………………………… “哇哇……这里的饭菜实在太好吃啦!这辈子从未吃过这样的美味佳肴,哇哇……” 一大清早,一个嘹亮的声音几乎将酒楼的屋瓦都要震下来,这撕声揭底的声浪直冲云霄之外。 坐在这里吃饭的是一个汉子,二十岁上下,虎背熊腰,一边坐在这里大快朵颐,时不时发出几声怒吼。 这个人叫邓健,是秦少游让秦寿请来的一个伙计,虽然没有花钱雇佣,不过却承诺免费提供三餐,没错,这是一个托。 对于这个家伙,秦少游显得极不满意,他的耳膜已饱受折磨,快步上前,痛心疾首地道:“邓兄,你太浮夸了,你这到底是揽客还是赶客?我请你来,不是教你这样流于表面的。演员的自我修养来自于由内而外的……” 邓健呼噜噜地吃着饭,抬起眸来,斜着眼睛,流里流气的道:“这是什么话,本来就很好吃嘛,秦寿叫我来,就是让我这样喊的,大爷我嗓子都冒烟了,你还要怎样?” 秦少游无名火起,却还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语重心长地道:“要含蓄嘛,还有,你不要动不动就哇哇叫,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这里是黑店,得表现出素养,有素养才能吸引客人。邓兄,你试几遍,不要急,慢慢的来。” 邓健口里满是饭菜,含糊不清地道:“老子就是这个样子,你能如何?” 秦少游火了,把手一伸:“结账,吃了我这么多饭,给钱。” 邓健却是冷笑,慢条斯理地道:“好歹我也是纵横洛阳的好汉,到哪儿吃饭也不给钱的。” 好汉…… 秦少游瞪大眼睛,这是黑社会啊。 他连忙到一边拉住秦寿,低声喝问:“这姓邓的什么来路,莫不是市井泼皮?” 秦寿苦笑道:“堂弟,你说要找个那什么‘托’,这洛阳城里除了这等下九流的人,谁肯来做这勾当。” 真被你害死了。 秦少游欲哭无泪,流年不利啊,他只得回去对邓健道:“邓兄……” 邓健生怕秦少游还向他要钱,立即怒目而视,大喝道:“你要怎样,大爷我吃了你的饭就吃了,大爷吃得高兴,以后还要经常来,你要钱?钱没有,命有一条!” “……” 秦少游恨不得冲上去抓他的耳朵,咬他的脖子,无奈何,自己战斗力显然不足,而且,看此人腰间鼓囊囊的,莫非是凶器不成? 见秦少游目瞪口呆,邓健良心发现,架起脚来,抠着自己的脚指头,宽慰秦少游道:“秦公子,我晓得你,你是读书人,邓某最敬重的就是读书人,你看平时,我有欺负你没有?今日你既是请我吃饭,而你这饭菜实在是美味,我记你的恩情。你方才那般翻脸不认人,若是换了别人,大爷早就给他一刀子了,可是你不同,以后我还要来你这里吃,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做竭泽而渔?把你伤了,我到哪儿混饭去?街尾的茶铺姓王的不晓得你认得不认得,我只吃了他几个饼和几壶茶,他竟背后说我坏话,我二话不说,直接打得他七荤八素,你看,后来他就学乖了,见了我就笑脸相迎,后来怎么着,我和他做朋友了,我越是打了他,就越是要和他亲近,这样别人看了,就晓得,噢,原来邓大爷并不是坏脾气,也是很仗义的。” 这姓邓的,里里外外都是威胁,秦少游一开始脸色有些苍白,可是后来,他眼珠子却是闪掠过了一丝亮光:“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邓大爷并不是坏脾气……” “不,不,前头那一句。” “我越是打他,就越是和他亲近。” 秦少游身躯颤抖,一下子愣住了。 他像是疯了一样,一个激灵,猛地明白了。 第六章:飞黄腾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秦少游手舞足蹈,禁不住道:“我终于明白了!” 那块匾额,就是一个宝藏。 只是可惜,自己地老父没有认清这一点,而周家却是看出了它的价值。 牌匾是代王所书,代王……就是后来的皇太子,皇太子极为喜爱这里的饭菜口味,于是留下了墨宝,而后他不明不白的死了,此人乃是女皇的亲儿子,现在坊间流言,都说皇太子为女皇所害,那么可能性有两个,一个是,女皇害死了自己的亲儿子,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因而引发了各种流言,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皇太子当真是猝死,等到女皇登基,一些人既不敢当面出来反对,可是又心有不甘,于是就炮制了这些流言,借此来抨击女皇,旁敲侧击,动摇女皇的合法性。 可是女皇呢……女皇会怎样反制? 就连邓健这种下九流都知道,你越是打了人,越是要和被打者表现亲昵。那么作为历史上那个心狠手辣,却又拥有无穷政治智慧的武则天来说,她要粉碎流言,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天下人知道,她很疼爱这个儿子,疼爱的无以复加,女皇既然疼爱太子,又怎么可能加害于他?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 那么……这个匾额,就有大用,假若这个时候,秦少游将匾额挂出去,原本这流言四起的洛阳城还有猝死的太子,只怕又会引起新一轮的讨论,女皇若是得知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样呢? 第一种可能,就是赏赐如春酒楼,因为太子喜爱吃这里的美食,爱屋及乌之下,作为一个慈母,又挂念自己的儿子,自然会给予丰厚的赏赐,其他人见了,噢,太子喜欢吃的酒楼,陛下都如此看重,可见陛下是爱太子的。 另一种可能,那便是为了彻底粉碎流言蜚语,甚至女皇会亲自抵达这里,追思亡故的太子,她只需要坐在这里,像当年的太子一样,看着太子亲笔手书的文字,吃着当年太子所吃的美事,就足以说明,女皇对骨肉的慈爱之心。 那么如春酒楼呢…… 秦少游泪流满面,要发达了,那可是武则天啊,只要她来到这里,吃上一口自己的菜肴,若是自己的饭菜可口,讨得她的欢心,那么……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说白了,牌匾只是抛砖引玉的工具,把牌坊挂出去,那么就是一场为了粉碎奸党流言的政治秀,主角是武则天,如春酒楼便是舞台,而自己,虽然只是路人甲,不过没有关系,这样大的一幕好戏,即便只是领饭盒,秦少游也很满足。 他是个市侩的人,不,他只是这个帝国最底层的一个小蝼蚁,崇高理想,悬壶济世,实在离他过于遥远,他所能做的,就是从这些贵人的手指缝里拣点漏,就能保证自己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做一个可耻的纨绔公子哥。不过……即便很可耻,秦少游却很喜欢。 而且,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抓住这个女人的胃,以自己地厨艺,若是花费一些心思,让武则天吃上这如春酒楼的美味佳肴,或许…… 秦少游的眼睛已经开始冒星星了。 他才懒得理会邓健这个东西,泼皮很拽么?等大爷我升官发财,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 “秦寿,秦寿……快,把匾额找出来,好生擦拭一下,挂出去,立即挂到门脸去,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哈哈……” 一方牌匾,已经悬在了如春酒楼的门脸上,秦少游站在门下,心里感慨万千,仿佛一下子,有了这位皇子的墨宝,整个如春酒楼,都蓬荜生辉起来。 只是邓健那个家伙,仍不肯走,依旧还在舔着盘子,大煞风景,秦少游摇摇头,忍住这家伙恶心的吃相。 这几日,生意依旧不见好转,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秦少游倒也不急。至于外头的牌匾,秦少游也不担心宫中蒙在鼓里,他是读过书的人,当然晓得,历史上武则天登基,在洛阳广布耳目,为的就是巩固统治。想必用不了几天,就有探子将消息密报到宫中去。 周家的人气急败坏的来了,这一次来的还是那个主事刘洋,他怒火三丈,本来周家得到这块牌匾,就是希望借此,吸引女皇前来,而后周家的老爷亲自下厨,拿出独门绝技,只要能得到女皇垂青,若是有机会,奉诏直入御厨房,能做一个厨官,周家便能从中牟取极大的好处,现在秦少游将牌匾挂出来,自然引起刘洋的注意,他怒气冲天而来,劈头盖脸就怒斥:“姓秦的,你既挂出了牌匾,这个牌匾,就对我们无用,你赊欠我们的银子,立即奉还,否则,教你吃不了兜着走。我们这就去见官。” 秦少游风淡云清的看他一眼,道:“匾额是我的,我想挂就挂,与你何干?” “你,你……”刘洋气急了,他是带着两个汉子来的,于是杀气腾腾,准备动手。 倒是这时,有人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却是邓健这吃白食的家伙。 邓健斜着眼睛,大喝道:“谁敢在这里闹事,活腻了么?这是大爷吃白食的地方,伤了秦公子,我吃谁的饭?立即滚出去,否则不死不休。” 刘洋见这邓健气势如虹,倒是吓住了,禁不住道:“你是何人?” “姓邓名健。” 身后一个汉子连忙上前,低声附在刘洋耳畔说了什么,刘洋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最后不甘的瞪了秦少游一眼:“我们等着瞧。” “等着瞧就等着瞧。”秦少游没把他当一回事,却是目光落在邓健身上,仿佛发现这个家伙似乎也有一丝闪光点,于是眼睛眯起来,心里开始打着算盘。 邓健回瞪他:“看什么看,我又饿了,吃饭!” “饭没有,有粥。”秦少游撑着脑袋,讨价还价。 “那要五碗。” 秦少游虎躯一震,心里暗骂:“你这人渣。” …………………………………………………………………………………………………………………………………… 合璧宫绮云殿。 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上的灯火冉冉,寝殿中央,鲛绡宝罗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殿外轻风绡动,于是帷幔纷扬。在这紫幔之后,则是一尊隐约的身影,她伏在金案之后,借着案上的冉冉灯火,提笔阅览着什么。头上隐约可见金凤御冠,每一次在案上书写时,香肩微动,那御冠上的流苏便随之微颤。 她坐在这里很久了,足有一个时辰,可是依旧保持这样的坐姿。 而在帷幔之外,则侍立一个俏丽的身影,她便是女帝身侧的上官婉儿,她穿着大红的女官官服,伫立不动,俏丽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表情,便如一尊冰雕,时刻等候女皇的吩咐。 上官婉儿如往常一样,等侯着陛下批阅奏疏,近来陛下心情不好,上官婉儿是素来知道陛下心思的,如今女皇陛下的登基不久,百废待举,虽百官称颂,可是在这称颂背后,却潜藏着巨大危机。 其一,陛下姓武不姓李。 其二,陛下是女人。 盛唐之时,女子地位并不低贱,可是自尧舜以来,从未有女人为天子,女皇固然是开了先河,可也饱受质疑。 前几日,太府寺要求调查前太子李弘死因。 再往前一月,正议大夫上奏,蜀中有母鸡雄鸣,于是州县惊动,流言四起,有人非议,认为这是阴阳失调,乾坤颠倒之故。 这些看似很是平常的消息,却似乎宛如梦魇一样,缠绕在女皇的心头。 上官婉儿看到那帷幔之后,略带疲惫的身影,思绪已经飘远,禁不住在揣测,暗波之后的人,到底是何人在操纵。 “咳咳……” 帷幔后传出一阵轻咳。 上官婉儿收回思绪,抿着朱唇微微一笑,屈身行了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帷幔之后的人凝坐不动,良久,她似乎用手指磕了磕桌子,发出轻微的响动,而后慵懒的道:“恒州刺史裴贞,可拿问了么?” 上官婉儿道:“有司已经审了,已证实是诬告。” 帷幔之后陷入了才沉默。 她似乎提起了朱笔写着什么,可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突然道:“可是朕已经下旨拿问了啊。” 短短的一句话,声如细丝,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虽然是拿错了人,所查不实,可是既然已经严刑拷打,让他官复原职,谁能保证,他不会心怀怨恨呢? 于是帷幔之后的人慢条斯理的道:“你来制诰,这件事让索元礼来办,不要留有后患。” 上官婉儿心里轻叹,俏容却依旧没有显露出表情,只是屈身道:“微臣遵旨。” “还有一件事,洛阳城里,有个如春酒楼,弘儿曾在那里用过饭,对那里的酒食,甚是喜爱,还留下了墨宝,这件事,打听一下。” 上官婉儿如木偶一般,没有表情,依旧屈身:“微臣遵旨。” 第七章:能吃饭么 上官婉儿莲步移到了合璧宫。 她叫了个宫人,吩咐道:“去打听一下那个如春酒楼,尤其是那个匾额的来历,要确认清楚。” 上官婉儿说到这里,冷漠的俏脸上,却多了几分明媚,道:“既是出了宫,叫人带一碗豆花来,宫里的御厨,大鱼大肉的,真是腻了。” 一个时辰之后,有个太监跪在了制诰房里。 而上官婉儿则是坐在案后,胡床、胡凳虽已普遍,不过在宫里,却依旧还是跪坐,上官婉儿只穿着一件淡绿的衣裙,她毕竟年纪不大,伺候陛下的时候,面如冰山,可是现在在这里,却是露出几丝憨态。 她正在上下其手地对付一碗豆腐花,吃了几口,她皱眉:“咸的?为何不是甜的?这些放盐的豆腐郎,真比逆贼还要该死,嗯……”她皱皱鼻子,很武断地下了结论:“咸逆,该死!” 虽是如此,她还是很有兴致地将这碗豆腐花吃了个干净,这才心满意足地抬眸,看着跪在房里的太监,道:“打听了么?” “打听了。” “你说。”上官婉儿又正经起来,她眯着眼睛,似在打盹,实则那被眼帘遮了一半的眸子却闪烁着光芒。 “那如春酒楼的牌匾确实是太子当年亲书,此后便装裱了上去,上头写的是厨艺无双四字。” 上官婉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蹙眉深思起来,道:“你继续说。” “店里有个掌柜,是个书呆子……” “书呆子……”上官婉儿又皱眉,她是女才子,乃是宰相上官仪的孙女,因聪慧善文得女皇重用,掌管宫中制诰多年,有“巾帼宰相”之名,可谓才华绝代。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喜欢一个书呆子,才子和书呆子不同,前者是倜傥风流,后者惹人讨厌。 “为何是书呆子?” “听说他自幼读书,每日都躲在房里背诵四书五经、读书写字,不过却无经济之才,他爹死后,他依旧不思进取,每日只晓得摇头晃脑的捧书作乐,以至于如春酒楼的生意一落千丈,门可罗雀,据说这酒楼经营不善,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上官婉儿禁不住恼火,道:“这等人,上不能承家业,下不能安生立命,实在可笑,蠢虫而已,哪是什么读书人。还有什么?” “还有………”太监迟疑了,老半天不敢说话。 上官婉儿已对那如春酒楼没了半分兴致,不过现在见这太监迟疑,便忍不住追问:“有话,你但说无妨。” “还有,那儿的饭菜好难吃,奴婢四处打听了那儿的左邻右舍,还有附近的食客,他们都说饿死事小,吃了姓秦的饭菜才叫作孽,猪食都不如,上个月有个人冒险去吃,从里头吃……吃出了……” “不要说了。”上官婉儿不必听,也晓得这太监要说的是什么,她禁不住犯恶心,低叱一句:“真是不晓事,不该说的你也说。” 这太监一脸委屈的道:“方才是姐姐教奴婢说的。” 上官婉儿不由气闷,她叹口气,道:“这一次真是苦也,陛下过问了如春酒楼,那酒楼……真是讨厌。”她不耐烦地对跟前的太监挥挥手:“下去。” 旋即,蹙着眉,用玉藕般的小臂撑住自己的下巴,满是苦恼之色。 她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陛下既然问起了如春酒楼,实则问的却是皇太子李弘,那么这件事可就不简单了,无论如何,她也要去如春酒楼走一趟不可。 “嗯,明日就去,去之前先填饱肚子。” ……………………………………………… 或许是此前的名声太坏,重新开始数日,依旧还是没有客人来。 唯一一个客人,还是个吃白食的,邓健这家伙对秦少游的生意很关心,他自诩自己义薄云天,也为秦少游出了不少主意,比如他有数十个狐朋狗友,倒是很想跟着一起来打秋风。秦少游吓得肝颤,老半天发现自己虽然读了许多书,可他娘的居然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最后,他摇头晃脑的道了一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秦寿则是每日跟着秦少游学做菜,反正没有客人,一道道菜反复练习,也慢慢的有了些模样,尤其是那肉末茄子,除了火候上还不太能掌握,还有茄子切得厚了一些之外,倒也勉强过得去。 只是这番练习,浪费了不少食材,秦少游也不在乎,他不可能每日都亲自下厨,好刀要用在刀刃上,所以秦寿还要培养起来。 今日风和日丽,太阳暖呵呵的,据说阳春三月时节,伊河那儿的文庙有庙会,很是热闹,如此一来,酒楼的生意更是冷清,秦少游便倚着柜台打着瞌睡,这样的**生活,实在教人讨厌,不过……先睡一觉再说。 到了日上三竿,迷迷糊糊的秦少游耳尖,听到了脚步声。 秦少游激动了,虽然昨天,他曾拉了一个客商进来,还声明给他八折优惠,边上邓健一脸横肉,把一根棒子藏在袖子里,偏偏又露出点尖角来,吓得那客商不轻,战战兢兢的进了店门,点了两样小菜,菜还没上,趁着秦少游到了后厨大展身手的时候,溜了!这让秦少游很懊恼了一阵。 现在这脚步声便是如春酒楼的第二个客人,不……听这脚步,客人不只一个,而是很多很多。 秦少游忍不住热泪盈眶,祖宗保佑啊,昨晚烧的高香显灵啦,终于正儿八经的来客人了。 不过他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激动,不能表现出异色,别把人吓跑了才好,要淡定,要从容,要举重若轻,如春酒楼生意这样‘好’,稀罕你一个客人么? 对,就是要有这样的底气,于是他立即抽出一本账册,账册不知是哪年哪月的,已经泛黄了,不过他一边捻着账簿,一边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划动,而后摇头轻叹,自艾自怨:“昨日的流水,才堪堪四千钱,七十多个食客,才吃这一些,不过据说近来有庙会,不过也好,趁着这几日生意清淡,好好歇一歇,等到庙会结束,高朋满座,那可有的忙了。” “哎……生意这样好,真是教人好生着急啊,明日再去雇个伙计才好。” 他一副凝眉踟躇之态,风淡云清,然后他不经意的抬眸,微微有些愕然。 站在柜台对面的,是一个艳丽到了极点的女子,二八芳龄,绫罗绸缎的裙子,有点让人失望的是,这里虽没有广DIan局,可是女子的抹胸并不是低,而是绣着银丝的直领。 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可是从她的眼眸中,又难以寻觅到寻常这样年龄女子相配的神韵。 怎么说呢,眼眸里没有天真,也没有清澈,而是深不见底,幽邃的背后仿佛藏着许多的故事。 站在女子身后的,是四五个护卫打扮的人,个个挎着刀,虎背熊腰,看似漫不经心,却似乎随时戒备,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可以立即暴起。 秦少游笑了,为了这个笑容,他曾对着铜镜练习了很久,顾客就是上帝,春天般的笑容是必须要有的。 “客官,吃饭?” 说话的时候,秦少游的喉结禁不住在颤抖,一颗心要跳出来,天可怜见,若是这个女子的回答是奴家看上了你,秦少游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在愤怒之下掐死她。 上官婉儿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个人就是那个书呆子?还算彬彬有礼,只是看自己的眼神似乎过于炙热。不,是无礼! 可是她既然来了,便点点头道:““嗯……吃饭。” 秦少游松了口气,这短短的吃饭二字宛若天籁之音,秦少游忙道:“客官,请!” 他激动了,于是亲自绕过了柜台,选了最靠窗的窗户,拿着鸡毛掸子拍了拍,恭恭敬敬的请上官婉儿坐下。 上官婉儿是何等人,秦少游的殷勤显得有些过份,她心里冷笑:“或许,这个书呆子是将我当作颜如玉了,他的憨态倒是有些意思,可惜是个呆子啊。” 上官婉儿在胡凳上坐下,几个侍卫各自侧立一边。 秦少游兴匆匆地拿了一个单子来,道:“客官,要吃些什么,你看,这是菜单。” “菜单……”上官婉儿狐疑,接过菜单,便看到琳琅满目的一个单子,写着‘荣华富贵’‘五彩缤纷’之类的菜名。 上官婉儿不由轻笑,似乎对这些别致的菜名有了些许的兴趣,而且上头的字,似乎也很别致,书法不错,这是上官婉儿对字的评价。 于是她抬头,浅笑道:“你的书法欠缺了些,可是字体却是别具一格,勤加练习,异日或许有大家风范。” 秦少游很忧伤,美女,我是厨子好么,夸一个厨子是个好书法家,你认为这样合适? 秦少游笑呵呵地道:“承蒙夸奖,实不敢当,小姐,该点菜了。” 上官婉儿顿时想到了太监打探到的‘消息’,心里一阵恶寒,颇有几分被人逼着上刑场的意味,她于是浅笑道:“不知掌柜高姓大名。” “秦少游。”秦少游已经不耐烦了。 上官婉儿便笑道:“这名儿好。” 秦少游苦笑:“先点了菜……” 上官婉儿:“看你这儿颇为素雅,名儿亦有深意,字又写得好,你是哪里人士,生辰是什么,家里有几口人,想必你是读过书的,读的是什么书……” 秦少游已经怀疑,唐朝的女人实在过于放荡,眼前这位大龄女青年,莫非是真的看上了自己? 可是,能先吃了饭再来调戏么? 第八章:服不服? 秦少游咬咬牙,坚决抵制诱惑:“小姐,先点菜好么?” 上官婉儿无奈,她只得有一搭没一搭的道:“荣华富贵?这是什么?” 秦少游道:“炒白菜。” “好名儿……不过……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唔,不需要做的菜。” 秦少游一头雾水:“什么叫做不需要做的菜?” 上官婉儿道:“譬如葡萄。” “……”秦少游愕然,你要吃葡萄,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他摇头道:“没有!” “梨呢。” “也没有。” “那你叫个人去街上买一些来,我吃这个。” 秦少游感觉自己受伤了,至于嘛,好不容易来一个客人,结果竟是让自己上街去买水果洗干净给她吃,这个人是来砸场子的? 秦少游的眉头皱起来,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婉儿浅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道:“没什么,就是想吃梨。” 阴谋,这一定是阴谋,一定是周家派来消遣他的。 秦少游愤怒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愤怒,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侮辱我的专业,你们可以谋夺我的家产,但是不能这样落井下石。 欺人太甚! 秦少游压住怒火,瞪着上官婉儿:“莫非吃我的菜比挨刀还可怕?” 转眼之间,这个如沐春风的书呆子就成了怒目金刚。 上官婉儿讶然,她从未见过这样情绪变化不定的书呆子,身边的几个侍卫想要动手,她美眸一转,示意他们不得造次,旋即笑吟吟的道:“我素来爱洁净。” “还有呢?” “我挑食。” 秦少游气得发抖,**裸的挑衅,这绝对是**裸的挑衅,欺我秦家无人啊。爱洁净,就是污蔑如春酒楼的饭菜有问题,说挑食,无非是说做的不好吃,你吃都没吃,就下如此论断,不是寻衅滋事是什么?姓周的,和你没完! 秦少游二话不说,便抓住了上官婉儿的手腕,他下手很重,直接在这晶莹如雪的玉腕上抓住一道淡痕。 谁也不曾想到,秦少游竟敢行凶,他一下抓住了上官婉儿的脉门,几个侍卫纷纷要拔刀,却又顾虑上官婉儿的性命,反而有些失措。 上官婉儿吃痛,哎哟一声,正待要反击,秦少游却是拖着她,怒气冲冲的道:“我和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如春酒楼的声誉何至于被你们这样诋毁?你们嫌饭菜脏是么?那就让你们亲眼看看后厨,哪里脏了?不能下咽,你就瞧瞧什么叫做美味佳肴……” 他拖着上官婉儿,直接往后厨去。 上官婉儿打了个趔趄,又羞又怒,小腿上一崴,她顿时疼得眼泪都出来,咬着朱唇道:“我脚崴了。” 秦少游放声大笑道:“哈哈,魑魅魍魉,你们的阴谋诡计,我会看不穿么?不要啰嗦,既然坏我酒楼声誉,便是辱我名节,坏我节操,今日不让你们开开眼,我秦字倒过来写。” 秦少游直接拉着上官婉儿到了后厨,几个侍卫也忙抢上前去。 后厨里的秦寿听到动静,见状,大惊失色的道:“堂弟……” 秦少游起了性子,天王老子也不管的,他又恢复了狂态,用着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打下手,热锅。” 秦寿咂舌,连忙添柴去了。 后厨狭小,容不了许多人,几个侍卫进不来,秦少游却还抓着上官婉儿,几乎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斥道:“客官,你要吃什么?” 上官婉儿惊魂未定,俏脸微红,大口喘着粗气,以至于发出了鼻音,她自幼生在宰相府里,锦衣玉食,后来父亲获罪,自己被充入宫中,可是有武则天庇佑,也素来是高人一等,何受受过这样的对待,可是眼前这个‘书呆子’,既没有将他当作高高在上的上官制诰,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可恨又可畏。 她还是有点被秦少游的气势所摄,却勉强着自己冷静道:“我……我不知道……” “很好,你不知道,那就是什么都吃了。”秦少游不再理她,朝秦寿道:“刀!” 秦寿拿了菜刀,直接往秦少游这边飞来,这是秦少游教他的绝技,秦少游的手在头上虚空一伸,这一面菜刀便稳稳当当的握在他的手里。 外头几个侍卫本要抢进来制服秦少游,可是被秦少游这一手吓住了,上官婉儿离秦少游很近,若是他们冲进来,激怒了这个家伙,谁能保证此人不会狗急跳墙,拿着菜刀暴起伤人。 所以侍卫们都没有动,俱都石化。 这时又听秦少游道:“菘菜。” 又是新鲜菘菜抛来,秦少游在半空用刀面一拍,这菘菜便啪哒一声,直接砸在了砧板上,他此时已经陷入浑然忘我的境界,为的只是要争一口气,菘菜一落案,手上的菜刀立即动了。 菘菜即后世的大白菜,不过秦少游直接用刀去了菜根,留了菜叶,而菜叶切成了长条状。 啪啪啪啪啪啪啪…… 声音急促,而且极有节奏,这切菜到了他的手里,纯粹成了艺术的欣赏。 以至于方才还愤恨不已的上官婉儿也不禁被吸引,御厨们做菜,她是见过的,事实上,宫廷中许多宴会都是由上官婉儿负责安排,她当然识货,这宫里最好的名厨,固然也是刀功了得,却也未必有秦少游这般,将刀功玩成了挥毫泼墨般的艺术境界。 刀功其实是东方烹饪的最重要一环,直接影响到菜色的味感和观感,而秦少游的刀功堪称一绝,片刻功夫,菘菜便已切好,秦少游紧接着道:“豆腐。” 而这个功夫,几块豆腐就已落入了秦少游的刀面上,他手中的刀一转,宛如在半空跳舞,紧接着,豆腐便如雕花一般,被转成了一个个玻璃弹大小的圆球,竟是没有丝毫的细碎破损,令人叹为观止。 秦少游并不急于将豆腐下锅,此时锅里已经煮了热腾腾的水,他直接将菘菜抄起,倒入锅中,反手拿起一个盆子,将豆腐装入,随即在豆腐上放了油,撒了细盐,将一根小葱切碎撒上去。 上官婉儿见了,禁不住道:“豆腐为何不放进锅里。” 秦少游听了上官婉儿的话,却是侧目看了上官婉儿一眼,道:“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好霸道! 上官婉儿愠怒,气得香肩颤抖。 而此刻,秦少游手中拿着长勺,只看着火候,仿佛每一刻的火候和时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对于上官婉儿的幽怨,却是浑然不觉。 片刻过后,锅中的菘菜熟了。 秦少游直接将热腾腾的菘菜汤倒入了一盆豆腐之中,这滚烫的菘菜汤与豆腐一接触,立即发出滋滋响声,一股白烟升腾而起。 旋即,浓浓的豆腐与菘菜香气充盈在厨房之内,不只是如此,那如珍珠一般的豆腐与翠绿的菘菜交杂一起,单单只是品相,就已让上官婉儿禁不住食指大动。 秦少游淡淡道:“这是珍珠翡翠羹,小姐觉得如何?” “……”上官婉儿不答。 秦少游微微一笑,不以为意,最后吩咐秦寿:“拿那个白瓷瓶来。” 秦寿二话不说,捧着一个白瓷的小瓶子到了秦少游跟前,秦少游接过,将瓷瓶的盖子揭开,里头是黑乎乎的粉末。 秦少游用小勺舀出一勺粉末,洒在这珍珠翡翠羹上…… 一股浓香骤然扑鼻,这种香味,不再只是原先的菜香,而是一种奇异的香味,让上官婉儿的食欲彻底的被勾了起来。 而秦少游往珍珠翡翠羹里所放的则是鸡精。鸡精的利用在后世很是广泛,可是在这大周朝对饮食界却是一片空白,鸡精的制作很简单,秦少游因材而作,将蘑菇、鸡肉、虾皮、猪肉干烧熟、烤干碾为粉末,再加上葱姜粉等物,搅拌均匀,便可大功告成。 别看这东西在现代毫不起眼,可是放在大周朝,却无疑是杀手锏中的杀手锏,这个时代的人,调味无外乎就是油盐酱醋罢了,和后世相比,天差地别。 上官婉儿已经意动了。 只见秦少游将这碗‘珍珠翡翠羹’推到她的面前,那漫天的浓香气息更是让她垂涎三尺。 秦少游不客气地道:“吃!” “……”上官婉儿踟躇,她很想上前去尝试,因为这色香俱全的汤似乎在勾魂夺魄般的诱惑一样,使她有了胃口,只是她有些气恼秦少游的无礼,于是带着几分执拗,正待要说你好大的胆子。 上官婉儿此时冷静下来,想来此前种种关于秦少游的流言,心说这个小子若是厨艺当真好,何至于生意如此冷清?难道他以为她会被他的花把式所欺骗? 于是上官婉儿不禁后退一步。 可是秦少游从她的眼中看出了鄙夷,便忍不住冷冷一笑,下一刻,拿起菜刀,狠狠朝砧板一甩,啪的一声,刀锋入木,带着磕磕的颤抖,他目露凶光,瞪着上官婉儿:“吃不吃?” 上官婉儿顿时惊得下意识的道:“我吃。” 这世上,哪里有被人拿着菜刀逼迫着人吃汤的呀。 可是眼见秦少游凶神恶煞,上官婉儿只得忍下这样的屈辱,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秦少游,生怕这个‘呆子’暴起伤人,芊芊细手却是不敢怠慢,舀起一口汤来,小心翼翼的吹凉一下,放入口中。 “……” 香…… 一股奇特的鲜味顿时进入了肺腑之间,与浓香一道入腹的,还有豆腐和菘菜的浓稠味感,这味道…… …………………………………… 老虎新书求支持,求收藏求推荐求留言,同学们,要一如既往的给力啊!老虎一如即然的需要大家! 第九章:节操诚可贵(求支持) 新的一周,求点击,求推荐,求支持。 ……………… 上官婉身躯一震。 她曾尝尽天下美食,可就算是拿最好的食材所做出来的汤羹,竟是都不如这珍珠翡翠羹鲜美。 尤其是这个鲜,仿佛直透心脾,饶是她对秦少游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忍不住道:“好吃……” 不经意之间,上官婉儿露出了憨态,眼眸中散发出陶醉。 而秦少游则是鼻孔朝天,早料到她会有如此的反应,这碗汤本就是秦少游蓄意为之,秦少游鼻子很灵,方才已从上官婉儿身上闻到一丝淡淡的豆花味,便晓得这位小姐对豆制品情有独钟,再看这小姐脸色虽是不错,可是肤色之中却透着一丝不同的白皙,这是平日里缺少蛋白质的现象,也就是说,此人吃得起肉,却缺少蛋白质,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不爱吃肉,一个不爱吃肉的人,往往口味都比较清淡,所以他才决定做豆腐汤,正对上官婉儿的胃口。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鸡精,这个跨越时代的调味品的出现,足以改变这个时代烹饪的格局,或许鸡精这东西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可是这集大成的调味品放在这个时代却是如同一个从未吃过糖的孩子,让他尝一尝糖的滋味,那种欲罢不能,让人难以想象。 上官婉儿初尝一口,香肩已经微震,便迫不及待的要尝第二口,只是她忘了吹冷,却是烫了舌头,便忍不住咂舌,露出鲜嫩的小舌头,憨态更显。 “好吃么?” “呜……呜……” “别噎着了。”秦少游得意洋洋的提醒她。 这个家伙,得瑟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嘴脸,实在令上官莞尔暗恨不已,可是上官婉儿已经顾不得许多,张开樱桃小口,用勺子舀了一块豆腐进入口中,这如珍珠般的豆腐入口即化,鲜而不腻,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平时的上官婉儿的胃口不大,可是今日,胃口却是不小,满满的一碗汤,竟吃了个底朝天,连汤底的残渣都不放过。 她抬眸,想起自己失态了,顿时有些发窘,可是想到方才秦少游的无礼,又有几分嗔怒,这种情绪实在是复杂。 “嗯,不错。” 秦少游露出几分得意的笑,伸出手道:“付钱,我这汤羹乃是百年老店的秘制配方,三十文钱。” 价钱显然是贵了,可秦少游一点都不介意把这里改造成黑店。 上官婉儿对秦少游的印象顿时又差了几分,心里暗想:“不但是个书呆子,还是个掉钱眼里的书呆子。” 她摸了摸腰间的百宝袋,随手丢出一块碎银,傲然道:“够了么?” 秦少游直接收起来,不必去掂碎银的份量,便晓得远远够了。他这才脸上带笑起来:“误会,误会,方才我误以为你是那周家派来捣乱的,现在看姑娘对我的厨艺评价还算公允,看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谁和你是一家人?”上官婉儿心里暗骂,可是在这狭小的厨房,她不好发作,只是冷冷地看了秦少游一眼。 于是众人出了厨房,可当秦少游刚刚从厨房中出来,外头的几个护卫便已按耐不住,只见他们手臂一动,刀光一闪,几柄明晃晃的大刀便架在了秦少游的脖子上。 秦少游顿时身子一僵,动弹不得。 这时便见上官婉儿一脸倨傲地朝他道:“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这个人做的饭菜好吃是一回事,可是方才对自己无礼却又是另一回事,上官婉儿是个女人,有道是最毒妇人心,这个书呆子居然敢对自己无礼,岂可不给一点颜色看看? 秦少游吓了一跳,动真格的?古人还真是野蛮啊,动不动就拔刀相向,连女人都这样凶。 不过…… 他却是笑了,面对数柄钢刀,即便那不争气的堂兄秦寿已是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秦少游却是负着手,笑吟吟地道:“那么,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本以为这个书呆子必定要吓得屁滚尿流,上官婉儿很是期待这个家伙的丑态,可谁晓得此人居然比自己还嚣张,这让上官婉儿更加羞怒:“你是谁?” “这你都看不出来?好罢,我告诉你,我是读书人……” “……”上官婉儿微微一愣。 只是秦少游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酸秀才的陈腐气息,他摇头晃脑的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七尺男儿,三岁读经,十岁贯通文史,岂会受你们折辱?你们要杀人?好罢,那就来吧。” “……”几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秦少游已经闭上眼睛,口里却是磨磨唧唧的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这是南宋诗人文天祥的正气歌,这个时候被他吟出来,还真有几分慷慨赴死的样子,上官婉儿愣了一下,禁不住扑哧一笑道:“跟你开玩笑罢了,总之,你让我受了惊吓,总该给我一点补偿,赶紧给我做几碗珍珠翡翠羹,我好带回……家里去。” 几个护卫见上官婉儿的态度变了,便只得悻悻然的收了刀。 秦少游心里冷笑,早知道你们不敢动手的!他方才耍了个心眼,一方面,对方的护卫虽然拔刀,可是并没有直接伤人,既然只是刀架在脖子上,那么多半只是想要吓吓自己,大家虽有误会,可是毕竟无冤无仇,实在没有杀人的必要。而其次,他把自己读书人的身份摆出来,再文绉绉的念几句诗,这个时代的士人地位虽然远远及不上后世的宋朝,可是枉杀一个读书人,只怕就是王爷、驸马来了,也得掂量一下,注意一下影响。 秦少游怕死,而且很怕死,可正因为他算定了这一点,所以非但没有跪地求饶,反而摆出一副很有骨气地样子,逼迫对方让步。 至于上官婉儿,一见这家伙酸溜溜的开始念诗,似乎也被点醒了什么,她确实不想杀人,而且欺负一个文弱‘读书人’,也确实是有碍观瞻,索性就坡下驴,扑哧一笑,算是有了一个台阶。 可是面对上官婉儿的索要,很有骨气的秦少游自然是断然拒绝,道:“很抱歉,我这里的食物恕不外卖,方才诚如我所言,我是个读书人,你方才横刀相向,我尚且没有和你理论,你反倒得寸进尺,是何道理?” 上官婉儿忍不住蹙眉道:“当真不肯?” “不肯。”秦少游傲然地道:“莫说是杀了我,便是给我十两银子,我也不肯!” “十五两呢?” 秦少游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上官婉儿:“能不能再加点?” 上官婉儿拂袖要走的模样:“一文都不能多。” 秦少游义愤填膺道:“你这是在侮辱我,我是读书人!” 上官婉儿举起莲步,旋过了身。 秦少游不由叹息一句,才道:“罢罢罢,你喜欢我做的汤羹,那也算是缘分,十五两就十五两。客官,请到厅中上座。” 上官婉儿突然想到此前有人对秦少游的评价,这个家伙,哪里是个书呆子,读书人真有这样厚的脸皮么? 只是方才的汤羹让她至今回味无穷,实在有些不舍,只得不争气的道:“好,快一些。” 上官婉儿带着护卫到了厅中。 秦少游顿时打起了精神。 十五两银子啊,虽然还不足以清偿外债,可是在这个时代,足够寻常人家的一年开销了。 秦少游很开心,二话不说地冲进了厨房,朝秦寿大呼小叫:“生火。” 一对堂兄弟便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转眼之间就是一笔巨款落袋,秦寿的眼睛都红了,他一边熟稔的帮着打下手,一面忍不住道:“十五两银子,东……东家,就几碗汤羹,竟能卖出这个价,天哪……咱们秦家的祖坟要冒青烟了。” 秦少游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一面熟稔的剁菜,一面道:“你错了,汤羹不值钱,值钱的是一个读书人的底线和节操。” “呃……我不明白。” 秦少游慢悠悠的道:“我只问你,这街上的流chang,一晚上什么价钱?” “至多也不过十文钱罢了。” “可是那飘香馆卖艺不卖身的头牌呢?” “这个……不好说,怕不下百贯。” “这就是了,同样都是那样的勾当,何以卖身的不值钱,卖艺的反而身价百倍?这是因为卖艺的有底线,有节操,她们可不是什么客人都接,什么客人都伺候。如此一来,反而奇货可居了。”说到这里,秦少游忍不住感慨道:“可见对于一个人来说,节操是何等的重要,堂哥啊,说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奉劝你,往后为人处事,一定要坚守原则,要多向我学习。” 秦寿乍了乍舌,道:“向东家学习,能不能发工钱?” 秦少游顿时对他怒目而视,兄弟之情顿时被阶级仇恨所取代:“就知道钱钱钱,我和你谈信仰,你跟我说钱,和你说原则,你也离不开钱,真是无药可医,孺子不可教也。凡夫俗子,我羞于你为伍。” ………… 第十章:出大事了 几碗汤羹做好,小心翼翼地装在食盒里,秦少游良心发现,这一次竟是不打算收食盒的钱。 买卖嘛,讲究的是有舍有得,该宰的都宰了,再宰一刀,怪不好意思的。 做人要有底线,有原则,银钱虽可贵,节操价更高啊! 上官婉儿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侍卫已经提了食盒。 此时的上官婉儿已是恢复了冷峻,负着手,一副上位者居高临下去看秦少游的姿态,那眼眸颇有点俯瞰蝼蚁的傲然。 秦少游呢,也不介意,笑呵呵的道:“客官,走好。” 上官婉儿颇有些恼怒,本是不屑地看这呆子,借此找回一点场子,结果这个家伙照旧如沐春风,油盐不进,实在教人气馁。她只好颌首点头,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道:“你叫秦少游,我记住你了。” “客官记得常来照顾生意。” “你……”上官婉儿一时语塞,最后突然笑了,道:“好,等着看吧,我们还会再见的,就怕到时候吓破你的胆。” 秦少游皱了皱眉,不禁在心里道:“我已经很后悔没有再宰她一刀了。” 上官婉儿已经走了,临走之时,她回头看了这个酒楼门脸上悬挂的牌匾一眼,那龙飞凤舞的四个金漆大字在夕阳之下,如此的醒目。 上官婉儿摇摇头,猛地,她微微一愣:“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奇怪,为何这首诗,我不曾听说过,嗯,回去查一查为好。” 她是个书虫,自幼便在做宰相的父亲督导之下读书,此后入了宫,负责制诰,除了随侍武则天,更多的时间则是将自己关在御书阁里,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天下的诗词文章,她自认都在自己的胸腹之中。而方才秦少游念得这首诗,从文句上并不出色,可是细细一思,却有一种直抒胸臆、毫无雕饰、气壮山河的气魄。 她猛地开始留意起来,又想着食盒中的珍珠翡翠羹,让她突然又觉得这一趟出来,除了那个书呆子有些讨厌之外,似乎收获不少。 ………………………… 就在上官婉儿离开不久。 周老爷却是来了。这周老爷,单名一个文字,身材臃肿,气度却不像商贾,颇有几分威仪。 一顶小轿落在了如春酒楼的大门口,主事刘洋殷勤地周文搀扶出来。 周文头发洗漱,戴着一顶长巾,穿着直领华服,很是雍容,他下轿之后,并没有直接进入酒楼,而是背着手,抬头看着那悬挂在门前的匾额,眼睛炙热的落在那‘厨艺无双’四字上。 好不容易,他那贪婪的眼眸才收了回去,随即抬腿进入了酒楼的大门。 秦少游根据从前那书呆子的记忆,却是认出了他,于是没好气的道:“客官,是吃饭么?” 周文背着手,不做声。 刘洋连忙搬了个椅子来,周文才慢悠悠地坐下,他打量了秦少游一眼,突然笑了,就好像拉家常一样,道:“这个牌匾,你终于挂了出来,老夫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你呢,不过是个书呆子,除了掉书袋,一无所长。其实这牌匾对你没有用,可是对周家却是用处很大。老夫来这里,只是让你最后做一个选择……” 秦少游见他倚老卖老,禁不住冷笑以对:“且慢,你费尽心机要这个牌匾,为的只是吸引天子驾临,是么?” 周文慢的眉头微微皱起,却并不忌讳,直截了当的道:“不错。” 秦少游又道:“天子要追思太子殿下,自然会驾临酒楼,所以你想事先将这里买下,拿出自己的手艺做出一桌好宴席,若是能承受陛下赞赏,那么你们周家就可飞黄腾达,我看你们要图谋的,想必是宫中御厨,对不对?” 周文此番本是来要挟的,在他印象中,秦少游不但是个毛头小子,更只是个书呆子而已,要逼他就范,不过轻而易举,可是没想到秦少游的表现让他有些诧异。 秦少游笑得更冷:“不过我看你年过古稀,想来也没有在为自己谋划,在天子面前大放异彩的,只怕是你的儿子是不是?其实你们周家,早就开始谋划这件事,那么若是我继续推论下去,这两年如春酒楼生意一落千丈,固然有我经营不善的缘故,只怕你们周家在背后也没少出力吧。比如,你们周家就在临街开了个一个新的酒楼,饭菜的价格却是便宜许多,比如从前,我父亲还曾带了几个学徒,可是父亲一死,他们便辞工而去,比如你暗中纵容如春酒楼欠下债务,最后统统转到你们的名下。是么?” 周文捋须微笑,淡淡道:“你并不是个书呆子,倒是老夫错看了你,不过事到如今,即便你洞悉了真相,那又如何?这个酒楼迟早是老夫的囊中之物,而现在,老夫已说了,老夫给你选择,要嘛,你带着一笔银子,无论是拿去挥霍也好,留着安生立命也罢,可是这酒楼,还有那牌匾,却是必须留下。要嘛从明日开始,老夫让你在洛阳无法立足,不但教你身败名裂,还要让你吃上官司,发配为奴,何去何从,你自己思量吧。” 威胁,**裸的威胁。 秦少游虽然早有怀疑,可是直到这个老东西亲口承认,才真正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如春酒楼的今日何止是因为一个书呆子的愚蠢,还与眼前这个老东西不无关系。 秦少游笑了,笑得如沐春风,然后他背着手,摇头晃脑的道:“世叔知道飘香馆的头牌是什么价么?” 周文愣了一下。 秦少游自问自答,一副心向往之地口吻道:“有价无市。”顿了一下,他才继续道:“这是为何?因为她们有原则,有底线,有节操,很不幸,她们恰是我学习的榜样,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是个很有节操的人。所以……世叔慢走,恕不远送!” 周文的眼眸里已经掠过了一丝杀机,一旁的狗腿子刘洋恶狠狠地道:“放肆,你……” “住口!”秦少游突然大怒:“这是我的酒楼,可有你放肆的份么?” 秦少游故意把我的酒楼四个字咬得很重,意味深长。 周文冷笑一声,长身而起,留下了一句话:“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万事莫强求,小心误了卿卿性命。”说罢,便拂袖而去。 刘洋还忍不住回过头啐了一口:“走着瞧吧。” 秦少游不禁摇头,心情却是凝重起来。 如春酒楼真正的危机,看来终于要爆发了。 秦少游两世为人,一直希望自己这一世能够活得快乐简单,可是似乎连这样的小小要求都变成了奢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想要快乐,可是有人偏生要恶心他,他想要简单,事情的发展终究还是变得更加复杂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秦少游渭然长叹:“堂哥,你来。” 早在里堂探头探脑的秦寿连忙冒出头来,他有点怕周老爷,方才的话,秦寿听得清清楚楚,为此,他很是义愤填膺了一番,眼看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可是周家却是彻底打破了愉快,强加给了他心灵上的痛苦。 “堂哥啊,你看我像老实人么?” 秦寿居然沉吟了很久,这种涉嫌侮辱人格的踟躇,让秦少游很有掐死他的冲动。 于是秦少游只得自问自答道:“我从前还是太老实了啊,以至于什么阿猫阿狗,都欺到我的身上,我本生性善良,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善气迎人,结果却是落到这样的境地。所以……明日开始,我要做一个坏人,一个很坏的坏人。”秦少游语重心长地看了秦寿一眼,接着道:“往后再有人欺负我,我一定要十倍百倍的讨要回来,谁他娘的再有事没事讨要工钱,我就跟他势不两立,就算是亲戚,也要大义灭亲。” 秦寿忍不住苦着脸道:“堂弟,我没招你啊。” “是么?”秦少游心情平复了,然后捡起柜上的陈年账簿,风淡云清地道:“我竟是忘了,你已有九个时辰没讨要工钱了,这样很好,继续保持。” ………………………… 次日一大清早,秦少游洗簌过后,便一如既往的前去柜台闲坐了。 客人总是会有的,秦少游渐渐有了信心,前些时日的清闲,让他有了撑着脑袋在这柜前睡回笼觉的习惯,这真不怪他懒散,实在是生意淡出了个鸟来,不打瞌睡,教人平添惆怅。 只是半柱香之后,一声理直气壮的吼叫惊扰了秦少游的美梦。 “秦寿,秦寿,来两碗粥,加个炊饼。” 不消说,声音的主人还是老熟人邓健,秦少游顿时火冒三丈,没王法了,这可是天子脚下,首善之都,每天吃我白粥,看我好欺负么? 他怒气冲冲地抬眸,抄起手里的算盘……额……算盘能做凶器么? 邓健坐在了胡凳上,趴着桌子,朝秦少游打了个招呼:“唉,秦哥儿,起得真早,来,先上两碗粥,我有大事要告诉你。” ; 第十一章:击鼓鸣冤 秦少游冷冷道:“这里没粥。” 邓健不由怒了:“怎的,你要怎样?” 秦少游脸色复杂,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别忙着吃,我先和你讲道理。” 咳咳……实在不是秦少游胆小怕事,他不是什么牛气哄哄的穿越者,别看在秦寿还有那来路不明的小姐跟前显得气势汹汹,那是因为那些人要嘛是有身份的人,要嘛就是渣渣,可是邓健不一样,邓健来路不明,社会关系复杂,脸皮有八尺厚,这样的人,还是区别对待为好。 讲道理,毕竟没什么危险,不会牵涉到人身安全。 邓健的脸色缓和下来,道:“这个时候,你和我讲什么道理?你这臭书生好不晓事,我特意大清早赶来,真以为是稀罕你的两碗粥?小气!” 秦少游气得鼻子都歪了,小气?欠了一屁股外债,你来这儿骗吃骗喝,反倒说我小气,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邓健又慢悠悠地道:“你要讲道理,待会儿理应去赤县衙里与那刘录事去说,和我说有什么用?实话告诉我,我有哥儿在衙里做差役,说是昨天夜里,周家就有人跑去寻了刘录事,就在半个时辰前,周家的人已经前去县衙状告你欠债不还,你等着看,很快就有差役拿拘票来拿你。到了公堂上,少不得要理论。” 说到这里,邓健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实话告诉你,坐堂的刘录事和周家关系匪浅,周家那边,据说还握有借据,一旦事实确凿,虽说这赖账不过是小罪,可若是从重一些,也足以刁民无法无天来处置了,即便是流放也是有的,秦哥儿啊,你太坏了,比我还坏,我欠人银子,尚且还晓得还,你……” “呸……你就晓得骗吃骗喝,能欠人银子么?”秦少游禁不住反唇相讥,不过却也知道邓健是好心,他只得抱着脑袋道:“这么说来,事情很糟糕了。若是躲不过今日,不但酒楼没了,可能还有牢狱之灾。” 邓健笑呵呵地道:“这倒是无妨,大不了关了进去,我里头有几个哥儿,传个消息,总会有人照看你的,谁教我义薄云天呢,咳咳……先上两碗粥,再来两个炊饼。” 秦少游把嘴撇到一边:“你既知道我欠了一屁股债,还忍心吃我的粥?邓大哥,你寻别处的冤大头吧,我们来讲讲道理,你们这等好汉,理应吃的是百家饭是不是?可是专挑我一家吃,这是何其残忍的事,竭泽而渔的道理,想来你是懂的,隔壁左转有家秋水楼,那掌柜看着不是也很好欺负么?” 邓健生气了,冷着脸道:“真是小气,我到别处去。” 秦少游只得道:“慢着,还是吃吧,赶紧吃,我还要打官司,待会儿要关门。” 他已没兴趣理会邓健了,忙着去后厨寻了秦寿,吩咐他道:“去把牌匾拆下来,咱们准备打官司。” ……………… 果不其然,只是半柱香不到,就有赤县的差役来了。 所谓赤县,便是京畿县治的称呼,神都治下有二县,一个是河南县,另一个则是洛阳县,秦少游的户籍属于洛阳县内,因而来的便是洛阳县差役。 至于那个签发了拘票的推事,在大唐,县里本是不设推事的,只是这洛阳县乃是天子脚下,这才设推事二人,协助县令、县丞办公,主管的就是刑名,其实他们的官职并不高,不过区区八品,不过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却足以断人生死。 假若这个推事当真和周家关系匪浅,那么讲道理可就不容易了。 这差役来时,本是鼻孔朝天,正要索拿了秦少游便走,此时,邓健凑上来,笑嘻嘻的打招呼。那差役见了他,眉开眼笑的道:“邓哥儿也在?” 从来都是官匪一家,洛阳县的差役岂会不认得邓健?而且看上去,还颇为熟络。 邓健忙道:“不必索拿,不必索拿了,这是读书人,平时最是乐善好施,都是自家人,难道还怕跑了?” 差役倒也痛快,只是冷冷的看秦少游一眼:“公务是公务,私情是私情,既然邓哥儿说了情,倒是好说,只是到了县里,嘿嘿……却是没有这样的顺水人情了。” 秦少游客客气气地向差役行了个礼,道:“差人的恩德,秦某铭记于心,到了衙里,无论死活,都是秦某自己的事。” “好吧,请。”这个家伙倒还算识趣,差役和邓健寒暄几句,便带着秦少游动了身。 …………………… 秦少游案子的审理只是在偏堂,毕竟只是欠人钱财的纠纷,虽然也足以论罪,却还劳不动赤县县令亲自动身来审,一般都是推事负责罢了。 刘推事所负责的就是这天子脚下的诸多邻里纷争,他戴着纱帽,穿着一件浅青色的袍子,显示出他的级别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不过他虽只是芝麻绿豆的官,尤其是在这神都,只怕连蚂蚁都不如,可是他却显得很是富态,一副养尊处优样子,别看官儿小,这却是肥差,若遇到了大案,固然他连审理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大案往往要交刑部审核,甚至牵涉到的重要人物,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想要从中做手脚,难如登天,莫说是油水,一旦牵涉到什么不该牵涉的事,说不准弥天之祸可就来了。 杀人这样的大案子,想要翻案很难,在天子脚下若是不能秉公办理,一个玩忽职守就可能取了乌纱。反观刘推事断的都是民事小案,看上去不重要,实则这里头油水最是丰厚,且绝不会有什么后患。 是以这位刘推事心宽体胖,腰间虽然系着的只是个铜腰带,甚至连挂鱼袋的资格都没有,却不曾有什么怨言。 站在下侧的周文却是刘推事的老‘主顾’,平时偶有私交,偶尔刘推事也愿意为周家做一些举手之劳的小事,换来的当然是周家逢年过节的‘节敬’。 刘推事眯着眼,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已看了状纸,手指头很有气派的敲着案牍,跪坐在蒲团之上,沉吟片刻,才道:“一个小小的书呆子,也劳尊驾亲自来状告么?这只是寻常的钱财纠纷,证据确凿,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周文面带笑容,忙是行礼道:“这个秦少游最是无礼,赊欠了钱财,却是厚颜无耻,百般抵赖,老朽气愤不过,只求一个公道。” 刘推事却没有动容,他在推敲周文的言外之意。于是故作淡然地点点头:“除了使其变卖家产清偿债务之外。如此刁民,看来是该好好教训,以儆效尤。” 刘推事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了周文一眼:“只是动刑总有轻重啊。” 周文捋须,眼眸里掠过一丝冷冽:“重一些总是好的。” 刘推事点头,轻描淡写地道:“那就断足吧。” 只是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一个人的命运也就此决定,欠债不还,本不必严惩,至多也就是稍事惩戒而已,只是这衙里自有它的潜规则,只需一个眼色,动刑时稍微施些手段,就可毁人一生。 周文呵呵一笑,拱了拱手道:“谢大人。” 刘推事淡淡一笑:“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 秦少游已抵达了县衙,县衙占地不小,距离西市较近,因而人流不少,只是这县衙,却显得有些破败。 原因,你懂的。 神都的衙门数百上千,随便一个衙门都比洛阳县衙级别要高得多,按照某些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规矩,县衙若是显得很高级,就不免逾礼了。 押他的衙役碍着邓健的颜面,对秦少游没有为难,只是到了衙门口,便心平气和地道:“我这就去交送拘牌。你在此等候,若敢逃匿便是重罪,待会儿自会带你进去。” 秦少游人畜无害地道:“好,我在这老实等着。” 差役免不了和门口的几个同僚打个招呼,让他们看着秦少游,便进去复命了。 他人一走,秦少游二话不说便往衙侧的鸣冤鼓那儿去冲去。 这鸣冤鼓古已有之,乃是汉高祖刘邦为方便百姓告状,特下圣旨,命各级官署大门必须各置一鼓一钟,并规定钟鼓一响,官必上堂,藉以显示便民、德政。 秦少游这个动作当然吓了门口的几个差役一跳,须知这击鼓鸣冤,往往都是大案,严重影响到天子脚下的和谐,洛阳县治下若是出了个千古奇冤,这可是严重影响官声的事,几个人来不及多想便追上去。 而秦少游呢,却已到了鸣冤鼓前,他正待要拿锤击鼓,却忍不住卧槽一声,他娘的鼓槌竟是没有。 想来,这便是要防范有刁民‘滋事’了。 而这时候,几个差役已经逼近,这大鼓乃是用牛皮绷紧,单纯用手,是决计敲不动的,秦少游急了,直接拾起一块石头,有差役已自后拦腰抱住他,口里大叫:“大胆刁民……” 秦少游急中生智,直接抡起臂膀,狠狠将手中的石头朝鸣冤鼓砸去。 “咚……” 大功告成。 秦少游的后腰一松,后头抱他的差役松了手,一个个神色冷峻起来。 鸣了鼓,就意味着有一桩不得不解决的案子在洛阳县出现,甚至今日这个审判,极有可能要记载入县志之中,若是再严重一些,甚至可能会上达天听,朝中的殿院、台院、察院、刑部都要过问。 这个家伙,疯了! ………………………………………… 新书刚开,千头万绪,许多故事还没有梳理好,一些构思还需要推敲,所以更新慢一点,为的是精益求精,望大家体谅。 第一十二章:千古奇冤 听到外头的鼓声,本还有闲情的刘推事,脸色微微一变。 鸣冤鼓已经足足几年没有被敲过了,几年之前敲响的时候,恰逢遭遇的是一桩牵涉十几条人命的灭门惨案,那件事曾轰动一时,当时的赤县县令就因为这个被监察御史指责为昏聩无能,从此仕途坎坷。 而现在,鼓声又响。 正在这时,有胥吏急报:“大人,有人自称是如春酒楼秦少游,状告有人谋夺家产,击鼓鸣冤……” 刘推事和周文二人面面相觑。随即,刘推事勃然大怒。 他还道是谁来鸣冤,原来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书呆子跑来反告。 这里头,其实牵涉到了一个程序的问题,周文告秦少游,那是民事纠纷,所以只是小案,按权责,乃是刘推事来审,可是秦少游击鼓鸣冤,这就是大案,如此一来,刘推事就没有审判的资格了,必须得劳动县尊亲自过审,而且审判的地点也不可能在偏堂,而应去亲民堂。 除此之外,那秦少游背着的乃是一个钱财纠纷的小案,他虽是被告,可是眼下却因为这击鼓鸣冤的大案,瞬时化被动为主动,成了原告。 击鼓鸣冤的后果自不待言,一旦所告不实便是万劫不复。可是眼下对于刘推事来说,原本完全在自己掌控中的民事案,突然失去了掌控,实在让他不悦。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对周文道:“此番击鼓,必定要惊动县尊,你既是被告之人,按规矩,也理当到堂下去侯审,不过不必怕,一个书呆子能翻出什么浪来,本官这就移步去亲民堂,先与县尊交涉。” 周文点点头,道:“假若这秦少游所告不实,理当如何?” 刘推事带着冷笑道:“所告不实,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正好遂了你的心愿。” 周文的心里倒是踏实了,为了谋夺那块牌匾,周文密谋不是一天两天,对秦少游的秉性摸得很透,这就是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想必他又犯浑了,敢击鼓鸣冤,给县尊制造麻烦,自己这边又有刘推事暗中帮衬,秦少游这是自寻死路。 想到这里,他捋须出了偏堂,到了亲民堂的廊下等候。 县衙之内顿时鸡飞狗跳,这县令乃是姓柳,柳县令一听外头鸣冤鼓起,顿时大感头痛,只得正冠抵达亲民堂,两班差役各持水火棍站班,刘推事则是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到了案牍一侧,压低声音道:“柳公,击鼓鸣冤之人有些名堂。” 柳县令的脸色很不好看,却还是耐着性子道:“这是从何说起?” 刘推事便隐去了自己与周文相熟的情节,偏向着周文,将事情的经过大略的说了一遍。 柳县令压着眉头,面露愠怒之色,道:“如此说来,倒是刁民反告了?” “大抵如此。” 柳县令心里对秦少游更增了恶感,今日一通鸣冤鼓,给他的官声上蒙上一层污点不说,假若秦少游只是因为被告而反告,那此子便真是可恶了。 他猛拍惊堂木:“来,带人!” …………………… 在紫宸殿。 宫中午膳之丰盛自是不必待言,上官婉儿随驾,偶尔也会陪着陛下用膳,她乃是女皇心腹中的心腹,虽名为待诏女官,地位却与寻常女官大不相同。 只是即便再如何受宠,规矩却终究是规矩,女皇陛下登基之后,世人毁誉甚多,为了巩固帝业,强化女皇的地位,大周朝的礼制都带有某种神圣的色彩,比如当今女皇便自称为圣神皇帝,而这洛阳则改称为神都,既她自诩为神,自然要与凡人有别,便是用膳,也只是身居在那厚重的帷幔之后,独自一桌,独享佳肴。 上官婉儿则在帷幔跟前设一长案,与陛下隔着一层纱帐就餐。 只是今日,上官婉儿显得有些心神不属,案上的佳肴竟是不曾动用。 帷幔之内,传出温和的声音:“婉儿,可有心事?” “陛下……我……” “你又要分辨了是么?既是没有心事,却又为何不饮不食?” 上官婉儿的心里苦笑,昨日吃了秦少游的汤,让她至今回味无穷,如今再吃这些口味过重的佳肴,反而没什么胃口了。只是这些,她却不能道出来,于是吟吟笑道:“臣今日身子有所不适。” “噢,既如此,那就去歇了吧。” “是。” 上官婉儿起身,行了大礼,便徐徐退了出去。 她其实是个极有规律之人,但凡离了天子,总是碎步去制诰房或是凌烟阁读书,那凌烟阁为人熟知的只是二十四功臣的画像,却不知那里乃是宫中藏书所在,无数孤本书册,宛如浩瀚星辰,只是今日,上官婉儿却没有读书的心思,虽然她很想去查一查,那一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出自哪里,只是饭菜不可口,让她又怀念起了‘珍珠翡翠羹’的滋味,便索性去制诰房了。 只是一到制诰房,却恰好有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进来,道:“制诰姑姑,洛阳县……有人击鼓鸣冤……” 上官婉儿不为所动,没好气地道:“击鼓鸣冤,与我何干,那是刑狱之事。” “击鼓的是秦少游……” “是他……” 上官婉儿明白了,因为陛下特意嘱咐过如春酒楼,所以对于那里的一切,上官婉儿不但留心,而且已命人暗中监视,现在,如春酒楼的秦少游闹出了一桩击鼓鸣冤的大案,所以下头自然第一时间报上来。 “噢?为的是什么事?” “这却不知,只是晓得有人告这秦少游欠账不还。” 上官婉儿冷峻不禁:“我明白了,以他不肯吃亏的性子,人家告他,他定要告人,他可不是书呆子,他是个不肯吃亏、雁过拔毛的奸邪小人,很好,不要理会,命王安人等按兵不动,只要不伤了性命就好。让洛阳县给他一点苦头吃吧。打一顿才好,打了一顿,看他敢不敢再放肆了。” 上官婉儿的心情突然变得格外愉悦起来,于是随手拿起案上一份未完的诏命心不在焉地观看:“下去吧。” ……………… 秦少游此时已到了亲民堂上,便见正上方,一名绯袍官员正襟跪坐,左右是两班差役,而案牍下侧又跪坐一人,此人便是刘推事,刘推事此刻正冷冷地看着他,分明不怀好意。 秦少游目不斜视,上前拜道:“草民秦少游,见过父母大人。” 柳县令对秦少游的印象是先入为主,况且这厮击鼓,使自己的官声岌岌可危,因而拍起惊堂木,只将他当作犯人来审:“来者何人,有何冤情!” 秦少游毕恭毕敬,忙道:“父母老大人,草民姓秦、名少游……乃洛阳人氏,草民祖孙数代,世居于洛阳,以经营酒肆为生,草民自幼读过一些书……” 见这个家伙摇头晃脑,就差把自己祖宗十八代的底细都要翻出来,柳县令感到很烦躁,他顿时明白秦少游要击鼓鸣冤了,大抵是此等人不谙世事,读书读傻了,将书本中的世界带入了现实,可是本县招谁惹谁,你不晓事,却来坑我不成? 柳县令怒气冲冲地打断道:“好了,好了,快说,你所告何人,为何要告?” 秦少游很较真,他执拗地道:“父母大人,若要知道草民所告何人,为何而告,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柳县令差点要吐血,若不是这秦少游是原告,按理不该动刑,更何况凡是这样的案子,一般都要送去刑部查验,不分青红皂白便打有碍官声,柳县令恨不得立即叫人掌嘴。 “简短一些说。” 一旁的刘推事见了柳县令不悦之色,心里便忍不住想笑,这个秦少游还真是个呆子,惹恼了柳县令,待会儿有的是苦头吃。 秦少游依然摇头晃脑地道:“学生想了想,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不能说,这被告之人周文尚未传到,理应先传来对峙。” 柳县令气的脸色发黑,好不容易,他才缓过劲来,只这三言两语,他就知道这秦少游是个什么人了,这是个较真的人,是个拿着书本来较真的人,对付这样的人,你还真不能拿他怎样,于是他只得道:“所告之人周文,现今在何处?” 差役道:“就在堂外廊下。” “传!” 片刻功夫,周文来了。 秦少游一见周文,立即大叫:“大人,学生要告的就是他。他要谋夺学生祖业。” 周文向柳县令行了礼,而一边的刘推事给他使了眼色,周文会意,道:“大人,此子颠倒黑白,请大人明察。” 这样的小纠纷居然闹得这样大,说出去都要笑掉大牙,柳县令冷面道:“肃静!你们一一道来,秦少游是么?你先说!” ; 第十三章:杀手锏 秦少游文质彬彬地行了个礼,道:“大人,草民继承祖业,有一酒楼,名如春酒楼,本也可倚赖为生,可这周文觊觎我的家业,先是在如春酒楼的附近开了一家酒楼,不惜成本压低酒菜的价格,为的就是打击如春酒楼的生意,借此吞并草民的家业,草民无以为依,势单力薄,万不得已,只好请父母大人做主。” 秦少游话音落下,坐在柳县令身边的刘推事不由失声笑起来。 秦少游状告的事,简直就是玩笑,人家开了酒楼,打击了你的生意,这做买卖的,难道不都是如此的么? 果然,柳县令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先是听了刘推事的‘忠言’,又见秦少游胡搅蛮缠,立即就看出一些事情了。 如果这里不是神都,那些个地方官遇到这么个家伙,早就一声令下,直接打将出去了,神都毕竟有神都的好处,这里多少还是讲一些道理的。 柳县令不置可否,而是看向周文道:“你有什么话说?” 表面上,似乎没有表露自己的好恶,可是柳县令刻意让周文辩解,态度自明。 周文好整以暇地道:“大人,秦少游这是血口喷人,草民乃是本份的商人,做买卖讲究的是物美价廉,这又何错之有?莫非酒菜价格低廉也有错么?这秦少游污我图谋他的家产,他自己经营不善,却是怪到了草民的头上,这又是什么道理?再有,草民其实与他颇有些旧情,算是世交,对他也颇为欣赏,还曾想过将自家女儿下嫁于他,而特意专程请了媒人说合,大人想想,假若老夫对他有成见,何以会糟蹋自家的女儿?再有,他经营不善,债台高筑,便是酒楼的食材都难以备足,又是草民借了钱给他,才使得他渡过难关。可是草民万万想不到,此子狼子野心,非但不感恩,反而中伤草民,大人明鉴,恳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他这一番话是早已想好的腹稿,每一句都切中要害,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引人同情。 这个老家伙,莫非也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不成?秦少游见他这副样子,一张老脸,眼中居然还噙出泪花,心里不由腹诽。 柳县令身躯一震,忙道:“你说要将女儿下嫁给秦少游,可有人证?” “有,媒婆李二娘可以作证。” “那么你说曾借他钱财,可有真凭实据?” “大人,这是有的,草民已经带来了,白纸黑字,绝不敢欺瞒大人。” 柳县令眼眸一转,怒了,他猛拍惊堂木,对秦少游大喝道:“秦少游,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周文于你有恩,你却反告他,你这等刁民,实是禽兽不如,来人……” 听到来人二字,刘推事和周文便晓得县令大人要准备动刑了,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此时,秦少游忙道:“且慢!” 柳县令手里已拿起了案牍上的朱漆令箭,见秦少游胆敢打断自己,更是怒不可遏:“你还有什么话说?” 秦少游道:“大人,其实……周文此前种种作为,要谋夺的,不是草民的酒楼,而是一幅字……” 柳县令又好气又好笑,冷笑道:“一幅字会比酒楼还要金贵?你这刁民,好大的胆子,来人……” 几个差役摩拳擦掌,眼看柳县令正在气头上,要狠狠教训秦少游,便都鼓足了精神。 与此同时,周文和刘推事对视一眼,他们知道,接下来就该进入殴打刁民的程序,有好戏看了。 秦少游却还辩解:“确实是为了那幅字,草民绝不敢欺瞒大人。” 柳县令气势汹汹,眼前这个家伙敲鸣冤鼓,差点毁了自己的官声,自己怎肯放过?于是将令签一丢,大喝道:“狠狠的打!” 气势汹汹的差役捋着袖子上前了,秦少游道:“大人,小民冤枉。”心里却在默念:“十……九……八……二……一……卧槽,秦寿你这个王八蛋,没有时间观念啊。” 秦少游突然发现,自己的安排有那么一点点纰漏,因为在来之前,他智珠在握,却是叫那秦寿扛着那块匾额来,不过他似乎忘了,这个世上有一种队友,他姓猪。 差役们已搬来个长条胡凳,又拉起秦少游,要扒他的裤子,秦少游心头火起,你以为你是隔壁老王,动不动扒人裤头? 而在这时,一声大吼:“堂弟,堂弟,来了……来了……” 此时便见那虎背熊腰的秦寿扛着匾额往仪门外头冲来,几个差役要拦,跟在秦寿后头的邓健气喘吁吁地赔笑道:“喂喂喂……王哥儿,这是我兄弟,自家人……” 秦寿似乎意识到这里是官衙,不该如此莽撞,于是身子一转,正待要赔罪,结果扛在肩上的牌匾一个甩尾,啪的一下,直接将身后一个差役击飞。 邓健的脸色顿时变了,连忙说:“这是我朋友,哈哈……性子鲁莽……呃,我不认识他……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说完,灰溜溜的便要跑。 柳县令这个怒啊,刁民他见得多了,这样嚣张的,从未见过,他猛拍惊堂木:“何人喧哗,带上来。” 秦寿已经来了,他扛着匾额,啪哒一下,落在地上。 柳县令正要叫人动手。 秦少游来了精神,道:“大人,周家要谋夺的,就是牌匾上的这幅字。” 柳县令定睛一看,只见上头写着‘厨艺无双’,这本没什么稀奇,可是他继续往下看,整个身躯不由自主的一震,嘴皮子开始哆嗦了。 “显庆元年,围猎邙山,幸临春楼,尝此佳肴……” 代王……李弘…… 柳县令脑袋就好像要炸开一样,他手还举着惊堂木,可是这惊堂木就在半空,啪哒一声,惊堂木无力落下,柳县令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代王……就是先太子…… 先太子……猝死……当今陛下的亲生骨肉……却又疑似为亲母所害…… 不知不觉,柳县令大汗淋漓。 这时,秦少游道:“这幅字,还要从先父说起,当年先太子殿下途径如春酒楼,对先父的菜肴赞不绝口,因而亲书下‘厨艺无双’四字,先父死后,那周文对这幅字垂涎不已,是以先是嫁女说媒,又是开办酒楼与草民的酒楼竞争,此后又暗中怂恿人放债,大人明鉴。” 这些话柳县令已经没什么兴趣听了,他满面怒容地看向刘推事。 刘推事则吃惊地看着周文。 好一个周文,牵涉到了先太子,你居然没说! 周文低着头冷汗直流,心里只是想着,秦少游这个家伙连这个都搬到了公堂上,这分明是要鱼死网破了,这家伙真是疯了,莫不知拿先太子来消遣,固然可以杀敌一千,却也要自损八百么? ………… 太子李弘,可是个极为敏感的人物啊,这个人虽然在暗地里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可是在这台面上,却一直都是个忌讳。 这里头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李弘死得太微妙,牵涉很大,因为谁也不知李弘是如何死的,是当真被当今陛下杀死,还是传闻所说的猝死,众说纷纭,私底下有许多的争议。 正因为如此,柳县令感觉压力很大。 他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案子根本就没得判,无论最后判定的是什么结果,都要呈送刑部,而假如如有人借着这个案子把李弘的陈年旧事翻出来,会怎么样? 柳县令几乎不可想象,他虽是县令,乃是五品大员,可是在这神都却是蚂蚁一样的存在,一旦先太子李弘之事闹的沸沸扬扬,这个后果是自己能够承担得起么? 柳县令立即打定主意,李弘这个名字绝不能出现在判决之中,必须压下去。 于是,这位县令大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少游一眼,道:“秦少游是么?那幅字,怕是你无中生有吧。” 秦少游客客气气地道:“大人,草民敢拿这样的事开玩笑么?草民自知周家财大势大,可是为了保住家业,唯请父母大人为草民做主,草民不胜感激。” “这个人不过是个书呆子,看来周家谋夺那幅字极有可能是真的,至于周家如何利用那幅字,与本县就无关系了。只是有人要拿这幅字来做文章,那是他们的事,只要不牵涉到本县,倒也无妨。既是个书呆子,本县略施手段,让他不闹即可,事情压下去,便与本县无关了。”柳县令心里想着,脸色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侧目看了一旁的刘推事一眼,又看看周文,于是慢悠悠的道:“周文,他说你谋夺这幅字画,所告如实么?” 周文摇头:“断无此事。” 柳县令便如沐春风的笑了:“现在看来,倒是一场误会,刘推事,你看,这周文和秦少游本是世交,他将秦少游视若子侄,却差点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差点反目成仇,这不是什么化解不开的矛盾,依本县看,秦少游,你看周文也说了,并没有企图你祖业的意思,而你呢,可曾欠他的银钱么?” 秦少游道:“这是周文故意谋夺我家祖业和那幅字的手段。” 秦少游故意把那幅字三个字咬得很重。 ……………… 有奖竞猜,主角最后怎样反败为胜,打倒周文,在明天六点前有人答对,立即加更一章。 第十四章:得理不饶人 如您已阅读到此章节,请移步到78小說网/.78.10s.阅读最新章节,也可在百度直接搜索“七8小说”或者“.七8xs.c0m”,敬请记住我们新的网址7八小說http://.7/8/x/s.c0m。 如您已阅读到此章节,请移步到78小說____网/.7810s.c◎m阅读最新章节,也可在百度直接搜索“七8小说”或者“.七8xs.c0m”,敬请记住我们新的网址7八小說http://.7\/8\/x\/s.c0m。柳县令捋须微笑:“年轻人不晓事,尽说糊涂话,什么手段,什么谋夺,这只是你的妄测而已,周文,你说是么?” 周文此时只得道:“大人所言甚是。~,” 柳县令又道:“既然周文无意谋夺秦少游的家业,那么此事不妨如此,此前秦少游欠周文的钱,就此看在本县的面上,就此作罢,你们两家呢,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周文愣住了,他万万想不到柳县令二话不说,直接就把自己卖了。 欠条就此作罢,这可是九十多贯钱,不是小数,即便以周文这样的身家,也足以肉痛。 更何况……平时为了喂饱刘推事这些人,逢年过节,不知糜费多少,结果到了现在,他们不但不为自己出头,反而一转手就卖了自己,这还有天理么? 周文心如刀割地看向刘推事。 刘推事立即揣摩到了柳县令的意思,这个案子审到现在是不能再审了,自己若是在旁火上添油,极有可能惹来上官的不快,于是他暗暗朝周文点了点头。 瞬间,周文一下子全明白了,这个匾额若是直接当众拿出来,昭告天下,必定引发无数非议,所以周文本来预料,秦少游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因为谁也不知宫中对这件事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一旦宫中生出了恶念,可能秦少游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的变数是,秦少游把这牌匾拿出来,可能会死,可在场的许多人,难道就不怕引火烧身?就比如柳县令,他也害怕,他害怕,就会把牌匾的盖子捂住,要捂住,就要牺牲自己,而秦少游呢,既然柳县令已经把事情捂着,那么这牌匾虽是拿了出来,其实和没拿一样。 也就是说,秦少游这根本就不是同归于尽,从一开始,这个牌匾拿出来的时候,坑的只有自己。 周文只得叫冤:“大人,这不是小数……” 柳县令已经不耐烦了:“你方才自己说待他如子侄,怎么,你是欺瞒本官么?” 这官威压下来,周文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他可没有秦少游这样的勇气,忙道:“这……这……只是……” 柳县令不理他了,勉强露出一些笑容,对秦少游道:“秦少游,你看,周文与你的欠账一笔勾销,至于这个案子,就此了结,你怎么说?” 秦少游道:“大人英明,就怕周文不肯。” 柳县令快刀斩乱麻,冷笑道:“他岂有不肯之理?若是不肯,本县自然为你做主。本县说了,化干戈为玉帛,周文,你立即将欠条还给秦少游,自此一笔勾销。” 周文脸色蜡黄,差点没一下子瘫下去,九十多贯钱就这么没了,只是这柳县令,他怎么招惹得起,只是形势比人强,他只得将欠条从袖中取出,对着秦少游勉强露出笑容:“贤侄……” 秦少游飞快地接过欠条,却并不领情,把脸别到一边,鼻孔朝天:“哼!” 周文真恨不得从地缝中钻进去,不禁咬牙切齿。 柳县令终于松口气,道:“好了,既如此,就此退堂!” 秦少游又是朗声道:“大人英明。”于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带着秦寿告辞而去。 周文还是失魂落魄的伫立原地,老半天没回过神来。 倒是那柳县令长长松口气,不愿久留,正待要走,周文不由上前一步道:“大人……”他还希望挽回一点什么。 柳县令却是朝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柳县令一走,周文立即走近刘推事,道:“刘推事,县尊大人他……” 刘推事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冷冷道:“匾额的事,你为何不早说,如此一来,不但让县尊下不来台,便是本官也跟着受累。县尊大人怒火难平,这个时候,你还要做什么?” 平时这个刘推事,周文可没少给他孝敬,谁晓得转眼之间便翻脸不认人。周文不甘心地道:“那秦少游欺人太甚,老夫与他不共戴天,大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要这个人倒霉,到底需要多少银钱。” 刘推事微微一愣,心里便了然了,周文这是要做散财童子,想了想,刘推事伸出了个三根手指头。 “三百贯!”周文事睁大眼睛,显得有些肉疼。 刘推事淡淡的道:“这个人不好对付,他手里有什么东西,你却是知道的,以本官之能,怕是轻易动他不得,所以少不得要上下打点,再者说,县尊大人愤恨难平,迁怒于你,你多出一些银钱,也是理所当然。” 周文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最后跺跺脚道:“好,这三百贯,我出!” 他是真正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了,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 秦少游出了衙门,便看到这衙外有无数的人朝这里涌来,原来大家听到了有人鸣鼓,都来看热闹,结果知道告状的是自己这个‘呆子’,于是兴趣更浓,外头乌压压的竟有许多人,都是要来围看的。 谁晓得人才刚到,结果案子就无疾而终了,大家不免有些遗憾。 也有些街坊是认得秦少游的,便有人道:“秦哥儿,这状怎的只告了一半?” “秦呆子……” “不许叫我呆子。”秦少游对那人群中的一个泼皮怒目以对。 “嘻嘻,你本来就是书呆子嘛,难得你击鼓鸣冤,弟兄们特意跑来给你助阵,谁晓得你就这般出来。” 秦少游朝这些好事者报之以笑容,道:“你们真想看热闹?” “想。” “噢,我偏不遂你们的心愿。”秦少游作势要走。 众人于是纷纷白眼,这个道:“真是呆子。”“见到官差腿就软了吧。”“读了书就是这样的。” 此时,秦少游突然驻足,他背着手,仰望着天空,道:“今日天色不错,生活如此美好,你们这些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的家伙,却是如此讨厌,不过难得诸位亲邻都在,我便告诉你们什么叫做读书人吧。” 他身子一旋,面向了衙门,对着几个堵路的家伙大喝道:“你们几个,让开!” 几个人居然被秦少游的气势所慑,自觉让开道路,秦少游三步作两步,健步如流星,高昂着头颅,便朝鸣冤鼓去。 那几个懒洋洋的差役本以为秦少游要走,谁知这小子居然又往鸣冤鼓那儿凑,吓了一跳,于是又要追赶过来,结果这儿人头攒动,一时被人群堵住,追之不及。 而这一次,到了鸣冤鼓面前,秦少游好整以暇,捡起了此前的那块石头,在手上掂了掂。 嗯,还是原来那一块,依旧还是熟悉的味道,石头兄,咱们果然有缘。 紧接着,鼓声响了。 秦少游放声大喊:“冤枉啊!” 这衙外无数人震撼住了,敲鸣冤鼓喊冤的人他们见过,可是一天来敲两回的,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霸气!泱泱大周,连书呆子都这样奔放和豪气了。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人潮之中,顿时爆发出无数的喝彩! 秦少游并没有因这喝彩而沾沾自喜。 事实上,喝彩之人就如那吃人血馒头的家伙一样,万人空巷,囚车载着死囚走街过巷,专侯人家叫一句老子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于是万众喝彩,好评如潮,只等这厮人头落地,于是掌声必定久经不息。 壮哉! 不过……秦少游的血若是蘸了馒头,是甜的还是咸的呢? 秦少游感觉自己疯了,这个时候居然研究这样的问题。 几个差役终于挤了上来,这几位仁兄如丧考妣,死了娘一样,竟是无奈又是憎恨的看着秦少游,其中一个道:“你……又有什么冤屈?” 秦少游凛然正气的背着手,显得格外的狂放不羁,朗声道:“我要告状,我有冤屈,要请县尊为民做主!” 一个差役道:“一日告两次,不合规矩。” 秦少游大义凛然道:“这是什么话,有了冤屈,想要申诉,还规定了一日只能状告一次不成?莫非差官大人早上吃了饭,中午就不要吃了么?” “好!”人群中又爆发出了喝彩。 这个呆子,真是没有让人失望,作死都作的如此彪悍! 差官们不做声了,倒不是他们忌惮秦少游,实是起哄和凑趣的实在太多,若是不满足‘观众’要求,放荡不羁的大周子民极有可能撕碎了他们不可。 …………………… 柳县令刚刚在后衙坐稳,好整以暇的叫人煮茶,突然听到鼓声,一下子脸都绿了,今个儿不知犯了哪个太岁,人家一年到头不见鼓响,今儿却是一日两遭,这造的是什么孽。 他顿时勃然大怒,正待要发脾气,有差役如一阵风的过来,拜倒在地:“大人,大人,那个秦少游又鸣鼓喊冤了。” “什么。”刚刚站起的柳县令,又一屁股的瘫坐在地上。 听到秦少游三个字,柳县令觉得渗得慌,随即,一股羞愤涌上心头,自己堂堂县令,怎么会惧怕一个刁民? 于是他气的发抖,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还有天理、还有王法嘛,这是把洛阳县衙当茅坑啊,想上就上,提了裤头就走! 他气的握住拳头:“升堂!” 第十五章:回马枪 半柱香之后。老县尊满带肃杀之气,跪坐案后。 两班差役照旧倒八排开,杀气腾腾。 刘推官一头雾水,坐在下侧。 最无语的莫过于周文,就好像戏子一样,又重新回到了廊下,乖乖静候,等候过审。 不过…… 秦少游这厮居然还不罢休,本来刘推官和周文有些莫可奈何,一时也寻不到整治秦少游的办法,谁知这家伙不知死,又撞了上来。 第一次打着先太子的旗号过了关,第二次且看他如何。 秦少游进入了亲民堂,感觉颇为亲切,似乎又是熟悉的味道。 尾随秦少游而来的,有无数百姓组成的人潮,足有上百之多,都在堂外观看。 大家纷纷嘻嘻哈哈,难得遇到这样的书呆子有这样的勇气,挤在前头的,顿时便觉得自己在戏堂里占了贵宾席,春风得意,落于人后的,不免长吁短叹,一面拼命向前推挤,一面低声咒骂。 洛阳县,已是许久不曾这样热闹了。 柳县令显然对此很不习惯,偏生准许百姓观审乃是旧例,柳县令也莫可奈何。 于是他把所有的火气都发泄在了秦少游身上,冷脸瞪着秦少游道:“为何又是你?” 第一次来的时候,秦少游虽然有些‘呆滞’,认死理,可还算知书达理,言语客气,态度谦虚,可是这第二次,就不免沾染了我泱泱大周的豪迈了,他傲然道:“大人,草民有怨难申,特来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他这态度狂妄自大到了极点,柳县令真恨不得立即下令动手打人。 可是天子脚下就是这点儿好,县令算什么,芝麻绿豆的官,若放在其他地方,是一方土豪,而在这里,屁都不是,所以柳县令极为注意自己的官声,因为一个不好,落下了什么话柄,就极有可能被哪个吃饱了撑着的御使一封弹劾,那是得误终身的。 柳县令只得安奈住火气,道:“这一次,你要告何人?” 秦少游正色道:“告周文!” “所告何罪?” “还是请大人将周文叫上堂。” 又是如此,而且这一次态度极为嚣张。外头的人一看,这呆子真真疯了,不知死为何物。 柳县令显得很不耐烦,大手一挥:“传周文。” 周文进来,这一次他是轻车熟路,这被告得多了,也就一切释然,他看了看秦少游,带着几分冷笑。 柳县令道:“好了,秦少游,本县再三容忍你,丑话就说在前头,周文既然来了,你要告他何罪?若是所告不实,本县定要治你咆哮公堂之罪。” 秦少游底气十足,朗声道:“草民要告周文……诬告之罪!” 诬告…… “……” 柳县令满脸诧异。 刘推事一头雾水。 周文老脸无动于衷,在他看来,这个书呆子只是不知死活而已。 而外头的好事者们,却也没看出什么眉目,不过他们都没有喧哗,想要看秦少游如何分解。 秦少游显得正气凛然,厉声道:“在此之前,周文曾递了状纸入衙,状告草民欠账不还,反而抵赖;这状纸就在衙内,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问刘推事。” 柳县令看了刘推事一眼,刘推事朝他点头。 按照律令,所有递入衙内的状纸,都需妥善保存,谁都不可轻易损毁,否则就是重罪。 秦少游又道:“那么草民要问周文。”他看向周文,见周文还在错愕之中,冷笑着继续道:“我可欠你的钱么?” “这……”周文老半天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道:“欠了。” 秦少游笑得更冷:“你既污我欠你银钱,那么敢问,可有凭据?” 周文倒吸一口气,看向柳县令和刘推事:“方才交还你了,二位大人可以做见证。” 秦少游笑了,笑得很是轻松,他朝柳县令拱了拱手道:“大人,这周文说草民欠了他的银钱,他却是将欠条奉还给了我,哈哈……真是可笑,这个世上可有人借了人银子,跑去告别人欠账不还,却又将欠条无故奉还的么?这里有这么多人,若有这样的蠢物,就请站出来,让大家看看。” “有么?” “有没有?” 无人响应! 秦少游的脸上依然是带着笑,却显得很满意现场的效果,“固然是我怏怏大周的子民大多豪放不羁,可是这样的神经病,毕竟和那圣人一样,怕都是三百年才能出一次。” 周文猛地冒出了冷汗来,他年纪不小,此时身子不禁有些发虚,张了张口:“可是,二位大人都是亲见。” “亲见?”秦少游又笑了,道:“你是说柳县令亲见?” “不错。” 而柳县令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周文还欠条给秦少游,还是他的主意。可是方才那个案子,他已经捂着了,因为牵涉到的乃是先太子李弘,若是柳县令承认这是自己要求周文奉还欠条,那么秦少游必定要追根问底,为何自己堂堂县令,竟要周文无故还秦少游欠条呢?那该怎么答?眼下是众目睽睽,一旦追根问底,先太子的事就要抖落出来,这一抖落,自己此前的功夫不就白费了么? 更可怕的是,事情败露,那么自己和稀泥的事就要大白于天下,堂堂洛阳县令,一个案子都不敢审,却是拼命的捂盖子,竟还要苦主倒贴欠条出去,岂不是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到时御使惊闻,少不得要像苍蝇一样,往他这颗臭蛋上叮几口,他的乌纱帽还保得住吗? 秦少游这时候仿佛不散阴魂,他面向柳县令道:“周文口口声声说大人亲见他将欠条给草民,大人自然是不会骗人的,那么敢问大人,大人可曾见过么?” 柳县令突然发现自己的老脸没处搁了,老半天,他只得冷哼一声,把脸别到一边去。 柳县令虽然态度很不好,不置可否,可是他不曾说是,那么自然也就没有亲见了。 秦少游便又朝刘推事行礼,朗声道:“那么这位大人呢?” 刘推事面露难色,他自然想跳出来支持周文,可柳县令不做声,若是自己贸然出头,那么就等于将自己这上官彻底得罪死了,在这县衙里,他连佐贰官都算不上,得罪县令会是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眼看着周文殷殷期盼地看着自己,刘推事老脸一红,却还是把眼睛落到一边去。 “哈哈……”秦少游放荡不羁的大笑,猖獗无比,他步步紧逼,目光落在周文的身上:“周文,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说二位大人亲见,可是他们没有亲见;你说我欠你银子,又没有欠条,可是就在今早,你状告我赖账不还,这是不是诬告?” 秦少游冷冷地盯着周文继续道:“你可知道,你这一诬告,自此之后,我声名扫地,家中的经营将无人再敢光顾,损失几何?” 秦少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你可知道,我尚未娶妻,被你诬告之后,从此再无良家女子肯与我结为连理,没有媳妇就没有儿子,没有儿子就没有孙子,子子孙孙尽都被你这匹夫斩尽杀绝,你这等老贼,杀我全家,这倒也罢了,我是知书达理之人,不与你计较,可是竟还信口雌黄,众目睽睽,诬赖两位大人亲见你给我欠条,到了公堂之上,还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我秦少游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周文气得想要吐血,他虽非官绅,却也是财大气粗之人,有偌大的家业,数家酒楼,平时谁敢这样对他这样说话? 可是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少游一通痛骂,不但使他无地自容,老脸不知往哪儿搁,最重要的是,他感觉到不妙了。 大周承袭的乃是唐律,诬告的量刑很重,比如诬告人谋反,则一律除以‘斩’‘绞’之刑,若只是一般的诬告,凡诬告三四人者,杖一百,徒三年;五六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所诬重者,从重论,诬告十人以七者,凌迟处死,枭首其乡,家属迁化外。 周文这诬告,虽只是一人,不至于徒三年,或是流三千里,可是一旦量刑,却也不轻。 再加上秦少游买一送一,还送了一顶在公堂上颠倒黑白的高帽,这家伙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啊! 周文正待分辨,秦少游却是不理他了,转而向柳县令道:“大人,事实就在眼前,难道还不清楚么?草民蒙受不白之冤,久闻大人素来秉公直断,刚正不阿,如今周文诬告于我,恳请大人公断!” 柳县令只觉得后脊生发凉,满是错愕。 这个书呆子,好厉害。 一开始,柳县令斡旋二人的时候,绝没有想到秦少游会杀一个回马枪,这倒不是柳县令糊涂,而是作为父母亲民官,对于一般的草民,大抵都抱有某种等闲之心,寻常的百姓,哪个见了自己不是唯唯诺诺?谁晓得这秦少游不但胆大,而且还心细,也正因为如此,让秦少游这家伙翻云覆雨,瞬间翻盘。 柳县令现在是骑虎难下,事实如何,他比谁都清楚,只是这些事实决不可透露出去,他还得继续捂着盖子,可一旦不能推翻秦少游的论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周文开脱,就极有可能引发自己审判不公的议论。 “这……” ; 第十六章:百善孝为先 秦少游固然可恨,柳县令却是知道,周文这个诬告是板上钉钉了,周文不是诬告,那么便等同于自己说谎,可是他不甘心,一个小小的草民居然玩弄自己于鼓掌,这口气咽不下,可是在衙外有这么多的看客,如此明显的诬告之罪都无动于衷,难免有官商勾结之嫌。 柳县令叹口气,却还是压低声音对秦少游道:“周文万死莫恕,不过他毕竟年纪老迈,秦少游,法外无外乎人情,你当真要告他诬告之罪?” 他以为自己的一番劝解能够让秦少游退步,毕竟是民不举官不究,只要秦少游息事宁人,这事儿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秦少游朗声道:“大人,草民如果撤告,这便是纵容奸人不法,周文罪大恶极,他今日可以诬告草民,明日就可以诬告他人,若是这样的人犯了罪而没有严惩,草民岂不是纵容不法?” “所以,我要告,而且要告到底,如果在洛阳县讨不到公道,我就去府里,去刑部状告!” 秦少游心里冷笑:“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还想哄着我撤告?我就算撤告,这个周文肯放过我么?” 所以,决不妥协。 亲民堂内外,所有人倒吸凉气,秦少游疯了,可是……很威武,很霸气! 柳县令自然是怒不可遏,只是现在,却是无计可施,他于是冷冷的道:“既如此,那么,周文诬告秦少游,但念其老迈,按律:杖打三十,来人,动刑!” 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差役立即上前。 一直无从辩解周文,此时听到柳县令的话,竟是一屁股瘫坐了下去,脸上苍白无色,他万万想不到,事情演变到了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差役们已经拿住了他。 他禁不住大叫:“大人,大人……草民冤枉哪,大人确实亲眼所见……” 柳县令的眼眸里顿时略过了一丝怒色,若说开始,他是站在周文这一边,可是这个周文,明知自己为难,居然不肯做出牺牲,一味想要把自己和稀泥的事抖落出来,借此脱罪,此人的利益就已和自己有了冲突了,柳县令猛拍惊堂木,断然大喝:“打!” 差役们已经将周文按倒,狠狠的一棍子重重拍下。 周文发出杀猪的嚎叫。 紧接着,惨叫连连。 柳县令则是一脸的恐怖,无动于衷,只是嘴角带着几分冷笑,只是坐在一边的刘推事却是心里暗暗叫苦,作声不得。 外头的看客们自然开始雷鸣般的叫好声,吃人血馒头嘛,管他吃的是谁,秦少游的血未必就比周文的甜,有得吃就好了,这差役打人的场面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 周大老爷果然不负众望,只是几棍下去,他的背脊和屁股立即淤青肿起,惨叫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秦少游站在一边,没有同情,只是后怕,因为他知道,不是自己的回马一枪,今天挨打的就是自己,秦少游喜欢吃猪肉,但是不喜欢发出杀猪的嚎叫。 到了第二十七棍,周文已是昏厥过去。 等差役提了水泼在他的身上,周文醒来,只是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则是用着狠毒的目光往秦少游看去,朝着秦少游大叫道:“秦少游,我和你不共戴天。” “是么?那么我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吧。”秦少游反唇相讥,而后,他朝柳县令行了个礼,道:“大人英明,如今恶人伏法,草民心满意足,大人,草民告辞!” 柳县令巴不得他立马滚蛋,越远越好。 第二次从衙门里出来,秦少游浑身畅快无比,外头的看客乌泱泱的不肯走,七嘴八舌。 秦少游大喝道:“让开。” 于是人们顺从的让开一条路来,而一个个看着秦少游的目光带了一些敬畏。 有这胆气跑去衙门里巧舌如簧的人毕竟不多,况且看秦大书呆子豪放不羁,这个家伙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少不得有人低声啧啧称赞几句,也有人压低声音道:“秦公子要小心,周家要报复的。” 从前大家都叫他秦呆子,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公子。 “报复,我会怕报复?”秦少游淡然地看着他们。 可是一出衙门,秦少游终于知道周家的报复是怎么回事了。 堵在衙门口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汉子,孔武有力,一副杀猪的相貌,身后几个青衣小帽的家伙也是虎背熊腰。 根据从前那个秦少游的记忆,秦少游知道,此人乃是周家的长子周武。 周武一见到秦少游,立即面目狰狞,杀气腾腾的上前,大喝道:“秦少游,我爹被你打了,咱们势不两立!” 秦少游吞了吞口水,这个人长得好粗壮…… 他不禁想后退一步,身后却是人潮把他又挤了回去。 卧槽,豪放不羁的大周子民真不是东西! 他心里吐槽,脸上却是假装镇定自若,道:“打你爹的不是我,是父母官,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去。” 周武握紧砂锅大的拳头,恶狠狠的道:“找的就是你,你这杀才。” 秦少游一摊手,尽量做出人畜无害的样子,道:“大家讲道理嘛,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又是何必?” 后头的人却是起哄:“秦公子,打他娘的。”“秦公子威武啊,脚踩周老爷,拳打周大少……” “……” 秦少游恨不得将这些好事者一个个丢进洛河里喂王八,然后再把王八钓上来,来个红烧王八蛋。 要冷静,要冷静,不可愤世嫉俗,绝大多数大周人还是好的,坏的只是这一小撮。 呃……只是为何这一小撮的坏人都被他遇到了?不科学啊! 周武听了那些人的怂恿,果然是暴怒,他上前一步,身后的几个家人也跟着上前,将秦少游围住。 秦少游只得道:“周公子,武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可是我就想打你,你能奈何?” 好霸道…… 秦少游只得苦笑,道:“当真不能讲道理?” “不讲!” “好。”秦少游很干脆,二话不说,立即将目光落向了鸣冤鼓,大喝一声:“都让开。” 大家条件反射地让出一条道路。 秦少游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又一次朝鸣冤鼓狂奔。 几个差役本来抱着手在看热闹,可是一看秦少游的去向,顿时妈呀一声,已是有一人瘫坐在地。 他们当然想不到这家伙居然再次玩这一套,而且人家有了两次经验,轻车熟路,哪里还可能拦得住。 本来敲了两次,就已无法交代,而如今又来了一次…… 咚咚咚…… …………………… 柳县令本是刚刚松口气,打发走了瘟神,总算是一件可喜的事,他并不去看被打得死去活来的周文,也不理会刘推事,正待起身,那鼓声又响了。 每一声咚咚鼓响,震得柳县令心肝都要跳出来。 “我……我……他娘的……”纵是柳县令是个斯文人,可是这时候还是忍不住骂娘了。 这不是欺负人么,还真不把县令当干部啊。 他只得重新跪坐,气喘吁吁的差役过来通报:“大……大人…” 柳县令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严格来说,是他已经麻木,他挥挥手,打断差役道:“你不必说了,本县知道是谁,叫进来吧,且看他还想怎样,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定要法办。” 秦少游入堂,在他身后,无数人议论纷纷,今日是好戏连连,连续三通鼓,教人大开眼界。 秦少游行了个礼,道:“草……” 柳县令冷笑道:“不必见礼了,本官知道你是何人,你直说了吧,这一次要告何人。” 秦少游翘起大拇指,满脸真挚地道:“大人神机妙算,草民佩服。” 柳县令的老脸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恨不得跳将起来,脱下自己的官靴狠狠地砸在秦少游那张讨厌的脸上。 秦少游正色道:“草民要告的,乃是周文之子周武……” 一旁唧唧哼哼的周文还没有被拖下去,这时候听到秦少游要告自己的儿子,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柳县令心里说,告完了人家的爹,还来告儿子,你姓秦的还真是斩尽杀绝,断子绝孙哪。 他阴沉着脸道:“你要告他什么。” 秦少游道:“周武要打草民。” 柳县令又好气又好笑,心里说:“衙门是你家开的,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也来消遣本县么?” 不过那周武要打秦少游那也是人之常情,柳县令居然发现自己很乐见这件事发生。 “那么……他打了你没有。” “还没有,不过待会儿,可能就要打了。” 柳县令木着脸,老半天才憋出话:“那么,就等他打了你,你再来告吧,好了,你休要胡搅蛮缠,退堂!” 他话音落下,急不可待地要起身,秦少游则是义愤填膺,这是什么道理,等人家真动了手,自己还有命来告么? 秦少游并不罢休,而是道:“且慢。” 柳县令气得咬牙切齿:“你还有什么话说?” 秦少游道:“大人可孝顺父母么?” 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柳县令微愣,然后他看到亲民堂外乌压压的百姓,却是不敢规避这个问题,父母官肩负的何止是钱粮、邢狱,对政绩的考察之中,教化也是重中之重,柳县令板着脸道:“这是自然,百善孝为先,大周以孝治天下,本县身为父母,岂有不孝之理?” 秦少游道:“那么草民敢问,若是大人的父母被人打了,可会无动于衷么?” “这……”柳县令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忙绷着脸道:“父母有错,若是挨了打,作为儿子的,理应以身代罪。” 秦少游道:“那么草民要问,周文年纪老迈,虽然他是恶贯满盈、咎由自取,可即便是大人打他,也是于心不忍,可是这周文之子,却在衙外冷眼旁观,身为人子,敢问大人,这是不是猪狗不如?” ………………………………………… 新书刚开,很多剧情没构思好,所以码字很慢,大家对书的批评,老虎谦虚接受,也感谢大家的指正,这段时间,更新可能会慢一些,等过段时间就会恢复,望体谅! ; 第十七章: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柳县令的小心思又开始转动起来。 周文挨了打,可是他儿子呢,却在袖手旁观,按理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柳县令却深知,里头绝没有这样的简单,要知道,大周朝是讲礼法的,这个礼首当其冲的就是孝,一个人若是不孝,难道还指望他知廉耻,有忠义么? 作为亲民父母官,堂堂的柳县令必定要树立孝子的形象,而作为一个孝子,听到有人不孝,理当如何呢?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荒唐的行为,它的荒唐之处就在于,譬如某人要做正人君子,却遇到个急色滥情的家伙,那么作为一个不肯同流合污的正人君子,为了体现自己的道德观念,理所当然要对这等坏人棒喝一番。 可是某人是官,而那急色的家伙是民,且某人还掌握了那家伙的生杀大权呢? 柳县令要划清界限,要体现自己是个孝子,还需要显露出自己对那些不孝子的深痛恶绝,于是他很快就有了主意。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然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龇牙冷笑的神色,随后,他猛拍惊堂木:“此等逆子,留之何用,元恶大憝,矧惟不孝不友,本县若不严惩此等不肖子孙,拿什么教化县民,来人,拿周武,杖打五十,带枷十日,以儆效尤!” 临末了,柳县令还意犹未尽,正气凛然的道:“本官最恨的,就是此等不忠不孝的狗贼,猪狗不如的东西,呸!” 柳县令的脑后就差有一轮小太阳要冉冉升起,秦少游心里说,这尼玛的精神升华的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不过柳县令这正气凛然的一番话,立刻得到了满堂的喝彩。 秦少游连忙翘起大拇指:“大人英明。” 柳县令捋须,风淡云清状,他深恨秦少游巧舌如簧,给自己挖坑,不过事到如今,为了显露自己的嫉恶如仇,也只好委屈那位周公子了,不过……周家反正该打的也打了,绝不可能有修好的可能,秦少游斩草除根,他作为堂堂县令,也索性坏人做到底! 几个差役已是出去索拿周武。 周武还在衙外一头雾水,便直接被几个差役揪住,而后直接提到了堂下,周文又惊又怒,看着自己儿子如丧家犬一般的被揪上来,禁不住老泪纵横,捶胸跌足的大吼道:“儿啊……” 周武大叫:“爹……” 啪……身后有差役一脚踹了他的小腿,他禁不住向前扑倒,紧接着数个差役提着水火棍上前,便是一通痛打,周武抱着头,大叫:“我犯了什么罪,我犯了什么罪,好哪,我晓得了,秦少游,你勾结官府,要坏我性命,还有王法么?” 秦少游心里想笑,我本来是要和你讲道理的,你偏偏不讲,勾结官府的是你们周家,如今倒是倒打一耙。 柳县令听到勾结官府四字,杀意更浓,恶狠狠地道:“重重的打!” 听到这四个字,深谙这言外之意的刘推事不禁眼皮子跳了跳,心知此事是不能善了了。周文却是一口气没有抽上来,晓得自家儿子非死即残,昏厥过去。 啪……啪…… 差役们加重了手劲,每一棍下去都直接锤在骨上。 周武发出嗷嗷的惨叫,却还是忍不住大吼:“等着,姓秦的,我和你势不两立,你以为阴谋诡计……” 秦少游的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他淡淡的回了一句:“谁叫你不读书?” 秦少游并没有同情和恻隐之心,这一对父子对自己喊打喊杀,为了夺取自己的东西,不惜采取种种措施,他看到周武被打得皮开肉绽,心里只是后怕,假若最后让周家的人得逞,现在的自己,只怕会比他们更惨吧。 “虽然我只是一介草民,可是我也要活下去,活得好好的,要比任何人活得都好。嗯……我会活得很好。” 所以我要有钱,除此之外,还要有钱…… 除了钱之外呢? 秦少游炙热地看了柳县令的乌纱帽一眼。 周武的惨叫渐渐地微弱下去,纵是他钢筋铁骨,也吃不消这些差役蓄意为之的‘棒打’,这场荒唐的闹剧终究还是曲终人散。 不过这对秦少游来说,却还只是个开始。 他最后一次告辞,柳县令实在是怕了他,竟对他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你虽年轻,气却太盛了,咳咳……本县只是随口一说,听不听在你,别老是捶鼓,要安份做良民。” 秦少游唱了个肥喏:“大人教诲,草民铭记在心。” 柳县令把脸别到一边,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再有下次,本县便是拼着前程不要,也要教人做人!” 秦少游咳嗽两声道:“大人,注意影响。” 柳县令这才意识到,眼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的眼里,于是他道貌岸然地道:“去吧。” 秦少游出了衙门,这一次却有几个差役寸步不离的跟着他,鸣冤鼓那里也派了一队的差役在那儿卫戍,一个个如临大敌。 看来……是上了黑名单了,往后告状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秦少游感觉有点不舍,其实……告状还是蛮爽的。 而这时候,看客们纷纷围上来,纷纷叫好,秦少游没有让大家失望,让每一个有志于八卦的人得偿所愿,其中的精彩,教人叹为观止。 “秦公子,来,说两句话。” “秦公子厉害啊。” 这些话听在秦少游的耳里,秦少游充耳不闻,呸,什么东西,不就是还想怂恿着我去告状么? 不过眼看大家如饥似渴,秦少游还是不免说两句,他沉默了良久,最后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谁敢再骂我书呆子,下次,咱们衙门里见。” 最后一句话刻意的掩饰了自己被剥夺了状告权的事实,不过即便如此,却依旧还是很有杀伤力。 然后他昂首阔步,背着手离开。 邓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竟是走在前头,神气活现,气势汹汹,朝一个躲避不及的人大喝道:“呔,秦家公子的路也敢挡,不晓得他有个朋友叫邓健吗?” 秦寿追上秦少游,低声道:“堂弟,我看这个邓健不像好人。” “你现在才知道?”秦少游很奇怪地看着他,他突然发现,老秦家的基因似乎不太好,否则这个堂哥怎的如此后知后觉。 ……………… 回到久别的客栈,秦少游心情大爽,方才他那一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当然不是空穴来风,他猛地意识到,此前那个书呆子所读的书竟是这样的有用。 于是他一回到房里,便开始翻箱倒柜,秦寿在房外探头探脑:“你要寻什么?” “找书,我要读书,要出人头地,你没听我的话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想好了,酒楼要挣钱,可是我还要读书科举,做人要志向远大一些。” 秦少游寻出一沓书来,眼睛放光,禁不住道:“宝贝啊宝贝,在我眼里,这便是金镶玉,是颜如玉……” 秦寿奇怪地看他:“堂弟,你打算投卷?” “投卷?什么是投卷?” 秦寿道:“要科举,单凭考试是不成的,得向达官贵人投卷,把自己的文章递去,若是得到他们青睐,得到他们的荐举,才有机会高中,况且……你又不是国子监、弘文馆的生徒,又不是得到州郡的举荐的乡贡,就算要报考,那也没资格啊。” 秦少游愣住了,他禁不住道:“国子监、弘文馆怎样才能入学?” “几乎都是官宦子弟。” 秦少游瞧瞧自己,突然觉得颇为可悲。 “郡县的举荐呢?” “这个更难。” “呃……” 秦少游明白了,所谓的隋唐科举并不是想象中的美好,在此之前,实施的还是九品中正制,几乎所有的人才还有官员的举荐,几乎都垄断在门阀手里,这隋唐开了科举,固然是开创了历史先河,不过由于门阀依旧残存,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剥夺掉他们对人才的垄断呢,现在看起来,难怪从前那个秦少游每日读书,却被人取笑,原来他娘的每天都在做无用功啊,开酒楼的子弟怎么可能有机会科举做官呢?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呸! 秦少游把手里的书轻轻一抛,背着手,沉着脸走出房去。 “堂弟,不读书了?” “不读了,目光要长远一些,做生意吧。”他不禁唏嘘,有一点小小的忧伤:“把书都收拾一下,当柴火烧了吧。” “是不是太可惜了。” “不可惜,它们是金镶玉,我便视金玉如粪土,它们是颜如玉,我就是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小厨师……咳咳……沙子进眼睛了,眼眶没有红吧,湿湿的……” ……………… 争取晚上还有一更,那啥,有点状态了,大家记住这个章节名,这个章节名改变主角的命运,咳咳,那啥,新的一周,求点击,求推荐票,求收藏,求打赏。 ; 第十八章:愤怒的天子 在待诏房里,上官婉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豆花,从前的滋味很好,可是现在吃着,却仿佛少了点儿滋味。 趴在案下的太监絮絮叨叨地讲着洛阳县里发生的事。 说到周老爷被杖打的时候,上官婉儿噎了一口,抚着酥xiong,连声咳嗽:“你说什么,到底是谁状告谁?” “先是周文状告秦少游,此后不知怎的,秦少游把他告上了。” “……”上官婉儿目瞪口呆,奇哉怪也。 “再后来,秦少游还告了周文的儿子周武,是大不孝之罪,洛阳县令勃然大怒,严惩了父子二人……” 上官婉儿一脸古怪:“洛阳县令姓什么?” “柳……” 上官婉儿吐舌:“不是亲戚啊。明日去刑部,抽调案情来给我看看。” “是。” “那秦少游,想必很得意吧。”上官婉儿突然对那个书呆子小小的有些佩服了,这个家伙,从没吃过亏啊。她不禁有些痛恨,为什么坏人总是得志呢……当然,她显然也已忘了,作为待诏的自己,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是当然的,他从衙里出来,还说了一句话呢。” “什么话?”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上官婉儿方才还在小心翼翼地拿着银勺子舀了一勺豆花,还没有送入嘤口,听了这段话,她的脸色猛地变得更加古怪起来,她抬起眸,俏脸显得很为凝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万般皆下品……万般皆下品……” 她将银勺放下:“这些话,有几人知道?” “当时有许多人。” 上官婉儿的眸光深沉起来,她的手搭在案上,手指头不禁在案面上慢慢地敲击起来。 最后,她朱唇轻抿,似乎有了主意:“这个家伙越来越有意思了。”她垂下头,抽出一张宣花大纸,提起笔来,唰唰的写下了这句话,慢悠悠地道:“这句话,在半月之内,我要满神都的人都知道。你去办事吧,我该去陪驾了。” 她动了身,起身到了紫薇宫。 莲步踏入紫微宫,上官婉儿就感觉有些不对了。 宫内的宦官、女官,个个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几个胆小的,更是身如筛糠,瑟瑟发抖。 地上满是瓷片,一个邢窑的白瓷摔了个粉碎。 陛下穿着宽大的冕服,她身子虽是娇小,可是这雍容的华服在身,此时背着手,对着一方铜镜,用身躯背对上官婉儿,这具背影似乎隐含了漫天的杀伐之气。 上官婉儿屈身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身子的主人没有回眸,她的双肩微微颤抖,最后,那带着冷漠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朕听说京师的流言已经越来越放肆了。” 京师便是长安,武则天登基之后,依旧将长安设为京师,却又将洛阳改为神都,这样做,自然是想远离京师的门阀,摆脱门阀的影响。 武则天又道:“近日,关于弘儿的传闻愈演愈烈,此事,你知道么?” “臣知道一些。” “他们说朕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陛下,这只是愚民的流言蜚语。” “若只是无知愚民倒也无妨,可是朕知道传播这些流言的,只怕都是些有心人。” “来俊臣昨日上书,密告同平章事任知古、裴行本,还有司礼卿崔宣礼谋反,陛下……” “朕已下旨,统统格杀勿论。可是……这些人杀不完的,朕要诛心!”武则天狠狠地甩了一下长长的牡丹纹大袖,一步步举着龙足走向寝殿深处,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有一个叫如春酒楼的地方,朕和你提过,你及早做好布置…三日之后………”话音落到这里时,天子的身影已是拐过了一个红漆大柱,消失在了上官婉儿的眼帘。 “臣遵旨!”上官婉儿朝向幽深的寝殿深处,面若秋水。 ………………………… 次日一大清早,上官婉儿出宫,陛下幸临如春酒楼,这是天大的事,身为女官,必须要再确认一番。 最重要的是,那个秦少游,一看就不是善类,若是到时候冲撞了圣驾,那可就糟糕了。 再一次到这如春酒楼,原来的门可罗雀,如今总算稀疏的有了一些生意,上官婉儿是做好了功课的,知道这是周家官司输了,立即受到官府的打压,因而变卖了不少产业,使得如春酒楼总算有了一些生意。 只是站在门口,却是一个家伙叉着手在吆喝,大叫道:“如春酒楼好,如春酒楼的饭菜顶呱呱……” 看这个家伙一脸垂头丧气,嗓子喊得冒烟,上官婉儿上前一步道:“你这是做什么?” 站在这儿的便是邓健。邓健哭丧着脸,见一个小妞儿凑上来和自己说话,而且妞儿生得真真是美艳……只是……看到上官婉儿身后的十几个虎背熊腰的侍卫,他不禁暗暗咋舌,晓得来的是贵人,便道:“招揽生意。” 上官婉儿笑呵呵的道:“这个酒楼的东家姓秦是么?他买卖做的这样大了?竟舍得花钱雇人吆喝。” 邓健的脸色很不好看,欲言又止。 上官婉儿是何等细心的人,便道:“你有什么话说?” 邓健苦笑道:“我欠他钱,自该肉偿。” “噢?你就是那个总是在这里混吃混喝的泼皮?” 邓健一听,不禁惊讶地道:“你怎的知道?” “我怎会不知,这里都布满了我的眼线。”上官婉儿在心里想着,嘴里却是道:“你真是没用,说好了白吃白喝,却如何又欠了他的钱?” 邓健双手一摊,很无耻地道:“欺善怕恶啊,本以为他只是个善类,所以占他便宜,谁晓得他这样厉害,我左思右想,这白饭吃了之后睡不着,所以……” 上官婉儿的眼睛不由眯起来:“是么?” 正在这时,秦少游气势汹汹地从里头探出头来,怒斥道:“邓健,为何又不喊了?我这是造了哪门子孽,才会雇你做工……啊……”他发现了上官婉儿,立即堆笑,上前行了个礼:“不知尊客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上官婉儿见他对自己显得格外的彬彬有礼,便觉得他定是在打什么主意,索性撇撇嘴道:“来碗翡翠珍珠羹。” “好。我亲自下厨。”秦少游搓了搓手,心想,大主顾来了,他的眼睛也不禁明亮了几分。 上官婉儿进去,寻了个僻静的位置,这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不过做的饭菜很是普通,料想是秦少游的堂哥的手艺。她坐在胡凳上,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过了一刻钟,秦少游便端了汤来。 上官婉儿见了汤,顿时眼睛放光。 秦少游说了一句:“尊客慢慢吃。”便要回柜台去。 上官婉儿伸出了芊芊细指,勾了勾:“你坐着。” “这……不好吧。”秦少游很有节操很有底线的样子:“要另收费的。” “坐下!” “好。”秦少游坐下,然后用手撑着下巴,看着上官婉儿大快朵颐。 上官婉儿的胃口很好,即便是顾忌形象,可是这汤用了半柱香,却还是一扫而空,然后她抬起头来道:“我今日打开天窗和你说亮话,你仔细听好了。” 秦少游坐直身体,他对待客人的态度还是很端正的,忙道:“还请指教。” ; 第十九章:拼了 上官婉儿深深地看了秦少游一眼,然后也学着秦少游一样用手撑着下巴,这样做,只是觉得有趣。 宫里的规矩太多了,一言一行都马虎不得。 这样率性的行为,似乎有一点意思。 大眼瞪小眼之后,上官婉儿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秦少游道:“在想姑娘要和我说什么。” “不对!” 秦少游禁不住道:“怎么不对?” 上官婉儿朝他冷笑:“你现在一定在想,该怎么算我的汤钱对不对?” “呃……有么……姑娘太小看我了,我其实……不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 上官婉儿起身,道:“那就好极了,难得你这样大方,看来这顿汤……” “且慢!”秦少游飞快地站起来,道:“吃霸王餐很可耻的!” 上官婉儿用着鄙视的眼色看着他道:“明明十文的汤,你却骗了我十五贯,这难道不可耻……” 秦少游的脸顿时红了,他并不因为宰了这傻妞而羞耻,可耻的是,居然被这小妞发现了。 上官婉儿冷哼一声,才道:“我来这里倒不是要你退钱,只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三日之后,会有一个贵人幸临这里,你好生招待,若是招待得好,自然会有好处,可是招待得不好,性命也会难保,你这油嘴滑舌的本性,最好收一收,否则,小心自己的脑袋。” 上官婉儿说罢,营造了足够的胃口,便起身要走。 对于这个讯息,秦少游愣了一愣,上官婉儿心里想笑,毕竟这个人只是个小户人家出身的,方才那番话只怕吓着他了。 她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走出如春客栈的时候,便情不自禁的背着手,她似乎很了解秦少游的本性,这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很快,他应当会追上来,问明来龙去脉。 于是她开始暗中默数:“十……九……八……七……二……一……” “姑娘……姑娘……”秦少游追上来。 上官婉儿宛如听到了天籁之音,有一种料事如神的痛快之感,她假作不解地回眸,道:“你想问来的是哪个贵人?” “呃……”秦少游顿了一下,才很腼腆地道:“你还没付汤钱。” “……”上官婉儿愣了一下,终于嗔怒道:“俗不可耐!” ………………………… 贵人要来…… 亏得上官婉儿还卖关子,但以秦少游的智慧,岂会猜不出这个贵人是谁? 来人是武则天啊。 那个传说中,英明神武,拥有万千男宠的女天子…… 虽然从这个角度上来看,秦少游颇觉得有些se情,不过没办法,他对武则天的印象大抵也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秦少游很稀罕这位拥有无数男人的女人,因为他知道,自己能不能发迹,就要搏这一把了。 周家谋划了几年,花费了无数的心机,更不知浪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为的就是那块牌匾,而那块牌匾,不就是为了要与女天子搭上线么? 而现在……秦少游决定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和那位传说中女汉子搭上关系了。 他手里拿着两贯汤钱,又不禁在想,方才那个小妞来告诫自己,那么她和武则天是什么关系呢,秦少游不禁打个冷颤,那位传说中的那啥,不会是男女通吃吧,而这位…… “哎……可惜……可惜……”秦少游摇着头喃喃自语。 而后他振作精神,这个时候胡思乱想什么,为了荣华富贵,拼了! 他大剌剌地回到酒楼,零星的客人已经结帐走了,秦寿和邓健正坐在一起吃饭,秦少游看到了桌上的鸡,顿时勃然大怒,道:“就知道吃,我要被你们吃穷了!” 秦寿和邓健不敢吃了,噤若寒蝉,而邓健没皮没脸地笑道:“不要这样嘛,秦哥儿,这是秦寿专程做给你吃的,感谢你教他厨艺!” “是么?”秦少游走上前去,眯着眼看着盆里的鸡:“两只鸡腿呢?鸡翅膀呢?” “……”秦寿和邓健俱都举起筷子,指向对方。 秦少游如丧考妣:“这日子没法过了!” 秦寿带着几分委屈道:“堂弟,不要这样嘛,大不了扣我工钱。” 秦少游的脸抽了抽,因为他压根就没打算给秦寿付工钱。 叹了口气,秦少游坐下,一旁的邓健忙讨好似的给他盛了饭,道:“秦哥儿快吃。” “嗯……”秦少游一副郁郁寡欢地样子,却并不急于动筷子,而是对他们道:“过两日,会有贵人来咱们酒楼吃饭,所以我们得先做好准备。” “贵人,什么贵人?” “你知道得太多。”秦少游卖了关子:“总而言之,我们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定要让人宾至如归,所以第一件事,就是邓健,后日开始,你暂时不必来上工了……” “不用上工了!”邓健喜形于色,却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为何不用上工了?” “你长得太丑,没事不要吓人。” “……”邓健顿时一脸苦色,低头吃饭。 “除此之外,堂兄这两日要进行采买,酒楼内外也要好好地打扫一遍,不必富丽堂皇,可是一尘不染却是必须的。” 秦寿连忙应了。 秦少游叹口气道:“可是现在最难办,反而是那贵人的喜好,你说,她喜欢吃什么呢?” 烹饪之道,固然讲究的是手艺,而且秦少游鸡精在手,也算是独门秘技,再加上古今中外的食谱,他都了然于心,要知道,他前身出身厨艺之家,后来才做了美食家,而要做出称心如意的美食,得到赞赏,秦少游还是很有底气的。 不过美食除了好坏之分,这对不对人的胃口,却也十分重要。 秦少游的眼睛眯起来,心里打起小算盘,突然又对邓健客气起来:“邓兄……” 邓健冷哼一声。 “帮个忙好不好?” 邓健冷笑道:“不好。” 秦少游的脸色立即变了,把手一伸:“还钱,饭钱全部还我。” 邓健苦笑,本来他是来混饭吃的,之所以来混饭,只是因为秦呆子好欺负,谁晓得这厮突然转性,将周家打了个落花流水,邓健是何等机灵的人,突然有些后怕了,这才决心还了饭钱,只是他没钱,只得肉偿,现在这厮好不要脸,天天以此要挟。 邓健无奈地道“好吧,帮忙。” 秦少游笑了,托着下巴,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道:“你在神都朋友多,路子广,帮忙打听一下,宫闱里的一些密事。” “这……现在好像查得紧……” “所以要小心,还有,若是被官府查办,不要告诉他们是我指使的,就算牵连了我,我也不会认。” 邓健叹口气道:“门路倒是有,可是总要有一些跑腿钱。” 秦少游也跟着叹口气,道:“要多少?” “一贯。” “那给你三百钱,事成之后,另给两百。好啦,时间紧迫,不要吃了,赶紧去吧。” ……………… 晚上十二点还有一更。唉,新书真心不好写,自新书开始,老虎天天通宵,昨天又是一夜没睡想剧情,可是一看收藏和推荐,心情更不好了,老虎已经很努力的构思剧情了,可是大家就这么的不待见老虎的新书吗? ; 第二十章:恭迎圣驾 食材都是现成的,不过却还需要再采买一些。 至于邓健那边,也开始活动起来,他认识许多三教九流,其他的事或许办不来,可是负责收集消息,却是轻而易举。 秦少游则是将许多小道消息和流言汇总起来,从中搜取有用的东西。 甄别消息这种事,秦少游两世为人的经验就变得弥足珍贵起来,只是邓健这等人,所打听到的东西能有多少真实性,那也只有天知道。 “乾封二年,陛下劝先帝重农桑,于神都郊野开垦……” “上元二年,太子李弘见萧淑妃之女义阳、宣城二公主因母亲得罪陛下而被幽禁宫中,年逾三十而未嫁,奏请下嫁,先帝许之。武后大怒,不久太子死于合壁宫……” “来俊臣孔武有力,出入宫禁……” 这样的消息足有数百,而为了拣出有用的,秦少游几乎熬红了眼睛,整整一天足不出户,他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两世为人,淡泊名利那都是狗屁,凭啥人家吃香喝辣,自己抱着一个酒楼辛苦经营,勉强维持生计,凭啥别人一言足以断人生死,自己非要做一个随时可能被人侵害的大周**丝青年? 现在一个天大的机会就在眼前,若是不去抓取,依着现在门阀当道的时代背景,只怕秦少游这辈子都和功名利禄无缘了。 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 到了夜里,他拿了宣纸,举笔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等到天罡拂晓,这已是第三日了。 一个很重要的日子,直接决定了秦少游的命运,这对于一个有才华,且有几分自恋的底层青年来说,无疑足以改变一生的命运。 “没有穿越到王侯家就已经该死了;如果今日抓不到这个机会,那就更加比该死还要该死!”秦少游推开窗,看着洛阳城里安详的街巷,一缕晨光洒落进来,他的眼中虽然布满血丝,却依旧精神奕奕、风采照人。 “秦寿,秦寿……” 秦寿起得更早,忙小跑过来道:“堂弟有什么吩咐。” “去把灶台再洗一遍……” “已经擦过十七遍了啊。” “凑个双数吧,十八,吉利。” 秦寿苦瓜着脸,乖乖的去了。 ……………… 卯时过去,宫里一点消息都没有,酒楼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出现,这时候,秦少游有点心慌了,莫非不来了……这不应当吧,君无戏言啊。 可是仔细一想,似乎又不对,武则天他没有见过,人家又没对自己说要来如春酒楼,哪里来的戏言! 念及此,秦少游有些心慌了,心想要被放鸽子了。 正在此时,突然一对衣甲鲜明的武士拥簇着一个宦官出现,这宦官上前一步,很不客气的努努嘴,数十个武士迅速开始在酒楼搜索起来,而太监则来到秦少游的跟前,打量秦少游道:“你是秦少游?” “正是。”秦少游顿时心花怒放。 终于来了…… 不过,自己必须得假装不知道天子驾临,否则过于妖孽,必须得显露出自己没有企图心。 “不知客官是来用饭么?本店有……” 太监笑了笑道:“你这儿,从现在开始,不得招徕客人。” 本来此时这里就没有客人,平时也是连苍蝇都很少见。 太监继续道:“待会儿,陛下要在此用个便饭,你这小民,想来也不熟谙礼仪,现在教你规矩也来不及了,记住,不可喧哗,举止要端庄。” 这太监颐指气使,当然没把秦少游放在眼里。 “噢。”秦少游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句,他开始对太监印象有些不太好了。话说他本是很崇敬阉人的,毕竟做太监也是得需要很大的勇气啊。 太监微微一愣,他本来以为自己提及到天子,这个酒楼的小东家肯定要一惊一乍,不是喜极而泣,就是惊得面如土色。谁晓得这厮轻描淡写,就这么噢的一声,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少游朝太监咧开嘴,笑了:“你教我举止端庄的啊。” 太监便别过脸去,冷哼一声,索性不理秦少游了。 几十个武士在检查一番之后,便占据了酒楼的一些位置,束手待命。 再过一炷香,又有一支马队过来,那马蹄声轰隆隆的宛若惊雷,不过骑士们并没有进楼,而是在外卫戍。 一些宫女和太监已经鱼贯而入了。 太监眼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对秦少游没好气地道:“还不快出去见驾?” 秦少游和秦寿一对兄弟出了酒楼,便看到这酒楼外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远处,在一队花甲骑士的拥簇下,一方绸缎轻纱的龙撵由三十二个太监徐徐抬过来。 在龙撵一侧伴行的人,秦少游竟是认的,不是上官婉儿是谁? 秦少游心里叫苦,自己好像宰的……是一个大人物,来头很不小哪。 “不怕……不怕……她这样尊贵的人,肯定不会记仇,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个小妞虽然不是宰相,应该撑一个秦少游应当没有问题吧。一定要坚信人性的美好。”秦少游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待到龙撵稳稳停住,那太监朝秦少游使了个眼色。 可是秦少游却是还是站着不动,他的眼睛不停的眨,很期待看一看传说中的那位女汉子到底长的什么样。 太监急了,咳嗽一声,便索性先行拜倒:“恭迎圣驾。” 秦少游醒悟过来,也忙行礼道:“草民秦少游,恭迎圣驾。” 龙撵已是掀开一角,紧接着,武则天踩着高凳下来。 秦少游昂起头,去看武则天。 乍见武则天,秦少游不由微微一愣,这个女人一身拖逦到半丈的长裙,,上镶有繁复华美的金色花纹,浅绣牡丹,她身材微微有些丰腴,一头青丝挽成高高的美人髻,头上佩戴精美的凤钗及其配饰,衣领微微敞开,露出曲线优美白皙修长的脖颈。 是个大美人,而且……看上去竟不过四十岁上下。 只是她的神态却与美丽并不关联,脸色冷峻,一双凤眸顾盼自雄,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显得主人的城府深不可测。 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见秦少游的呆滞神态,又好气又好笑,她早就隐隐觉得这个家伙有些不靠谱,所以才特意去提点几句,谁知这个家伙还是失态了。 于是上官婉儿愠怒地看着秦少游,很想把他当作珍珠翡翠羹一样吃了。 而秦少游呢,却还是很放肆地看着武则天,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 其实他心里却在偷乐…… 后世自从有了韩国人……的整形手术,什么样的美女,他没有见过,岂会因为一个风韵犹存的老女人而失态? 他如此失态是装的,女人嘛,总希望得到男人的关注,武则天保养得如此之好,难道是孤芳自赏么?当然不是,她想尽一切办法保持青春,自然也需要有人关注。秦少游的目光写满了欣赏,却绝没有亵渎,目的……当然是给予武则天制造出某种满足感。 上官婉儿若是知道这个家伙背地里打的是这个鬼主意,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武则天下了辇,这里当然是她的舞台,一个小小的酒楼小东家,她本不该用正眼去看那么一眼,可是突然被秦少游这么一丝眸光落过来,被她察觉,她竟是微微有些动容。 她是个女人。 而这种目光,自她年纪轻轻时入宫,成为了才人之后,就不再有了。因为她曾是太宗皇帝的女人,也曾是先帝的女人,而现在更是君临天下地天子,宫里围绕她的,十有**都是太监,这种人的品味一般都比较特别,而至于那些个臣子,哪个敢抬头看她一眼?更别说是单纯得只因为容颜而用欣赏的目光去看了。 即便是那些男宠……似乎也带着几分虚情假意。 可是这个少年,这种单纯且带着欣赏的眼神,却让她有一种久违的欢喜,她不由侧目,好好地打量了这个家伙一下。 ; 第二十一章:天子亲临 武则天侧目看了秦少游一眼。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 那眼眸似是幽邃的深泉,深不可测,却又清澈无比。 秦少游恍然,这个手腕高明,杀人如麻的女皇帝,除了贵气逼人之外,那眼眸流转之间,嘴角微微勾起,嫣然含笑,竟有少女般的神韵。 呃…… 秦少游方才还怀着很不可告人的目的,耍弄着他的心机,可是现在,却有点不知所措了,被一个女人盯着,竟让他不知所措,真是失败。 武则天抿嘴,她的眼眸立即收了回去:“你叫秦少游?” 秦少游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草民便是。” “哦。” 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武则天伸出芊芊玉手,上官婉儿连忙上前,伸出臂膀来,武则天则是将手轻轻地搭在了上官婉儿的小臂上,然后徐步进入酒楼。 上官婉儿则是恨恨地朝秦少游瞪了一眼,显然对于秦少游的表现甚为不满。 可是秦少游却没功夫搭理上官婉儿。 他很纠结,有些灰心丧气,花费了这么多功夫,他娘的只换来了一个‘哦’,虽然女皇陛下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这是一件值得可喜可贺的事,可是你们也不能把酒楼当自己家啊,这是我的酒楼好么? 只怕在女皇陛下眼里,自己和蝼蚁怕是没有多少分别。咳咳……有点受打击了。 不过……不怕,哥脸皮厚,继续…… 秦少游要尾随进去,却被一个孔武有力的武士拦住,这武士努努嘴,大意是,滚一边去。 秦少游怒了,道:“这是我的酒楼。” 武士沉吟片刻,终究还是侧了身,秦少游快步进去,便见此时,武则天已在一行宫人、宦官的拥簇下坐在了一张靠窗的胡凳上,她倚着桌子,脸微微侧向窗外,似在凝望什么,秦少游看不到她的脸,可是她纹丝不动的娇躯却如雕像。 她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呢? 这个背影留给了秦少游很深的印象,背影虽是娇弱,却有一种别样的孤冷,天下万物似乎只成了她的陪衬。 秦少游叹口气,他突然意识到了小人物的悲哀,这样的大人物,身边纵有仆从万千,可是在她的眼里,却和草木没有什么分别。 接下来,还是做菜吧。为了成为大人物,为了不被人当作草木,更该努力。 秦少游索性直接去后厨,谁晓得这后厨竟也有武士和宦官,这些人狐疑地看着秦少游,不过想来也晓得秦少游的身份,而没有刁难。 可秦少游进了后厨的时候,却发现这儿竟被几个宦官包场了。 一个老太监已经系起了围裙,手里拿着勺子,其他几个小太监,切菜的切菜,热锅的热锅,一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可是……秦少游火了。 你娘的……这是我的酒楼,是我的厨房,是我的地盘,你们这样,还有没有天理? 他正要上前,一个小宦官推开他:“闲杂人等,走开,走开。” 秦少游被他的气势弄得莫名其妙,话说,谁给你这样的底气,你们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什么时候,我成闲杂人等了? “我是这里的东家,陛下大驾光临,理应我来……” 那老宦官这才注意到了秦少游,他一手拿着勺子,一边侧目过来,旋即冷笑道:“你是何人?” “本店东家兼主厨,秦少游是也。” 老宦官笑得更冷:“秦少游,没听过,你是什么东西,陛下来了这里,吃的也理当是御宴,你一个小小刁民,也敢在这儿造次?陛下吃的东西是你能做的吗?出去!” “……”秦少游目瞪口呆,卧槽,你居然还有理了。 “我若是不出去呢?” “来人……”老宦官风淡云清,并不把秦少游放在眼里,只是慵懒地叫了一句,外头已经有侍卫堵在了厨房门口,来意不善! 秦少游反而气定神闲起来,他很快明白了原委,女皇陛下来这儿只是将这里当作一个舞台,吃饭是小事,可是追思先太子,怀念自己的亲生骨肉才是关键。说穿了,今日她来这里,就是给天下人看的,是要破除那些有心之人的流言蜚语。 至于吃不吃东西,让谁来做菜,对于女皇陛下来说,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既然微不足道,当然也不会过问,于是乎,宫里的大厨来了,陛下没有说谁做菜,他们却已默认为女皇提供膳食是他们的职责。 如此一来,秦少游就被排除在外了。 他的饭碗被抢了…… 秦少游笑了:“我若是不滚呢?” 老宦官眯着眼道:“你好大的胆子,莫非不怕死么?”他朝门口的侍卫努努嘴,侍卫会意,已是气势汹汹地进来。 秦少游心说,你当我是吓大的?笑呵呵的道:“好啊,那么就看我们两个谁怕死,陛下来这儿是来追思先太子的,天下多少人在瞩目,这个时候,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若是闹出了什么乱子,你想想看,陛下会怎么样呢?我再小小的提醒你一下,待会儿,我会叫的!叫的声音会有些大,可能会有些吵。” 老宦官的脸色变了。 陛下的来意,他当然知道,他又岂会不知这是一出戏码,是演给天下人看的?陛下当然不在乎今日吃什么,可是若这儿闹出点事传扬出去,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虽然该死,可是难保陛下不会迁怒自己。 这个家伙……好不要脸皮,好大的胆子。 只是偏偏,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秦少游看这老宦官迟疑,便晓得自己的恫吓凑效了,于是理直气壮的道:“真想把事儿闹大,我可不怕你,这里是我的地方,该滚的是你!” 老宦官大怒道:“你也懂做菜?” 秦少游道:“我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经营酒楼,怎么会不懂做菜?” 老宦官冷笑道:“你这是做给寻常小民吃的,陛下是什么人,怎能吃那些粗野的东西。” 秦少游笑呵呵地道:“先太子能吃,陛下为何吃不得?先太子都说我爹做的菜好吃,按理来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是我爹的儿子,做出来的菜,为何就粗野了?你莫非是说先太子也粗野么?” 老宦官答不上来了。 他脸色发青,踟躇了老半天,竟有点难以招架。 秦少游却是幽幽地叹口气,道:“算了,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咱们就各让一步吧,这菜嘛,咱们分开做,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索性就来赌一场,且看谁的手艺好。” 老宦官打起精神,现在秦少游给了台阶,他没有不下的道理,况且他是宫中主厨,当然是信心十足,于是冷笑道:“输了怎么办?” 秦少游道:“赌钱不好,格调太低;若是谁输了谁学狗叫,想来我是吃亏的,我是完人,你是宦官嘛……” 说到这里,老宦官的老脸抽了抽,很有一勺子下去,砸死秦少游的冲动。 却听秦少游继续道:“不妨如此,谁输了,谁就拜师吧,好,不许甩赖,现在开始。” 老宦官觉得自己吃了亏,自己可是堂堂御厨,即便赢了,还不是这小子占了便宜?不过他实在吃不消秦少游那张嘴,索性先赢了再说,于是二话不说,直接吩咐小宦官道:“杀鸡、倒水入锅、拿笋……” 秦少游听罢,便晓得这老宦官要做什么了,鸡和笋,这老宦官要做的是如意羹,当年自己的爹就是靠这个羹使先太子胃口大开,才题的字,这老宦官还真是不客气,直接就做这个羹,天子来这儿追思先太子,吃着当年先太子在这里吃过的羹,少不得要感伏万千,这道羹,且不说做得如何,首先就增加了不少的印象分。 “老东西,你没有运动精神啊,说好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呢。” ; 第二十二章:好 前厅。 武则天的眸光收回了眸子,这黑白分明的眼眸,最后落在了上官婉儿的身上。 “后厨为何喧哗?” 毕竟只是小酒楼,后厨离这里并不远,稍微的响动都可传达到前厅来。 只是这不经意的一问,立即就成了头等的大事,过不多时,便有宦官小心翼翼的过来,拜倒在地道:“陛下,后厨生了争执。” 武则天不喜不怒,轻描淡写的道:“哦?” “该店的主厨秦少游,与御厨王安立了赌约,争相要给陛下准备膳食。” 一旁的上官婉儿道:“真是胆大包天,陛下在此,他们也敢立赌约。” 上官婉儿是玲珑心,她自知那个‘无状’的秦少游,其实并没有犯糊涂,恰恰相反,这个家伙多半是晓得今日天子驾临这里,是做给别人看的,无论这家伙怎样胡闹,都不会受到责罚,总不能人家的爹做了一手好菜,先太子赞誉有加,转过头,陛下跑来怀念先太子,顺手就把他爹的儿子给宰了。 所以以武则天的心性,是绝不可能动怒,反而这种小争执,倒成为了今儿无聊乏味的演出一点儿小小的佐料,她故意冷斥,表面上是显露自己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却故意是要显露出天子的宽容。 这个世界总该有人唱了红脸,再有人来唱白脸不是? 武则天果然抿嘴一笑,非但不怒,反而微笑道:“赌约?倒是有点意思,婉儿,这是好事儿,毋须动怒。” 上官婉儿顺着梯子下来,道:“是。”她心里却想:“姓秦的那个混账诡计多端,多半连这里的事也已经预料了,真不是东西。” …………………… 在后厨里。老宦官王安已经忙活开了,鸡肉已经下锅,水也已经煮沸,紧接着,竹笋已经削皮切块,像这样宫中培养的御厨,其实是最擅长火候的,不过到了这里,他的眉头却是深深地皱起来。 显然,宫里的灶和这里的灶不同,宫中是大灶,火力更强,这里的灶台小,因而火候有些拿捏不准,他只得不断揭开锅盖来,拿着勺子不断地观测。 好不容易,他长吐了一口气,吩咐小太监道:“下笋。” 竹笋丢入翻滚的鸡汤之中,犹如暴风中的一夜扁舟,在滚水中翻滚起来,王安开始放盐、葱姜等物,一旁的秦少游道:“我这里有鸡精,若是放进去……” “不要!”王安警惕地看着他,什么鸡精,天知道这个小子安的是什么坏心,这东西,王安可是听都不曾听说过。 被王安拒绝了好意,难得做了一回好人的秦少游撇撇嘴,不以为然。 待到万事俱备,王安命人下锅,小太监将汤水倒出来,取出笋和鸡肉,只盛一小碗如意羹,王安像是好不容易舒了口气,朝着秦少游冷笑道:“咱家先走一步,你慢慢的做。”他端着如意羹,小心翼翼地走了。 这家伙,倒是很懂先制人的道理。 不过他这如意羹,做得倒是不错,汤水金黄,香气怡人,真真是色香味俱全。 秦少游懒得理他,却是道:“秦寿,秦寿……” 秦寿在外头不敢进来,听到吩咐,才战战兢兢的进了后厨,只听秦少游道:“去看看刚才锅里熬的东西怎样,再把缸里的蛋都取出来。” 秦寿见堂弟自信满满,似是被他的气势感染,倒也打起了几分精神,忙道:“好嘞……” ……………… 一碗如意羹如今便落在了武则天的面前。 王安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 这碗汤香味浓郁,即便是武则天,也有些动容了。 她伸出芊芊细手,取了一旁准备的银勺,小心地舀起一勺汤水,红唇撅起,吹凉了汤,随即放入口中。 王安紧张地看着陛下将汤喝下,嗓子眼都要冒出来了,以往,他这等御厨是上不得台面的,做了什么吃的,也不可能在旁伺候着天子吃下,所以无论好坏都和他没有干系,手艺再好,那也是他的职责所在,可今日不同,其实他也是第一次伺候,不免有些紧张。 武则天吃了一口,不禁莞尔笑了,她道:“这就是弘儿从前在这里吃的如意羹么?” 王安忙道:“是。” 武则天道:“好。” 别看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好字,可是作为享尽人间富贵的天子,能说出这样的评价,就足以让人激动了。 王安期期艾艾地道:“陛……陛下……老奴……老奴……” 上官婉儿在旁笑道:“好了,好了,不必你奉承,陛下称赞你,你乖乖应了就是。” “是……是……” 武则天一边吃着如意羹,一边眼眸闪烁,这如意羹在这儿吃着,自是应景,仿佛就在数年之前,那位意气风的先太子,也就是武则天的亲子,同样也是落座于此,在这里吃着如意羹,时光交错,物是人非,武则天凝望着汤,突然停了手,她唏嘘一口气,却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真情流露。 拥簇在旁的女官、宦官大气不敢出,纷纷垂头,整个大厅中落针可闻。 就在这静谧到了极点的氛围之下,武则天又拿起了银勺,天地之间,只剩下她轻轻舀动汤水的细微声响。 ……………… 过了不久,脚步传来。 这一次是秦少游一对堂兄弟到了。 王安得了天子的褒奖,意气风,一见到秦少游那小子过来,便不免得意洋洋,他在不经意的时候,故意朝秦少游掠过挑衅的眼神,而秦少游假装没有看到。 不过当所有人看到了秦少游手里端着的东西时,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什么? 小米粥…… 粥水这东西,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都是常吃的主食之一,本来秦少游拿来倒也无可厚非,可问题就在于,这普普通通的小米粥,居然也敢呈到君前,陛下会稀罕你一碗粥么? 即便对秦少游有些信心的上官婉儿,此时也不禁有些失望了。 秦少游旁若无人,要将手里的粥端到武则天案前,却有个小太监拦住,秦少游只得将粥交给他,这宦官再将粥转呈到武则天的面前。 单说这碗粥,其实无论是从卖相还是那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粥香,却也说得上是上乘,只是里头并没有添加其他任何东西,即便是连葱姜都不曾有,不免让人觉得做粥的这个家伙实在是脑子进了水,亵渎了天子。 上官婉儿忍不住道:“秦少游,陛下稀罕你清汤寡水么?” 秦少游立即回击:“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吃,莫非姑娘不知?好不好吃,当然陛下说了算。” 这家伙……好大的胆子。 上官婉儿咬了咬唇,被秦少游狠狠地奚落了一顿,却是无力反驳。 倒是一旁的王安乐了,这个家伙,是作死啊。顶撞了待诏的女官,做了一碗粥水给陛下吃,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武则天不以为意,笑道:“既来了这里,尝一尝民间的粥水倒也无妨。” 她处处显露出自己的宽容,这和秦少游的猜测是一致的,越是杀伐果断的人,其实越是好相处,因为在政敌面前,作为一个女皇帝,武则天必须以最残酷的手段打击她的敌人,维护自己的统治基础,可也正因为如此,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反而能保持宽仁的态度。 武则天抿嘴笑了笑,她的眼眸很不经意地扫视了秦少游一眼,对这个家伙印象变得有些深刻了,随即拿起了银勺,浅尝一口。 许多人紧张地看着武则天,待武则天将粥吃下,在口里细嚼之后,她慢悠悠地放下了勺子,秀眉一扬,从她口里又吐出了一个字:“好!”[本章结束] 第二十三章:很好吃 武则天的这个好字,当然不是空穴来风。 君无戏言嘛,当然不可能有假。 这口粥入口后,第一感觉便是香甜无比,且华而不腻,只是一碗小小的米粥,再稀奇不过的东西,可是吃在口里,却有一种润滑爽快的感觉。 武则天平时也吃粥,负责宫中食物供给的人有一千六百之多,阵容庞大,平时她吃的粥品种繁多,可是今日这平淡无奇的白粥,却总有一种不同。 而熬粥,其实最考验的就是火候的功夫,那些御厨并非不懂得火候的掌握,大家各自有一套自己的经验,可秦少游不同,厨艺到了后世,已经成为了一门科学,在饮食界,甚至多大火量,烧什么柴,都有精确的数据支撑,要熬出一锅好粥,出现任何的误差,口感也就天差地别了。 况且秦少游熬粥的水,乃是高汤,高汤乃是用大骨熬制,同时放入一些虾仁、香菇,再去除残渣,只取其浓郁的香味,再下米熬制,这种粥若是在后世,遍布大街小巷,并不出奇,可是放到了这个时代,却是一番不同的风味。 正如甜奶,若是成年人吃,大多不觉得稀奇,可是一个只曾吃过母ru的婴儿吃,这味道可就大大不同了,所以许多人的印象之中,小孩子往往好吃,什么∠▽,东西都能吃得津津有味,这其实并非好吃,只是他们的味感较为敏感,并没有尝过百味,任何一种新的零食,都足以让他们垂涎几日。 因而饮食界必须要随时推陈出新,因为再好吃的东西,吃得多了,也就渐渐乏味,秦少游这碗粥,看上去平淡无奇,可是这种口感,对于武则天来说,却是头一遭,更不必说,他做粥的技艺确实精湛,初尝之下,完全给人一种颠覆味觉的鲜美。 武则天正待要继续吃粥,秦少游却是道:“陛下,要吃这粥,还得配菜。” 女人嘛,其实多少都有好吃的天性,即便是武则天,也是如此,武则天来了兴趣,道:“什么配菜?” 秦少游身后的秦寿忙端了一叠菜出来,是剥了壳的黑蛋。 这黑蛋不大,和鸟蛋一般无二,却是通体漆黑,可是蛋上又有许多细细的纹理,看上去很是特别。 “这是什么?” “鹌鹑蛋。” 一旁的御厨王安见陛下也夸奖了秦少游,心里不禁有些发虚了,其实他自己清楚,从陛下吃了粥开始,他就已经输了,虽然二人都得到了好的评价,可秦少游做的是最平常不过的白粥,而他做的却是如意羹,明显是他占了便宜,谁知这秦少游又弄出一个蛋来,他有些不服气,忍不住道:“既是鹌鹑蛋,为何是通体黝黑?” “这个嘛……”秦少游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令王安吐血的话:“秘密。” 王安道:“这样的东西,也敢给陛下吃?” 秦少游道:“不能吃,我敢呈送君前?陛下,这是草民的独门秘技,陛下不妨一试。” 那王安还要争辩,武则天却只是莞尔一笑,道:“拿来。” 武则天并不似那些大家闺秀,对于新鲜的事务带着戒备之心,居然一点都不矫情,直接伸出细指,拿起一个小小的松花鹌鹑蛋,先是在手上端详一番,见它黝黑光亮,上面还有白色的花纹,闻一闻则有一种特殊的香气扑鼻而来,然后,她很是大气地直接放入口里,细嚼之下,先是皱眉,随即笑了,道:“好吃。” 又有一个好字,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个吃。 这松花蛋的源头,乃是北魏时期的咸鸭蛋,到了明朝,松花蛋才开始出现,眼下在这里,这种口味独特的食物,足以将武则天折服。 更何况武则天方才吃了香甜的米粥,再吃一口松花蛋,这松花蛋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得了武则天赞赏,秦少游显得扭捏,很是谦虚地道:“陛下言重了,其实宫中的御厨都是烹饪的大师,草民不过是满足了陛下新鲜感而已。” 本来王安还想抨击秦少游,谁知秦少游突然转而来夸奖了自己一番,让他微微愕然,这个时候如果对秦少游刁难,在陛下面前就显得自己有点儿尖酸刻薄了。 武则天本来在这里,不过是做做样子,谁晓得居然还真尝到了意想不到的美食,心情也就好转起来:“想不到你一个市井少年,竟也懂得自谦,朕实在想不到。”她美波流转,终于开始正眼看一看秦少游了。 其实秦少游的粥和蛋做得再好,那也不过是个厨子,武则天说一声好也就是了,毕竟厨子的手艺再好,也不可能入得了武则天的法眼。可是方才秦少游一番自谦的话,却与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极为契合,以至于武则天重新审视秦少游。 这个家伙……生得倒是颇为俊秀,小小年纪,却又有一种别样的书卷气,不像是市井出身,尤其是他的眼睛…… 武则天看到秦少游的眼睛时,兴趣更增,这家伙眼睛里似乎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深邃,小小年纪,心思很重,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第三次得到了武则天的褒奖,秦少游不卑不吭,故意没有接武则天的话茬,而是笑呵呵的道:“其实说起来,这粥还有一点来历。” 上官婉儿在旁看着,发现秦少游这个家伙在天子面前一点怯意都没有,反而是侃侃而谈,也不禁有些惊诧,她是何等人,立即察觉出了里头的关键。许多人与天子说话,即便是出身再好的人,往往都是陛下说什么,他应什么,主动权尽皆在陛下手里,所以说了几句,陛下便没了兴趣,交代之后,也就打发滚蛋了。 可是这个家伙,却是不按常理出牌,陛下夸他,他没有顺着话去说,反而引发下一个话题,这不但需要胆量,而且需要极为缜密的心思,上官婉儿细细地看着秦少游,心里不由想:“这个家伙……自己竟还是小看了,他不但鸡贼,而且心思还很深,教人有些看不透。” 听秦少游要说粥的来历,武则天自然也显得兴趣浓厚,不由道:“噢,小小的米粥也有来历么?” 秦少游道:“这粥的米,产自神都郊野的孟西,本来江北一带极少产稻,可是孟西那里却是水路纵横。其实那儿本是荒野,可是到了上元元年,先帝在的时候,陛下曾上表建言,要劝农桑,薄赋徭。先帝准奏,不只如此,先帝和陛下还一同到孟西垦了几亩荒田。有了先帝和陛下作为表率,于是百姓们争相汇聚于此开荒松土,只短短数年,那里就已经造就了百里沃土,神都的人都说,孟西的稻米比扬州的稻米口感更好,家父在世的时候,要进食材,这稻米也是只认孟西的,其他的地方,往往口感差一些。” 秦少游将这前因后果说出来,还不忘摇头晃脑一番,他口才本来就好,逻辑清晰,一番话下来,眼睛轻轻往武则天那儿一瞄,然后心里轻松了,因为武则天的嘴角勾起,便是眼中都带着笑容。 …………………………………… 老虎写书近五年,没有刷过一个点击,一张月票,一个推荐票,冲榜靠的是读者的支持,也有自己的努力,可是有人未免也太龌蹉了,注册一个新号跑来骂娘,至于么?我不知道挡了谁的财路,也不晓得平时写书得罪了哪位大佛,不过既然有意见,就当面来提,别注册个新号,你问候别人父母,其实就是侮辱自己的父母,就是这样。 这一章本来要多写一点字,不过实在没心情,评论已经删了,批判我接受,骂娘的滚蛋。尤其是没有来路的新注册帐号。 第二十四章:若愚方有大智 武则天居然凝神静听,她微微托着下巴,手肘轻轻搭在桌案上,显得兴致勃勃。 这让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显得诧异,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啊。 很明显的是,武则天对秦少游的话题很感兴趣。 秦少游说到的孟西,而孟西那儿,早在七八年之前,李治还在的时候,确实是一片荒芜,那里成为水乡,与武则天息息相关,这是当时武则天的善政,此事早已久远,甚至很多时候已被人遗忘,人就是如此,你做了什么事,减了多少赋税,没有人会记得,反而令人津津乐道的是那些宫闱中的秘闻。 孟西的米…… 而且还搭上了李治,武则天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小家伙有些可爱了。 武则天忍不住道:“是么?孟西那里,朕已经许久没有去过了,你若是不说,朕还真没有在意,现在再细细品味,这粥还真有些格外的香甜。” 上官婉儿见状,便晓得陛下中了这贼子的奸计了,偏偏即便是她,也不敢戳穿秦少游的‘胡说八道’,孟西的稻米,那可是陛下的杰作,谁敢轻易反对?她不由愠怒地瞪了秦少游一眼,对秦少游越发警惕了。这个家伙,却是要小心。 秦少游笑呵呵地道:“本来神都一带是不宜种稻的,陛下亲垦后,孟西的稻米就都遍布了,我爹从前将此事当作轶事来说,草民开始也不懂,后来读了书,渐渐明白了事理,才大致有了眉目,原来‘天子有德,风调雨顺;天子无德,上苍将降怒于百姓’这句话并非是空穴来风。” 这家伙拍起马屁来,很有专业精神,他不像大臣那样谨慎慎微,反而带着一点放肆,有一种草莽之气,就比如说话的时候,他会直视武则天的眼睛,这当然是大逆不道之举,可是这种不规矩,反而给人一种此人不谙世事的书呆子形象。 可是换句话来说,若是那些谨慎慎微的大臣每天三呼几句万岁,也不过是口头禅罢了,谁知道能有多少真心。而秦少游一副不明事理的样子摇头晃脑,反而让武则天觉得这个家伙不是虚情假意。 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大胆放肆的人,一个不明事理稀里糊涂的人,他这一通吹捧,反而让武则天感到十分惬意。 每一个人都希翼得到别人的真实评价,武则天更是如此,她深藏狡诈,熟谙人性中的黑暗,对每一个人怀有戒心,更需要得到好评。 武则天抿抿嘴,忍不住吃了几口粥,又捏起一个小松花蛋吃了,竟是感觉自己不虚此行,良久,她猛地抬眸,嫣然一笑,这笑容如牡丹盛开,惊艳无比:“好吃,很好吃,好吃得很。” 连续三个好字,震惊四座。 武则天今日来了兴致,话也多了一些,吃了粥,口齿之中还存着余香:“朕听说你读过书?” 秦少游道:“是,许多人都说读书无用,可是家父在世的时候,却是说读了书才能明理,所以咬紧了牙关,散尽了家财,也要将草民供养出来。草民惭愧,自家父去世后,却是一无所成,便是连这酒楼都经营不善,守业不成。空守着祖业,勉强糊口。” 武则天问一句,他就答三句,如此一来,话匣子就打开了。 武则天好奇地道:“何以会经营不善?你做的菜肴,便是连朕也是喜欢的。” 秦少游道:“草民不懂人情世故罢了。” 不懂人情世故,看上去是自谦,可是在武则天看来,却是良好的品德,看这家伙滔滔不绝,武则天顿时嫣然笑了,如果秦少游是那种逢迎拍马的人,那么方才的溢美之词岂不都是有意为之,而并不是真实的民情? 武则天叹口气道:“不懂人情世故也是好的,人情世故懂得多了,反而不能保守初心了。你不懂人情世故,却很明白事理,这是你的长处。” 秦少游道:“陛下教诲的是。” 武则天已是吃完了粥,口齿里还感受着孟西稻米的香甜,她见秦少游一直侧立着回话,不由道:“来,给他一个胡凳,让他坐着说话。”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让随扈们更显诧异。 秦少游竟也不客气,大剌剌地坐下。 他‘不懂事’啊,女皇帝都说,不懂事才好,那么这个优良传统必须要发扬。 武则天见秦少游随意的样子,便只当这个书呆子发了‘呆’性,非但没有觉得不妥,反而为之莞尔,并不见怪。 武则天又问:“你平时读的都是什么书?” 秦少游道:“家中并不富裕,所以涉猎的书,大多都是稀松平常,无非是周礼、论语之类,也有一些经史。” 武则天道:“术业有专攻,所学过杂,不是什么好事。” 她转了念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近日,我听婉儿口里总是念一句诗,嗯,朕想想……对了,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这句诗是极好的,却只觉得这诗虎头蛇尾,你既读过书,能否拾漏补遗?” 这是考校了。 可是当武则天念出天地有正气的时候,秦少游微微一愣,他先惊诧地看了上官婉儿一眼,禁不住想:“婉儿?她是上官婉儿?完了,我好像得罪了她了,她会不会打击报复?” 上官婉儿的大名,他是知道的,这可是大周朝最鼎鼎有名的人物之一。 然后……秦少游发现了一个十分郁闷的问题,因为这首诗,好像是自己对上官婉儿念的,想不到最后一波三折,又从武则天口里出来。 上官婉儿忙道:“陛下,这首诗,臣正是听自秦少游之口。” 武则天微微愕然,旋即莞尔:“原来竟是你?” 秦少游苦笑道:“正是草民。” 武则天继续道:“那么诗的下阙是什么?” 秦少游心里说,自己这算不算剽窃后人的果实?只是到现在,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陛下,这首诗有些长。” 武则天道:“你不妨念来听听。” 秦少游便摇头晃脑的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秦少游很聪明,他故意隐去了阴房阗鬼火,春院閟天黑。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这一截,毕竟自己没有牢狱之灾的经历。其他的,大抵都背诵了出来。 武则天认真细听,久久不语,此诗虽是直白,文句落了下乘,却又大气磅礴,便不由道:“想不到小小一介草民,竟有这样的大气。” 秦少游心里叫苦,这首诗其实与他的身份并不相符,毕竟自己过于年轻,可是这样悲壮的诗,不是经历过磨砺,是很难有所感悟的。 秦少游便道:“草民丧父后,遇到许多刁难,奈何草民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却也只好借此诗为座右铭,告诫自己,要抱守本心。” 武则天笑了,道:“嗯,朕命人记下,这是好诗,你能抱守初衷,那再好不过,天色已是晚了,你看,朕留在这里,多有不便,你是主,朕是客,是不是该礼送朕回宫?” 这绝对是开玩笑。 堂堂女皇,还需秦少游来送? 不过从邓健打听来的各种消息来看,这位女皇帝可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一个平时不苟言笑的人开了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冷笑话,理由是什么? 理由只有一个,她的心情很好! 秦少游连忙起身道:“草民恭送圣驾!” ; 第二十五章:造孽 酒楼外头,街道已经清空,有的只是乌压压、鲜衣怒马的禁卫。 武则天已经坐上了龙撵,她拉开了帷幔,看了一眼站在辇外相送的秦少游,然后,她抬起眸子,目光落在了如春酒楼门脸那巨大的牌匾上,李弘的文字被拓印于此,刷了金漆,显得格外的醒目。 厨艺无双! 落日的余晖将点点金黄洒落下来,照在武则天深邃的眸子里,这幽深不可测的目光,影射倒影着光亮。 她吁了口气,幽幽长叹。 叹声宛若带走了满街的肃杀,抬辇的宦官们徐徐将龙撵抬起,龙撵启程。 秦少游朗声道:“恭送圣驾!” 那大队的人马已开始动了,旗甲分明,旌旗招展…… 大队的人马宛如长蛇,渐渐的消失在了秦少游的面前。 秦少游没有项羽那样,见了秦始皇的大驾之后,有‘彼可取而代之’的豪迈,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一个想要使自己生活更好一些的小人物,仅此而已。 该做的,他都已做了,所谓的尽人事便是如此。 至少武则天对他的印象是极好的,这一点秦少游倒是可以保证,至于天命如何,那么只有静心等待了。 最悲催的结果就是,武则天这老娘们回了宫里,转过头,就把今日愉快的经历抛之脑后,然后……再无音讯。 秦少游摇摇头,背着手叹口气。 随驾队伍落在最后的,就是那些杂役宦官了,其中就有王安。 王安在队伍之中,却被秦少游拉住。 王安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堂堂御厨,却是被秦少游一个不知名的小子给打了个落花流水,陛下对自己的厨艺不过是一个好字,可是这秦少游,却先是好,再之后是好吃,最后又是好吃,很好吃,好吃得很。 很明显,王安输了。 于是本着愿赌不服输,输了也不认的原则想要蒙混过关。 可是秦少游却是眼尖,看到了他。 “小安,小安……”秦少游朝他招手。 王安加急脚步,把脸别到一边去,假装没有看到。 可是他低估了秦少游的毅力,秦少游已追上来,王安吓了一跳,他晓得这个家伙是胆大包天的,于是忙驻足,尴尬的朝秦少游迎上来。 “小安哪,你这么快就回宫?”秦少游很亲昵,拍了拍他的肩。 “这……宫中有规矩,是要赶着回去。”王安欲哭无泪,他总是觉得,秦少游看他的眼神,像是东市里买骡马的表情,东瞧瞧,西看看,眼睛朝着自己的牙口看,这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哦。公事不能耽搁,这是顶天的大事,你能够尽忠职守,为师很欣慰啊。” “呃……” “你既然要走了,为师也不能留你,不过……你我既是师徒,应有之礼却还是要的,什么拜师礼就不用了,为师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烦。钱啊之类的东西,也不用孝敬,钱再多,能取代师徒之情么?这师徒犹若父子,对不对?” “师父……”王安不甘心地叫了一声。 秦少游朝远处的秦寿招手,道:“秦寿,来……” 秦寿小跑过来,便听秦少游又把手搭在王安的肩上,语重心长的道:“我说小安哪,既然你我师徒一场,为师有个堂兄,你却无论如何都要见一见,他叫秦寿,你理应称之为师伯,快,来见礼。” 王安看了一眼抠着鼻屎的秦寿浪浪荡荡地站在一边,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傻气。 王安的心开始天人交战,这一喊,显然不但阉了自己的身体,便连精神也要阉割一道了。 秦少游则是抱手一边,笑了:“小安哪,不要怕生嘛,凡事虽有过程,可是见过师伯,有什么扭捏的,一回生二回熟,来,来,来,再不叫为师可要生气的。” “师伯……”王安很委屈的叫了一句,声音有若蚊吟。 秦绍手指从鼻孔里伸出来,带着很可疑的一团东西,啪唧一声,探出老远,笑呵呵地道:“叫的我怪不好意思的。” “师傅、师伯,咱家……咱家还有事,有空咱家再出宫来聆听教诲,眼下该回宫了。” “去吧,好好做菜,不要堕了为师的威名。” 王安逃也似的跑了。 ………… “堂哥,咱们要发财了。” 一听到发财两个字,秦寿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话他已听了不知多少遍,可是发了财,也不是自己的,从来不见这个堂弟给自己付工钱。 见秦寿懒洋洋的,秦少游便当机立断道:“你这个家伙,油盐不进,真是讨厌,赶紧,去把邓健叫来,该做工了,让他躲了一天的懒,他的债,什么时候是个头?还有,你出去,去打个酒旗,旗上要这样写……本店雇请御厨王安师伯掌勺,欢迎莅临!” “谁是御厨师伯!” “是你啊,堂哥。” “啊?”秦寿猛地想起来了,不知不觉间,他的腰杆子也挺直起来:“是我么?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显得很兴奋,搓了搓手道:“我就怕做的不好。” 秦少游冷笑道:“配料都是我给你调好的,也已教了你做不少菜,有什么做不好?你不要妄自菲薄。” “好,我这就去。” 见秦寿兴匆匆的背影,秦少游又是摇头,老秦家的基因堪忧啊,这个堂哥,为什么总感觉智商有问题? …………………… 几日之后。 尚食局内膳房。 这里主要负责的,乃是内廷的食物,按照汉制,天子一日吃四餐,而大臣一日食三餐,平民食两餐,所以此时午时将近,内膳房已经忙开了。 今日乃是王安当值,王安的职位是主食,别看官名有点儿丢份,却是实打实的尚食局主要领导之一,他掌握着六十都个主膳,还有四十多名杂役,如春酒楼的事,他已经忘了,反正自己是太监,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回宫,那个什么师父,他早已丢了个九霄云外。 像平时一样,到了这内膳房,他便活脱脱的像个大将军,背着手,在膳房里的各处逡巡,偶尔要叫骂几句:“这饼是这样蒸的么?先事先热水。”“八宝饭好了没有?” 他一通训斥,那些个主膳们个个不敢吭声。 接着他又开始扯起嗓子叫骂:“采买的人为何还没有把新鲜的鲜果送来,没有鲜果,如何上菜?这些混账东西,每日躲懒……” 正说着,却是有几个宦官抬着一筐蔬果进来。 其中一个小主事笑嘻嘻的上前,道:“王主食,来迟了,实在该死。” 王安别过脸去,恶狠狠地道:“下次再如此,只好禀明门下省了。” “别啊,这不是这几日阴雨绵绵嘛,噢,王主食近日在宫外做了买卖?” “买卖?”王安一头雾水:“什么买卖?” “咱家出宫的时候,瞧见有一个酒楼,噢,如春酒楼,说是主食大人的师伯亲自掌勺,吸引了不少的食客去吃,那儿的生意倒是真好,门庭若市,据说连一些官员都去品尝了,大家都说,味道不错呢。” “师伯……”王安身躯一震,整个人几乎垮了,就差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 ……………… 大家端午节快乐。 ; 第二十六章:天子动容 打出了酒旗,如春酒楼的生意果然好转了不少。 御厨,对于寻常人来说,确实有莫大的吸引力。至于寻常的酒楼,他们倒也想拿这个来贴金,只是冒充御厨的师父或者是师伯,天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可是如春酒楼不同,因为秦寿乃是正牌子的御厨师伯,因而如春酒楼有这个底气。 前来尝鲜的人先是寥寥几个,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这里的菜色别有一番风味,一传十、十传百之下,如春酒楼便高朋满座了。 秦少游如今已经没有心思去顾虑其他了,他并不亲自下厨做菜,教了秦寿这么久,自然是做甩手掌柜,把这重任交在秦寿的身上。 邓健则是负责跑堂,只是他的样子过于凶恶,让秦少游大为不满。 不满归不满,省钱最要紧,创业艰难嘛,钱都应当花在刀刃上。 生意总算步入了正轨,让秦少游松了口气,可是他的心却还是落在宫里,他很郁闷啊,这都过了半个月,为何宫里还没有音讯呢?莫非自己的粥和松花蛋,还不足够打动人心? 于是这位少东家便开始抑郁了,每到天色黯淡下来,食客们纷纷走了,他兴匆匆地在柜前结了帐,小心翼翼地把盈余收好,然后便郁郁寡欢地回到自己的房里,推开窗,看着窗外的暗淡天色,对着如钩的银月,夜风抚着窗外的桂花树,然后便开始进入幽怨模式。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天问鬼神……” 抑郁了啊…… 秦少游怀着一种淡淡的忧伤,若是没有那块匾额,若是没有武则天的来访,秦少游的理想或许只是把酒楼继续维持下去,小富即安,找一个妻子,纳两个小妾,快快乐乐地做一个小东家。可是当人生发生了变故,他的野心也就大了起来,他有些膨胀,等到一切化为泡影,又开始怅然若失。 秦寿这些时日,每日卖力地做菜,不亦乐乎,并没有关注到堂弟的精神状态,可是邓健却发现了异样,因为他发现这位少东家比以前更抠了,态度很是恶劣,有时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像来了月事一样,只是这月事,未免来得太久了一些。 ……………… 在长明宫。 天色已是乌黑一片,无数紫色宫灯冉冉,将这大殿照得灯火通明。 照例在这个时候,武则天总是穿着宽松的纱裙,半倚在榻上,头枕着红艳艳的丝枕,这般侧躺之下,一层轻纱只是稍稍遮了她的身体,半掩半露,身体的妙曼曲线展露无遗。 此时,她阖着目,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而上官婉儿斜坐榻前,蛮腰被武则天的莲足抵住,在上官婉儿面前有个小红漆桌,卓上是一个凤形的烛台,上官婉儿捧着一本《淮南子》朗读。 “所谓无形者,一之谓也;所谓一者……” 她已朗读了小半时辰,口干舌燥,于是不免美目一转,瞥了榻上的武则天一眼,见武则天闭目,xiong前起伏,不为所动,便禁不住低声道:“陛下是不是该就寝了?” 见武则天没有反应,上官婉儿便放下书,蹑手蹑脚地起身,朝几个宫人努努嘴,这几个宫人会意,要上来给武则天盖上薄被。 “婉儿……”武则天朱唇突然微张,低吟了上官婉儿的名字。 上官婉儿原以为天子已是睡了,此时忙道:“陛下有何吩咐。” 武则天道:“朕在想事。” 上官婉儿便又重新坐回榻前,带着淡笑道:“陛下可是还在想着同平章事任知古,司礼卿崔宣礼、潞州刺史李嗣真等人的谋反案子么?” 武则天的嘴角微微勾起,可是眼眸并没有睁开:“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能成什么事?对付他们,朕只需要一封圣旨就足够了。朕想的是孟西……” 孟西……上官婉儿想起来了,孟西是半月之前,秦少游所提到的。自从回宫后,陛下只字未提秦少游,上官婉儿便以为陛下已经遗忘了。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身为天子,每日要见这样多的人,要从无数的奏书里看那样多的资讯,一个小小的酒楼东家,无足轻重,本就不该停留在天子的脑海之中。 可是现在……陛下突然提到了孟西,让上官婉儿不由微微愕然:“臣不明白。” 武则天幽幽叹口气,才道:“朕在想,孟西本是荒芜之地,如今却成了鱼米之乡,朕已命人前去探访一番,果然如秦少游所说的那样,这是朕的善政,可是为何朕没有从朝中听到有人提起,反而是一介布衣却是清楚,朕在想,难道文武大臣都是瞎子,他们就都不知道?还是有人知道,却是对此绝口不提,每日反反复复念诵的都是太宗皇帝的英明神武。做女人……难啊……” 她这一阵唏嘘,竟也和秦少游一样,带着几分幽怨,甚至有些愤世嫉俗。 上官婉儿一时答不上来,只得道:“陛下多心了。” 武则天微微皱眉道:“这不是多心,这是顾全自己,尤其是到了朕这一步的女人,若是稍稍糊涂一些,又能落到什么下场?朕观察了满朝文武,竟是没有几个可用之人,而能用的,如来俊臣之辈、侯思止这些人,却大多登不得大雅之堂,婉儿,若是都让女人来做官就好了,可以省却许多烦恼。” 上官婉儿一笑,眼眸闪动了一下,道:“女子并非人人都如圣皇一样。” 武则天莞尔笑了,她突然问:“秦少游做的粥,朕倒是至今怀念,让他入尚食省的外膳房做一个主食吧。” 御膳房有内外之分,内膳房主要是由宦官充任,而外膳房,则是对外招揽天下之名的厨师值守,主食的官职不高,不过是小小的九品,可是对于秦少游一介草民来说,却是难得的殊荣。 上官婉儿却是有些犹豫的道:“陛下,这个秦少游……” “你但说无妨。” 上官婉儿道:“前些日子,他惹上了官司,侥幸打胜了,而后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已经传开了。” 武则天不以为意的随口道:“是么?是什么话?” 上官婉儿深深地看了武则天一眼,才道:“陛下,他说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 武则天方才还是阖目,可是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娇躯不由一震。 她张眸,这眸光宛若刀锋,直接在上官婉儿的身上扫过:“说了多久,有多少人知道?” “臣觉得这句话有趣,便让人传了出去,整个神都,只怕已是路人皆知了。” “是么?” 武则天竟是直接从榻上起来,趿着鞋,身后的宫人赶忙上前,拿着一件披风给她套上,武则天走到了一处几子边,纤手伸出来,抵着几案,她变得越发的深沉起来,最后蛮腰微旋,凤目又落在上官婉儿的身上,一字一句的念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 第二十七章:入宫觐见 武则天的眼眸一转,落在了几子上的红烛上。 红烛冉冉,映照得她的眸光闪闪生辉,她突然抿嘴一笑,道:“有一点意思。” 只是短短的五个字,在这背后蕴含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能让武则天说出有点意思的话,本身就蕴含了太多态度的意思。 她注视着烛火,跳跃的火光使她的脸色显得阴晴不定,正如此时她的心情一般,摇曳而起伏。 良久,她闭上了眼睛,然后一字一句地道:“朕奉天承运,得享江山,可是自朕登基以来,却有无数艰难险阻,朕乃圣皇,可是国家的权柄却要假手于人,以至于政令不能通达,而小人盈朝,善政最后总会变成恶政。早在先隋之时,文帝也认清了这些弊端,于是妄图励精图治,妄图革新,奈何事与愿违,到了太宗在时,太宗亦有心改变,却也回天乏术,他们错了!” 武则天的美眸猛地张开,面带肃杀,便连声音也不禁开始颤抖。 殿中的女官、宦官、宫人见状,纷纷拜倒,头垂于地,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武则天猛地甩袖,身后的披风呼的一声,自她背脊滑落,一层薄若蝉翼的轻纱遮掩不住她的躯体,于是半身luo露出来,晶莹的肌肤宛若米脂一般,在火光之下透着红光。 她不以为意,快步在殿中来回走动,那张娇媚的脸上,升上了一抹红潮。 她朱唇一抿,语速加快:“无论隋文还是太宗,他们不可谓不圣明,可是他们依旧错了,他们治了本,却没有治根,只要那些人无可替代,那么任何措施都不过是隔靴搔痒。朕理应比他们做得更好,朕要碾碎他们,连根拔起!” 武则天渐渐平静下来,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上官婉儿的身上。她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而上官婉儿脸色平静很显然,她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当她知道秦少游喊出了那句话,当她命人将消息传开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所以她十分平静,古井无波,嘴角上带着些许微笑。 武则天所说的他们,就是门阀。 自两汉到现在,门阀的历经了孝廉,再到九品中正,早已成为一头青面獠牙的猛兽。它几乎折磨了自汉武帝到现在所有的统治者。汉武帝时,为了打击门阀,制定了极为严苛的措施,此后,这些门阀非但没有销声匿迹,反而日渐壮大,他们采取家族经营的方式,往往能延续数百乃至于上千年,等到了隋朝建立,隋文帝破天荒的开了科举,为的就是想要绕开门阀,而直接提拔人才。 表面上看,隋文帝胜利了,可是这个冥顽不化的问题,其实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门阀的力量依旧很大,于是投卷制度诞生,所谓的科举,若是考生没有得到门阀的认可,不可能高中,高中不了,自然做不了官。于是大家纷纷向豪族投卷,将自己的文章和诗词送到这些延续了数代的达官贵人们手里,一旦被青睐,立即便可青云直上。 可问题就在于,当考生投卷给这些显贵的同时,其实投的就是投名状,至此之后,你有了一官半职,最后便沦为了他们的门下走狗。 天下的官员,满朝的文武,说穿了,就是那么几家几姓的走狗,这些门阀控制着科举,拥有无数的粮田,奴仆、佃户成群,甚至还蓄养了私兵,从庙堂到寻常的州县,到处都是他们的门生子弟,都是他们引荐的‘人才’,自然而然,就拥有了连天子都忌惮的权势。 问题的根本就在这里,唐太宗在的时候,确实通过一些举措打压了门阀的气焰,可是这些老树树大根深,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而武则天呢,所面临的问题更加严峻,因为她登基以来,形式更加糟糕,若说门阀对于太宗时期的大唐不过只是烂疮,可是门阀毕竟与李氏宗亲的利益是一致的,双方固然有内部矛盾,可是也有共同的利益,即天子与门阀共治天下。 武家不一样,门阀显然对武家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以至于武则天登基之后,不少人与武则天唱反调,这也是为什么,武则天重用的人往往都是一群下九流的原因,比如索元礼,他是个胡人;来俊臣和侯思止,从前则都是彻头彻尾的无赖。 一群这样的货色,却成为了武则天的左膀右臂,这绝不是武则天识人不明,而是所有的人才,几乎都被门阀所垄断,读书人要做官,就必须依附门阀,而门阀为他们铺路,作为交换,这些人自然而然也就成了门阀的附庸,一群高门大姓的奴才,武则天岂敢相信? 而秦少游这一句无心之言,却是一下子透出了这个顽疾的本质。 偏生这些门阀,天生就是武则天的反对者,他们……站在了李氏那一边! 凭这一点,就足够让武则天无法容忍。 武则天在安静许久之后,又一次将那句话念了出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她目光幽幽,最后一字一句道:“传诏,召秦少游入宫觐见!” …………………………………………………… 清晨的洛阳城,总是烟雨朦胧,秦少游清早起来,洗簌之后,便随手捡了本抄本,到柜台后闲坐。 这样的抄本有很多,都是从前的秦少游不知从哪里抄来的,这个时代书籍稀少,印刷术并不流行,而且效率很低,活字印刷还没有出现,因而想要读书,对于一个小富之家,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为除了一些有限的通俗书籍之外,绝大多数知识的获取,得先练就一副好脸皮,你得先去借书,借了书却是要还的,影印不可能,只有动笔去抄了。 秦少游为那个家伙有些不值,你说你抄就抄了,居然还抄得这么工整,虚度光阴啊这是。 书呆子的恶名,看来也绝不是空穴来风,一个整日闭门读书,偶尔还厚着脸皮四处借书去抄的家伙,名声能好到哪里去?这就好像一个佃农怀揣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美玉一样,即便没有人觊觎,大家也只会嘲笑。 秦少游摇头,看着抄本,不由感到悲哀,现在的自己,就是个继承了那个书呆子美玉的泥腿子,上天无路,看来还是找个婆娘生娃过日子比较实在。 婆娘…… 秦少游突然眼睛放光,没心思读书了,他托着腮,禁不住浮想联翩,话说……一个人好寂寞啊,没有女人打理家业,秦寿和邓健这两个懒鬼就没有人随时盯看,偷了懒,分分钟就是几个大钱的损失,这很糟糕啊。 想着想着,秦少游便想到了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不错,很符合自己的审美观,屁股大,好生养,那啥也很大,呃……那啥大了会不会很无脑?这……是一个问题。 意yin一番,却是见秦寿刚起,光着膀子晃晃悠悠的出来,秦少游满怀阶级仇恨地看着他,怒斥道:“刷了锅么?” 秦寿虎躯一震,完全清醒了,嗖的一下去了后厨。 恰在这时,一个青衣黄门,却是出现在了酒楼:“哪个是秦少游,圣皇有旨,立即入宫觐见!” ………………………… 过了今晚的凌晨,又是新的一周开始了,老虎需要收藏,需要推荐,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这才是老虎能将书写下去的最大动力呀! ; 第二十八章:我是个正经人 入宫…… 秦少游虎躯一震,不由打了个激灵。 这状况似乎在他的预料之外,自己那做菜的手艺虽然高明,也博取到了些许好感,可毕竟,他还是个小人物罢了,他原先的预计,是自己有机会能进入尚食局,若是运气好,能许个一官半职。 可是现在,竟是入宫觐见,这意义就非同凡响了,在半个月之后,女皇居然还能想到自己,自己到底留给她的,是怎样的印象? 连秦少游自己都糊涂了,他的脑海中,瞬间想到了一个词——鸭子! 卧槽,不会吧,难道是要用下半身去牟取福利? 秦少游恶寒,他不禁有点儿心虚起来,这种事,毕竟……咳咳…… “若是她要动强怎么办?” “好糟糕,到时候是不是该惊叫……” “嗯,要守身如玉,她太老了。” 无数个念头纷沓而至,而秦少游的脸色却出人意料的显得很平静,不忧不喜,对那宦官道:“劳烦带路。” 门外的车驾,竟是事先已经准备好了,规格看上去挺高的。 车驾一路向着洛阳宫去。 秦少游在洛阳呆的时间已有不少时候,一些宫中的事,大抵也知道一些,他本以为此番入宫必定是折道周公庙,往明德门进去,据说许多低级官员接受召见,都是从那里出入。 可是令秦少游没有想到的是,车驾所行进的方向竟不是西边的明德门,分明是洛阳宫的正门——则天门。 “我去……”高规格招待…… 这时候,秦少游的心虚感更强烈了,倒不是他受不起这个礼遇,只是他自认为自己现在的身份和资格,实在没有出入则天门的道理,则天门是给一些重臣,还有外国的使节们出入的,自己一无一官半职,二不是外国友人,呃……好像,就剩下那点色相了。 “待会儿若是当真……”秦少游咬咬牙:“非叫不可!富贵诚可贵,贞操价更高!” 他打定了主意,为自己鼓气。 车驾稳稳当当地在则天门外停下,秦少游下了车,顿时便被这巍峨宏伟的城楼所吸引,在这巨大的城门之下,自己竟是渺小到如尘埃的地步,远处的阙楼,以及冒出城墙的亭榭栉比鳞次,在阳光之下,屋脊上的琉璃瓦闪动着光辉。 看着那幽森的门洞,里头只隐约可看到白玉的栏杆和砖石铺就的地基,秦少游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踏进去。 神都,乃是天下的中心,而这里,则是神都的魂魄,进入这里的人,有的已刀斧加身,可是有的人,也借此飞黄腾达,自然,还有一种是割了jj的。 秦少游穿过了门洞,便看到在不远处,一个女人负手而立,此时,正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自己。 又是上官婉儿。 秦少游上前,行礼道:“草民见过上官……呃……”叫什么好呢?顿了一下,秦少游才道:“姑娘。” “不必多礼。”上官婉儿先是带笑,随即板起脸来:“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等你知道我是谁的时候,一定会吓一跳么?” “姑娘说笑了,其实我第一眼见了你,就吓了一跳。” “哦?”上官婉儿有些愕然,她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儿跟不上这小子的思维,莫非他第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上官婉儿问道:“这是为何?” 秦少游正色道:“草民第一眼看到上官姑娘,就已惊为天人,想不到这个世上竟有如此清新脱俗的美丽女子。” 小拍怡情,偶尔拍拍马屁,无伤大雅,人家毕竟身份比自己高,权利比自己大,资源比自己多,为什么非要装作一副清高的样子,要表现自己有风骨,有种学介子推一样,为了不做官,跑到山里去,被人放火烧死也不出来? 上官婉儿扑哧一笑,道:“那么女皇漂亮还是我漂亮?” “……”秦少游呆了一下,他很快意识到了上官婉儿的恶毒用心,拿她和女皇对比,若是自己说女皇漂亮,那么方才的马屁就等于是无效,可若是说她漂亮,好大的胆子,你敢说女皇不漂亮,拿去喂狗。 这是一个陷阱,若是秦少游不留神,就可能被这个xiongda、脑容量也很大的女人挖坑埋了。 秦少游没有过多犹豫,把脸板起来,呵斥道:“上官姑娘,我敬重于你,是因为我为你的智慧和美貌所打动;久闻上官姑娘对陛下忠心耿耿,这也是我对你敬服的地方,可是你为何与陛下自比?陛下日理万机,操劳国事,为了黎民百姓,呕心沥血,哪里在乎姿容这样的小事?我是个正派的人,怎么能评价陛下的容貌,这是臣子应该做的事么?” “……”上官婉儿顿时膛目结舌,这个家伙不要脸起来,还真是教人大开眼界,这一副正义凛然的气势,若不是上官婉儿早就摸清了他的底细,只怕还真要被他骗了。 上官婉儿尴尬一笑,道:“我和你玩笑罢了,你这人真是小气,好啦,陛下已在乾元殿等候,我带你去。” 秦少游忙道:“原来是玩笑,我还真以为姑娘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方才多有得罪,下次给你做羹吃吧。” 对于秦少游所释放出来的善意,上官婉儿不为所动,她故意把俏脸别到一边去,显然方才被秦少游这厮一声棒喝,让她有些挂不住脸。 可是秦少游呢,心里却又是犯嘀咕了,不对劲啊,先是从则天门入宫,随后又在乾元殿召见,这乾元殿据说是洛阳宫里最正式的场所,平时召见百官才在这里进行,以秦少游今时今日的地位,显然是不够资格的,这不是妄自菲薄,是知道自己几分斤两。 不过……还好,至少没有在寝殿召见。 秦少游先是心情一松,贞操算是保住了,随即心里酸溜溜的,这不科学啊,自己好歹也算是英俊潇洒,体魄也还算强健,凭啥就看不上自己呢?秦少游很担心,武则天看来并没有识人之明…… 待到了乾元殿,上官婉儿正待入内先行通报,却有个宦官过来道:“姑姑,陛下摆驾去了怀远驿。” 上官婉儿诧异地道:“怀远驿?这是何故,不是说好了召见秦少游么?” “出事了,王子病重。” 听到王子二字,上官婉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眉宇深锁,咬着贝齿,不禁道:“情况如何?” “生死未知,似是心有成疾,陛下听罢之后,大为震怒,旋即摆驾前去探视。” 上官婉儿点点头,挥退了这宦官,折身到了秦少游跟前道:“你随我来。” “不是说觐见么?”秦少游诧异的道。 上官婉儿冷笑道:“出了大事了,你这家伙,运气不太好,陛下摆驾去了怀远驿。” 秦少游不由道:“那就是不见了?” “当然要见,陛下一直盼着见你。这样罢,我也要去怀远驿一趟,你若是不嫌麻烦,随我一同去,或许陛下处置了那里的事,正好要你陪驾也是未必。” 这一句盼着见你,让秦少游心里发毛,贞操……还是有点不稳固啊。 ………………… 新的一周开始了,亲爱的同学们,点击,收藏,推荐,老虎都需要呀! ; 第二十九章:冒犯女皇 秦少游想要拒绝,可是上官婉儿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背着手,率先走了。 秦少游想了想,胆子倒是大了起来,自己一个大男人,何惧之有! 赶紧跟着上官婉儿过去,到了宫外,已是准备了车驾,只是却没有专门为秦少游准备的车,没法儿,只得跟上官婉儿挤一挤了。 二人同在香车之中,秦少游危襟正坐,一副柳下惠的模样。 而上官婉儿却是抱着手,阖目假寐。 秦少游见她睫毛微微颤动,便晓得她并没有真正入睡,多半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秦少游索性道:“别装了,上官姑娘,咱们研究一下王子吧。” 上官婉儿张目,撇撇嘴道:“研究什么?” 秦少游不满地道:“你叫我去怀远驿,总该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那个什么王子病重,这洛阳城里,王子多如狗,什么样的王子,还要劳动陛下亲自探望?” 上官婉儿慵懒地道:“这王子不姓李,乃是波斯王子。” 原来是国际友人啊……秦少游恍然大悟。 上官婉儿继续道:“此人嘛,本是波斯国王的王孙,却因为父亲获罪,最后逃至洛阳。他还希望咱们大周能够借兵给他,说是国王昏聩无能,他的王叔并不是真正的波斯宗室,而是小妾所生,却是巧言令色,得了太子之位,所以想要借兵打回波斯,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父子的社稷。” 秦少游笑了,国际友人似乎有点天真,借兵…… 上官婉儿露出了忧色,道:“本来陛下对他也不看重,只是让怀远驿圈养着,反正也糟蹋不了几口粮食,可就在数月之前,传来了消息,说是在波斯国王驾崩,而他的王叔本该登基,却遭致了国人的反对,引发了叛乱,叛军迎立了他的父王登基为王,这转眼之间,这位王子殿下竟是成了太子,据说波斯国的使者已经启程要迎回这位王太子,要与新的波斯王团聚……” 秦少游目瞪口呆,好复杂的样子,这低级的国际友人,转眼之间就成了宝贝疙瘩,他即便不太了解波斯国内部的情况,却也知道这位王子如今必定已经成为了波斯国的法定继承人,而波斯眼下也算是盛极一时,东部的边境,甚至与大唐的安西都护府接壤,这孙子要发迹了。 而对于大周来说,自从武则天登基之后,其实情况并不乐观,先有一些宗室和地方的刺史叛乱,虽然已经被镇压下去,可是许多宗室和封疆大吏都是各怀鬼胎,逃窜至西部的突厥人和吐蕃人就在两年前与大周发动了战争,估摸着是想趁乱火中取栗,想必对于此时的武则天来说,若是能与波斯国保持良好的关系,是极为重要的事。 这也难怪了……那位王子殿下病重,若是死在了洛阳,这事儿,谁说得清楚,若是此时再有吐蕃或是西突厥人借此挑拨波斯和大周的关系,到时候,只怕安西都护府又要不可安宁了,而一旦朝廷集结重兵维持西域的稳定,内部的一些宗室,还有支持李氏的力量,会放过这个机会么? 秦少游恍然大悟,读过书就是好啊,猛地一琢磨,居然发现一个屁大的事能造成如此可怕的后果,武则天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关键,所以好端端的,突然摆驾去了怀远驿,这位王子殿下是死是活不重要,换句话说,你好死不死,可就是别死在洛阳就成。 上官婉儿深看秦少游一眼,见秦少游时而皱眉,时而咬着手指头沉吟,便晓得秦少游似乎也想明白了关节,她心里不由思量:“这个家伙先是彻底打垮周家,而后甚至有了被陛下利用的价值,看来靠的绝不是运气,而是……”而是什么呢,上官婉儿眼眸一转,想到了一个词儿:“狡诈!秦少游,真不是个东西!” 过不多时,怀远驿就到了。 怀远驿隶属于鸿胪寺,是鸿胪寺招待国际友人的机构。 而这里占地很大,毕竟这是大周,是盛唐的延续,国际友人比狗还多,秦少游若是寻个高塔,从上头丢下一个锤子,国际友人被砸死的几率只怕不低于一成,当然,秦少游是个有素质的人,他最多也就是往塔下吐口水罢了。伤天害理的事,他是断然不肯去做的。 门外禁卫重重,老远便看到龙撵停在门前,这些禁卫见到是上官婉儿,自是不敢阻拦,上官婉儿在前,秦少游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很快穿过了无数重仪门和角楼,远方便听到了斥责的声音:“你身为鸿胪寺卿,掌诸归义蛮夷之事,诸国王亲、使节大臣,俱都由你安排照顾,何以会到这个境地?卢胜,你知罪吗?” 顺着这个声音,上官婉儿已经步入了一处阁楼,而秦少游也跟了进去。 在这小厅里,武则天盛装,显得雍容大度,可是今日,她那施了粉黛的俏脸却隐含着杀机,这股杀机已让她脚下的一个官员几乎瘫了。 “陛下,俾路斯王子心忧故国,是以忧患成疾……” “够了!”武则天拂袖,冷笑道:“朕引你为腹心,托付大事,如今你还要狡辩什么?” “臣万死。”大理寺卿卢胜一脸惨然。 武则天的眸光只是轻轻一撇,便看到了进了楼来的上官婉儿和秦少游,她在盛怒之中,并没有理会二人,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楼内的一处长榻上。 榻上的帷幔已经卷起,上头睡着一个人,高鼻深目,一看便是色目人。 坐在榻前的,是一个御医,他手搭着这色目人的脉搏,凝眉不语。 显然这位仁兄保持这样的坐姿很久了,也很显然,他拿捏不出一个确诊的方案来,更显然的是,他心里一定很害怕,生怕自己凑上去说自己无能为力,武则天必定会把他剁碎了喂狗,所以……他继续保持着,大抵是希望时间停止,自己的一生最好永远维持在这一秒钟里。 武则天已踱步到了榻前,看着已是奄奄一息的波斯国王子,绣眉锁得更深。 这个人对于武则天来说,极为重要,他关系到的,不只是整个西域的安定,更牵涉到了皇位的稳固,可是现在,武则天竟发现,固然是自己富有四海,手掌万里江山,竟也是无计可施。 秦少游看了大理寺卿那倒霉蛋一眼,再看看武则天,又远远眺望了那色目人的脸色,心里不由起疑,于是忍不住上前几步,继续观察,不自觉间,脚步又往前几步。 而后,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个不知哪个野路子来的家伙,居然胆大包天,眼睛盯着那王子,脚步不断前移,一直距离武则天的后背不过一寸远,秦少游才意识到了什么。 武则天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旋身。便发现一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近在咫尺,目光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相对,让武则天有些诧异。 而秦少游也吓了一跳,他已嗅到了武则天身上那淡淡的体香,还有混杂着那不知名的胭脂气息,然后,他看到武则天一对如刀锋般的眸子朝自己身上扫过,这是一种天子的威仪被人侵犯之后,所表现出来的羞怒之色。 这……是不是犯忌了。 秦少游顿时冷汗淋漓,可是渐渐的,当武则天看到了他,那目中的锋利终于软化了一些。 呃……秦少游松口气,貌似自己在武则天面前的印象是个书呆子,一个傻乎乎的书呆子,犯点糊涂,想必还是能理解的,若是换了别人,会不会被拉出去喂狗? 不过……现场很尴尬,所有人大气不敢出,而武则天的目光依旧严厉,秦少游身子像是定住一样,他决定活络一样气氛,然后讪然一笑道:“陛下,这位王子殿下,饿了……” ; 第三十章:老虎不发威 厅中所有人都呆住了。 饿了…… 武则天也分了心,一时恍惚,眼眸里,掠过一丝难得的茫然。 可是那大理寺卿卢胜却像是踩到了尾巴一样,立即大叫:“笑话,怎么可能是饿了,他是心有成疾,这鸿胪寺还会少了俾路斯王子殿下的吃喝吗?简直荒谬!” 卢胜不跳起来就没天理了。 秦少游居然说王子是饿晕的,他作为大理寺卿,署理怀远驿,堂堂王子,差点饿死在这怀远驿里,那不是笑话么?这何止是笑话,简直就是渎职,是尸位素餐,连这样重要的国际友人都能饿成这样,他腰间的金鱼袋子,只怕要被人摘下了。 可是心忧成疾不一样,简而言之,王子病了,是神经病,一个神经病患者,和他卢胜有什么干系,固然此人很重要,可鸿胪寺毕竟只是客观因素,不负责医治心病的啊,即便陛下怪罪,至多也就是一个罚俸而已。 其实作为大理寺卿,王子会这样,到底是什么原因,卢胜也所知不多,毕竟鸿胪寺的业务很广泛,不但署理怀远驿,还要负责国家大典、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等事,说起来,他也是受害者,因为他得知消息并不比武则天要早,一听这边出了事,就没命的跑来,结果陛下也来了,紧接着便是一顿痛骂,他自己都觉得冤枉,若是洪州发生了连环命案,莫非还和刑部尚书有关系么? 只是作为主官,他是无可奈何,这个黑锅,他不背,谁来背? 而现在,秦少游居然说这位王子殿下饿了,这简直就是背后拿刀子捅人啊,老夫和你素不相识,亏得你也下得了手。 卢胜的反击还是很有道理的,这儿是什么地方,是怀远驿啊,国际友人居住的地方,鸿胪寺的官吏再糊涂,敢克扣他们的用度? 面对卢胜的反击,秦少游则只关注武则天。 武则天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反而变得淡定了,以她的智商,显然也不觉得和饥饿有关。 可是秦少游却是坚持己见,色目人肤色白皙,是不是营养不良,确实难以分辨,可是毕竟两世为人,后世的秦少游见过的国际友人比狗还多,再加上他所擅长的本就与食物相关,怎会出差错,于是他一口咬定:“肯定是饿的,陛下,这是营养不良的典型症状,这位王子殿下,只怕很久没有吃喝了。” 卢胜瞪大眼睛,老兄,我们近日无仇,往日无怨啊,招你惹你了? 他定睛一看,秦少游的腰间并没有佩戴金银鱼袋,这说明这个家伙没有一官半职,又见他年纪轻轻,一脸书卷气,本以为他是什么贵族,可又不像,因为衣饰很朴实,这个家伙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 “你是何人?” 这位卢寺卿显然是有些怒了。 秦少游施礼道:“草民秦少游。” 没听过……卢胜很不高兴地道:“区区草民,也敢言事?” 这倒不是卢胜放肆大胆,而是作为一个副部级的官员,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毕竟是世家大族出身,进了官场也是平步青云,现在见到一个自称草民的家伙跟自己抬杠,即便是武则天在场,那脸所流露出来的鄙视之色也收敛不住。 秦少游惊诧地道:“噢,草民难道不可以言事?我对你来说是草民,你在陛下面前岂不是草民都不如,是不是大人也没有资格在陛下面前言事?我还以为事情只有对错之分,原来这人生一张嘴,还不能说话不成,即便是陛下都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不过是个鸿胪寺卿而已,竟是傲慢至此。” 卢胜一时说不出话来,秦少游这家伙,大胆不说,居然把陛下都拉下了水,什么陛下都不计较,你计较个屁,单凭这一句,他就无言以对了。 武则天对秦少游的书呆子气是早就见识过的,她既没有默许,也没有反对,反而是问向那御医:“到底是有心疾,还是饿了?” 御医脸色蜡黄,因为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从很多体征来看,是很有可能是营养不良,可问题在于,人家是王子,怎么会饿?而且卢胜一口咬死了是心病,自己若是支持秦少游的说法,谁知往后会不会招致打击报复,他只得道:“陛下,小臣之见,可能是心病。只是心病尚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 卢胜听了,顿时大喜,倒是一旁的秦少游忍不住道:“分明就是饿了,若是不信,最好叫伺候他的小吏来。” 这边争执不下,而武则天则是心忧如焚,她心里清楚,若是心病,只怕更加麻烦,便挥挥大袖,上官婉儿会意,过不多时,便有小吏过来,秦少游胆子大,直接问道:“我问你,平时,他是不是茶饭不思?” 小吏转着眼珠子:“因为心忧故国,所以茶饭不思。” “扯淡!”秦少游断然大喝,本来这趟浑水他是不愿意搅的,可是这些人沆瀣一气,实在让人讨厌,秦少游冷笑道:“我看,这是你们招待不周,他是波斯王子,你们平时给他吃什么?” “这个……这个……” 秦少游不待他答,浑身上下仿佛透着无以伦比的自信,他断然道:“这个……那个……不敢答是么?你们说是心病,那么我就来治这个心病,你去叫人准备,你们这里可有球葱(现代的洋葱)吗?还有胡椒,准备好新鲜的羊肉……”沉吟片刻,他又雷厉风行地道:“除此之外,再准备些葡萄酒、大麦,葡萄酒有没有?” 这家伙气势如虹,偏生武则天在旁默许,小吏哪敢悖逆他:“有,有的。” “立即准备,再准备好油盐酱醋,鸿胪寺里可有厨房?叫几个人给我打下手,对了,再准备一些芝麻。” 小吏看了一眼武则天,见陛下沉默,忙道:“是。”说罢,急匆匆的走了。 而卢胜此时已经目瞪口呆,他想不到这个家伙不把自己当外人,在这儿邀三喝六,再看女皇陛下,竟只是冷眼旁观,卢胜心里冷笑,陛下现在是病急乱投医,这个家伙不知死活,居然主动把此事揽在自己的身上,待会儿若是他的办法不凑效最好,恰好撇清自己的关系。 上官婉儿也不曾想到秦少游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仿佛这鸿胪寺成了他秦少游的家,一番呼喝,简直把自己当成了男主人,可是看这家伙自信满满的样子,那股子认真的劲头,却仿佛有一种别样的气质,上官婉儿不禁心神恍惚了一下。 而这时候,秦少游二话不说,捋着袖子旁若无人的道:“来,带我去厨房,叫人把厨房清洗几遍。” ……………… 秦少游已是走了,而在这小厅,大家却各怀心事,此时,武则天的心绪有些乱,王子的病重,使得好不容易掌控住的局面突然增加了变数,秦少游是个书呆子,方才见他自信满满,让武则天升起一丝希望,可毕竟希望还是渺茫,连御医都办不到的事,一个书呆子,能指望么? 上官婉儿则是寻了个借口,往厨房去了,一到那厨房,便远远听到秦少游的喝骂声:“做什么吃的,叫你们把球葱切细,重新切过。羊肉熟了么?放胡椒,去味……” “敢问老兄,你站在这里,什么事都不做,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乃是怀远驿的驿臣……” “噢,劳烦一下,别挡道,这里已经够乱了,不要再来添乱,你以为这里是你家,想站就站!” “你……你……本官署理的就是怀远驿,这里的事……” “你既是怀远驿的人,那就太好了,来,帮忙系下围巾,不要绑死,后面要系蝴蝶结。” “你……你……真是荒谬!” ; 第三十一章:春光明媚 这偌大的厨房,简直就成了秦少游的战场,他如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似的,颐指气使,而怀远驿的官吏呢,被他点得团团转。 其实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也不晓得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可是这个家伙出现,然后就是吆三喝四,对路人甲一阵痛骂,说什么吃干饭么?养着你们做什么吃的,你来这里…… 大家糊涂了,这人是谁啊! 可这家伙底气十足的样子比鸿胪寺卿的架子还大,虽然一身布衣,可他娘的这副老子就是你爹的做派,实在没人敢贸然质疑,于是大家稀里糊涂地忙活开了。 那位方才还和秦少游拌嘴的驿丞,矮矮胖胖,可是现在却也是卷起袖子,拿着一个球葱啪哒啪哒的用刀身去拍碎,然后拿着手去擦眼睛,结果眼眶都红了,被熏的。 上官婉儿一进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正待打趣一句,秦少游却是瞥见了她,道:“噢,正好缺个烧火的,你来烧火。” “我?”上官婉儿呆住了。 秦少游撇了撇嘴道:“不是你是谁?这里现在就你一个吃闲饭的了,快,使劲的给我添柴,这哪里叫锅啊,铁壁都有半尺厚,导热不成……”前面的话是命令,后面的话就剩下自言自语了。 上官婉儿本是看笑话的,谁晓得自己也成了笑话。 她恼怒地看了秦少游一眼道:“你可莫忘了我是谁。” 秦少游还在观察着火候,听了她的话,不由旋身看她,突然抚额道:“我竟是忘了,姑娘,恕罪,恕罪。” 见他赔罪,上官婉儿这才气消了一些,她的心情刚刚平稳下来,却听喜秦少游低声嘀咕道:“我竟是忘了她是女人,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句话很对,她太小心眼了……喂喂……把羊肉捞起来……” 上官婉儿很想杀人,她突然发现,这个家伙认真起来并不太可爱,反而可恨! ……………… 在小厅里。 御医胆战心惊地依旧在给王子把着脉搏,王子的脉象已经越渐衰弱了,御医的脸上露出不容乐观的样子,却是不敢去看武则天,而武则天则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思,武则天皱着眉,她咬咬细牙:“来人。” 事到如今,是该做最坏的打算了。 现在这王子奄奄一息,尽最后的努力固然重要,可是及早做好布置,也已刻不容缓。 卢胜拜倒:“臣在。”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才道:“立即给门下一道旨意,急令左武侯大将军率部至西域,西域都护府各路军镇,加强守备,传礼部尚书武承嗣在宫中侯见,还有门下、尚书、中书三省尚书令一并觐见。还有……” 武则天想到了一件事,假若当真西域发生了战事,那么朝廷调兵遣将,必定使得洛阳空虚,所以……一些建藩各地的李氏诸王,可就更加让人放心不下了,她目光幽幽,眸中掠过了一丝杀机:“命侍御史来俊臣在一个时辰后至紫微宫侯驾。” 一个宦官听罢,急忙的去了。 一旁的卢胜听了,顿时魂不附体,他当然清楚女皇陛下突然寻上了来俊臣将意味的是什么,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了。 整个小厅里,静谧的可怕,所有人都如木雕一样,大气不敢出。 武则天坐在胡椅上若有所思,可就在这时,却是有人进来了。 秦少游提着个食盒,进入了小厅,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秦少游兴匆匆地道:“来了,快,无论如何也要把王子叫醒。” 叫醒……人都快死了,有上气没了下气,这个家伙还要瞎折腾什么? 可是秦少游却是旁若无人,到了榻前,把那御医挤开。 武则天不由站起,快步走到榻前,想看看秦少游到底要做什么。 此时,便见秦少游打开了食盒,顿时,一股奇怪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小厅。 食盒里,只有一小碗浓浓的羊汤,只是这羊汤的味道却甚是古怪。 怎么说呢,有点儿像是大杂烩。 倒是和西域那儿的食物差不多,可又有些不同,羊肉的骚味是没有了,却有一股很浓的芝麻和胡椒的气息,不只如此,在汤的一边还摆着几个饼,这饼的样式也有些古怪,洛阳乃是天下第一等的都城,饼本来就是主食,再加上这里聚集了各国的使节和商贾,所以各种胡饼都有,唯有这金灿灿的湿饼却是第一次遇见。 秦少游正待要把这什么王子摇醒,再让人小心翼翼地把羊汤喂进他的口里。 可是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王子突然张开了眼睛,本来没有生息的他,喉头竟是开始滚动,他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羊汤,手指勉力地抬起来,指节在颤抖。 “他是要喝汤!” 这个时候,即便是武则天,也是觉得惊讶和神奇,她禁不住低呼一声。 秦少游轻轻舀了一勺羊汤放到了王子的唇边,王子就似婴儿一般,嘴巴撅起来,开始疯狂地吸允。 紧接着,第二勺,第三勺…… 到了半碗羊汤下肚的时候,王子的脸色终于红润了一些,似乎恢复了些气力,猛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口里咕哝了几声,眼睛却是看向了食盒里的饼。 “想吃?” 王子重重点头,哈喇子都流了下来。 秦少游却是板着脸,摇头道:“不能吃。” 王子眼中满是失望。 秦少游道:“你刚刚恢复,现在只能喝汤,喝完之后,休息一两个时辰才能吃饼。” 王子好不容易理解了秦少游的汉话,他一时无语,竟是开始哽咽…… 德性! 秦少游的心里骂,真是丢国际友人的脸,我都为你难为情。 秦少游虽然腹诽,可是脸上却装出一副很关切的样子道:“乖,是为了你好。” 王子只得乖乖的舔了舔嘴,这才收起了贪婪的目光,又重新垂涎起他的羊汤。 秦少游已没兴致去喂了,倒是边上一个宦官跃跃欲试,索性便把汤交给他,站起了身,然后正色朝武则天行礼道:“陛下,王子吃了些汤,恢复了气力,几个时辰后,以此汤和着饼喂下,再歇养个十天半个月,便可完好如初!” 武则天眼看着这个奇迹发生,她眼角的余光还可看到那王子很不体面地在吸允着羊汤的样子,多半身子是没有大碍了。 只是武则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本是一件天大的事,结果就这么转眼之间,悄然化解。 武则天有些激动,在她深邃的眼眸先是掠过了一丝光芒后,旋即便是疑惑开始了。 这个小子怎么晓得王子是饿的,又怎么晓得王子喜欢吃的是这稀奇古怪的羊肉羹,还有……这什么饼…… 秦少游所带来的惊喜让她始料不及,于是……在沉吟良久后,武则天竟是不急着去发问,而是如老僧一般坐定了,眼皮子这才慵懒地抬了抬:“秦少游……” 天可怜见!秦少游心里不由震惊,女皇陛下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没有念错,很是难得。 这倒不是他自己作贱自己,实在是,二人的地位过于悬殊,即便是在后世,公司的老总也未必记得最底层员工的名字,更何况是在这等级分明的大周朝。 那么武则天没有念错自己的名字,唯一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位女皇陛下除了博闻强记之外,那便是自己留给了她很深的印象。 武则天在唤了秦少游的名字后,随即微笑起来,秦少游从不曾见过她的微笑,即便是笑的时候,那也不过嘴角勾起,可是背后却又潜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罢了。 而现在,武则天竟是焕发于内心的微笑,这微笑——如沐春风。 这让秦少游想到了阳光明媚的春日。 ; 第三十二章:一言定生死 这一切都看在了鸿胪寺卿卢胜的眼里。 完了…… 从王子苏醒,再到王子兴致勃勃的吃羊羹的时候,卢胜就知道,自己半辈子所得来的一切到此为止。 他几乎是瘫坐在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可是武则天则是不无欣赏地看着秦少游,慢悠悠地道:“你是如何知道王子是饿了?” 秦少游抿了抿嘴,真正的考验来了。 方才救人的时候,绝不能谦虚,可是现在人已救了回来,也就不能骄傲自满了。 风淡云清、举重若轻……嗯,这是必须的。 秦少游道:“其一,草民看他的样子确实像是饿了;其二,草民见御医犹豫不定,便不禁在想,此前大理寺卿咬定了说是心病,既是心病,何以御医不敢确诊?他不敢确诊,只怕也是怀疑有水米未进的可能,从而拿不定主意,可又不敢反驳寺卿,草民想到了这个关节,这才一口咬定。” 武则天颌首点头,显得很是满意,道:“朕在想,这里是鸿胪寺,朝廷拨付了这么多钱粮,为的就是使外藩君臣们能够得到妥善的照拂,可是现在,堂堂波斯王子,竟是差点饿死在怀远驿,卢胜……”武则天意味深长地看了卢胜一眼,才继续道:“你是不是该给朕一个交代?” 卢胜面如土色,忙不迭地道:“臣死罪。” 他此刻已经魂不附体,心知陛下此时已动了杀念,于是浑身颤抖起来,拜地不起。 “陛下……”秦少游却是呵呵一笑,道:“其实这并不能怪卢寺卿……” “什么……”现在已不只是卢胜惊诧了,便是武则天和上官婉儿,也不由微微愣了一下。 秦少游正色道:“这位王子殿下之所以饿肚子,倒不是鸿胪寺照料不周,草民若是猜得没错的话,王子殿下从波斯国逃亡时,身边应该并没有多少扈从。” 卢胜方才还对秦少游咬牙切齿,现在倒是对秦少游有些感激了,忙道:“是,从者只有寥寥一个武者。” “这就对了,他自幼在波斯王宫中长大,养尊处优,突遭了国难,不得已星夜出逃,陛下想想看,他是波斯人,来到这里,本就水土不服,而洛阳的食物,只怕也大多不合他的胃口,像波斯王子这样身份的人,对饮食该是十分挑剔的,再加上一路东逃,颠沛流离,又听说他的父王登上了王位,于是又不免大喜,这大惊大喜,加上平日养尊处优之下,本就胃口不好,又吃不到家乡的美食,这才茶饭不思,所以他虽是饿极了,可说是心病,那也没有错。” 上官婉儿在一旁听着,却还是抓住了漏洞:“鸿胪寺难道就没有波斯人的菜肴么?” 洛阳乃是天下各国的中心,每年不知有多少国家的使臣和商贾汇聚,因而饮食也是包罗万象,比如各色的胡饼就来自于天南地北,若说鸿胪寺连基本的波斯菜肴都准备不上,实在说不过去。 秦少游面露微笑,他并没有去回答上官婉儿,而是看向武则天,笑吟吟地道:“陛下平时的饮食,难道和寻常百姓一样么?” 秦少游一语道破了天机。 王族和寻常人的饮食确实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即便是在大吃国,宫廷的菜肴和民间也是天壤之别,鸿胪寺确实能找到波斯厨子,可是对于波斯王子来说,这些‘波斯口味’的东西,只怕和异族没有什么分别。 秦少游又道:“我想,平时各国王公贵族到这洛阳来,只怕大多数是会带着无数的仆从和随扈,这些人之中,想必就有专供他们吃喝的厨子,可是这位王子殿下却是仓皇出逃,即便在出逃时带了这样的人,可是在半途,只怕也已失散了,他孑身一人,身边只有一个武士,到了鸿胪寺,或许一开始倒也能勉强适应,可是渐渐的思乡心切,怀念起波斯宫廷的美食,渐渐的落落寡欢,以至于身体越渐消瘦,时间一久,才导致如此。若真要牵强一些,说它是病,那也确实是病,只不过是厌食之症,只是这厌食,却出自于心病。” “正因为陛下鸿福,恰好召问草民,而草民又恰好涉猎过波斯宫廷的菜色,所以做了这羊羹,还有这波斯饼,王子殿下闻到了家乡的味道,开了胃口,想来好好调理一番,也就好了。” 武则天目瞪口呆。 就这么容易? 她不由问道:“这波斯宫廷的菜肴,秘而不宣,你又是如何得知?” 秦少游总不能告诉他,后世他对各国的菜肴都有过涉猎,于是答道:“草民读书。” 读书…… 武则天不由莞尔笑了。 她险些忘了,这个家伙确实是个学富五车之人,先是一个正气歌,之后再是一个万般皆下品,都教人耳目一新。 武则天不由重新审视起秦少游了:“可是朕听说,君子远庖厨。” 厨子就是厨子,在这个讲究出身的年代,即便是大胆任用来俊臣的武则天,也不能免俗。 又是一重考验。 秦少游深吸一口气,他心里清楚,若是自己不能给予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在武则天的眼里,自己永远都只是一个厨子,也就是说,自己的未来只在这一线之间了。 他郑重其事地抬眸,竟是胆大包天的去直视武则天的眼睛,目光交错,秦少游没有胆怯,一双清澈的眸子依旧炯炯有神,他坦然笑道:“陛下,君子远庖厨出自《孟子》,这个典故乃是孟子见齐宣王的故事,所谓“君子远庖厨”,不过是君子见到牛羊被杀而心有不忍,索性眼不见为净,远离庖厨罢了。草民虽好厨艺,对此也深以为然,见到牛羊被杀,也是心有戚戚焉,可是草民出身于草莽,继承父业,只好赖以庖厨为生,草民何错之有?草民的先父也是以庖厨为生,可是他经营酒楼,童叟无欺,为人忠厚,温良恭俭,在别人眼里,他虽然只是个厨子,可是在草民眼里,他也是君子,便是孟子在世,难道会鄙夷先父这样的人么?” 武则天听了他的话,不由颌首点头,秦少游的这番话里,既把这句话的出处说了出来,而且能理解贯通这句话的意思,可见他知识渊博,而另一方面,他搬出了自己的爹,自己的爹也是厨子,可是作为儿子,却对自己的父亲给予了许多的赞美,这里头又将秦少游的孝顺表现了出来。在这个百善孝为先的世界,秦少游只要说出这句话,无论他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也绝不会有人去反驳。 而真正厉害的却是最后一小段话,他搬出了孟子,孟子乃是圣人,秦少游无可辩驳的说,孟子在世,也会对自己的父亲赞美,前面预设好了自己的父亲温良恭俭,孟子既然是圣人,当然不会有什么恶言,否则人家就不是孟子了,而这一句说起来又是最没意义的,因为孟子不会复活,就算复活了,估摸着也不会把秦少游的爹放在眼里,可是这假设一出来,足以横扫一切质疑。 最后,秦少游似乎还意犹未尽,他慢悠悠地接着道:“况且,先圣远庖厨是因为不忍牛羊被杀;而草民这一身庖厨之艺却是救人,就如方才那位王子殿下起死回生就是明证。敢问陛下,难道一个救人之人,却只因为用的是庖厨之法,就不是君子了么?不对,草民以为,人只要心怀善念,不做违背良知之事,无论他所操何业,什么样的出身,都可谓是君子,假若这样的人都不是君子,那么做这君子又有什么意思?不做也罢!” …………………… 天气已经很热了,大家注意避暑,老虎是又热又难过,难过什么?收藏少,推荐少,码字没动力呢!老虎含泪求支持…… ; 第三十三章:授官 很合理,简直无可挑剔。 看一个人说话就可看出一个人的水平。 至少在单凭这番君子远庖厨的解析上,秦少游是完美的。 至少武则天十分满意,因为秦少游的话里更印证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出身不好又怎样,是厨子又如何?只要满腹经纶,这些都是浮云。 而这一句话却很对武则天的胃口,又或者说,这一句话牵涉到的是武则天的根本利益。 武则天笑了:“你的父亲出身低微,却能供你读书,使你成才,朕相信他确实有君子之风。” 若说一开始,武则天只是因为唯有读书高这句话想要利用秦少游,而现在却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只是……武则天有些犹豫了。 她倒是想给秦少游一个机会。 只是近年来,她提拔了来俊臣这些草莽之人,早已招致了大量的反对,而来俊臣这些家伙也并没有让武则天‘失望’,就在数月之前,来俊臣等人诬告了许多人,引发了很大的争议,现在若是再用一个厨子做官,只怕…… 武则天眯着眼,她本来的打算是秦少游以唯有读书高而闻名,索性接见他,来试探朝中的反应。 天子突然召见秦少游这样的草民,当然是一件重大的事,等到群臣和勋贵们打探这个草民的背影,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自然也就天下皆知了。到了那时,武则天正好要看看群臣乃至诸王的态度,若是他们沉默,那么接下来相应的措施便可大力推行,可是一旦他们反应激烈,武则天大不了双手一摊,朕有说过庶民与诸卿等同么?朕见秦少游,不过是爱他的厨艺而已。 这种投石问路的把戏,而秦少游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可是现在,武则天转了念头,她很少对人抱有好感,况且这一次,秦少游立了大功,波斯王子一醒,为她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只是……若是贸然给一个厨子鱼袋子,封官许愿,只怕到时又不知有多少人抨击反对,如今百官已是沸腾,没有足够的理由,实在说不过去。 武则天于是飞眼看向秦少游,道:“朕看你哪,也不尽然是书呆子,你满腹经纶,朕倒是想考校你。” 秦少游心里说,陛下已经考校我很多次了! 可他还是打起精神道:“请陛下出题。” 武则天脸带淡笑道:“你来猜猜看,朕现在在想什么?” 秦少游不是她肚中的蛔虫,可是为了今日的相见,他也有所准备,于是意味深长的道:“臣知道,可是草民不敢说,也不能说!” 武则天不由哂然。 不敢说也不能说,这一句答得很好。 “噢?你既然知道朕所虑之事,那么朕再问你,可有解决之道么?” 又是一个难题,她作为天子,尚且为难的事,居然让秦少游一个草民来解决。 秦少游却是笑了。 他笑的时候,并没有伪装,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虽然只是三言两语的交往,但他已经摸透了武则天的脾气,其实……这是一个还算好相处的女人。只要不去触犯她的底线,掐准了她的月事……不对,她现在还有月事么?没有月事才好……秦少游不由松了口气,省心。 秦少游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思维实在是发散,越是紧要的关头,反而总是胡思乱想,不过……这似乎是一种不错的品质,至少这能使他坦然、淡定地面对一切。 秦少游给出了答案,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然后朝一边的卢胜瞥了瞥,嘴角努起,向卢胜的方向一歪。 武则天顺着他的目光,忍不住朝卢胜的方向看过去。 她先是有一丝不解,然后,她猛地恍然大悟。 这个家伙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又把一个问题解决了。 武则天笑了,这一次,竟是朝秦少游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双方没有用语言去交流,可只这一个眼神,一个小小的动作,竟是能无碍的交流。 秦少游的意思是,解决这个问题的钥匙,就在这位卢胜卢寺卿的身上。 武则天很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因为这种方式很巧妙,既像是一种游戏,同时又融汇了许多机关,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本该如此。 她的脸色微微冷峻起来,然后长袖一摆,重新坐定。 在这小厅之中,她永远都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足以让人百爪挠心的去猜测,去细细体会。 于是等她的脸色微微拉下来的时候,厅中的气氛骤然紧张了。 “卢胜……”武则天慢悠悠地道。 卢胜见武则天与秦少游一唱一和,一头雾水,眼下陛下喊着自己,他不敢怠慢:“臣在。” 武则天抿了抿嘴,却并不急着说话,而是拿着手指头蜷着轻轻在一旁的几子上磕了磕。 嘚……嘚…… 随侍的宦官会意,忙有人将早已煮好的茶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武则天的手心上。武则天寰首,轻抿了一口茶水,又拿着茶盖子轻轻地拨动着茶盏上的茶沫儿,她的眼睛注视着浮动的茶沫,却是一字一句地道:“依卿之见,秦少游才学如何?” 秦少游有什么才学,卢胜怎么会晓得?天可怜见,这个家伙,他可是第一次见,反正有点儿不讨喜。 可是卢胜却不敢说不,顺着武则天的话道:“年纪轻轻,已是不易了。” 他充分地展现了一个老官油子的圆滑一面,他故意说年纪轻轻,这为秦少游将来是个草包留下一个伏笔,后头一句不易,却又算是赞赏的意思,短短九个字,既为自己留有了后路,同时又顺应了天子的心意。 武则天岂会让他这样蒙混过关,却是板着脸:“这么说,即便是卢卿,也很欣赏他的才干,是么?” “呃……是……” “波斯王子的生死要紧么?” “自是要紧。” “若是波斯王子死了,于国有益么?” “有害。” “那么若非秦少游,只怕今日之事要有害于国,如此说来,秦少游是有大功于朝啊,你既说他有大功,又说他很有才干,可见你也不尽是糊涂,还是颇晓是非的。” 卢胜有点想哭了,这可不是自己的意思。 武则天抿抿嘴:“既然你这鸿胪寺卿尚且如此惜才,那么你看,该授予何种官职为好?” 卢胜目瞪口呆,他猛地明白了武则天的意图。 武则天想封秦少游做官,可是又怕招致不满,毕竟有了来俊臣这些人的前车之鉴,再直接将一介白丁草民入仕,不免会引起非议。 那么,只有他卢胜来顶缸了,这是你卢胜推荐的,和陛下当然无关,陛下不过因为你的全力推荐,这才顺水推舟,要怪,当然怪你卢胜去。 可是现在的卢胜已经无法回头了。 首先,他已经有了过失,堂堂鸿胪寺卿,可是治下的怀远驿里竟差点有王子饿死,若是追究起来,你这主官难辞其咎。 其次,你已犯了大罪,而且此前对秦少游冷言冷语,可是人家秦少游到了后来不计前嫌,还为你开脱,你欠了秦少游一个人情,现在若是他敢说一句秦少游这个人人品、出身、才干不好,这都属于忘恩负义的范畴,一旦传出去,只怕又是一个笑话。 卢胜纵然有万般的不肯,可是这时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圣明。” 武则天莞尔一笑,她不由朝秦少游使了个眼色,二人目光交错,会心一笑,都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快感。 “那么依卢卿之见,秦少游理应授予何职,方能人尽其才?” ……………………… 老虎看着收藏真心难过呀,可有心疼老虎的同学吗?老虎需要大家的支持,听说推荐、收藏、打赏、留言都能让老虎的心情好一些! ; 第三十四章:敕命 卢胜一脸委屈,这时候无言以对了。 他可不是傻的,此前陛下提拔了来俊臣那些市井无赖,已经招致了无数的反对,现在自己举荐一个厨子,就得要做好被人喷死的准备,现在陛下还来问该授予什么官职,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么? 卢胜深谙天竺人的非暴力不合作手段,索性就呆若木鸡的装傻。 武则天抿嘴一笑,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那么就封个殿院侍御使可好?” 卢胜愣了一下,随即魂飞魄散。 这御使台别看只是监察机构,可是在大周朝,却是极为重要,御史台分设台院、殿院、察院,各司其职,殿院的侍御使其实官职并不高,不过从七品而已,说实在,这个官职按理来说,在卢胜眼里却是狗都不如。而实际情况却不一样,侍御使负责监督百官,风闻奏事,等到武则天登基,甚至成为了打击异己的工具,就比如现在风头正盛的来俊臣,现在任职的就是台院从六品侍御使,比殿院的时御使级别高一点,可是权柄滔天,甚至有些宗室都要争相巴结他,不敢拂逆。 现在陛下问自己,秦少游可以不可以做殿院侍御使,假若他点了这个头,谁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二个来俊臣,到了那时,即便他是鸿胪寺寺卿,位高权重,可是天下人每人一口吐沫,也足以将他淹死了。 卢胜正色道:“陛下,不可,秦少游年纪轻轻,不足以担当监察重责,况且他只是一介布衣,这样的安排实在操之过急,臣以为不可。” 武则天露出遗憾之色:“不能做侍御使么?这可就为难了。”她轻轻叹口气道:“那么,朕就再思量思量,总之,你虽有小过,却也有为国家荐才之功,算是功过相抵……” 武则天笑吟吟地站起来,她刻意地提及了功劳,而这功劳其实就是烫手山芋,他可不敢要。 只是眼下,他竟无法反驳,唯一所能期待的,就是秦少游比较靠谱一些,因为按照唐制,若是当真市井有贤才,卢胜这样的高官是有资格举荐的,不过为了以防任用私人,所以就有了连坐制度,秦少游若是不靠谱,卢胜的好日子也不长久,秦少游若是犯罪,他的银鱼袋子怕是不保了,若是这个家伙丧心病狂,那更加糟糕,一家老小都要搭进去,吃一辈子牢饭。 武则天已是长身而起,她微微一笑,对秦少游道:“朕本该在宫中召见你的,不曾想,最后却在这里与卿长谈,你好自为之。” 秦少游忙道:“草民遵旨。” 武则天动了身,起驾回宫。 浩浩荡荡的宫人和侍卫连绵数里,拥簇着天子朝则天门去了。 ………… 卢胜和秦少游在怀远驿外送驾,等到天子的銮驾消失在了眼帘。 两个人同时吐出了一口浊气。 真不容易啊。 然后卢胜侧目看秦少游,他心里有些担心,自己‘举荐’了秦少游,这个人到底靠谱不靠谱呢,若是不靠谱,可是要人命的啊,于是他心里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该试探一下,摸摸底。 “秦少游?少游是名,还是字?” 秦少游道:“还未有字。” 卢胜心里鄙视他,果然是个草民,却还是带着淡笑道:“你做的菜肴很好,可曾娶妻么?” 秦少游挠挠头道:“不曾。” 卢胜皱眉,没娶妻的人不靠谱啊,光棍一条,哪天犯了浑,害人不浅。 卢胜已把他当作不稳定的因素,重点的维wen目标,却还是继续勉强挤出笑容:“看来还没有到婚配的年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很好,很好,老夫是最喜爱你这样的少年郎,少年人不知愁滋味,哈哈……老夫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是年少轻狂,看到了你,老夫便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卢胜一番爽朗大笑,其实埋了暗钉子。 秦少游摇头,老实本份地道:“大人有所不知,草民出身卑微,偶尔有些不知礼数是有的,可是轻狂二字却是冤枉了草民。” 卢胜眼睛一亮,道:“是么?”他心里说,若是能老实本分就好,也算我卢家祖上积了大德了。 见卢胜不信,秦少游忙道:“大人这就不知了,草民丧父之后,有人叫周文,隔三差五欺负草民,草民忍耐再三,还不是任他们欺凌……” 卢胜心花怒放,原来这个家伙,还是晓得天高地厚的,看来不会添什么麻烦,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忍不住捋须,摇头晃脑的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无妨,无妨。噢,那人还欺凌你么?你放心,老夫为你做主。” 秦少游摇头道:“这倒不用了。” 卢胜又是长吐口气,这个家伙被虐还虐上瘾了,为他出头他竟也不肯,天可怜见,看来这家伙将来惹不出什么麻烦。 可是秦少游接下来的话,却让卢胜目瞪口呆。 “因为后来草民狠狠地告了他三状,不但请亲民父母官狠狠打了他的板子,连他儿子也打断了腿。” “告了三状……”好像,有点耳熟啊,为什么是三状呢。 是啦,卢胜猛地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洛阳有件惊天动地的事,说是一个少年连续三次击鼓鸣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震惊朝野,这事远近皆知,便是卢胜都不能免俗。 当时偶尔也有一些官面上的聚会,大家说起那位洛阳令,都不禁嘲弄,说是这位县令实在有够窝囊的,居然让一个刁民给耍了。 于是许多人很自觉的将那位状告的少年归纳进了刁民的名单里,总而言之,此等刁民,必定是惹事生非的,若是遇到,少不得要狠狠惩治。 他……就是那个刁民…… 卢胜浑身打了个激灵,老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眶里竟是微微有了点儿湿润,于是他把自己的下巴仰高一些,以免失态。眼睛朝天四十五度角,直视着太阳,阳光射入他的眸里,让他眼中的湿润聚作了一汪实体的泪液,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终于,他平复了心情,然后很意味深长的看了秦少游一眼,很亲昵的拿手搭在他的背上,道:“秦少游,你该取字了,老夫既是你的尊长,为之代劳,你不会见怪吧?” 秦少游感激涕零的道:“恳请尊长赐字。” 卢胜强忍悲痛,捋须摇头晃脑,笑吟吟地道:“万事以和为贵,不如叫和之,秦和之,如何?” ……………………………………………… 傍晚时分的紫微宫笼罩在霞光之中,殿宇的所有门窗全部打开,霞光洒落入殿,武则天倚着窗台,凝视着殿外的牡丹花圃,争芳夺艳的牡丹怒放,每当牡丹盛开的时候,牡丹的花香便弥漫了整个洛阳城,这是一种醉人的香,武则天总在这时候倚在这里沉吟,想着许多过往的事。 可是今日,她的凤目扑簌,并没有追思过往,她的身后,几个宦官和宫人长跪于地,静候着武则天的吩咐。 良久,武则天朱唇微张,一字一句的道:“传谕至门下,朕闻市井有少年郎秦少游,满腹经纶,忠孝无双,又得鸿胪寺卿卢胜举荐,敕其为四门学助教,以滋教化。” 第三十五章:官身 秦少游回到了如春酒楼,倒头便睡。看书神器.yankuai. 一觉醒来,他打了激灵,隐隐觉得有什么天大的事没有办,二话不说,直接趿鞋起来,到了厅里,果然看到厅里空无一人,铺门也没开。 果然……松懈了一日,就是这个样子。 秦少游禁不住道:“秦寿,秦寿……” 秦寿从自己卧房里惺忪地出来,道:“咋了?咋了?” 秦少游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躲懒!” 秦寿愣了一下,随即怒气冲冲地道:“鸡都没打鸣哪。” “是么?”秦少游推开窗,看了看天色,天只是蒙蒙的亮,薄雾皑皑,秦少游吁了口气,摇摇头道:“为何要点蜡烛呢,这是糟蹋蜡烛啊,算了,你再去睡吧,睡饱了才有精神干活。” “堂弟,你没事吧,怎么近来总看你失魂落魄的。”秦寿已是没心思睡了,直接在桌上斟了碗水,递到秦少游的手边。 “有么?”秦少游不由晒然笑了。 经秦寿这么一提醒,他总算意识到了什么,自己似乎——太浪了…… 似乎是这样的,本来一个底层小青年,突然看到了一丝曙光,于是变得有了贪心,有了yankuai,失魂落魄…… 这就是执念吧。 犹如一盆冰水淋了秦少游一个通透。 他渐渐冷静下来,心里告诫自己,要宠辱不惊,要淡定,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些功名利禄之事,不过浮云而已,自己两世为人,难道还看不穿? 于是一下子,秦少游从自己的执念里解脱出来,秦少游笑了,道:“堂哥,给我煮点茶来吃,大清早的,反正也没什么生意,咱们喝茶。” 秦寿点了头,其实他有许多疑问,比如昨天宫里召堂弟入宫,比如他很晚回来,秦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却是知道,这位堂弟已经是越来越教人看不透了。 他煮了茶,送到了柜上,秦少游则倒入茶盏吃了一口,口里吧唧了一下,道:“这茶不好,还是泡的茶好吃,往后我教你做茶。” “对了,邓健呢?今天都没有看到人。” “他只怕要迟一些才能上工,他的性子闲不住的,一到晚上,就不知和哪些狐朋狗友厮混了。” 秦少游乐了:“其实活得简单一些也好,我现在也想简单地活着,开开心心,不去追逐那些自己不该有的东西,我给你念一句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秦寿听不懂,有点打瞌睡。 秦少游鄙视地看着他道:“千金易得、知音难觅,哎……此等高尚之事,你怎么会懂。话又说回来,你若是懂了,我吃什么?”于是摇头,一副清淡如水的样子,自得其乐。 啪啪啪啪…… 急促的敲门声响了。 秦寿去开了门,那门外却是一个宦官装饰的人高声道:“门下有旨,布衣秦少游听封。” 秦少游脸上的平静顿时打破,他先是微愣,而后狂喜! 圣旨来了,门下的圣旨,也就是说,这是门下省签发的,通常情况之下,都是加官进爵的恩旨,而且后头还有听封二字……他脑子瞬间嗡嗡作响,要做官了…… “他娘的,我真要做官了!”顷刻之间,什么淡定,什么从容,什么古今之事的所谓笑谈之中,顿时都被秦少游抛去了九霄云外。那啥……写这首词的杨慎,这厮倒是官做够了,官都没做过,也配说都付笑谈中么? 秦少游一个箭步,就绕过了柜台,一下子冲到了那宦官面前。 “草民接旨。” 那宦官只见眼睛一花,然后恍然一下,便看到一个小家伙出现在了自己的对面,呵呵地对自己笑。 这…… “门下:布衣秦少游,满腹经纶,有才学,经鸿胪寺卿卢胜举荐,言其德才兼备,即日,征秦少游入四门学,为助教,望其不负卢胜推举,不负国家。” 这是一封非常平常的圣旨,没有太多花俏的言语,秦少游被提及到的机会也不多,倒是那位卢胜卢寺卿倒是被坑得不轻,话里话外都是和皇帝没关系,这位秦厨子走的乃是卢胜的门路。 而秦少游听了旨,却是一头雾水,助教,没听说过啊,好像也没有多少油水的样子,单凭一个教字,多半就是个弼马温。 秦少游禁不住有些失望,心里还在琢磨,这助教是不是官呢? 待接了旨意,那宦官走了,秦少游拿着圣旨左看右看,秦寿则在一旁探头探脑。秦少游禁不住道:“助教是什么官?” 秦寿双手一摊,道:“我不知道啊,要不,问问邓健?” 秦少游鄙视地看他一眼,道:“你都不知道,他能知道?有了……我找我的前辈去。” 前辈不是别人,就是那位大力推举,甚至拿自己身价作保的鸿胪寺卿卢胜,不找他找谁啊,官是他举荐的,还给自己赐了字,不赖着他说不过去。 秦少游说干就干,把圣旨一卷,塞进自己怀里,吩咐秦寿道:“待会儿把门打开来做生意,不要耽误了,邓健若是来迟了,给我记着,我得克扣他的工钱,我有大事要办。”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 卢胜最近眼皮子老跳,不安心啊,他特意叫人打听了一下秦少游,这不打听是睡不着,打听了想上吊的心都有。 这么个家伙,明摆着是一个定时炸弹,据说门下那儿已经颁了旨,许多人也在打听这个自己保举的人,看来……有麻烦了。 卢胜清早到了鸿胪寺,便耸拉着脑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昨晚他是一宿未睡,一晚上只是背着手在自家厅里团团转,yankuai良辰,连流mang都不耍了,现在一落座,就忍不住打瞌睡。 “大人,有个自称秦少游的求见。” 听到秦少游三个字,卢胜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他来做什么? 这关系撇都撇不清啊。 他本想说不见,可是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以这厮连擂三通鸣冤鼓的性子,若是不见,会不会闹出事端来,到时候满洛阳都要晓得了。 还是见吧。 卢胜露出威严的样子:“叫进来。” 随后,卢胜就看到了秦少游那副欠揍的笑容,这家伙居然还彬彬有礼,双手作揖道:“下官见过前辈。” 前辈…… 卢胜有点打哆嗦,可是气势不能输,样子不能不做,他捋须,摇晃脑袋,照旧还是一副很欣赏的目光看秦少游,和颜悦色的道:“和之啊,不知你来所为何事?” 秦少游道:“今日有门下恩旨来,下官觉得费解,特来赐教。” 说罢,秦少游取出圣旨,交给卢胜。 卢胜只得将圣旨打开,这一看圣旨……呆住了。 居然是助教…… 这个家伙,何德何能,就凭他也配? 完了,这一下,麻烦更大了! 卢胜差点儿没一口气抽不上来,直接瘫倒在地。 …………………………………………………………………………………………………………………………………… 今天最好的朋友结婚,多喝了几杯,回来赶紧更新,哇哈哈,突然发现自己好勤奋,好有职业素养,起点先锋,阅文作者圈的楷模呀,同学们,来鼓励一下,嗯,一定要鼓励。xh118 第三十六章:嚣张狂拽 见卢胜面带猪肝之色,沉默不语,秦少游当然不肯放任这样下去,大老远跑来问你,你装深沉,这是什么道理。 于是免不了再三追问。 这追问之下,秦少游终于知道助教是什么官了。 助教还真是官,不但是官,而且远远超出了秦少游的预期,大周的教育体制,其实很简单,至少在洛阳,国子监总揽教吾,在国子监之下,则是下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六大学堂,前头三所学堂,是综合学堂,也就是什么都学点,为朝廷培养综合性的人才,至于后头的律学、书学、算学,则属于专科学堂。 且不论专科,单说国子、太学和四门学,这三所学堂,与后世的某清,某北相当,是朝廷的主要人才培养基地。 国子学的博士,是正五品,助教,则是从六品;招揽地学生,当然是天下最顶级的权贵子弟;太学呢,博士为正五品,助教为从七品;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都可入学;四门学再次一等,博士只有正七品,而助教则为从八品上。 所谓从八品上,就是已经摸着了七品芝麻绿豆官的门槛了,在芝麻绿豆都不如,值得庆幸的是,从八品上这个官衔之下,还有从八品下,还有九品,还有流外官,所以这个官职,其实还是能唬的住人的。 其实最重要的,反而不是官职的大小,这官职大小就和职称一样,虽然和自己的工资、福利息息相关,可是官的本质,其实就是权责。 很不幸,助教没有权,其实他就是负责教书的,只不过教书的对象,是功勋、官员子弟而已。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官很被人看重,为何?因为按照大周的礼制规定,教化乃是重中之重,而教化是靠谁来推广?当然是老师,师者为父也,也就是说,做了你老师,我就是你爹了,如果你很幸运,做了许多人的爹,那么值得鼓励的是,你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可是假若这些孩子都是官宦和功勋子弟呢?这些孩子都有祖上的余荫,将来在学堂里读了书就可以直接做官呢?那么恭喜你,你的儿子们将来都是非富即贵,混的最次最次的,也能拼个武库署监事、上中县尉、诸津丞之类的职衔,混吃等死,揩揩朝廷的小油,搜刮一点民脂民膏的资格还是有的。 那么……这算不算厉害? 更厉害的是,这些人还有亲爹,比如四门学,虽然大多数的官职其实并不高,最高也就五品罢了,都是谏议大夫、御史中丞、国子博士、给事中、中书舍人之类不上不下的老家伙,可是按照尊师重道的传统,他们见了你,态度也得客客气气,逢年过节,还得领着孩子送上束修,领着孩子让他给你磕头行礼。 你要在京师帮忙办个事,那还不简单,一句话招呼出去,立马有人抢着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连人情都不必欠,为何?应该的啊,尊师重道啊,老兄! 所以说,这个助教,没有油水,可是很厉害,一般能混进教师队伍的,将来的仕途都会很风顺。这又为何?因为没有树敌,你一个做老师的,每天仁义道德,不触及人家利益,清流中的清流,道德的楷模,大家都愿意提拔你,这样才显得自己也和你一样,都是道德模范嘛。但凡是人,都晓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既是朱,我跟你凑近一些,提拔了你,不也说明我也是朱么? 所谓国子、太学、四门三所学堂的博士、助教名额,几乎都是无数人抢个头破血流的对象,便是门下、尚书、中书里头的那些大人物,也都对这些名额,虎视眈眈。 卢胜恨不得捶胸跌足的是,想不到秦少游居然成了四门学的助教,虽然这四门学,及不上国子和太学,可是单凭这样的资历,可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清贵无比的身份,也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这就意味着,原先一个很不起眼的举荐,本来大家至多也就‘噢,知道了,卢胜举荐了个厨子’,然后呢,就该干嘛干嘛去了。现在则是‘什么,卢胜举荐了个厨子做四门学的助教!” 树大招风、招人恨哪! “原来如此。”秦少游收起了遗憾,然后乐了,显然他是不怕招风的,天塌下来有举荐自己的鸿胪寺卿顶着呢,原来走助教也可以如此嚣张狂拽,很好,很对自己的胃口。 卢胜深吸一口气,他现在还没回过劲来,这消息传出去的影响,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了,想夹起尾巴,怕也不成,所以他必须得安嘱几句才好,于是眼珠子一转,道:“和之啊……” “啊……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前辈二字,又一次刺瞎了卢胜的眼睛,他狠狠的用手抠着案牍,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又一次的平复了心情,挤出笑容:“如今你既是助教,为人师表,老夫有几句良言相劝,不知你肯听么?” “前辈金玉之言,下官洗耳恭听。” “和之啊,你看,这为师者,首要是什么?” “授业解惑啊。” 卢胜摇头,憋红着脸:“不对,是要制怒。” “制怒?” 卢胜已经感觉秦少游是榆木脑袋了:“就是不要惹是生非,要恭顺平和。” “噢,这个请前辈放心,下官最擅长就是这个。” 卢胜要吐血,你最擅长的就是这个,还他娘的把鸣冤鼓当自己家的玩具,敲着玩么? “做人要懂分寸,进退有据,不该做的事不能做?” “什么是不该做的事?” “呃……”卢胜一时愣住。 “敢问前辈,有人向下官借钱,下官不借,是不是不该做的事?” “不算。” “那……偶尔……下官说的是偶尔,去喝花酒呢?” “这……”卢胜老脸一红,显然他也是深谙此道的高手,一时语塞,羞于回答。 老半天,他才道:“老夫最讨厌不三不四之人,尤其是那些,去了堂子里,叫十个八个歌姬作陪的。” 秦少游心里掐指一算,十个八个吃不消,五六个够了,等等,十个八个,哪个禽兽这样天赋异禀? ………………………… 从鸿胪寺出来,秦少游心情格外的好,做官了,还是助教,清贵不可言,道德楷模,劳动模范,好厉害的样子。 他兴匆匆的回到了酒楼,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走马上任,可是走马上任,自己的酒楼该怎么办?交给秦寿打理,若是如此,看来这些时日,得多教他一些做菜的技巧才好,还有一些先进的管理经验。 毕竟,自己是清流官,想要贪赃枉法,怕也没什么机会,好遗憾啊,以后还得靠酒楼来接济了。 酒楼里的食客比平时多了一些,口碑是慢慢积攒的,如今也有了一些熟客。 邓健在内外忙活,端菜递茶,不亦乐乎,他见秦少游回来,满是愤恨,禁不住一堆牢骚:“好歹我也是好汉,这般拿我当驴子使唤,是什么道理,我不干了,还怕你不成。” 秦少游轻描淡写的看他,然后憋住了一句话直接将他秒杀:“很好,赖本官的帐不还,我这就去给洛阳县打个招呼。” “本官?” “对,就是本官!鸿胪寺卿卢老大人慧眼识珠,举荐本官,陛下圣明,已自门下下旨进封为官,邓健啊,你的态度很恶劣啊。” 邓健脖子一缩,笑了:“哈……今日天色真不错,东家,你大老远回来,真是辛苦了,我给你倒点热水。” ; 第三十七章:走马上任 按照规矩,京师的官员任命之后,必须半月之内至户部司封司点卯接印,随即走马上任,而这半个月时间对秦少游至关重要。 酒楼的生意虽然回暖,可是要渐渐建立口碑,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压箱底功夫。 鸡精的调制,秦少游已经教给了秦寿,除此之外,秦少游教了他一些特殊的菜色,还有一些结合了后世管理的经验。 自然,招募人手是需要的,几日下来,总算是募了三个人,一个和邓健一起跑堂,一个是给秦寿打下手,负责一些简单的烹饪,再有便是一个帐房。 帐房是个外乡人,姓席名弘,居然还有字,叫超凡。读过一些书,粗通一些计算,而秦少游招募他,不只是因为他老实,而是因为他人在异乡,说穿了,孑身一人,孤苦无依,好欺负! 安排布置妥当,秦少游便走马上任了,先是去了吏部,司封司有十几房,有负责外官入京报备的,有授印的,有赐服的,还有造册之类,很是繁琐,秦少游晕乎乎的到各房转了一通,吏部的官儿没有碰到一个,全是一群胥吏板着脸邀三喝六,压根就没把秦少游当干部,足足三个时辰,终于尘埃落定,秦少游的脑子嗡嗡响,老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禁不住冒出一个感叹“我去,官僚主义害死人哪。怎么是人是鬼都和二百五似的。” 然后他开始念叨起自己的前辈卢胜的好来,看看人家,好歹也是腰间系金鱼袋子的人物,多么和蔼可亲。 ………… “你是秦少游?” 四门学的占地是最大的,有学生近千人,其中四百多为七品以上及侯伯子男之子,六百人为庶人子弟之俊异者。有博士六人,助教六人,再有书吏若干。 而博士又各有职责,如五经博士,这是专门督导五经的,司业博士,这是专管学生考试的,还有训导博士,这是管理课堂纪律的,当然,现在坐在案牍前,眼眸打量秦少游的,则是四门学最大的博士,督学博士王伦。 王伦的眼里,分明透着不屑,洛阳城里,其实早已传开了,说是一个厨子,居然入了四门学,举荐人是鸿胪寺卿卢胜,这卢胜如今已经成了笑柄,这自然不去提,可是四门学又何尝不是成了笑话? 在国子、太学、四门三学之中,四门学的师资力量是最差的,虽然学生多,可是大多数子弟只是低级官员之子,并没有太深厚的家学渊源,至于所谓的平民俊杰子弟,那更是笑话。这里头牵涉到的是另一个问题,所谓的俊杰子弟,都是各州县举荐的,有不少人是富家子弟,地位不高,却是拼了命钻营进来,质量更是参差不齐。 三大学里,四门学本就最烂,国子监每次测考的成绩都是垫底,惨不忍睹。 学校烂并不代表博士们服输,不管怎么说,王伦还是很有上进心的人,只要维持不算太烂,面子上至少过得去。可是现在,一个厨子都成了助教,真是岂有此理,这不是让人看笑话么? 厨子可以做助教,那他这个博士岂不是只要一个货郎就可以胜任了?这何止是侮辱四门学,简直就是侮辱自己。 王伦很冷漠,冷漠到了骨子里,他查验着秦少游从吏部取来的文书,警惕地打量秦少游,很想从秦少游的身上挑出点刺来。 可是他有点失望,因为这个家伙不像厨子,反而生得颇为俊秀,再配上一身青衣官服,腰间扎了个铜腰带,把身子束紧,反而有点卓尔不群的潇洒。 而且这厮还彬彬有礼:“下官是秦少游,还望大人赐教。” 王伦斜着眼,轻轻地冷哼一声,手搭着案牍,漫不经心的道:“你既是市井出身,这是你的机缘,可是步入了四门学,就要为人师表,万不可滋事生非,更不能将一些恶习带到学里来,如今助教有六人,分掌算学、律学、五经、书学、史学,唯独有诗学一门,却是无人教授,本官会让胥吏先带你安顿,明日开始,至明经堂,传授诗学吧。” 唐朝很重诗,大周也不能例外,甚至所谓科举,还有专门的诗考,诗做得好也能做官。 秦少游想不到王伦居然给他这样的重任,他现在不明就里,所以行了个礼,告退出去。 王伦则是捋着须,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更加冷漠。 过不多时,一个绯衣的博士却是从一旁的偏房里走了出来,此人乃是督导博士,叫王岩,他和王伦是同乡,又算是本家,平时走得最近,王岩禁不住皱眉,道:“诗学博大精深,岂可让一个厨子来传授?王公,这样不妥当,太儿戏了吧。” 王伦捋须,笑了:“四门学的诗学如何?” “这……与国子和太学相比,自是相差甚远。” 相差甚远都算是抬举了,其实是差之千里。 这一点都清楚,道理很简单,一方面是师资差,而且学生良莠不齐,与国子学和太学那种动辄家里就是宰相、尚书、侍郎出身的子弟相比,人家在入学之前就有专门的鸿儒传授知识,而国子学和太学的博士、助教又都是天下有名的大儒,便是一头猪,耳濡目染,也能出口成章了。 四门学则是不同,大多数人底子差,基础薄,让他们学史、学律或者学五经倒还勉强过得去,只要勤学,多少能勉强跟得上,可是诗这东西,凭的却是积累,绝不是凭空就能学的。 所以四门学的诗学很差,每一次国子监的测考,都是倒数第一,及格率连一成都没有,惨不忍睹。 王伦又笑了:“既是相差甚远,那么即便让此子来教授诗学,又能坏到什么地步?” “这……”王岩呆住了,然后点头,破罐子破摔嘛,四门学的特长本来就不是诗学,反正已经够烂了,再烂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王伦又道:“况且,就算到时测考又是落后于人,多少也有个推诿的理由,不是么?这两年,四门学的成绩总是不甚理想,国子监那儿屡屡斥责,从前总是无言以对,可是下次,大可以说,这非你我之罪。” 王岩也笑了:“不错,国子监非要塞个厨子来授学,一塌糊涂,这又怪得了谁?” 王伦目光幽幽,最后冷冷地道:“最紧要的,还是得把这个人赶走,此子在四门学一日,就是四门学的耻辱,你我之辈,尽都颜面扫地,他教授诗学,等到国子监测考之时,若是惨不忍睹,正好可以寻个理由把他打发出去,他走的是卢胜的门路,到哪里做官,这和你我无关,就是不能来四门学,辱了学里的清誉。” “王公所言甚是。”王岩想不到王伦居然是一石三鸟,于是他放下心来。 王伦转而一笑道:“可是赶人是一回事,学里也不能排斥他,对他好一些,平时住宿饮食都要悉心一些,省得到时有人说我等心胸狭隘,好啦,你去看一看,安排妥当一些。” ; 第三十八章:天下第一 在紫微宫里,刚刚召见完三省的要员,武则天已有些乏了。 她照例地卧在榻上,脸枕着手假寐。 几个宫人小心翼翼地换了熏香,吹熄了数盏宫灯,使寝殿内昏暗了一些。 上官婉儿照例是要随侍的,近来政清人和,所以陛下的心情还算平静,这几日午时的小寐,让陛下睡得更沉了一些。 突然,假寐中的武则天道:“秦少游上任了么?” 这个时候问到了秦少游,让上官婉儿苦笑,陛下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深,可见这个家伙巧舌如簧到什么地步,其实即便是上官婉儿,也深知那家伙在陛下面前的表现可谓是精彩绝伦。 “昨日到任了,被遣去教授诗文。” “诗文?”武则天张开了眸子,不由哂然一笑道:“朕的大臣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省心了,那些博士居然也晓得不拘一格,怎么突然就不在乎秦少游的出身了?” 上官婉儿抿抿嘴道:“大臣还是那些大臣,怎么会突然改了性子,只不过……” “你说罢。” “四门学的诗文本就是糟糕透顶,上年国子监测考,合格者连十之一二都没有,那些个博士,可精明着呢,让秦少游去教授诗文,不就是破罐子破摔么?” “破罐子破摔?” “是啊,反正到时候,四门学的诗文糟糕,不正好可以让秦少游做替罪羊,以臣愚见,秦少游在四门学是待不了多久了。” “是么?” “要不要给国子监打个招呼?”想着陛下对秦少游的关注,上官婉儿也不由着对秦少游有那么点儿同情了。 那些个四门学的老官油子,哪一个不是鸡贼无比,精着呢!据说他们对秦少游很是照顾,破例给他安排在博士才有资格享用的宿舍住宿,不只是如此,还专门派了个胥吏照料他的起居,种种捧杀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而秦少游在上官婉儿这种明眼人看来,那就真正是弱势群体了,连上官婉儿都为秦少游有些抱不平。 武则天嫣然一笑,她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上官婉儿一眼,旋即眼眸闭上,继续假寐。 良久,她突然低声呢喃道:“人……是鸿胪寺卿卢胜举荐的,和朕有什么干系?打招呼就不必了,免得授人以柄,朕看哪,着急上火的可不是朕,理应是卢胜才是,朕听说,近来许多的流言都对他不利,举荐一个厨子做官,而且还是入四门学为助教,本身就是很有魄力的举动,如今他是人人喊打,若是到时,秦少游还是个草包,四门学那里对秦少游致命一击,一举将他赶出四门学,而卢胜,只怕也要准备迎接暴风骤雨,同僚的责难,还有御使的弹劾。” “所以……”武则天闭目打了个哈哈:“所以凡事都让该管的人去管,朕哪,无为而治。睡了,你也下去歇了吧。” 上官婉儿心里摇头,她突然发现自己同情秦少游,实在有点莫名其妙,这个家伙……该不会真的贻笑大方吧。 …………………… 秦少游安顿下来,他下榻的地方是一个小阁楼,本来助教是没有资格住的,不过反正空着也是空着,用和蔼可亲的督导博士王岩的话来说,难得有年轻俊杰任教,学里上下,自该关怀备至才是。 督导博士都是这样的态度,其余人当然不敢对秦少游摆什么臭脸了,助教们见他年轻,便心里都在猜测这个家伙背景肯定非同一般,所以夜里的时候,有个叫周扬的助教在自己的宿舍请了酒,把一些相好的人都请来,邀了秦少游,浅酌了几杯。 秦少游假意是醉了,心里却是很清楚,这些家伙都想从自己身上打探点消息,偏偏……就不让你们打听。 他是初入官场,却也晓得在任何一个社会,管你有没有背景,都绝不能把自己的底牌泄漏出去,未知的背景,其实才是真正战略级的威慑力量。 越是如此,越是宾主尽欢,他醉醺醺地回到自己的下榻之处,专门调拨来分管他生活起居的胥吏吴用给他脱了靴子,伺候他睡下。 而天光起来,秦少游本要去授课,猛地想起,昨夜喝酒的时候,听人说到四门学上午是不讲课的,下午才讲一个时辰。 好清闲的样子……秦少游摇摇头,这样的官,除了没有油水之外,倒是当真不错。 他穿衣趿鞋,洗簌之后,吴用给他拿来了早饭,唐人早上吃的当真是饭,按理,这里的人本该一日两餐,至少大多数平民是如此,可是官人或者富人们不一样,因为早饭和晚饭相隔太远,所以就形成了三餐,早晚是正餐,中午则是茶点。 饭菜当然很不可口,这让秦少游很想捋起袖子去伙房里让那些伙夫们见识一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可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也罢,要为人师表,要有官的样子,成日提个菜刀,成什么体统了。 用过了饭,他决定上街去采买一些日常所需,因为入住得有些匆忙,许多生活用具并不完备,这里距离西市近,又靠着周王庙,据说那儿的胡汉混杂,什么东西都有兜售。 出了四门学,还未辨明方向,门口便停了一辆马车,一个仆役过来道:“我家大人有请秦助教。” “你家大人是谁?” “秦助教上车便知。” 秦少游倒也不惧,光天化日,怕个什么? 他踩着高凳上了车,便看到了一双死鱼眼睛,锋利得像是刀子一样看着自己。 是卢胜。 卢胜穿着一件便服,恶狠狠的瞪着秦少游,秦少游尴尬的道:“前辈怎么来了?” 卢胜想要抓狂,若不是事关到自己,他才不肯来呢。 这段时间,他遭受了许多的抨击,甚至御使的察院那里也在搜罗他的黑材料。这让他的压力很大,本来他就透不过气来,得知秦少游居然在四门学教授诗书,他当时就瘫坐在地,差点没有老血喷出来。 卢胜后悔了,悔不当初,早知道当日,他索性致仕回乡,这个官不做也罢。可是现在,举荐了一个厨子不算,这个厨子还进了四门学,教授的居然还是诗书,眼看着测考在即,一到了岁中就是三学联考,一旦结果揭晓,以四门学诗书的基础,再配上秦少游这么个不着调的家伙,到时候肯定是一败涂地。 他举荐了个厨子,可是至少举荐的时候还说了一句,有才学。虽然饱受质疑,可是才学这东西,谁也说不清,就算要找他的毛病,暂时也找不到,可是一旦大家发现秦少游是个草包,那可就真正完蛋了,官位肯定是保不住,可能还要声名狼藉,如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他怒啊,整整憋了几天的怒气,这时候见到了秦少游,居然还是发不出来。 没办法,你朝他发火也没用,发了火,就算揍他一顿,能解决问题么? 所以卢胜还是露出了笑容,只是他的笑容已经越来越伪劣了,实在很有必要再恶补一下演员的自我修养。 “学里如何?” 秦少游道:“都很好,几位大人都很看重下官,有劳前辈挂心。” “你教授的是诗书?” “是啊,下官蒙博士们看得起,教授的是诗书。” “可有把握么?” “想来……是没有把握的。” “什么叫想来?” “前辈,我不喜欢吹牛,所以说话自然要自谦才是,总不能说老子天下第一吧。”秦少游比他更委屈。 卢胜火了,这股无名业火已在他的肚里燃烧了很多很多天,现在看秦少游这样的态度,终于还是爆发出来:“荒唐!不成就另想办法,什么叫想来,什么叫自谦,什么叫天下第一?你害死了老夫知道么?老夫就要成过街老鼠了,你看看那些同僚背后是怎样取笑老夫的?老夫没了腰间的金鱼袋子,大不了回去做富家翁,可是没了名声,便是连乡邻都要取笑,老夫的女儿还嫁得出去吗?” “哟,前辈,你还有个女儿啊。”秦少游虎躯一震,如饥似渴地看着卢胜。 ; 第三十九章:孺子不可教也 卢胜气得不轻,见秦少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是无可奈何,秦少游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他是老江湖,却实在是输不起。 最后还是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才是道:“老夫这里有一些诗书的典籍,你拿去好好看看,或许有所裨益。” 秦少游摇头,总算是正经了一些,卢胜寻自己,当然有为自己打算的缘故,可是终究还是为了他好,他承这个情,只是什么资料书,他却是不稀罕的:“前辈,书籍就不必了,学里有的是书,藏书有十万之多,想要看,还不容易?我只想问一件事。” “你说罢。” “若是我要教授学问,学生们不听怎么办?”这才是秦少游最担心的事。 卢胜捋着须道:“师者如父,严师出高徒,若是不肯听,打就是了。” “这样也行?”秦少游皱着眉头道。 这里是四门学啊,按理来说,都是官宦子弟,多半都是桀骜不驯,不肯乖乖听话的。 而卢胜说得如此轻易,反而让秦少游对这个时代有了新的体会,他猛地醒悟,这里可不是后世,在后世,做教师是不可体罚学生的,这时代似乎流行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棍棒底下出人才。 他放心了,笑呵呵地道:“前辈放心,这个我也很在行,只要肯听课就好。” 卢胜见他这样子,实在是无可奈何了,只得道:“也罢,一切都由你,老夫不管了。” 把秦少游赶下车,卢胜负气而去。 秦少游也没把卢胜的话放在心上,测考不是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吗,早着呢。 他去周王庙那儿买了些生活用具,特意选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戒尺,挥舞了几下,颇为趁手,然后兴致勃勃地回到学里。 下午便是教授诗书了。 学里虽有学生千人,可是又有分类,有人侧重诗书,有人重史,有人重五经,所以真正学诗书的,不过寥寥百人而已,而这百人之中,其实又有猫腻,有一些学生其实只是挂名的,并没有亲身来学里,而是随着自己的爹跑去异地上任,混吃等死去了,只等科举到了,投在某个显贵门下,能得到举荐。 所以秦少游到了明经堂,放眼看去,到了的学生不过六七十人。 大家各自跪坐在案牍后,却是叽叽喳喳,一个个好奇地看着秦少游。 大家都知道,学里来了个厨子,来做诗学的助教,有人好奇,有人滋生不满,有人纯属就是来凑热闹。 秦少游到了讲经台,而后开始放东西,他没有带什么书,而是先抽出一根三尺长的戒尺,把戒尺一放,脸一板,然后道:“都点了卯么?” 点卯之事是胥吏负责的,在堂里早有个胥吏拿着花名册上前,道:“大人,已经点卯了。总计生员六十三人,实到六十二人。” “还有一个呢?” “那位……” 秦少游决定来个下马威:“说。” “那是蔡州侯的世子,平时来得都会迟一些。” 秦少游皱眉道:“是么?学里没人管?” “这……” 秦少游便也跪坐在案牍后,正襟危坐,抿着嘴道:“那就等吧。” 他不授课了,索性就在这里干等。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那位蔡世子还是不见踪影。 不少生员都是烦躁了,有人禁不住道:“恩师,为何还不授课?” “他不来,是他的事,于我们何干?” “难道就这样干等下去?” 秦少游只是闭目,一声不吭。 一直到了天色将晚,万丈晚霞落了下来,霞光透过窗格,洒落在秦少游的侧脸上,秦少游才长身而起,道:“下课。”而后挟着戒尺,扬长而去。 一天下来,竟是什么都没有教授。 学里哗然。 这位助教还真是大爷啊。 不会教书的厨子,是个好官么? 秦少游对此,却是充耳不闻,回到自己的宿舍倒头便睡。 次日下午,依旧还是授课,让胥吏拿了花名册点卯,那位蔡州侯世子依旧是不见踪影。 秦少游故技重施,跪坐在地,阖目打盹,他心里颇有点感叹,在酒楼里做掌柜的时候,每天睡觉,来了这里,又是睡觉,呵……人生如戏啊。 生员们已经开始不满了,有人质疑,秦少游只是咳嗽一声,然后拿起了案牍上的戒尺在手心上敲打。 申时过去。 蔡州侯世子终于来了。 这位世子一脸蛮横地进来,无所谓的样子,直接寻了个案牍,跪坐在后。 胥吏小心翼翼地走到秦少游的身边,低声道:“大人,这位便是蔡州侯世子杨庭。” “哦。”秦少游颌首,然后慢悠悠地道:“杨庭,上前。” 那杨庭却还是跪坐着,他身材魁梧,胆子也很大,把脸别到一边,脸上带着冷笑。 秦少游皱眉道:“杨庭,上前!” “助教叫我做什么?” 秦少游正色道:“你屡屡旷课,这是何故?” 杨庭笑呵呵的道:“我有事。” “何事?” “有事就是有事。” 秦少游淡淡一笑,道:“是么?可是家里有人故去?” 这句话出来,顿时让课堂里的气氛充满了肃杀。 许多生员都是愕然,然后一个个助教不知死的表情看着秦少游。 须知这位蔡州侯世子,别看只是个侯,可是他爹的实职却很厉害,在御使台院里公干,不只是如此,他爹还有个忘年老友,叫周兴,周兴是谁?那可是和来俊臣一样齐名的人物,所以这位杨庭杨世子,早已拜了周兴做干爹,这样的身份,莫说是一个四门学助教,便是博士来,只怕也要礼让他几分。 杨庭果然怒了,他冷笑道:“秦厨子,我可知道你,就凭你也配教我?你是什么东西,沐猴而冠,再敢胡说八道,我扒了你的皮。” “那你来试试。”秦少游笑吟吟地看着他。 杨庭已是怒不可遏,他二话不说,竟果真起身,朝着讲经台来,他杀气腾腾地道:“你可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 “还要见教。” “可知我干爹周兴么?” “久闻大名。”这个人乃是大周朝有名的酷吏之一,秦少游想不知道都难。 杨庭走到了秦少游面前,竟是要扯秦少游的衣襟。 秦少游反应很快,身子一让,顺势起身。 他面对着咄咄逼人的杨庭,眼角的余光扫过下头愕然的生员,然后道:“我教授你学问,是指望你能够成才,你这样对为师动手动脚,可是学习的态度么?” 杨庭狂笑道:“你不过是个厨子……” 说到一半,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秦少游已经一拳捣了过来。 下一刻,拳头直接落在了他的面门上,他哪里闪避得及,要知道,秦少游前世学厨,首先练的就是刀功,手提菜刀,手腕翻飞,务求做到一丝一毫都不能出任何差错,而且速度极快,别看他身体瘦弱,可是手腕的力道却是很大,这一拳直接打中了杨庭的鼻头。 啪哒…… 入肉的声音响起,鼻梁的软骨发出微微的细碎声响,显是断了。 杨庭疼得呃啊一声,捂住鼻子向后连退,他的手指缝之间,淅沥沥的有鼻血渗出来。 秦少游收拳,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厨子,是你的恩师!” “你敢打我?” 秦少游撇撇嘴道:“不但要打,而且还要打得你干爹都不认得你!” 接下来,秦少游抄起了戒尺,对着杨庭便是一通乱打,杨庭又是捂鼻又是抱头,嗷嗷乱叫。 打到一半,戒尺应声而断,秦少游禁不住怒骂:“糟蹋了我三文钱!” 杨庭已是瘫倒在地,只是哎哟哎哟的叫唤。 秦少游则是拍拍手,没事人一样,淡淡地道:“孺子不可教也!” ; 第四十章:杀手锏 明经堂里,所有的生员看得目瞪口呆,个个不寒而栗。 秦少游对杨庭呵斥道:“赶紧滚回位置上去,往后再敢迟到早退,不敬师长,少不得扒了你的屁。” 杨庭被打得满面是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佝偻着身子,乖乖地回到了原位。 一旁的胥吏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位厨子……不,理论上来说,是助教大人。 秦少游冷若寒霜,扫视了堂内的生员们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从今日起,我开始教授你们诗文,其实我是个很随性的人,只要大家肯用功,肯敬重师长,大家相处就能愉快,什么叫做敬重师长?” 他自问自答道:“就是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我让你们背诵,你们就背诵,叫你们听讲,你们就要听讲,谁若是不服,咱们就走着瞧!” 顿了一下,他才接着道:“好了,现在开始授课,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来。” 大家噤若寒蝉,一个个打起精神,作声不得。 秦少游边拿着半截戒尺在手心上敲打,边道:“所有人拿出纸笔,我念一句,你们便记一句。” 哗啦啦的,大家纷纷铺开了纸,拿笔蘸墨。 秦少游背着手,在这讲经堂上慢悠悠地来回踱步:“云对雨……” 他故意语速放得很慢,一字一句念出来,好教生员们有抄录的时间。 待所有人落了笔,他才道:“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三尺剑,六钩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生员们都愕然了…… 一个个停了笔,听到这里,他们感觉到这位助教所教的东西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从前的助教都是拿一些诗词来进行讲解,至于讲完之后,你的水平有没有提高,那就全凭自己的悟性了。 毕竟,现在只是唐初,真正系统性的诗词训练,还处于摸索阶段,之所以作诗难,一方面是这个时代的学习成本太高,想要作诗,就必须得有坚实的基础,要自幼开始读书,并且还需要一定的悟性,这也是为何四门学这些低级官吏贵族子弟,还有寒门子弟在这方面有极大缺失的原因。 而秦少游的办法却很有系统性,那就是采用明清时期的教育方式——做对。 这对子的训练在明清时期,几乎达到了**,明清时期的学子通过背诵,一边掌握对偶的基本范式,一边培养对音韵和对偶的敏感度。 这是一种系统性的教授办法,很有效果,至少比现在的学子全凭悟性去领悟要强得多。 事实证明,通过死记硬背,其实也是可作诗的,绝对可以量产‘诗人’,只是……培养出来的人,诗才是有那么点,可要人人都成为李白、白居易,那就是异想天开了。 好在秦少游的任务也不是培养白居易,而是让他们成为诗匠,成为考霸而已。 方才见识到了秦少游的凶狠,这些生员们都很乖,就算是那个杨庭,虽然做出一副不服状,却还是乖乖蘸墨将秦少游念诵的话记下来。 念了寥寥百语,秦少游觉得应当让他们消化了,所以不再继续念诵,踱步到了讲经台边,道:“今日之内,我所念的,你们统统都要牢记于心,务求做到滚瓜烂熟,待会儿,我要你们一个个背诵,背诵不过的,今日就不要走了。” 大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异议。 秦少游意味深长地看了大家一眼,半截戒尺啪的一声丢在讲台上,颇有几分邓健那等好汉的豪迈。 做老师……还真好。 他眯着眼,开始打盹了,耳畔尽是朗朗读书声。 “云对雨、雪对风……” ………… 在明伦堂里,博士王伦趴在案牍后,批阅着几分胥吏送来的文书。 此时,只见督导博士王岩气冲冲地进来,道:“太不像话了,实在太不像话了,这成了什么体统。” 王伦的眼睛依旧落在案牍上的文书上,嘴里轻描淡写道:“怎么了?” “岂有此理!”王岩恶狠狠地道:“那个秦少游……哎……昨日下午,他授课时,一言不发,今日更好,竟是直接与生员殴斗,打得人鼻青脸肿,这哪里有为人师表的样子,生员有错,先施以教化没有错,若是冥顽不宁,大不了动之以戒尺,可他倒是好,学的是泼皮的做派。” “就因为这个?” “还有,他授课时,既不解析诗文,又不教音韵之法,却是弄了个什么云什么雨的下三滥,只是教人背诵,这学里真是乌烟瘴气了。王公,我看哪,秦少游在这里一日,咱们四门学迟早要成为天下笑柄。” “噢。” “王公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如此淡漠?” 王伦终于抬头,他笑了笑道:“这样不是很好么?他越是这样糟践,将来测考,这黑锅背在他的身上就越是有理有据,诗文本就不是四门学的强项,无法和太学、国子学一较高下,那么就不妨让他糟践去吧。而且现在我们就算要赶人,理由也并不充足,再者说,此人终究是鸿胪寺卿卢胜举荐的,近来他的声望是不好,可毕竟,他也是九卿之一,此时赶人,也是折了他的面子,所以……就由着秦少游吧。” “不过这些奇闻异事,你大可以让几个胥吏传扬出去,到时候一旦考砸了,大家就都晓得这是秦少游之过。” 王岩跺了跺脚,虽然还是不忿,却觉得王伦的话也有道理,只得点点头道:“且看他张狂到几时。” ……………… 秦少游是个很苛刻的人,这洋洋百言的短句,足足让生员们背诵了一个下午,而后拉了条胡凳坐在门口,让生员一个个背诵,背诵了的,才放出去让他们吃饭,背诵不过的,则让他们留堂,继续背诵。 结果天色晚了,留堂的只剩下一人,便是那鼻青脸肿的杨庭。 杨庭再一次来背,却还是把三尺剑、六钩弓背错了,秦少游阖目,慢悠悠地道:“把脸伸来。” 杨庭一脸委屈,眼眶里有泪水要夺眶而出,都已经肿了,他乖乖地把脸凑上去。 秦少游伸手。 杨庭条件反射似的要躲避。 秦少游顿时摆出愠怒之色,吓得杨庭魂飞魄散,忙一咬牙,把脸又伸到了秦少游的跟前,身如筛糠,瑟瑟作抖。 秦少游把手轻轻拍在他的脸上,温和地道:“乖嘛,为师有这样可怕吗?真是的,你是天资蠢笨了一些,不过不要紧,好好用功不就成了?为师是讲道理的人,是不是?” “是……” “这就对了,继续背吧。” 杨庭乖乖地回去,继续诵读。 到了三更半夜,总算是一字不差的背出。 秦少游伸了个懒腰,捡起他的半截戒尺,下课。 四门学里的夜晚,格外的漆黑,隐隐几盏灯火也照不清路面,秦少游在前面走,杨庭则畏首畏脚地在后头跟着,于是秦少游驻足,他吓了一跳,在黑暗中立即动弹不得,一副惊恐不安的样子。 秦少游道:“你放学了,是住宿舍还是回家?” “回家……” “这么晚了,还是就在学里睡吧,我那儿有空房。” “这……这……不必。” “噢,那你仔细脚下。”秦少游打了个哈哈,走了。 ; 第四十一章:风暴 不会教书育人的厨子不是个好官。 此时已到了立夏时节,天气渐渐的燥热起来。 秦少游每日挥汗如雨,除了督促读书,就是吩咐胥吏们前去藏书阁摘抄诗句。 现在是唐周时期,并非是诗词大放异彩的时代,可是前人的佳作也是不少,声律的启蒙早已让生员们牢记于心到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的地步。 不过这还不够,秦少游只记得一句谚语,叫做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若说此前四门学对于生员们的教育颇有些后世的所谓‘素质教育’,即所谓放养的方式,旁敲侧击,让你自己对诗词有所感悟,这种教育方式确实能培养出精英,只是这样的精英,可能一千人才出一个,至于其他的,天资愚笨者,或是不甚用功者,还有对此没有培养出兴趣之人,那水平可就是不堪忍睹了。 秦少游不负责培养诗仙诗圣,他用的是填鸭式的教育,目标就是,便是一头猪,也让你吟出诗来。 一个诗仙,加上九百九十九个朽木好,还是一千个基础功夫扎实的平庸诗人更好,这不是秦少游的目标,教育的本质,本就不是用来培养天才的。 所以他继续填鸭。 经过胥吏的努力,遴选出来的两百多首诗总算是汇编完成。 秦少游拿着这厚厚一本编订的诗册,每日教授十首,随即便开始跪坐在案牍后打瞌睡了,朗朗的读书声旋即响起,大家开始熟读背诵,日复一日,这些生员们早已烦躁不安,可是迫于秦少游的淫威,却是无可奈何。 两百多首诗,在半月多的功夫便全部教授完成,紧接着就是紧张的抽查,秦少游抽查一个个生员,念出一首诗的上阙,生员必须念出下阕出来,否则少不得戒尺伺候。 他这等标新立异,已让四门学里哗然,这哪里是教书,分明就是赶鸭子上架啊。 在四门学里,日子过得其实还是很惬意的,最倒霉的人是卢胜。 卢胜惨了,他举荐的人居然打了周兴的干儿子,这周兴是什么人,如今任秋官侍郎,所谓秋官,按照周礼,就是专门执掌刑狱之事的官员,侍郎则是刑狱的二把手,这是武则天得天下之后,新增的官爵,其实说穿了,就是刑部侍郎,而且又有传闻,说是尚书省出了空缺,陛下有意让这位周大人接任。 他和来俊臣都是有名的酷吏,曾诬告人谋反多达上千人,也就是说,这位仁兄平时就是以打小报告为生,别人不招惹他,他尚且还要惹到别人头上,现在居然有人敢摸老虎的屁股。 其实周兴不傻,对于秦少游的举动,他显现出了异常的沉默,因为从许多迹象来看,这个秦少游和宫里不无关系,这便让他不由谨慎了,没有把秦少游的来路彻底摸清楚,他不会轻举妄动。 可是周兴不做声,这并不代表他的徒子徒孙们能咽得下这口气,御史台终于有了动作,台院有御使直接弹劾卢胜任用私人,相关的各种谋反的证据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消息一出,神都哗然,大家都知道,一旦御使动了手,在大周朝就意味着身败名裂,甚至可能最后落个谋反之罪,阖族俱死的下场。 墙倒众人推,卢胜的各种劣迹开始被翻出来,而卢胜这家伙居然缩了。 他是个老油条,绝对是没有节操的。 为了保住自己,他毫不犹豫的上书,承认了自己任用私人的罪行。 如此一来,四门学里,秦少游的处境就不太友好起来了。 你看,你秦少游是卢胜举荐的,他说你有才学,结果朝廷委任了你官职,现在呢,现在卢胜自己都承认任用私人,秦少游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私人,因为走了卢胜的门路,这才得到了官位。 那么秦少游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一个人品低劣、不学无术的草包。 无数双眼睛,阴恻恻的开始将目光都落在秦少游的身上,恨不得立即发疯似的冲上去撕咬一顿。 只是唯一让他们忌惮的,不过是宫中的不明态度罢了,因为至今,宫中都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沉默……沉默……再沉默。 这种不合常理的沉默,让这些饥肠辘辘的饿狼们,总算是存着一丝理智。 只是四门学里,秦少游成了孤家寡人。 他并不介意,只要自己还是助教,他便照旧每日督促功课。 当一切填鸭式的诗词都让生员们消化的时候,课堂里就变得活跃起来。 ……………… “杨庭。” 杨庭起身,自案牍后站起来。 秦少游腰间插着戒尺,慢悠悠的道:“背启蒙第七章。” “羹对饭,柳对榆。短袖对长裾。鸡冠对凤尾,芍药对芙蕖。周有若,汉相如……” 秦少游颌首点头道:“不错,那么为师出题,看看你有没有长进。”他抬头,沉吟片刻,一字一句的道:“水水山山,处处明明秀秀。” 杨庭挠着头,老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晴晴雨雨,时时好好奇奇……” 秦少游脸上露出了微笑,道:“尚可。”他四顾其他人:“还有更好的么?” 有人站起来道:“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 又有人道:“风风雨雨,年年暮暮朝朝……” 经过一个月的针对性训练,那洋洋洒洒数千言的声韵启蒙早已在生员心里生了根,他们此前虽然不善诗词,可是终究还是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因而现在的进步可谓是神速。 秦少游紧接着又出题,生员们一个个回答,有的人对得好,不但对仗工整,而且用词也是极佳,即便是愚钝一些的,也是挠着头,老半天憋出一个答案,勉强也算是说得过去。 这时代本就没有什么娱乐,这对对子,竟也有有趣的地方,有人绞尽脑汁得到了一个答案,顿时神采飞扬,也有人落后于人,便想着如何出一道题,将人难倒。 兴趣就这样培养起来了。 四门学里的诗学生员们从一开始的枯燥,渐渐发现了有趣,最重要的是,这种东西颇有一些竞争性,即便是那杨庭,也开始有了兴趣。 他们不再拘泥于学堂上做对,甚至是放了学,有相熟的同窗凑在一起也各自出题,各自破题,有人回了家,吃着饭,对别人的话也是心不在焉,满脑子在想着对仗,想着声韵,想着如何出一个难题,好在同窗们面前出一个风头。 这种气氛感染到了每一个人。 秦少游却是发现,自己的同僚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了,外头的事,他也听说过不少,可是他能力浅薄,却是无计可施,自己……终究只是个小小的助教啊……这一点让秦少游突然发现到了一个道理,做了官,并非就是万事大吉的,仕途险恶,便如一片小舟浮于汪洋之上,一切都不能自己主宰,凭的却是那些上位者的心情好恶。 一言而定人生死,这或许就是权利的本质吧。 而自己,依旧还是过于弱小。 ; 第四十二章:事了拂衣去 一秒记住【中文网】,为您提供高速文字首发。秦少游下了学便去藏书阁,摘抄一些觉得可用的诗句出来,值得庆幸的是,从前的那个秦少游虽是个书呆子,好处却是基础功扎实,毕竟任何时代,一个完全脱离低级趣味的人都是凤毛麟角,属于熊猫级别的稀罕物,大家都是芸芸众生,像吃喝嫖赌之类都不可避免,可一旦沾了这等恶习,就没啥高级一些的追求了。 从前的秦少游不一样,他对任何低级趣味的娱乐都嗤之以鼻,秉承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精神,每日用功苦读,日夜不缀。幸好,现在的秦少游挽救了他,否则这个家伙当真要活到老、学到老不可。 这样的后果就是,秦少游的扎实基础功在藏书阁里很快显现出来,他发现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而且翻阅许多书籍,居然很快就能融会贯通,不容易啊………他不由感叹,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幸好自己穿越的不是一个砍树的家伙,尽他娘的去嫖chang了,到时哭都来不及。 寻到了一些好的诗作之后,秦少游便背诵下来,有时到了课堂上也可以讲解。 秦少游的教学到了第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使学子们对声韵有了一定的掌握,第二阶段则是让生员们苦背诗词,使他们潜移默化;第三阶段让他们自由发挥,通过对对子的方式培养他们的兴趣,加强他们的词汇运用能力。 而现在就是讲解了,讲解的同时,让生员们尝试去作诗,就好像备考的考生一样,在最后一个阶段进行突击式的训练。 有一句话叫做文山题海,现在秦少游用的就是这个办法,每日开课先讲解一首诗,随即要求每个生员作出一首诗来,题目自然是秦少游来选,做不出,抄写隋唐诗词两百首一遍,不服气?这个不要紧,秦少游的刀功一向是了得的。 生员们终于开始要经历一场噩梦了。 每日绞尽脑汁作出一首诗来,还要当着所有的同窗面前朗读的,那些有悟性的人,作得好的,当然是得意洋洋,而那些后进,自然免不了如丧考妣,丢人啊…… 少年人,其实是最爱面子的。 而秦少游其实营造了一个学习的氛围,即所谓的心理战。 在后世,学校往往有好坏之分,好的学校营造了一个氛围,使得学生们都以高分为荣,于是这里的学生,即便再烂也烂不到哪里去。反观那些烂校,却难以培养出这样的氛围,学生们桀骜不驯,都以谁更时尚,谁斗殴厉害为标榜,结果就是,一锅粥里只剩下了老鼠屎了。 要培养这样的氛围,其实很简单,秦少游两世为人,本来就是老狐狸。 比如杨庭这个家伙,家里有权有势,便不免标新立异,经常穿着华服来上课,秦少游绝不会严厉的去斥责他,而是笑吟吟地看着他,冷嘲热讽道:“哟,这衣衫的用料真是鲜艳,杨啊,这是你娘买的?” 说话的时候,声音一定要拖着尾音,语气一定要带着几分讥诮,尤其是要把你娘二字当做重高声说出来,于是效果就来了,众人哄笑,杨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到了次日,就不敢穿这样的衣衫来了,反而和那些寒门子弟一样,只穿一件朴素的长衫。 再有对于学习不够用功的,秦少游则是故意让他们留堂,让他们清洁课堂,那些刻苦的人,便笑嘻嘻的一哄而散,不免要故意朝那些后进者挤眉弄眼,而留下的人则是满是羞愧。 氛围已经有了,教学的计划步步推进。 而终于,宫中下了门下旨意至国子监,年中的测考终于来了。 无论是太学、国子学还是四门学,这里都是大周最重要的官员储备基地,从这些学堂出来的生员,将来毫无疑问的都将成为大周的官吏,其地位,只怕和后世明清时的举人差不多,因此,每年测考,例行都是门下省以宫中名义至国子监,由国子监选定良辰吉日开考,以显示宫中对人才的重视。 当国子监开考的消息传到了四门学,督导博士王岩便兴匆匆的抵达明伦堂。 掌教博士王伦压了压手,直接示意王岩坐下:“外间的情形如何了?” “消息传出去,秦少游殴打生员,胡乱教学,已经传至朝野,如今洛阳内外已是沸沸扬扬;至于朝中,御史台屡屡上书,矛头直指鸿胪寺卿卢胜,有人搜罗了证据,卢胜固然已经承认任用私人,可是这一次,只怕也是在劫难逃。据说在这背后,鸿胪寺里的少卿也出了力,整垮了卢胜,他便有机会做正卿,因此在御史台已经寻了关系,看来这一次测考出来,等到卢胜和秦少游二人原形毕露就可收网了。而市井那儿也是议论不休……” 王伦笑了笑,捋须打断道:“还要等测考出来么?” “王公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该表态了,你看,现在朝野震动,天下人的矛头都直指秦少游和卢胜,卢胜这个人位高权重,你我奈何不了,可是秦少游在四门学里肆意胡为,扰乱纲纪,若是要等到御史台那儿先动了手,你我二人,只怕也会被斥做是庸碌无为,现在是展现风骨的时候了。” 王岩眼睛一亮:“王公的意思是说……” 王伦撇撇嘴,淡淡的道:“传秦少游。” ………… 掌教博士王伦相召,秦少游自然不能怠慢,等他到了明伦堂,却再看不到这几个博士的笑脸了。 六个博士排资论辈的坐成一排,一个个冷眼看着秦少游。 秦少游行礼。 王岩冷冷站起来,呵斥道:“你的礼,老夫可当不得,秦少游,你可知罪么?” 秦少游道:“下官不知。” 王岩怒斥道:“你扰乱纲纪,不学无术,肆意胡为,坏人心术!” 秦少游见状,明白了,测考在即,联想到学堂外的腥风血雨,这些人已经急不可耐的跳出来,想要展现出自己嫉恶如仇的一面。 他心里感叹,大周人民鸡贼,做官的也不是什么好鸟啊。 想到这里,他心里夹杂着一些愤怒,抬起头来直视着王岩,一字一句道:“王博士何出此言?” 王岩冷笑道:“你殴打生员,你胡乱教学。” 秦少游道:“据我所知,四门学在此之前,诗学本就不彰,上年测考,合格者十之一二都没有,六十多个生员,能通过国子监考试的,不过区区四人,敢问王博士,这是谁教的学,又是谁在糟蹋这些生员?我教的好不好,暂且不论,可是此前所教授的方法,简直就是可笑至极,那时候,诸位博士为何无人制止?” 这一问,反倒让王岩傻眼了,因为从前那个教诗的助教,如今已升为了博士,而这个博士就是王岩自己。 王岩顿时恼羞成怒,恶狠狠的道:“秦少游,你放肆!” 他本以为自己的一番大义凛然能让秦少游屈服,谁晓得这个家伙竟敢反击。 秦少游抿嘴笑了:“即便是放肆,那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的意思,我当然明白,无非就是听到了外间的一些闲言闲语而已,见风使舵,墙倒众人推?若是如此,那么我放肆又如何?我奉旨在此任助教,不敢说殚精竭力,却也算是不敢枉费朝廷的恩泽,这几个月来,我没什么对不起生员,也没什么对不起诸位博士的,你们今日既然已经挑明,无非就是想赶我走,我能说一句话么?” “你还要狡辩什么?”王岩怒气冲冲的道。 秦少游沉默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去你ma的!” 博士们愕然。 此等粗鄙之语,他们万万想不到竟是被人用在自己的身上。 而这时,秦少游已是扬长而去! 第四十三章:开考 就这么从学里出来,有不甘,又有点愤怒。 秦少游走到了四门学的仪门之外,深深地看了那仪门一眼,心里暗暗发誓:“我还会回来的。” 他转过身,身后落下了一抹夕阳的余晖。余晖之下,仪门上的牌匾依旧闪闪生辉,那烫金的大字照旧炙热人心。 秦少游背着包袱回到了酒楼。 外间的事,秦寿和邓健略有耳闻,见到秦少游回来便晓得怎么回事,于是邓健笑呵呵的上前,狠狠一拍秦少游的肩道:“回来了?秦寿……秦寿……加菜…我要吃……” 秦少游怒了,道:“加个屁,是你回来还是我回来,就算接风洗尘,也该问我想吃什么。” 邓健吁了口气,拍着大胸pu,道:“听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天可怜见,我还真怕你想不开。” 秦少游见他这个样子,竟有那么点儿感动,鼻头一酸,咳嗽一声道:“你信不信迟早有一天,他们要用八抬大轿来请我去?” “信!”邓健当机立断。 秦少游道:“信不信我秦某人迟早让他们屁滚尿流,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当然信。” 秦少游有些狐疑了:“那你信不信我其实是穿越人士,从一千年后过来的?” “信,你说啥,我都信。” 秦少游对他冷笑道:“我说什么,你都信?” 邓健嬉皮笑脸的道:“我这不是哄你么,你心情不好,咳咳……忙活了一天,该吃饭了,我饿了。” “就知道吃吃吃!”秦少游嗔怪一句,可是今日的语气却没有以往的那样严厉。 天色已经晚了,食客们早已不见踪影,秦少游寻了张胡凳坐下,拍着桌子道:“喝酒,我要喝酒!” “好嘞!” 秦寿从后堂探出头来,笑嘻嘻的高声应诺。 这一夜,秦少游醉了,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自己鲜衣怒马,起了高楼,无数宾客作陪,莺歌燕舞,灯火通明,可是瞬间,那高楼塌了,一切都在自己眼前粉碎,只留下一地的灰烬,秦少游惊醒,发现自己趴在秦寿圆滚滚的肚皮上,这家伙鼾声很大。 他顿时惊醒,突然笑了。 这几月的经历,不正是黄粱一梦么?可是…… 他心里又有些难过,即便是梦,那也该化为真实,因为……惊扰别人美梦的人最是可恶,秦少游是个小心眼,他绝不会原谅那些家伙,所以…… 秦少游告诉自己:“不要颓唐,要振作起来,自己还有机会,这个世上,打败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于是,他静下心来,回到卧房睡了过去。 ………… 次日清早起来,他像是无事人一样,照旧开了店门,站在了柜台后。 那个请来的掌柜,自然是请他回家歇上几天,省几天工钱才好,能省则省嘛。 酒楼的生意尚可,这让秦少游很是欣慰,于是更加振作精神,用他的狮吼将邓健和秦寿二人点得团团转。 食客们陆陆续续来了。 秦少游则撑着脑袋继续在柜台后打盹,不少闲言碎语则都落在他的耳里。 “那位四门学的助教,据说被博士们赶了出来。” “是么?那人走的不是鸿胪寺卿的关系么?” “博士是什么人,哪一个不是满腹经纶、德行无双的大儒,他们岂会容忍这样的人辱了学堂,更不必说那鸿胪寺卿卢胜也是自身难保,据说御史台的察院已经叫他去应讯了。主持此事的,乃是侍御史张文。” “侍御史不过区区七品,而卢胜终究是九卿,他们也请得动卢胜去盘问?” “嘿……这可是大周朝,御史的权柄滔天,一个条子过去,卢胜敢不去么?况且此事是证据确凿,卢胜这次,只怕真要完了。” “活该,呸,堂堂一个九卿,居然举荐厨子为官,还说什么才高八斗,简直就是笑话。” ………… 邓健传菜过来,听到这些话,忍不住怒斥道:“瞎说什么,厨子怎么就不能做官?老子乃是街上的好汉,还不是在这里跑堂。” 两个食客顿时脸色一变,起身要走。 秦少游忙迎上去,笑呵呵的道:“跑堂的不懂事,惊扰了二位,实在该死,本店赠送暖酒一壶,勿怪,勿怪。”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食客,他把邓健拉到一边,道:“对待客人,怎可如此?” 邓健奇怪的看着他道:“他们在骂你啊。” 秦少游微微一笑道:“这是他们无知罢了,我为什么放在心上。” 邓健叹口气,走了。 到了傍晚,却来了许多客人。 秦少游抬头,看到了乌压压的人,俱都看着他。 秦少游的脸色微红,这不是别人,是四门学的诗学生员,六十多人,乌压压的一片,连杨庭都来了。 杨庭上前,他脸上鼻青脸肿,显是挨揍了,杨庭苦笑道:“恩师,学里赶你走,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其他人则是纷纷拜倒,一起道:“拜见恩师。” 这几个月来,秦少游虽然严厉,可是大家朝夕相处,秦少游的教学方法,别人不知,可是这些生员却是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长进了许多,秦少游突然被逐出了四门学,生员们很不客气的先一起胖揍了杨庭一顿,然后放了学便一起寻来了。 秦少游笑呵呵的扶起前头的几个人,道:“不要多礼,我现在已经不是你们的恩师了,开考在即,大家的功课怎么样?” “恩师,我们虽然有时胡闹一些,却总还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大家伙儿都还好,每日都按着恩师的法子温习功课,只是恩师……” “我?”秦少游又笑了:“我……还好。” 杨庭眼睛有些微红,也不知是挨了揍,还是有什么感触,他抹着泪道:“不知恩师还有什么教诲?” 秦少游沉吟了片刻,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们:“只有一件事要托付大家……好好考,让人刮目相看!” ……………… 送走了四门学的学子们,秦少游有些小小的感触,他们……果然还只是孩子啊…… 测考,终于开始了。 国子监拿着旨意,还有密封的考题,前往国子学、太学和四门学,一干师生在仪门下跪迎恩旨,随即在国子监官吏的监督下,纷纷进入了各自的考场。 为了防止作弊,国子监做了许多相应的措施,尤其是无关人等决不可靠近学堂,数百个武士将三个学堂围的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在这禁区之外,则是许多殷殷期盼的家长,还有诸多的好事者。 每年测考的成绩是可累积至肄业的,也就是说,若是屡年测考不合格的人,极有可能被逐出学堂,一些功勋子弟,甚至可能虢夺掉恩荫,一旦如此,那么前人的努力便尽都成为落花流水了。这也是为何,每年测考,无数的家长心急火燎,倚门相望的原因。毕竟这关系到的,是家族的兴衰,是权势的继承。 四门学的诗考考场,距离学里的东门很近,许多的家长在此候着自己的子弟,只是……这里和其他地方的殷殷期盼不同,却是惋惜感叹者居多,上一年的时候,一个诗考,合格者十不存一,许多生员的地位本就岌岌可危,今年自己的子弟若是再考砸,那可就真正的完了。 可是……这希望实在有些渺茫。 诗词本就不是四门学的强项,今年又出了一个厨子教授诗书,临考时,厨子倒是赶了出去,可是即便临时抱佛脚又有什么用?只怕这一次,连往年都不如,不晓得会有多少人从学里被开革出去。 ; 第四十四章:绝地大反击 连续测考了一日。 国子监祭酒吴荣命人收了卷子,随即呈入了宫廷。 呈入宫廷,并不是让天子阅卷,这只是一个程序而已,显示三大学堂乃是天子门生,昭示了圣神皇帝的恩荣,在宫中存档一日之后,便开始下发国子监阅卷。 历朝历代,对于人才都是极为重视的。因为只有重视人才,国家才能长治久安,而这些生员,就是未来大周朝的希望所在,他们的才能,他们现在所学到的知识,都与整个国家息息相关。 当然通俗一点来说,任用贤达,培养人才,乃是每一个明君的基础,这就好像皇帝的新衣一样,缺一不可,所以历朝历代,每一个君王,无论他是秦皇汉武,还是商纣隋炀,这表面功夫,却还是要做的。 一箱箱卷子送到了紫微宫,武则天纤手捏着朱笔,亲批:“吉日审阅,以择贤明”八字,而后封条覆盖于箱上,她投笔,朱笔在铜砖上染下一抹嫣红。 武则天抿嘴不语,挥挥手,宫人们将箱子抬走,这位圣神皇帝不由轻吁一句,旋身留下了一个背影。 这个背影走出了紫微宫,给跪了一地的宦官们留下了一句话:“和御史台打个招呼,不要为难卢胜。” 跪地的宦官听到卢胜二字,立即想到了一个传闻,一个卢胜,一个好似是叫秦少游的家伙,据说这两个人惹了**烦,现在陛下开了金口,如此说来,这二人,算是保住了。 ……………… 次日清早,卷子传至国子监,国子监数十个官吏,早已焚香沐浴,关入了密室之中,外头已是有人上锁,在所有的卷子批阅出来之前,里面的人,是不能出入的,即便出恭,也必须内部解决。 阅卷的工作,紧张的进行着。 宫中的禁卫,已经将这里封锁,到处都是旗甲鲜明的武士。 各学的博士,此时已都在国子监的正堂里,焦灼的等待着,他们不耐烦的吃着茶,偶尔有人传出咳嗽,却无人交谈。 倒是四门学的博士,还算镇定,脸色并不算太坏,也没多少忐忑,无论是王伦还是王岩,他们心里都有数,四门学的经史无可挑剔,至少在太学和国子学面前,并不落后。唯一的弱项就是诗词,不过他们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就算今年的诗考一个生员都没有合格,不是还有个已经赶出了学堂的秦少游来背这个黑锅么?千错万错,都是卢胜的错,卢胜举荐了秦少游这个不学无术的才草包,教坏了生员,而博士们及时制止,凛然正气的将秦少游打发了出去,如此算来,他们非但无过,反而也对得起这一身的清名。 此时已到了正午,密室中的国子监官吏已经开启了封条,然后开始阅卷,胥吏周涛,用后世的说法只是个临时工,他的文采是好的,只不过在这个一切都要看爹的年代,他的际遇并不好,好在国子监里有人爱惜他的才学,才让他在国子监里有了容身之地,虽然是吏,此次阅卷,却也让他来做副手,一般的试卷,都是他这等胥吏先阅一遍,然后拟个初始的成绩,最后再交给那些老大人们最后核定。 他手里拿着一个蒸饼,吃了几口,而后在一旁的铜盆里净了手,将案上蜡烛向自己方向移了一些,拿出了一份试卷,随即,他先是愕然,然后开始摇头晃脑的默念起来,嘴唇上下蠕动,整个人竟是恍惚起来。 再之后,他皱眉,感觉到了某种非比寻常,于是连忙带着试卷,起身离案,火速赶去了另一个房里,喉头滚动,朝着端坐在案头之后的国子丞道:“大人,快看。” 国子丞乃是国子监祭酒的佐贰官,他见周涛冒失的样子,不由皱眉,却还是把目光落在了卷子上,最后,他竟也学周涛一样摇头晃脑的低声默念。 另一边,又有胥吏过来,那胥吏道:“大人,快看。” 又是一份试卷,拿过来之后,国子丞脸色已是骇然和错愕,最后禁不住道:“怎会如此?” …………………………………………………… 如春酒楼里。 就在阅卷开始的一大清早,秦少游精神奕奕起来了。 他今日没有跑去柜台之后,而是寻来了铜镜,对着铜镜,开始穿起了自己浆洗了很多遍的青色官衣,头上的长发则用幞头纱束住,铜腰带紧紧的系在腰间,整个人顿时显得高挑起来。 镜中的自己,俊秀又带着几分官气,他尝试着微微一笑,然后踩着新靴子,道:“秦寿,叫车轿。” 秦寿早已准备好了,门外停着的,乃是一顶小官轿,为了雇这顶轿子,秦少游花了七十个钱。 很多京官很清苦,毕竟油水不多,于是有的人咬着牙给自己备了轿子,也有的人,只有一匹驽马,有时候若是去赴宴,或是去一些正式的场所,难免有些拿不出手,所以就有专门的车轿行专门出租官轿,价格不菲。 秦少游坐进了轿子。 对着轿夫道:“去洛阳县衙。” ………… 洛阳县衙到了。 来到这阔别已久的地方,秦少游不由有些恍惚,他眼睛落在了那鸣冤鼓上,然后一步步走过去。 这个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记吃不记打的,就比如洛阳县的柳县令就得了教训,他特意在这鸣冤鼓边上加派了人手,为的就是以防这个万一。 秦少游上前,一个差役拦住。 这差役认出了秦少游,先是愕然,随即开始戒备的大吼一声:“是秦少游!” 这一声厉吼,整个洛阳县外头鸡飞狗跳,四五个差役疯了一样从四面八方冲来。 可是秦少游却是笑了,抿嘴微笑。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秦……公子,有话好说……” 秦少游脸色一板,正色道:“谁要和你们说话,走开。” “你……又要敲鼓么?” “你说呢?你们好好看看,看看我身上穿着的是什么,是什么样的人,借了你们这样大的胆子,竟敢阻拦本官,立即让开!” 他的态度,气势十足,再加上他一身官衣,虽只是区区的八品服色,却也足以震慑这些差役。 秦少游说罢,便昂首阔步,朝那鸣冤鼓走去。 差役们不敢拦,突然生出了一种悲凉感! 秦少游已经走到了鸣冤鼓边儿,他目光落在地上,已没有了碎石,看来洛阳县的wei稳工作又有了进步。 秦少游却是笑了,他从袖子里一掏,掏出了一根小棒子,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样,没有完全准备,我会来么? 咚咚咚…… …… 上堂的程序,秦少游闭着眼睛都已经熟悉了。 他落落大方的抵达了县衙的亲民堂,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端坐在案后的柳县令,比以前憔悴了一些,柳县令看到了秦少游,然后发出了怒吼:“怎么又是你!” 秦少游没有拜倒,而是伫立在地,微微屈身,双手抱拳行了个礼:“大人,下官四门学助教,负屈含冤,还请大人做主。” 柳县令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想揍人,可是看到这个家伙身上的官衣却还是遏制了怒气:“这一次你要告谁?” “下官要告四门学博士王伦、王岩、刘阳金、陈明海、邓华、曾子建六人……” 柳县令脸已拉下来:“你自己就是朝廷命官,所告之人,也是朝廷官吏,这种事,本县管不着,你难道不知,宫门外,就悬着登闻鼓么?” 所谓登闻鼓,显然比鸣冤鼓要高一个级别,就是若有更大的冤屈,所状告的人又是权势滔天的人物,无论是官民,都可捶鼓,以伸冤屈。武则天登基之后,曾专门下旨:“有人挝登闻鼓,……主司即须为受,不即受者,加罪一等。” 所以柳县令觉得秦少游很可笑,你要状告的人,小小洛阳县管不着,你找我干什么? 秦少游却是正色道:“大人,登闻鼓有禁卫把守,下官身子弱小,只怕打不过他们。” 言外之意就是……秦少游很想去敲登闻鼓,可是呢,既然连鸣冤鼓都有差役把守,为了和谐,登闻鼓想必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了,那儿都是禁卫林立,秦少游贸然过去,极有可能香消玉损……不,是折戟沉沙。想来想去,洛阳县的鸣冤鼓敲起来没什么压力,你好欺负嘛。 ……………… 新书没有人支持,好难过! ; 第四十五章:大风起兮 柳县令气得要吐血三升。 这是什么道理,登闻鼓你不敢去敲,却跑来敲我这鸣冤鼓,招你惹你了么? 柳县令拉下脸来:“可是这并非是洛阳县权责之内,秦少游,你休要胡闹,本官敬你不是庶民,你我也算同朝为官,且不为难你,你速速退下。” 本以为秦少游自知自己胡闹,便会乖乖就范。 可是他忘了,这个人曾是三通鸣冤鼓的秦少游。 从前秦少游还是个草民,就已是难缠,现在好歹穿了一身官服,虽然被四门学赶走,可是官身还在,怎会被这种恫吓之词吓住? 秦少游理直气壮地道:“可是按律来说,凡有鸣鸣冤鼓者,无论所告何人,主事官员必须传召所告之人上堂,大人身为亲民官,难道连这个都忘了么?” 柳县令的脸色拉了下来。 其实制度经过许多朝代的修正,政策都是极好的,比如鸣冤鼓,为了防止官员推诿,所以就有规定,无论你要告谁,都可传唤这个人到堂,只是现实之中,这样的事可谓凤毛麟角,秦少游若是铁了心,非要柳县令按律行事,若是柳县令不肯,说不定这厮一转头,把他柳县令告了都有可能。 柳县令苦笑,只得柔声细语地道:“你所状告的,都是当今洛阳的名士大儒,他们位列从六品,桃李满天下,秦少游,你自己想好。” 柳县令这番话倒是有几分语重心长,状告他们,将他们拉来这亲民堂的后果,几乎可以预料。一旦反噬起来,可真的要命的。 秦少游的脸色沉着,却没有畏色。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路可走,他有一个梦,而这个梦却被这些自诩博学的家伙们敲了个粉碎,若是自己不站出来,讨还一个公道,那么自己又算什么? 他不甘做一个小小的厨子,不甘心去做一个庶人,两世为人,更不甘心一辈子庸庸碌碌。 而在这个千秋史笔,农人、工匠、商贾几乎不见经传的时代,这个洋洋洒洒数百万言的经史中满篇都是士的年代,他想要的,也不过是在这三千弱水之中求取一瓢而已,他们可以讥讽秦少游,可以说这是痴心妄想,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些,秦少游都不计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出身,知道自己的不足,可若是有人成为了一块石头拦在了秦少游的脚下……那么…… 此时有一个声音在秦少游的脑海中疯狂的叫嚣:“踢开它,踢开它们!” 秦少游深吸一口气,先是闭上眼睛,然后猛地张开眸来,眸中所带着的,只有一往无前的锐气,他干脆利落地道:“下官想好了,告,非告不可!恳求大人提人上堂。” 柳县令的脸色苍白,一屁股瘫跪于地,良久,他取出令签,投掷于地:“来,传人。” …………………… 在国子监的密室之中,国子丞的脸色已经大变。 他已经搜罗到了六十多份试卷,而每一个试卷都有古怪。 这是一起十分严重的事件,严重到他治学数十载都不曾遇到过。 密室之中,十几个胥吏亦是大汗淋漓,几个学官的目光都落在这位监丞的身上。 他只得背着手在密室之中来回踱步,最后,他猛地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道:“不必理会这些,照旧批卷!” 于是胥吏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而这位国子丞却是拿起一份‘诡异’的试卷房,目光落在试卷的后尾处,他目光幽幽,瞳孔深处闪掠过了一丝沉重。 “大风起兮……”他喃喃的低声说了这四个字。 ………………………… 而在国子监的正堂,洛阳县的差役来了。 “什么!”王岩拍案而起。 居然叫自己去洛阳县接受询问。 真是好笑! 虽说洛阳县令因为是京畿的县令,所以品级是在正五品,而他一个博士不过从六品而已,可是博士素来是清流,与那浊官相比,品级虽低,身份却更为尊贵。 现在,洛阳县竟是派了几个粗浅的差役传唤六位四门学的博士上堂,疯了,这简直是疯了! 其他几个博士的情绪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人咬牙切齿的道:“秦少游区区一个助教,竟在洛阳县状告上官,此等不学无术之人……” 倒是各学的博士却都是面带冷漠,四门学自己内讧,大家瞧热闹而已,况且这个热闹,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活了这么多年,未曾听说过有下官跑去县里敲鸣冤鼓告上官的。 有博士道:“要传唤我等,那么就请洛阳县令亲自来吧,倒要看看,我们若是不去,他区区一县令该如之奈何!” 博士王伦还算镇定,眼眸一闪,淡淡的道:“去。” “什么?”王岩急了:“为何要去,去了,就是被告之人。” 王伦平静地道:“可是不去,就是畏罪,我等堂堂正正,何罪之有?秦少游敢来告,他不要斯文,那么索性就鱼死网破,且要看看他能猖獗到几时!” 王伦说罢,已是长身而起,率先步出了大堂。 其他博士面面相觑,有人跺脚,有人冷笑,有人犹豫,最后还是鱼贯着跟了出去。 ……………………… 六位博士来了。 为了迎接这六位博士,柳县令也是够拼的,在听到六人抵达之后,他索性连规矩都不顾了,亲自迎出去,直截了当的道:“诸位远来,有失远迎,其实……只是有一些小事需要澄清,竟还要劳动诸位大驾,本官心里实在难安。” 六人都是冷着脸,不做声,王伦直接背着手,踏步进去。 在这里,已准备好了六张胡凳,显然是柳县令生怕慢待了这六人,所以事先做好了准备。 他们不客气地坐上去,一字排开,然后一个个用杀人的目光看着秦少游。 其实这场官司,无论谁输谁赢,对于六人的清誉就已经造成了影响,尤其是王伦,本来再在四门学里掌学一年半载就有机会平步青云,可是突然出了这么个有辱斯文的事,只怕上头也会有所疑虑。 所以此时的王伦,对秦少游可谓恨之入骨,只是他是内敛之人,倒是没有显露出勃然大怒之态。 柳县令回到原位,看了众人的脸色,心里叫苦,口里道:“秦少游,你所告的六人都已在堂下,你还有何话可说?又有什么冤屈?” 秦少游道:“我要状告的,乃是几个博士识人不明,知法犯法,无故驱逐学中助教。” 王岩性子急,忍不住哈哈大笑:“噢,我等识人不明?如此说来,是你秦少游才高八斗,在学里助教没有误人子弟,反倒是我等嫉妒贤能咯?” 他话音落下,其他几个博士纷纷捋须嘲笑起来。 柳县令的心里摇头,你们四门学的家事闹到我这儿来,算个什么事。他咳嗽一声:“你既是要告,有何证据?” 秦少游道:“他们将我逐出四门学便是明证,我乃门下旨所封的四门助教,几个博士听信坊间流言,说是驱赶就驱赶,敢问大人,这是不是嫉妒贤能,是不是抗旨不尊?” ; 第四十六章:老虎发威 最后一句抗旨不尊,实在有够诛心的。 柳县令有点傻眼,他心里知道,这是一场糊涂官司,这个官司,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去审,可是偏偏碰到秦少游这等胡搅蛮缠的家伙,却又只能硬着头皮僵持下去。 所以……他索性充当木头人,不管了。 他不做声,王岩已是大笑不止:“嫉妒贤能?秦少游,你一个厨子也敢自称是贤能?你在学里胡作非为、殴打生员,可是有的么?” 秦少游昂首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也,严师出高徒,这有什么错?” “这是有辱斯文之举!” “若是有斯文,你们却又为何无故指摘我的出身?我是厨子没有错,可是我的助教之位乃是朝廷恩准了的,朝廷唯才是举,你们既是清流博士,却为何计较出身?” “你也配和老夫说斯文?你……你口出粗鄙之词。” 秦少游慢吞吞地道:“粗鄙之词?什么粗鄙之词?” 王岩却是说不出,憋了老半天才道:“你说呢?” “去你ma的!” 王岩勃然大怒道:“你又口出粗鄙之词!” 秦少游冷笑道:“这是你让我说的,你非让我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再说一遍!” “去你m的!” 王岩已是气得瑟瑟作抖。 而案头上的柳县令已是闭上了眼睛,悲剧啊…… ……………… 此时,在紫微宫里,一身长裙的武则天跪坐于地。 从玉门关送来的葡萄美酒在她的朱唇上仍有余香。 她的脸上已是染上了一层红晕,纤手上所握的夜光杯晶莹剔透,她爱煞了这透明的杯子,因为从外向内看,杯中的酒水一览无余,她突然嫣然笑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看不透,有些东西是如此,人心更是如此。周兴上报说楚王有谋反的嫌疑,婉儿啊,你说楚王的心是怎样的呢?” 上官婉儿不由笑了,道:“那得剖开才知道。” “是么?”武则天幽幽的道:“那么就传旨,让周兴把楚王的心剖开来看看……” 上官婉儿不由微愣,她不曾想到一句玩笑,最后…… 武则天见她的嗔态,又是笑了:“你啊,朕不过玩笑而已。” 上官婉儿讪讪一笑,她突然想到什么,道:“陛下,我听说秦少游今早出了门。” “哦。”语气带着几分淡漠。 上官婉儿接着道:“去了洛阳县,状告四门学的博士了。” 武则天拾起夜光杯,将残余的葡萄酒饮尽,美眸一闪:“是么?” 本以为武则天此时会有所动容,可是上官婉儿耳中听来的下一句却是:“朕知道了。” 很是轻松的一句话,然后武则天招招手道:“这玉门送来的葡萄美酒真是甘甜,婉儿,你也来尝尝。” 上官婉儿上前,她发现自己犯了魔症了,秦少游的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是偏偏,她还是说了出来,心里竟是隐隐期盼陛下能够干涉。可是……陛下的轻松背后,让熟知陛下的上官婉儿意识到,陛下似乎想要随波逐流。 这绝不是个好兆头,秦少游……这一次怕是要触霉头了。 她心里在琢磨武则天突然的漠不关心,或许是此次反弹的力量太强,牵涉到了太多的博士,而这些博士都素有极大的声誉,桃李满天下。 除此之外,她还听说过一些风声,说是秋官侍郎周兴似乎已经吹了一些风,这周兴素来受陛下信重,被视为肱股之臣,有他表态,陛下只怕…… 上官婉儿变得心事重重起来,竟有点为秦少游惋惜。 …… “婉儿,你有心事。”武则天看了上官婉儿一眼,突然道。 “没有。” “可是你的眼眶为何有些红了?” 上官婉儿直接将一杯葡萄酒饮尽,强笑道:“微臣……微臣……不知道。” ……………… 而此时,国子监密室的门终于开了。 重见天日的一干阅卷官吏却并不似往年那样轻松,脸色最沉重的,就是国子丞。 他目光幽幽,竟是没有第一时间跑去前堂汇报成绩,而是直接叫了人抽出几份试卷,吩咐道:“立即送入宫中,请圣皇御览。” 然后,他像是了却了一件心事一样,长长的出了口气。 ……………… 一个宦官躬身碎步走进紫微殿,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数步,旋即拜倒:“陛下,国子监有奏。” 武则天此时有了几分微醉,她的鬓角处有几丝白丝华发,眼角也有些许细纹,可是她这醉态竟依旧还是如此的撩人,她的美眸一转,道:“所奏何事?” “是几封试卷。” “试卷……”武则天抿嘴不语。 上官婉儿觉得蹊跷,按理,国子监在批阅了试卷后,第二天才会呈入宫中,而且只是禀告成绩,怎么今日送了试卷来? 上官婉儿晓得武则天的心思,便道:“呈上。” 太监起身,躬身至案头,小心翼翼地将几张试卷铺开。 武则天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几张试卷上。她的目光先是带着恬然,可是逐渐的,却是深邃起来,紧接着便是诧异,即便是她不动如山的心性,接下来也不由低声发出了一声惊叹。 “婉儿,你看!” 上官婉儿也随之看去,她低声开始呢喃,目光中的震惊更甚于武则天,最后她看第二封、第三封试卷,香肩一颤,抬起眸来,愕然地看向武则天。 武则天脸上的醉态还未消散,口里还吐着葡萄酒的酒香,可是那微醉后的慵懒却猛地消散。 二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眸中读出了惊叹。 武则天的纤手已扶在了案头上,她四顾一眼,突然厉声道:“来人,摆驾,是在洛阳县么?” “陛下,是在洛阳县!” 武则天目光一冷:“移驾!” “遵旨!” 宫中的平静宛如巨石投入了湖面,顿时波澜四起。 因为临行仓促,所以随员并不多,只有寥寥数百人。 等到了洛阳县,一听到圣驾到了,原本还在县衙里争论不休的人,此时他们口里的咆哮都戛然而止。 柳县令吓得脸都绿了,圣驾来了。 六个博士有些一头雾水,不晓得这里的事怎么突然上达天听,连宫中也开始干涉。 好在无论是王伦和王岩,心态倒还平和,自己这边六个博士,陛下怎会因为包庇一个小小助教而特意跑来与自己为难?唯一的理由就是,秦少游闹得太不像话了,以至于宫中前来干涉。 秦少游的面色平静,随着大家一道在外接驾。 武则天下辇,她没有理会众人,径直步入了县衙的亲民堂,而后落落大方地跪坐于案头。 众人只得鱼贯而入,分站两侧。 武则天没有说话,只是沉默,气氛不由变得尴尬起来。 柳县令咳嗽一声:“不知圣驾……” 站在武则天身侧的上官婉儿直截了当的打断他:“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王岩上前道:“助教秦少游不学无术,有辱斯文……” 秦少游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反唇相讥:“斯文二字,王博士也配提么?” 王岩大怒,可是陛下在此,却不得不遏制住怒气。 武则天的嘴角微微勾起,只是带着微笑,依旧沉默缄言。 上官婉儿眼角的余光落在武则天的身上,立即便与这位君王有所默契,她莲足上前,走到了王岩跟前,道:“你说………谁不学无术、有辱斯文?” 王岩道:“秦少游!” 下一刻,上官婉儿扬起了芊芊玉手,就在所有人防备不及的时候,一巴掌狠狠地扇了下去。 干脆利落! 啪的一声,王岩的脸上顿时留下了五根指印! ; 第四十七章:行路难 脆生生的一巴掌使这亲民堂内所有人的呼吸瞬间止住。 所有人愕然地看向上官婉儿,而上官婉儿冷若寒霜,哪里有半分娇小可爱的样子,她的目光幽幽转寒,眸中蕴着寒霜,纤手已举重若轻地收了回去,依然伫立在王岩跟前,冷漠如一块坚冰。 王岩愣住了。 然后他下意识地去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 良久……良久……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王岩终于反应过来,他面带羞愤,却并没有反击,而是立即拜倒在地,声音哽咽道:“陛下,陛下……臣蒙陛下信重,蒙起田间,身付教化之重,恩荣出于望外,如今……”王岩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声音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臣已年过……年过古稀,以衰病之身,死亡且在眼前,复更何希何觊?恳请圣皇,念臣尺寸苦劳,准允臣还乡致仕……” 说到这里,他老泪纵横。 这番话里没有回击上官婉儿方才的鲁莽举动,表面上是感恩戴德,是要请辞,而实际上却只透露着一句话——臣不服! 他当然不服,身为四门学博士,桃李满天下,清名传扬于神都内外,上官婉儿动手打谁都可以,偏偏就不能打他,打了他,就是辱了斯文,就是凌辱名士。 这一记巴掌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羞辱,而王岩这样的清流官是绝不能受辱的。 所以,他要致仕,而致仕的目的,就是讨要一个公道。 凭什么打人! 王岩话音落下,王伦为首的五个博士二话不说,纷纷拜倒。 上官婉儿打的又何止是一个王岩,其他的博士也概莫能外,甚至于太学和国子学的清流博士也尽都因此而受辱,太放肆了! “臣等老迈,肯请陛下许归田亩!” 统统都要请辞致仕。 某种程度来说,他们这是要挟,上官婉儿居然胆敢动手打博士,若是没有一个说法,大家不干了。 到时候,必定天下震动,且看你上官婉儿怎么收场。 上官婉儿的嘴上只是冷笑,她背着手,像足了一只戏弄老鼠的猫。 可是……博士们失望了,大失所望。 武则天依旧坐在那里,无动于衷,方才上官婉儿动手的时候,她的眼睛都不曾眨一眨,而现在面对六个博士的请辞,她的表现竟也只是庸庸碌碌,连眉毛都不曾挑动,她玉手伏案,掌心托着脸颊,作半醉之态,寰首望案,只留下一个完美的侧脸,除此之外,便是那颤颤的长长睫毛。 这满怀幽怨的反击,居然无动于衷! 六个博士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从未这样失落过,在这教化为重的天朝上国,作为学府中最耀眼的学官,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在君王面前一钱不值! 上官婉儿嫣然地笑了,新鲜雨滴的朱唇宛若血染,这笑声虽是如银铃一样好听,可是在六个博士耳畔却如恶魔之音! 上官婉儿一字一句地道:“此番测考,四门学诗考考生六十三人,尽皆合格,其中更有四人是佳品之作……” 六个博士顿时满脸错愕。 尽皆合格…… 上一年,合格者不过十不存一,这……怎么可能! 单凭这一个事实,就足以让他们无地自容了。 秦少游是被他们赶出去的,方才在亲民堂上,他们还在夸夸其词,说秦少游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可是转眼之间,这个草包居然开创了一个奇迹,而这奇迹,足以震惊天下! 短短数月能有如此绩效,而几位博士却是将秦少游逐出了学堂,还口口声声说他是坏人心术,说他是个草包。单凭这一点,无论是王伦还是王岩,识人不明、颠倒黑白的罪名就跑不掉了。 莫说是王岩,即便是沉着冷静的王伦,现在也有些慌了手脚。 这……怎么可能。 他们的心底深处冒出了寒意,所有的底气都被四门学学子的诗考成绩彻底打散。 “你们还有什么话说?”上官婉儿似笑非笑地道。 “……”王岩答不上来了。 王伦深吸一口气,总算姜还是老的辣,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确实理亏,可是……即便是理亏,上官婉儿也不能打人,所以他必须反击。 “秦助学竟有这样的本事?若如此,实乃四门学之幸事,可喜可贺!”他是老狐狸,立即转换了风向,然后面不改色地道:“秦助教的教学确实怪诞,可谓闻所未闻;出奇制胜,确实有其长处,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言外之意便是,秦少游教书教得好,只不过是剑走偏锋而已,他的教学方法太过古怪,大家看走眼,也是情理之中。反而是秦少游这个家伙,即便能用偏方教学,起了效果,可是这并不代表他确实有才学,既然如此,说他不学无术,显然也无可指摘。 这便是王伦厉害的地方,他们本就是清流,以文章和辩论见长,上官婉儿虽然多才多艺,可是相比这些老油条,未免嫩了一些。 不过…… 就在他们仿佛抓住了救命草,自以为可以以此为借口进行反击的时候,上官婉儿却是气定神闲,她慢悠悠地道:“是么?” 她一句反问,然后从袖中拿出了一份试卷,将试卷打开,慢悠悠地道:“可是每一个生员在作诗后,在试卷之下,皆写了一点东西。” 见六个博士面带狐疑,上官婉儿笑了:“秦少游在教学的时候,曾教授他们一些诗词,其中有诗两则,乃是他的闲暇之作,好教生员们背诵,以解其义。这两首诗,生员们因为自己的助教被逐出了学堂,所以为其愤愤不平,不约而同的将秦少游的诗写在了自己的试题之下,正好,六位博士都是博学之人,不妨我们一道品鉴吧。” 还有诗…… 这一下,不只是六个博士,便是秦少游也愕然了,他猛地想起自己在教授诗词的时候,因为编辑的前人诗作不多,所以索性就把一些‘后人’的诗也编了一些进去,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这些生员因为自己的离开,竟是在考试的时候用这种办法为自己鸣冤。 可是……到底是哪两首呢,秦少游这个时候都糊涂了。 上官婉儿却是拿着试卷,一字一句地开始念诵起来:“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一首念完,六个博士的脸色已是苍白。 而上官婉儿已是不自觉地沉浸入诗中的意境之中,眼眸渐渐迷离起来。 沉默的武则天意动,她的眼眸抬起,眸光之中,也闪掠过了一丝迷离! 此时,上官婉儿继续念第二首:“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雉赌梨栗。 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簪折节无嫌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行路难,归去来!” 王伦方才还是直跪于地,当这最后一个来字念毕的时候,他整个人顿时瘫坐于地,脸色苍白如纸,旋即,他身躯开始颤抖,牙关咯咯作响…… ………… 好可怜,发了一个月的书,爱了一个月的骂,咳咳,骂人不是好孩子,摆碗求安慰,大家来摸摸。 ; 第四十八章:一钱不值 两则短诗,武则天已经读过。 可是经由上官婉儿读出来时,带着微醉的她,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一样,香肩颤抖起来。 金杯中的美酒一斗价十千,玉盘里的菜肴珍贵值万钱。 但心情愁烦使得人放下杯筷,不愿进餐。拔出宝剑环顾四周,心里一片茫然。 只是短短两行字,便让武则天的内心产生了共鸣,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美酒佳肴,荣华富贵,早已令她提不起兴致了。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这是何等伟大的理想,当年唐太宗在的时候,她不过是个五品才人,可是她自幼饱读诗书,绝非平常女子,虽知道自己能够养尊处优的逍遥一世,却如现在颇有家业的秦少游一样,都怀有伟大的理想。他们都不甘心于现状,他们希望改变,也必须改变,一个人若是不能做出伟业,那么和蝼蚁又有什么分别?所以曾是才人的武则天和曾是厨子的秦少游一样,都曾想渡过黄河,看坚冰堵塞大川;想登太行山,去感受大雪遍布高山。 从前的武则天,很希望得到太宗皇帝的信重,她极力的表现,诚如现在的秦少游一样,可是他们都失望了,自始至终,太宗皇帝在的时候,武则天依旧只是个才人,只是一个平凡的嫔妃罢了。而秦少游呢,秦少游虽然得到了官位,本以为可以像溪边垂钓的姜太公一样受到文王的看重;又能像乘舟梦日的伊尹一般,得到商汤王的垂青。 可是……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人生的道路何等艰难,何等艰难,歧路纷杂,真正的大道究竟在哪边? 他们都曾失望,作为才人的武则天如此,现在的秦少游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在这则短诗背后,当上官婉儿抑扬顿挫地念出最后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时,武则天的身躯一震,眼眸里隐隐有了泪光。 行路再难,又有何妨?现在的秦少游相信自己的脚下虽然歧路纷杂,可是迟早他要扬起征帆远渡碧海青天,这是他的信念,诚如当年太宗驾崩,武则天削发为尼时一样,即便武则天有再多的挫折,却还是暗中等候,以期东山再起。 武则天深深地看了秦少游一眼。 这首诗,勾起她太多太多的回忆了。 以至于第二首诗念出来的时候,武则天终于动容了。人生道路如此宽广,唯独我没有出路。我不愿意追随长安城中的富家子弟,去搞斗鸡走狗一类的赌博游戏。像冯谖那样弹剑作歌发牢骚,在权贵之门卑躬屈节是不合我心意的。当年淮阴市人讥笑韩信怯懦无能,汉朝公卿大臣嫉妒贾谊才能超群。你看,古时燕昭王重用郭隗,拥篲折节、谦恭下士,毫不嫌疑猜忌。剧辛和乐毅感激知遇的恩情,竭忠尽智,以自己的才能来报效君主。然而燕昭王早就死了,还有谁能像他那样重用贤士呢? 这首诗更像是秦少游对武则天的心迹剖白,秦少游将自己比作了韩信、贾谊,将那些嘲讽和看不起他的人当作是淮阴市人和汉朝公卿大臣,他告诉武则天,我有贾谊、韩信之才,可是我的刘邦、文帝又在哪里呢? 武则天的目光已变得深沉起来。这两则诗不但令她产生了心中的共鸣,让她看到秦少游,想到了从前曾郁郁不得志的自己,同时,她十分敏锐的察觉到,这两首诗的背后有着很深的政治背景。 秦少游有才么? 当然是有的。 若是无才,为何他成为助教,只用了短短数月,就将一群生员教育成才?他若是无才,这两首波澜起伏、跌宕多姿的小诗何以能惊动四座? 甚至于,六个博学的博士在听到两首短诗后,仿佛一柄利剑插入了他们的心口,纵使他们有满肚子的狡辩之词,却只是两首短诗,便令他们一切反抗尽都烟消云散。 这两首诗可谓旷古未有,虽然格律有所欠缺,可是用词和用意,都可谓是精彩绝伦,足以流芳千古! 此番六十多个生员,不约而同地将两则秦少游的短诗写在了试卷上,经手试卷之人足有数十,而且很快就会流传出去,到了那时,洛阳就要震动。 这意味着什么? 秦少游的才华已经无可辩驳,他自比乐毅,自比贾谊,自比韩信,或许在两则小诗出现之前,会成为洛阳人的笑柄,可是当诗横空出世,这些嘲笑都尽要化为震惊。 若是此时,武则天无动于衷,就意味着她不是周文王,也不是商汤王,她及不上刘邦,也远远不如汉文帝,因为这些至今为人称道的明君都曾爱惜人才,也曾有贤人辅佐。 贤人就在眼前了! 武则天必须在两则短诗流传出去之前做出决断,是选择做识人不明的商纣王,还是做任用贤人的商汤王;是要做宠幸十常侍的汉灵帝,还是做慧眼识炬的汉文帝。 至于这六位博士…… 他们确实曾有很大的影响力,他们是学官,是清流,是清流中的清流,他们桃李满天下,有很好的声望,这也是为什么当他们对秦少游发难,武则天生出忌惮之心,按兵不动的原因;因为这些人虽然官职卑微,可是影响太大了,为了一个秦少游而引发天下人的口舌,这……值得么? 只是现在,形势逆转,理由只有一个,当他们斥责秦少游不学无术的时候,而诗作一出,他们就变成了一个笑话,他们自诩有才学,也很受天下人地推崇,可是却是瞎了眼睛,连秦少游这样才高八斗的人都分辨不清,理由无非只有两个。 其一,他们连最基本的眼光都没有,一个没有眼光的人也配做学官?连辨明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将来如何区分学生的好坏? 其二,那便是他们诬陷秦少游,嫉妒贤能,这就牵涉到了德行的问题了,身为学官,你学问再好,若是德行有所欠缺,这几乎是致命的缺陷。 武则天最忌惮的,无非是他们的清名而已,而一旦清名不再,区区几个从六品的芝麻官,在她眼里已是一钱不值。 而现在,她要嘛站在一钱不值的芝麻官一边,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要嘛她与秦少游站在一起,成就一段明君与才子的佳话;除此,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 所以在看到两行小诗的时候,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上官婉儿将诗念毕之后,当六位博士个个面如土色,瘫坐于地的时候,武则天甚至是眼角的余光都不曾在他们的身上停留片刻,因为……他们一钱不值! 那带着几分感动到肺腑的眼眸里,升起了一丝薄雾,她看着秦少游,朱唇轻抿,带着含蓄的笑意。 她笑得很好看,温暖如春,如慈母看到了归家的游子,那一刹那的目光充斥着温情。 “这两则诗,可有诗名么?” 武则天说话了,就好似平常家人之间唠嗑家常一样,没有惺惺作态,一切都那样的自然。 秦少游心里唏嘘,他虽然已经有反击的计划,可是这两则诗实在是个意外,他怎么会想到,那些生员们居然玩得这么大。 “很有自己的风格嘛。”秦少游心里想着。 他上前一步,答道:“陛下,两则诗,都叫行路难。” …………………… 好了,心情平复了,谢谢大家关心。其实老虎前几天照镜子,发现自己变得更帅的时候,就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得了什么,就会失去什么,帅得惊天动地了,被人骂几句,也是活该。 不过,一般骂老虎的人都比较丑,你懂得。 ; 第四十九章:送佛送到西 “行路难……”武则天幽幽的念了一句。 随即,她嫣然一笑,道:“好一个行路难,这两则诗实是动人心魄,既是你的写照,又何尝不是朕的写照呢。” 武则天深深地看了秦少游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其实朕和你一样出身卑贱,家父……” 提到家父二字的时候,武则天的眼眸里不由掠过了一丝温情。 其实她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事,大抵是因为自己的父亲确实不是门阀子弟,因为家贫,而挑担子去各村卖过豆腐,又曾和同乡许文宝经营过木材生意,虽然后来资助李渊起兵,最后有机会能够封官晋爵,可是武则天深知,在真正的门阀心里,实在不值一提。 可是今日,武则天居然兴致盎然起来,从前,她觉得有些事难以启齿,是因为受了门阀的成见,某种程度也是被门阀把持的意识形态所影响;而自从秦少游提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再到今日,一个小小的厨子居然能一鸣惊人,作出无数门阀子弟都望尘莫及的诗词时,武则天在这潜移默化之下,竟是发现有些事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于是这曾是人尽皆知,可是唯独武则天对此三缄其口的事,如今竟是非常轻快地自这位则天大帝的口中说了出来:“家父早年经商,也知道行路的艰难,于是便自觉的,人生在世,靠人不如靠己,于是便对朕尊尊教诲,现在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实在教朕眷念。” 她不由莞尔笑了:“朕记得家父还卖过豆腐。” 上官婉儿惊诧地看着武则天,其实在暗中确实有不少武则天的反对派暗骂武则天的父亲是豆腐郎,所查的许多谋反案件里都有这样的记录,而武则天对此一向是忌讳莫深,所提到的,永远都是武士彟后半生的官宦生涯;不曾想到,武则天今天竟是拿出这样的私隐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那两则诗,还有这个秦少游,似乎已经开始影响陛下了。 上官婉儿心里咋舌,不过…… 她心里想:“我喜欢吃豆腐。” 结果,秦少游接下来的话让上官婉儿吓了一跳:“陛下,臣喜欢吃豆腐。” 上官婉儿惊愕地看他,原来你也喜欢吃?随即又觉得不妥,这句话有点犯忌讳。 武则天只是嫣然一笑:“是么?朕也喜欢。” 武则天的心情居然变得无比轻松起来,其实有些东西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政敌用这个来攻讦自己,而现在武则天明白,这并不是什么武器,自己的敌人其实不过是自己而已。 她笑吟吟地道:“好了,朕该回宫了,你的诗作得很好,这诗既能言志,朕很希望下次还能品读你的佳作,朕就做不得诗,可是婉儿却是深谙此道,有空闲,朕让她向你讨教。” 上官婉儿忙道:“讨教是不敢当的,臣理当向秦助教学习才是。” 武则天抿抿嘴道:“四门学那里,秦助教继续教授诗学吧,望你为国家育才,教化之重,朕寄望在你的身上。” 秦少游忙许诺道:“微臣遵旨。”心里忍不住失望,原来没有官升啊,咳咳……行路难,做官更难。 他不是官迷,可是深知这个世道权利的重要,利益熏心是有的,人活着不就是希望自己过得好么,所以并不矫情。 武则天的脸色旋即拉了下来,走到了六位博士的面前。 六位博士,此时个个面如土色,形势已经逆转,他们已经完了。 即便陛下不惩处,自己的声誉也遭致了极大的打击,这辈子,怕是都抬不起头来了。 武则天只是淡淡一笑,而后抛下一句话道:“诸卿都已年岁老迈,既是要请辞致仕,颐养天年,朕若是夺情,不免有违伦理,人有生老病死,朕岂忍心诸卿以衰病之身而报效国家?明日起,诸卿可以回乡了。” 而后,无数人随圣皇如潮水一般退出去,只留下六个万念俱焚的博士,他们的仕途之路到此为止。 最可笑的是,没了仕途,如今连声名都彻底葬送了干净,一辈子的努力,如今都付诸东流。 柳县令目瞪口呆,老半天都没回过劲来。 可是秦少游不一样,他素有痛打落水狗的传统,眼珠子一转,满肚子坏水的他立即面带微笑,然后上前一步,要去搀扶跪在地上的王岩。 王岩这个人,根据他的了解,是六位博士中最冲动易怒的人物,这次遭受这样的打击,心里一定是恨透他了。 秦少游一副为他们难受的样子上前搀扶他,口里道:“王公,地上寒……” 王岩回过了劲来,他本是看不起秦少游,将他当作自己博取清名的工具,本来以为这个家伙,自己只要一踩,便可将他碾成肉酱,可是谁知最后失去一切的反而是自己。现在看秦少游假惺惺的上前,他脑子嗡嗡作响,双目赤红,直接便是一句暴喝:“秦少游,你这奸佞、狗贼!” 秦少游的手伸过来,他的手顺势便扯住了秦少游的袖摆。 秦少游笑了。 冷笑! 他不是个心胸很宽广的人,从这六位博士拿自己当棋子一样耍弄,最后再把他如垃圾一样踩在脚下开始,秦少游就知道,这些人一定不能有好结果。这不但是私仇,最重要的是,他要让那些胆敢招惹自己的人看看,自己虽是厨子出身,官职卑微,却绝不是好惹的。 秦少游一把甩开了袖子,王岩毕竟年纪不小,哪里是秦少游的对手,于是打了个踉跄,他还没有站稳身子,秦少游已是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摔在了他的脸上。 啪…… 王岩呆住,上官婉儿一巴掌,秦少游又是一巴掌,而这一巴掌更重,直接打落了他一颗门牙。 他愤怒的抬起了眸子:“你一个厨子,竟敢打老夫?” 秦少游朝他轻蔑一笑,旋即目光落在了柳县令的身上:“柳县令……” “在,在的。” 眼看这亲民堂里鸡飞狗跳,柳县令真是万念俱焚,秦少游一唤他,他下意识地回应。 秦少游正气凛然道:“方才的一幕,想必柳县令也看到了吧,这个老匹夫,如今没有一官半职,在公堂之上,竟敢率先对下官动手动脚,我大周朝还有王法,还有法律吗?” 一声喝问,让柳县令的眼皮子一跳,怎么正说反说,都他娘的是你秦少游有理。 可是仔细一琢磨,陛下说是准允了六人致仕,不过瞧那样子,其实就是罢官了,说这六人是草民也没有错,况且他们现在已经声名狼藉,在士人之中再无影响,秦少游好心去搀扶王岩,王岩确实是先动了手,按理…… 就在他恍惚的时候,秦少游目光幽幽地看他,冷然道:“大人自己看着办吧,不给下官一个交代,这县里的鸣冤鼓还是劝大人撤了为好。” 鸣冤鼓乃是各县的象征,怎么可能撤掉?秦少游的意思很明白,不给他一个公道,他柳县令也别想安生。 柳县令看看秦少游,再看看王岩,连天子都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一个县令还有什么扭捏的?下一刻,他立即竖眉,宛如怒目之金刚,厉声大喝:“左右,还不快将刁民王岩拿下!” ; 第五十章:官路亨通 刚刚回到了宫中的武则天带着几分倦意,她并没有急于休憩,而是沐浴一番。 浑身浸在飘满了花瓣的浴桶之中,武则天惬意地向后仰躺。 只有卸了脸上的妆容,她那脸上的皱纹才显得更深刻一些,她眯着眸子,淡淡道:“婉儿……” 婉儿侍立一旁,在想心事,可还是听到了武则天的叫唤。 武则天的目光穿过了浴房中的薄雾,看向那亭亭玉立的美丽女子,道:“秦少游这个人,确是可造之才。” 上官婉儿带着几分淡笑道:“是呀,陛下,他的诗做得真好,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真不知他是如何想出来的。” 武则天的眼睛闭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淡淡道:“不,不是诗,朕说的是他的心机。” 上官婉儿的香肩一振,经武则天提醒,猛地想到了什么,道:“婉儿似乎也明白了,这秦少游的心计确实比诗才还要厉害一些,好似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是他的布置谋划一样。” 武则天叹口气道:“是啊,他这是搭了一个戏台子,那些考试的生员,那洛阳县的县令,甚至是朕和你,都是这戏台上的戏子,他一步步,先是在县衙牵扯出六位博士,而后再指望着那两则诗还有诗考的成绩把朕也牵涉进去,可怕,真是有些可怕……” 上官婉儿回过味来的时候,后襟也不由流出了冷汗,她蹙眉道:“这个家伙真是大胆,难道他不知道圣皇何等聪慧,岂会洞悉不了他的阴谋算计么?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 武则天摇摇头道:“想必在他的谋划之中,他早就想到朕会洞悉他的算计的。可这又如何,他现在凭着两则诗,不是已经成为了贾谊和姜太公么?朕要做明君,就绝不可能治他的罪,只能重用他。况且……这个小家伙很有意思,婉儿啊,这天下亿万官民,但凡有野心的人,却往往不够聪明,够聪明的人又没有足够的胆魄,有胆魄的人又未必有求上进的心思。朕观天下人,如土鸡瓦狗罢了,男人啊……” 她最后一句话里,声音拖得老长,语气之中带着无尽的嘲讽。 “秦少游这个人不一样,他求上进,有才学,聪明伶俐,又极有胆魄,这个人……很是不凡……你知道他看朕的样子么?朕这辈子,不知有多少将朕恨到了骨子里,可是这些人在朕面前,眼里只有惶恐和惧怕,他们恨朕,却又怕朕,至于那些庸庸碌碌之人,就更不必提了。秦少游的眼睛不一样,他在朕面前虽然带着恭敬,可是朕看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没有恐惧,就好像古井一样,清澈,却透着一股幽深。” “他……”武则天的眼眸微微张开了一线,慢悠悠的道:“越来越有意思了。” 话音落下,她自浴桶中站了起来,身子一旋,露出了裸露的背脊,薄雾之下,虽是垂垂老矣,可是这肤色,却依旧带着几分细腻,隐隐的烛火将她的后躯照得凹凸有致,她慢慢地踩着高凳出了浴桶,双手伸出,宫人立即将一件轻薄如蝉翼的丝裙给她披上,就这么光着脚丫子,武则天一面一步步走入里间的梳洗房,一面吩咐道:“教门下敕命,助教秦少游,教授生员有功,授通直郎,赐银龟袋。” 上官婉儿长长地松了口气,方才一席话,连她都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甚至她有过担心,不知什么时候,恼羞成怒的陛下或许话锋一转,便是拿秦少游交周兴、来俊臣处置。 而现在,这个敕命出来,秦少游终于安全下庄了。 上官婉儿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总为那个家伙担心,真是疯了…… ………………………… 秦少游步出洛阳县衙的时候,夕阳只余下了最后一抹余晖。 六个博士,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完蛋了。 一切仿佛像是做梦一样。 秦少游叹了口气,并没有为之欢喜,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孤注一掷的举动,狂妄之下的计算,迟早会让武则天有所察觉,那个女人,秦少游从来不敢轻视,因为每一次看到她那永远猜不透的眼神时,秦少游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安。 “她……一定能猜透吧。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牵涉她进来,不过是为了打击自己的异己,她会怎么样?” 虽然秦少游的两首诗给自己上了一道保险,让他有了更加可利用的价值,他一直深信,人有了被利用的价值才是最稳固的。可是秦少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安。 最后,他笑了,迎着落日的霞光,他步伐开始轻快。 管他呢,人死鸟朝天,怕他个屁,武则天没砍了自己,自己倒是把自己吓个半死了。 于是他吹起口哨,是‘倩女幽魂’的调子。 回到了酒楼,邓健和秦寿倚门相盼,生怕他回不来,见秦少游一脸轻松,这才放下心,秦寿禁不住问:“堂弟,事情……” 邓健捂住了他的嘴巴,嘘了一声,低声呵斥:“你真不晓事,这个时候该伺候你家堂弟睡觉,他乏了,去做一只鸡去,说不定他半夜起来,饿了要吃。” 秦寿禁不住道:“若是半夜没有起来吃呢?” 邓健哈喇子流了一地:“馊了确实怪可惜的,实在不成,我吃了吧。” 秦寿怒道:“你就知道吃吃吃。” 邓健脸色一变:“咦,你们姓秦的怎么都一副德行。” 他们还在耍嘴皮子,秦少游已是旁若无人的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他确实累了,睡觉。 至于外头的两个人,他实在不愿接受他们的盘问,理由很简单,以他们的智商,想必是很难理解今日发生的事的……有代沟! ………… 夜里,邓健吃了半只鸡,心满意足。 秦寿做了一只鸡,心里有几分伤感,口里絮絮叨叨的念:“再这样下去,真要穷了。” 邓健笑呵呵的看他,在晦暗不明的烛光下,他这笑容实在有那么点儿猥亵:“你懂什么,我看这样子,你家堂弟的官必定是保住了,只要官身在,还会穷?你看洛阳县,还有河南县的官人,有哪个穷的?” 秦寿道:“可是堂弟是助教啊。” 邓健顿时身躯一震:“你不说,我竟是忘了。” ………… 次日清早,宫中来人。 秦少游迷迷糊糊地被秦寿和邓健拉起来,二人匆匆忙忙地给他穿衣衫。 秦少游眼睛睁不开,怒道:“做什么?” “门下有旨,快接旨。” 秦少游打了激灵,顿时瞪大了眼睛,连忙穿戴整齐,到了堂中,便有太监大喝一声:“秦少游接旨。” “门下:四门学助教秦少游,教授生员有功,敕通直郎,赐银龟袋,以示嘉勉。” 通直郎…… 秦少游有点糊涂,禁不住道:“敢问,通直郎是什么?” “官啊。” “什么官……” “……”宦官糊涂了,老半天才道:“咱家只晓得光禄大夫、正议大夫……中散大夫……不曾听说过通直郎。” 秦少游泪流满面,你不晓得,那么多半……就不是什么大官儿了。 他悻悻然地接了旨,宦官却依然不走,秦少游觉得有些好笑,难道还要留在这里吃饭不成? 邓健似有所悟,低声提醒道:“给点喜钱……喜钱……” “一般给多少。”秦少游将邓健拉到一边。 “都是几贯几十贯,五百钱的也是有。” 秦少游心里了然了,大叫道:“秦寿,取五十钱给诸位公公吃茶。”他心在淌血,五十钱啊,二十多斤大米呢。 …………………………………………………………………………………… 星期一,求点击,求推荐,没收藏的朋友快收藏啦,老虎在这个夜晚向大家拜谢。 ; 第五十一章:两袖清风秦高官 通直郎…… 等到秦少游打听出来的时候,心里好受了一些。 这属于散官,从六品下,对于自己来说,似乎也过得去。 只可惜,它只是散官,散官是级别,而秦少游依旧还是从八品上的助教,相当于后世某个处级的科长。也就是说,他享受的是通直郎的待遇,干的还是助教的活。 当然,这并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在四门学里,相比于那些至多也就七品散官的助教来说,自己的级别还是很高的,无形之中,他已经成为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没错,至少是四门学的七把手,除了博士之外,就属他最大了。 “啧啧……七把手……”秦少游心里只得安慰自己:“至少自己两只手还是数得过来,哎……还是有点惆怅。” 至于银龟袋子,却又让秦少游有点儿糊涂了。 银龟袋本该叫做银鱼袋,等到当今圣皇登基,暗谶她姓武,是玄武,就是龟了,便将佩鱼为佩龟。总之,有资格佩戴银鱼袋的,必须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于是,秦少游的身上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佩戴的是正五品的龟袋,享受的是从六品的待遇,做的却是从八品的事。 “似乎……有那么点儿不太科学。” “不过……”秦少游兴致勃勃地将银龟袋配在自己腰间,顿时感觉自己几分多了威武不凡的气质,人靠衣装,官靠龟,高端大气上档次啊。 秦少游乐了,连续乐了两天,而两日后,三学的成绩放榜出来,紧接着秦少游的诗词也流传开来。 洛阳哗然。 四门学往年的成绩素来在三大学堂垫底,可是这一次,却是逆势成长,新任的助教秦少游,自然就是其中最大的变数。 至于那两首行路难,更是一时造成轰动,以至于整个洛阳疯狂的传抄,导致洛阳纸贵。 须知这两则诗,最是容易让人引发共鸣的,无论是公卿还是寻常是士人,他们都是人,是人就有人性,人性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容易满足于现状,比如那些科举失意的士人,又何尝会轻贱自己?哪个不觉得自己拥有才华,结果屡屡落榜,抱负不能得到施展,不能得到君王的看重,看到这首行路难,顿时泪如雨落,湿了衣襟,想到自己的命运多舛,那行路难三字直透他的心,等到全诗读完,不知生出多少感慨。 即便是那些贵为公卿的权贵,他们固然富有四海,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又有几人知足,亦是为这诗所感动。 秦少游……这个名字被人记在了心底,以至于让人忘记了他曾是一个厨子,更无人再敢狂妄的指斥秦少游不学无术了。 六位黯然回乡的博士已没有人关注了,他们已成了笑柄。再加上秦少游突然荣升通直郎,赐了银龟袋,秦少游顿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无数的门贴都经由四门学那儿转递到秦少游的手里,这个请赴宴,那个要讨教,也有一些高门豪族愿意来接触的,比如当今的户部尚书武承嗣,还有据说刚刚守寡的太平公主,甚至还有侍御使来俊臣。 秦少游顿时头大,怎么请自己吃饭的都不是什么好人。那武承嗣,是圣皇的侄儿不错,不过名声不好,裙带关系嘛,能好到哪里去?再有太平公主,据说是驸马刚刚获罪,一家都被砍了,理由很简单,圣皇觉得这家人配不上自己的女儿,而这位公主殿下刚刚重获了自由之身,虽然现在的太平公主还没有真正开始大肆**男宠,可是非议却还是有的。至于来俊臣,那就更不必说了。 可是细细一想,却又恍然大悟,这年月,越是声名狼藉的人才越是要附庸风雅才是,这叫才子配野兽;反观那些朝中清贵的大臣,本就誉满天下,人人称颂,还需要你来陪衬么? 秦少游嗅到了一丝不太好的味道,橄榄枝,他们是抛来了,可是自己去还是不去呢? 若是去了,哥俩好之后,虽然不至于烧黄纸做兄弟,可是趁热打铁之下,少不得要做人家的狗腿子,进步容易,可是名声只怕好不起来,丢人啊。 可若是不去,就不免扫了人的面子。 秦少游纠结了。 当然,更坏的消息却是秦寿朝自己一副苦瓜脸过来:“堂弟,酒楼没钱了啊。” “没钱?怎会没钱了,这几日生意不是很好么?”听到这消息,秦少游的心开始淌血。 秦寿可怜巴巴的道:“你想啊,生意虽是不错,可是毕竟一日才几贯的流水,抛去开支,也不过三百钱的进账,堂弟自从做官后,尤其是做了通直郎,名声是大了,可是花销也大啊,这回人帖子,所费的笔墨要钱,堂弟嫌将来出去和人走动不便,还雇了轿子,养着两个轿夫,还有……几身衣衫,都是绸缎的……” 秦少游深吸一口气,他沉吟老半天,最后却是神秘兮兮的将邓健拉到一边,道:“我仔细想了想,做清官难,难如上青天……而做贪官,总是有那么点儿不太好意思,可是树挪死、人挪活,我这样有才华的人,总要活下去,这样才能为国为民多做一些有益的事,于是痛定思痛,还是……咳咳……权当是为了天下苍生吧,你可知道,这博士、助教有什么吃回扣的手段?” 邓健撮着牙花,懒洋洋地道:“助教啊,助教活该受穷的,不穷叫助教?什么官都有回扣吃,唯独助教……嗯……没听说过。” 秦少游怒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还我的鸡!” 邓健苦笑道:“都在茅坑里了。” 秦少游气得发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仔细一想,花钱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节流是别想了,堂堂配银龟的‘高级’干部,莫非还打补丁出门?关键还在开源,如春酒楼的生意是好,可是生意好,雇的人又多,来这里吃喝的又都是凡夫俗子,几文、几十文的花销,这是活活把自己往贪墨的不归路上推啊。 所以…… 秦少游不甘地道:“要挣钱,要挣大钱!” 酒楼必须进行产业升级,不能再指望一群泥腿子了。 他苦思冥想,在一个薄雾蒙蒙的清晨,终于将计划制定了出来。 其实想要挤入高端餐饮业,首先是要树立形象,其次是要内部进行一些改变,提升档次,最重要的是,吸引高端客流。 什么样的人最高端。 他眯着眼睛,滴溜溜的打着小算盘。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请客吃饭。 geming不是请客吃饭,可是混官场和赚钱,就得从请客吃饭做起。 至于客人,他也早已想好了,既然是高端人群,恰好自己手里有不少的门贴可以利用。 他们不是想要附庸风雅么? 秦少游在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已经写下了三十多个拜帖,然后让邓健送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么个清晨,黎明的曙光初露,秦少游推开窗,那一缕暖阳洒落在他俊秀的脸庞上,他长眉微挑,突然感觉自己精神得到了升华,千里做官只为财,而我秦助教身配银龟,却是两袖清风,为官数月,不曾拿百姓一针一线,到头来还要一个人打两份工来填饱自己肚子,佩服,真是佩服,古之俊贤,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他诗兴狂发,便摊开屋里的笔墨,写下‘当官不为名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打油诗,然后心又淌血了,大好的宣纸,一张可是两文钱,呜呼哀哉! ; 第五十二章:我们熟么 在洛阳宫待诏房里,上官婉儿接到了一个奇怪的请柬。 而下头的落款,让她心念一动。 ‘请上官待诏莅临如春酒楼,于六月十九赴宴,通直郎秦少游敬上。’ 上官婉儿收了请柬,沉吟片刻:“回禀一下,就说我会去。” 秦少游请客吃饭,她是极有兴致的,因为这个家伙实在有点神秘,上官婉儿很想看看,他又想故弄什么玄虚。 ……………… 太平公主的府邸距离洛阳宫并不远,她的前任夫婿薛绍乃是万年县人,只是自薛家获罪后,这姻亲也就断了,武则天将公主召到了洛阳,在洛阳宫附近安住,是以,这位公主殿下也就暂时蜗居于此。 说是蜗居,其实这府邸占地很大,随侍的嬷嬷、婢女足有数百之多,公主殿下新近‘离婚’,心情自然不好,虽说这时候的男女‘离婚’也算不得什么,改嫁更是稀松平常的事,不过太平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此事受了坊间很大的争议,于是乎,公主殿下就有那么点儿难堪了,只得闭门不出。 她的日子过得颇为惆怅,倒是前几日,看了两则诗后,竟是动了心。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这诗正合她现在的心境,如今她蜗居于此,虽然照样享尽荣华,却因为许多的流言蜚语,使她羞愤和难堪,连她都不禁生出了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的感叹。 她命人打听了这位诗人,这才晓得作诗的人竟是个少年人,而且如今名噪一时,洛阳内外,上至公卿,下到寻常士人,都在抄录他的诗词。 公主殿下二话不说,便叫人下了帖子,希望请秦少游到府上一会。 所谓一会,当然不是幽会,此时的太平公主,其实本质上还没有变坏,只是得知此子名声大噪,想沾一沾他的‘才名’,改变自己的形象而已。 可是那该死的家伙,居然没有回音。 公主殿下已经怒了。 岂有此理! 她愤愤不平,虽也晓得才子都是持才傲物,可是自己折节下交,这厮居然不予理会,这是瞧不起自己么? 正在她想着怎么收拾这个家伙的时候,一份请柬送了来。 老嬷嬷拿着请柬,送到了在亭下纳凉的太平公主手里。 因为这里是禁地,而天气炎炎,太平公主只穿着一件极为宽松的道袍,她从前曾出家祈福,这蝉翼般的道服穿在她的身上,竟隐隐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端庄感,亭外便是一汪池子,清澈的池水倒影着她的俏脸,这位遗传了武则天美貌的公主殿下宛若洛神,美艳到了极点。 道服宽松,使她的酮体不可避免的暴露出了一些,妙曼的曲线和白皙的肌肤,便掩藏在蝉翼般的真丝之下,她接了请柬,只是美眸一转,看了看:“要赴宴?秦少游……”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然后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她蛮腰轻轻一旋:“许久不曾出门了,他的诗做得很好呢,除了本宫,他还请了谁?” “听说有回音的,暂时只有上官待诏。” 太平公主听到上官待诏四字,眼里的兴趣更浓:“她也去?” “她和秦少游早有渊源。” “是么?”太平公主的脸色不太好看了,淡淡道:“噢,本宫知道了。” ……………… 洛阳县里发生了一件很是奇特的事。 最近大出风头的才子秦少游,居然开始大宴宾客。 他的请柬发出去了许多份,可是具体是谁,却不得而知。 至少现在有回音的,只有两个人,而且都是女人,更可怕的是,这都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一个是上官婉儿,一个是太平公主。 如此一来,许多人眼红了,大家很期待,下一个收到请柬的人是谁。 又过了几日,消息越来越多了,当今户部尚书,陛下的亲侄武承嗣接到了请柬,并且愿意参加酒宴。 再之后,是来俊臣。 紧随其后,是鸿胪寺卿卢胜。 这一下子,有些人有些慌了。 不对劲啊,自己也曾给过秦少游名帖,为何秦少游的请柬没有来?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上官婉儿去了,太平公主去了,来俊臣和武承嗣也在受邀之列,自己没理由接不到啊。 现在外间都是议论纷纷,颇有点把这请柬当作了福布斯榜一般,仿佛这秦少游所发出的请柬,请的都是最权势滔天的人物,若是没有你的份,只能说明你格调还比较低,档次不太高。 况且如此位高权重者参与,若是能入席,岂不是恰好有了与大人物结交的机会? 于是,那些高高在上之人有点儿坐不住了;而地位较低的,又想从中牟取一次机会。 如春酒楼,顿时热闹起来。 各色人等都上门来旁敲侧击,秦少游自然不予理会,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假若人家随手一吩咐,这请柬就发出去,那么请柬可就一钱不值了。 这一日正午,有人登门,来人是个武官,他倒是趾高气昂,进了酒楼来,便拍了拍柜台:“哪个是秦少游?” 秦少游道:“不知尊驾是谁?” 武官冷冷看他一眼道:“我是谁不要紧,可是你若是晓得我干爹是谁,那么可就要吓死你了。” 秦少游惊讶地道:“噢?你也有干爹?” 武官不耐烦地道:“我干爹便是……当今的秋官侍郎周兴。” 又是他…… 秦少游哭笑不得,姓周的收干儿子还上瘾了,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莫非是将这个当作事业来干?他不由肃然起敬,把别人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后世的接盘侠见了他,只怕也要拜他做祖师爷才是。 “噢,原来是周大人,失敬、失敬……” 武官冷冷道:“而本官呢,世勋云骑尉,姓王名洪,我家干爹让我来,是来问请柬的……” 周兴这个人,秦少游是得罪不起的,秋官侍郎,品级和卢胜差不多,可是因为武则天在朝,大大加强了司法监督的权利,此人的权势甚至还在来俊臣之上,绝不好招惹。秦少游之所以没有请他,只是因为他和有过一点小芥蒂,况且周兴差点办了卢胜,而卢胜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前辈,自己请了卢胜来,最好还是不要让周兴出场了。 而如今人家来问,他犹豫片刻,正待要屈服,却听王洪继续道:“若是不给,本官拆了你这破酒楼。” 嚣张! 秦少游的脸顿时绿了,然后,他慢慢镇定下来,本想说一句‘请柬随后就到’,而如今,却只是飘忽忽的一笑道:“噢,是王什么什么骑尉么?” 王洪冷冷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秦少游道:“敢问,秦某和周大人熟么?” 王洪淡淡道:“你不过是个芝麻小官,怎会认得我干爹。” 秦少游一摊手道:“既然不熟,我宴客与他何干?周兴……我不认识,所以……没有请柬,快走,快走。” 王洪呆住了。 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助教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他先是瞠目结舌的看了一眼秦少游,而后勃然大怒,猛地一下拿起柜上的算盘珠子,一副欲要朝秦少游砸过去的架势,嘴里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 秦少游将下巴微微抬起,背着身,一字一句的道:“周兴是谁,我不认识,秦某人请客吃饭,来的都是朋友,可不是什么甲乙丙丁!” ; 第五十三章:打的就是你 王洪来的时候,本来以为一封请柬手到擒来,万万想不到居然遇到了个不谙世事的呆子。 其实秦少游说和他不熟倒也罢了,可是秦少游说的可是自己的爹啊,虽然这个爹是干的,可是侮辱干爹,实在比杀王洪亲身父母还要难受。 于是王洪怒了。 他是武人,二话不说,直接隔了柜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秦少游的衣襟,怒气冲冲的道:“你这厮,算是什么东西,莫以为有了点儿小名,就敢桀骜不驯,在这洛阳城得罪了我干爹,立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少游被他扯住,不由大怒,只是王洪气力大,挣脱不开。他便道:“你看你后面是谁?” 王洪禁不住朝后看了一眼,后头空荡荡的没有人。 他立即知道自己上当了,等他气冲冲的回过头来,秦少游已在他分心的时候,夺过了他另一只手中拿着的算盘,而后狠狠的朝他的额头砸去。 啪…… 算珠散落。 王洪的额角上淤青了一块。 王洪要疯了。 这个家伙,居然敢对自己动手?自己堂堂云骑尉,一个小小的助教竟敢摸老虎屁股? 他举起拳头,便要往秦少游脸上砸去。秦少游扯不开他抓住自己衣襟的手,便朝他大叫:“快看,你后面是谁?” 王洪狰狞大笑道:“到了现在,还敢戏耍本官,你当我是猪么?你死定……” 啪…… 王洪的后脑勺突然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拳头顿时松下。 背后袭击他的,正是听到了动静赶来的邓健。 邓健气势汹汹,一拳砸了他的后脑,立即无数的拳头如雨花一般朝王洪身上倾泻,一面怒喝:“娘的,瞎了你的狗眼,不晓得我邓健是什么人,敢来这里惹事!” 王洪连忙抱头,被打得浑身淤青,口里大叫:“疯了,疯了,你知道我干爹是谁?” 他抱头鼠窜,好不容易挣扎到了门槛,还不忘回头怒斥一句:“咱们走着瞧!” 邓健已追上去,飞起踹他一脚,他仰面倒下,疼得口里吸着冷气,而后连滚带爬的逃了。 而邓健显然还意犹未尽,叉着腰,威武雄壮地看着王洪离开的背影冷笑道:“若是再让我撞见你,见一次打一次。”说罢,这才回来,只见秦少游站在柜台后,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只是这表情……嗯,有点怪,没有敬佩,也没有感激,而是同情。 邓健禁不住道:“秦哥儿,你看……” 秦少游打断他,语重心长地道:“邓兄……” 秦少游这是第一次叫他邓兄,邓健有些不太习惯的愣了愣。 接着秦少游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说,一般像你这种跑江湖的好汉,若是遇到了麻烦会怎么办?” 邓健嘴角一撇道:“麻烦?邓某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麻烦。” 秦少游叹口气道:“比如你打了一个世勋的武官呢?” 邓健禁不住道:“这个……你说方才那个人是个官?” 秦少游带着无害的表情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邓健松口气道:“哼,你也太小瞧我邓某人了,邓某这辈子就不晓得什么叫害怕,莫说打的是什么官,就是天王老子,来一个,我一拳过去,打了也就打了!” 秦少游忍不住翘起拇指:“好样的,出了事,我一定给你买一个红木的棺材。” 邓健听了前头的话,还禁不住得意洋洋,可是听着后头的话,便感觉不太对劲了,他忍不住道:“什么什么棺材?” “红木的。” “不,不,不,我是问你,为什么给我买棺材。” 秦少游一脸哀痛的样子道:“以防万一而已。方才你打的人,他有个爹叫周兴。邓兄啊,虽说冤有头债有主,这年月人心不古,这柿子不是都喜欢软的捏嘛。” 邓健顿时哑口无言,愣了老半天才道:“他……应当不认识我吧。” 秦少游叹口气:“本来是不认识的,可是你不是喊了一句,不晓得我邓健是什么人么?” 邓健后襟都湿了,道:“我和你之间,谁是软柿子?” 秦少游想了想道:“若是对方智商低,我手无缚鸡之力,当然我比较软一些,可是若是对方还有点头脑,大抵是晓得我好歹有个官身,腰间配的是银龟袋,不能轻举妄动,可你就不同了……” 邓健脸色一变:“秦哥儿,你不能这样坑我啊。” 秦少游只得压压手:“和你玩笑而已。”他捡起一个个算盘珠子,显得有点肉痛,十五文钱就这么没了,一面道:“惹了事就不要怕事,嗯……让我想想……” “想到了么?”邓健忐忑不安的问。 秦少游一拍额头:“想到了,咱们如春酒楼,想不扬名立万也不成了,邓兄,劳烦跑跑腿,传出消息去,就说宴会那一日,我要亲自掌勺,如春酒楼重新开业,定要一炮而红!” 邓健虎躯一震,然后他挠挠头,突然发现这好似和自己眼下的**烦没什么相干。 好在他是激灵人,见秦少游淡定,也不禁跟着淡定了,罢罢罢,先去跑腿了再说。 ……………… 王洪哭了。 这是他自继承了云骑尉之后第二次哭,第一次哭是因为自家的干爹屁股上生了个瘤子,总是不见好,于是王洪哭了,如梅花三弄里的梅若鸿一般撕声揭底,抓着自己的心口,发出龙傲天一般的咆哮。 而这一次,他哭得更加委屈,他跪在地上,指着自己青肿的额头道:“干爹……干爹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你瞧瞧,你瞧瞧,这都是那姓秦的打的,还有一个……一个叫邓健的,爹,他们打儿子倒也无妨,可是儿子报了您的名号,那秦少游怎么说的,他说,干爹算是什么东西,不曾听说过。干爹啊,您瞧瞧,您瞧瞧,这……这真是……” 背靠着王洪的,乃是一个佩带着紫金龟袋的华服中年。 他面色白皙,颌下的美髯及腰,此时他踱了两步,不禁皱眉。 这个秦少游,好放肆。 只是…… 他冷冷地看了王洪一眼:“这秦少游如今声誉正隆,他打了你也就打了,又能如何?” 王洪吸了口冷气,不对啊,那秦少游不过是个小小的通直郎而已,屁大的官儿,可是看干爹的样子,似乎想要忍气吞声。 周兴背着手,淡淡地道:“这件事休要再提了。眼下,不宜去招惹他。” 正说着,却是有个主事之人匆匆进来,在周兴耳畔耳语一番。 周兴的脸色更加深沉起来,他挥退了主事,然后深深地看了周兴一眼:“最新得了个消息,秦少游那个宴会,会由他来掌勺主厨。” “干爹的意思是……” 周兴捋了捋美髯,突然冷笑道:“本来暂且还忍让他一时,可是这个小子居然自己作践自己,这倒是有几分意思了。王洪啊……” 王洪看到了一线曙光,连忙仰起脖子道:“干爹有何吩咐。” 周兴坐在了胡凳上,慢悠悠的道:“这几日,你辛苦一些,搜罗一些罪证,过几日可以拿人了。” “干爹的意思是……”王洪忍不住一喜。 周兴笑了:“还不明白么?大家伙儿去捧一个小小的通直郎,只是因为他是个才子,才名在身,老夫也不免要忌惮几分,可是现在动静闹得这么大,他却要亲自掌勺,这是自己不把才名放在眼里,暴殄天物,他为此声名狼藉倒也罢了,可是其他应邀的人呢?他们本是要沾个好名声,现在这个宴会却成了烫手山芋,反而成了坏事,这样很好,王洪啊,为父心意已决,该为你做主了。” 王洪心中大喜,忙道:“谢干爹。” ; 第五十四章:名利、名利 这场宴会之所以能名声大噪,除了因为秦少游新近窜起,使得他成为了洛阳人关注的对象,此外就是所有接受邀请的人都是洛阳城里权势滔天的人物。 权利和名气往往是相伴相生的。 有了权,就不免想要沽名钓誉,而有了名气,不免又要紧抱权贵的大腿,无论是哪个年月,大抵都是如此。 可是…… 在太平公主府里,有人急匆匆的抵达公主殿下的寝殿。 殿下尚未更衣,直穿着一件几乎遮不住身子的亵服坐在铜镜前梳妆。 这宦官拜倒在地,不安地道:“殿下……如春酒楼传来了消息。” 公主殿下看着铜镜之中的美貌,显得满不在乎,启开朱唇道:“如春酒楼能有什么消息,莫非还取消了宴请不成么?” 宦官哭丧着脸道:“那秦少游,说是请了这么多的尊客,所以要亲自掌勺……” 铜镜中的太平公主,脸一滞,旋即霍然而起,以至于**落地,露出了宛如羊脂一般的酮体,她的脸色可很不好看,此时她旋了身,铜镜中的她裸露着后背,那微微翘起的臀部毕现于镜中,在烛火的微光之下,很是惹火。 “你说什么?”太平公主冷若凝霜。 她香肩微颤,老半天没回过神来。 “那秦少游要亲自掌勺。” 公主殿下吐出一口香兰,语气有些不善:“这个家伙,怎的这样讨厌。” 不得不说,太平公主想要结交秦少游,理由只有一个,无非就是自个儿的名声不太好听,想要多认识一些青年俊彦,博个好名儿而已。 而秦少游近来凭借两首诗,导致洛阳纸贵,而他如今也成为了名动洛阳的人物。也正因为如此,公主殿下才想要沾沾他的名气。 所以秦少游邀请,她二话不说就决心赴宴。 可是现在,这个秦少游莫名其妙,居然要掌勺,他虽是厨子出身,可终究因为两首诗,让大家忘记了他是厨子,一个华丽转身,已成了才子。可是这个家伙似乎生怕别人忘了他的身份,居然跑去掌勺。 想想看,堂堂公主殿下,跑去和一个厨子厮混一起,赴他的酒宴,吃着他做的菜,然后呢…… 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本来赴宴是雅事,现在……却成了一个笑话。 “殿下,要不,不去了吧。” 太平公主的脾气很不好,她嗔怒地看了那宦官一眼,冷冷地道:“不去?那秦少游这样大张旗鼓,现在外头都在议论此事,本宫已经答应赴宴,若是不去,岂不又是失信于人?这个秦少游,真是糊涂又混账,他……他……” 太平公主咬牙切齿,好端端的风雅之事,结果风花雪月成了吹炉打火,太平公主对秦少游的观感变得很是不好。 她冷冷一笑,继续道:“去,为什么不去?去看看这个小子的笑话又有什么妨碍!” 她气呼呼地旋过身去,就这么光着身子,对着铜镜,铜镜中的自己,春意盎然。 ……………… 秦少游主厨的消息一经传出,气恼的又何止是一个太平公主,所有受邀的权贵,绝大多数突然沉默了。 糟心啊。 这是个什么样的混账,我们是来和你谈风花雪月的,你却跟我们玩柴米油盐? 他们有一种被坑的感觉,眼下骑虎难下,赴宴不是,不赴宴又不是。 倒是刑部那儿,却有人开始大肆出动,秋官侍郎有了暗示,不少人开始暗中搜罗着什么。 秦家的一切,都底朝天的被暗暗翻了出来,而后到了云骑尉王洪的手里进行汇总。 大周朝的刑狱官员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特别能折腾,特别能战斗,个个都是母鸡中的战斗鸡,一旦要掀人老底,便都如吃了枪药一样。 可是对秦少游来说,他很纠结。 他没钱了。 为了这次宴会,酒楼关起门来进行修葺,耗费不少,又购买了不少食材,让秦少游仅有的一点积蓄顿时化为乌有。 可是酒楼的档次依旧还是如此。 秦少游看着这完成的作品发呆,良久、良久…… “堂弟,要不,再去借点钱?你现在做了官……” 秦少游摇头道:“名声臭了啊。” “堂弟说什么?” “做了官,就甭想借到钱了。人家有钱也不敢借,我有官身在,若是不还,他们能奈何?” 秦寿唏嘘道:“那怎么办?” 秦少游想了想,最后道:“去寻废旧的砖石、柴草,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后厨的食材都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妥当了。” “很好。”秦少游深吸一口气道:“很好,好得很……” ……………… 六月十九。 天色将晚,月儿还未等日光消散,便急不可耐的自山腰上升腾起来。 这如钩的月儿发着惨淡的光线,渲染得洛阳城宛如暮光笼罩。 太平公主府外已停了一顶软轿。 本来公主殿下深受圣皇的喜爱,为了她在洛阳城安住,甚至赐了一顶凤辇给她,对她的饮食起居尤为看重。太平公主出门,为了显示自己的帝宠,往往都爱乘坐那顶凤辇招摇。 不过今日,公主殿下表现得极为低调,低调得有点不太像话。 倒是随侍的宦官知晓她的心思。 本来好端端的一场酒宴,结果成了一件极为可笑的事,近来洛阳城里舆论逆转,虽也有人认为秦少游不拘小节,可是绝大多数士人却对此颇为非议。 在这种情况之下,当然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丢人! 太平公主几乎是冷着脸,极是不情愿地上了轿子。 等轿子稳稳地落在了如春酒楼外,她落轿,然后看到了这座朴素的小楼。 小楼很不起眼,不见莺歌燕舞,没有金碧辉煌,像是洛阳城里的破落户,乏善可陈。 她的绣眉不由紧锁起来,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打道回府。 而后,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婉儿见过殿下。” 原来上官婉儿也到了。 见到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立即露出了亲昵的样子,忙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制止她行礼:“婉儿,你来迟了。你不要多礼,我们姐妹之间不必如此拘泥。” 上官婉儿嫣然而笑,借着隐隐的灯火,露出了让太平公主都忍不住泛起一些嫉妒的笑颜:“是呵,今日要当值,伺候了圣皇用膳,这才心急火燎的出来。” “噢?这两日我都没有入宫觐见,母皇可好?” “很好的,陛下很是挂念殿下。” 二人亲昵地低声说着话,可是两个俏然而立的身躯却显得很生分和疏远。 女人是冤家啊。 公主说话的功夫,打量着上官婉儿的着装,见她虽不施粉黛,却有一种脱尘之美,心里不免有些不悦,想到自己理应将母皇钦赐的长裙穿出来,还有将那根鸳鸯莲纹鎏金银花钗戴在身上才好。 而上官婉儿见她的雍容,亦不免有些攀比之心。 二人说说笑笑,寒暄个没完。 里头的主人早晓得贵客到了,本以为她们下一刻要进楼。谁知左等右等,总不见来。 秦少游心里感叹:“女人真麻烦啊,芝麻绿豆的事也够他们说上老半天的。”他只得打起精神,施施然地走出了酒楼,朝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作揖行礼道:“下官秦少游,不知殿下和上官待诏已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太平公主见到了秦少游,见他年纪轻轻,生得也很是俊朗,尤其是在这灯火之下,那幽深的眼眸像是宝石一样闪闪生辉,她本是生出了好感,可是想到这个家伙要掌勺,顿时拉下脸来,便不理会秦少游,却是对上官婉儿道:“洛阳城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去处,唯一的好处就是天气温和了一些。” 婉儿瞥了吃瘪的秦少游一眼,笑吟吟地对太平公主道:“殿下说的是。” ; 第五十五章:盛世之宴 太平公主就这么在秦少游的眼皮子底下,携着上官婉儿进了酒楼。 她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落在秦少游地身上。 这种傲慢令人恼火,让秦少游很有一种打她屁股的冲动。 随后,贵客们一个个到了,武承嗣来得也很低调,只带着一个老仆,穿着一件常服,就好似一个灰不溜秋的老头儿,没有半分的气场。 秦少游上前行礼,他嗯了一声,态度比太平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 至于来俊臣,这位仁兄虽是中年,却生得风流倜傥,他没有刻意的低调,腰间依旧系着银龟袋子,昂首阔步,秦少游在旁道:“见过来御使。”他莞尔一笑,显得有些客气,可是这客气到了这里也就点到为止了,然后,他的俊脸绷了起来,快步入席。 唯一让秦少游有些安慰的是卢胜。 卢胜来了。 他左右张望,终于看到了这家酒楼,这位卢寺卿前些日子受了惊吓,越渐谨慎,他的命运一不小心和秦少游捆绑在了一起,有一种过山车的紧张刺激,一见到秦少游,堆出笑容,热络的道:“子和,你来。” 秦少游上前一步道:“前辈来迟了,快快入席。” 卢胜压压手道:“不急,不急,老夫有话和你说,待会儿,你要掌勺?” 秦少游谦虚地道:“小子厨艺不精,到时前辈不要见笑为好。” 卢胜的老脸顿时拉下来:“能不能听老夫一句劝,君子远庖厨,这道理你不懂么?” 秦少游道:“可是陛下也觉得君子未必就远庖厨。”他说这句话是有底气的,当日武则天也说起庖厨的典故,他给予了一个解释,最后武则天也表示赞同。 顿了一下,秦少游继续道:“况且,陛下的父亲不是也卖过豆腐?” 卢胜的脸绿了,他两条腿有点迈不动步,嘴巴颤抖,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来,搀我一把。” 秦少游忙搀住他,道:“前辈还有什么教诲。” “我……”卢胜欲哭无泪,居然是无话可说。因为他发现,无论你劝这个家伙什么,紧接着就会有更多大逆不道的话出来,你叫他不要去骗人,这个人说,那我去抢好了。孺子不可教,教了还有风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能由着他去了。 宾客们纷纷到了,进入了酒楼,不少人都不由皱眉。 因为酒楼很寒酸,寒酸到有点不像话,梨木的家具总是缺了一点儿角,连表面的漆都有年久之后,斑驳的痕迹。 至于墙壁,竟是不加任何装饰,完全裸露出墙泥,除了新添置的十几个小案子,还有案后供人跪坐的蒲团外,一切都是如此简陋。 还有那个跑堂……为何那样的丑? 这是太平公主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看到邓健就很讨厌。 以至于太平公主之尊,本该在上首的位置,结果索性与上官婉儿直接坐在了末席。 没有俊男美女,没有灯红酒绿。 就这么一个破烂地方,最重要的是,在这案子中央还搭了个临时的灶台,一口新的小锅噌光发亮。 俗,俗不可耐。 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各自跪坐于案后,默不作声。 烛光摇曳,照得这些本就不好看的脸,显得有些阴沉。 秦少游却很快乐,显露出了主人对于贵客的足够尊敬,他兴匆匆地道:“公主殿下,诸位大人,承蒙大家看得起,肯来舍下小酌,秦某感激涕零。” 大家的脸色都是木然,就好像木乃伊一样。 那武承嗣的嘴角只是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却很有把这个家伙一脚踹死了事的冲动。 至于来俊臣,幽深的眼眸却是打量着秦少游每一个部位,从锁骨到肋骨,他是用刑的高手,仿佛这个时候在盯着个死人。 耍猴耍到自己的头上,不把你骨头拆了,来俊臣三个字非要倒着写不可。 秦少游却是脸上带笑的继续道:“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了这么多尊客,而恰恰,我秦少游世代以饮食为生,少不得要大显身手,好为今日这酒宴添几分色彩。” 说罢,他气势如虹,吩咐道:“秦寿……升火!” 秦寿捋起袖子,二话不说:“是。” 每次秦少游要掌勺的时候,他都特来劲,有一种莫名的亢奋。 可是其他人,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场面很是尴尬。 …………………………………………………………………………………………………………………………………… 刑部。 这森然的所在,虽是入夜,却还是灯火通明。 王洪急匆匆地抱着一卷公文,抵达了秋官侍郎的刑堂。 “干爹,干爹,都搜罗了,请干爹过目。” 一卷卷的‘黑材料’,随后摆在了周兴的案头上。 周兴饶有兴趣地捡起其中一份,开始翻阅起来。 他认真地细看,等看到一处时,禁不住道:“你的意思是说,秦少游的父亲与安南王李颖也有牵连?” “不错,当时随太子殿下同去如春酒楼吃饭的,还有安南王李颖,拱垂二年,李颖出逃洛阳,妄图谋反,为大人侦知,擒拿到案,可是他的党羽遍布各地,虽是捉拿了数百人,可是依旧还有落网之鱼,现在细细思之,只怕秦父……” 周兴眯着眼,不由冷笑,烛火下的他,森然中隐含着杀机。 他淡淡道:“单凭这些,只怕还不够。” 王洪笑了:“后头还有,如春酒楼的近邻,到时也可以拿来审问,人证是必定有的。” 周兴颌首点头。 “除此之外,这个秦少游也有很多的嫌疑,大人且看后头,他在四门学里教书,那一首他自己作的行路难,就有诸多大逆不道之言,陛下没往心里去,不晓得他的狼子野心,所以并未察觉,可是细细思量,那一句‘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岂不是暗讽当今圣皇乃是昏聩之主?这可是诛灭三族的大罪啊。” 周兴颌首点头道:“不错,你说的对,此等大奸大恶之徒,是不能纵容了。陛下那儿,到时自可以给她一个交代,这是小事,现在理应及早缉拿秦少游到案,到时严刑拷打,让他供认不讳,只要取了口供,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现在此子既有嫌疑,本官岂可坐视他逍遥自在?事不宜迟,立即点齐人手,立即拿捕。” “这……”王洪犹豫了:“可是现在,据说那秦少游正在大宴宾客,在座的宾客……” 周兴却是不以为意,他不由笑了:“本来……老夫还当真有些忌惮他,可是他宴请了诸多贵宾,却还要掌勺,公主殿下还有武尚书、來御使人等,岂会为他挡灾?不用等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动手,怎么,你害怕了?” 王洪想到自己被一个小小的通直郎殴打,顿时恶向胆边生:“儿子这就去办。”他杀气腾腾,起身便要走。 周兴捋着美髯,淡淡道:“且慢。” “干爹……” 周兴笑吟吟地道:“为父索性也去凑凑热闹吧,去准备车轿。” 王洪打起精神,他心知干爹只要出了马,那秦少游必死无疑,顿时喜出望外地道:“是。” ; 第五十六章:将进酒 夜黑风高。 诸多刑部密探无声的开始集结,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临时工。 自圣皇开启了告密制度后,一批大好青年立即便扎入这伟大事业的洪流之中。 为了打探消息,无论刑部、大理寺,还是御史台,都拥有大量的闲散人员,平时负责打探诸侯不轨事,一旦到了关键时刻,还可用来缉捕、拷问。 周兴已经钻入了轿子,他面无表情,轿旁的王洪压低声音道:“干爹,那秦少游胆大包天,若是敢拒捕,又当如何?” 轿中的周兴脸色平静,慢悠悠的道:“那就格杀勿论吧,蝼蚁而已。” 周兴得令,大是亢奋,大手一挥,数十个探子迅速隐入黑暗之中。 ……………… 如春酒楼里。 秦寿卖力地拉着鼓风橐,这东西本是唐初用来炼铁之用,秦少游却用来生火,实在有那么点儿糟蹋。 风口呼呼的吹起风来,炉内的火焰窜起,火势如虹。 秦少游则掌着铁锅,他今日打算炒菜。 从前秦少游无论是做肉末茄子,还是做汤羹,无非就是炖和煮而已,炒菜在这个时代其实并不流行,其中最大的原因,无非是制铁技艺的问题。 因为制铁的水平低下,导致铁锅的铁壁不匀称,若是太薄,又容易烧穿了锅底,所以这个时代的锅往往有一指之厚,因此锅的导热性往往不甚理想,炒菜需要旺火,热量足够,直好徒呼奈何了。 其实唐朝的钢铁技艺,也并没有那样不堪,比如百锻钢铸造的唐刀,技艺就十分精湛,只是花费很大而已。因为成本太高,谁吃饱了撑着,拿这等好钢来铸锅?厨子毕竟是贱业,不被人所看重,而秦少游专门请巧匠打造了这么一个铁锅,锅底很薄,韧性和刚度也是足够,勉强达到了后世的水准,只是花费却是很大,足足用了一贯钱。 一贯钱买一个锅,把钱糟蹋到这个程度的事,也只有秦少游才做得出了。 不用说,这当然是豪华阵容,一般人可能不理解,可是用铸唐刀的钢铁来铸锅,用炼铁的鼓风橐来吹炉,秦少游也算是开创了败家子新的高度了。 可是…… 无论是太平公主,还是武承嗣、来俊臣,大家的脸部表情依旧是僵硬。 别看武承嗣外表端庄,其实却是个脾气很坏的人,他很想站出来,直接揍这个不开眼的家伙一顿。 大家兴致勃勃的跑来赴宴,沾点才名,本是皆大欢喜的事,现在却看你这厮表演这等上不得厅堂的东西,到了明天,整个洛阳城就都要笑他武承嗣与厨子为伍,本来武承嗣的名声就已经很糟糕,再来这么一下,那真是臭名昭著了。 来俊臣出于职业的习惯,心里的算盘已经开始拨动了,没法子,老毛病了,作为大周朝的业务骨干,他已经在想,什么时候找个机会狠狠打一打这个家伙的小报告了,比如不务正业,比如秦少游的跑堂为什么长得这样丑…… 而秦少游却不以为意,放油后,经过猛火一烧,锅中的油开始劈啪作响,他已提起菜刀,啪啪啪的开始整理案中的菘菜和木耳,待油一热,他立即下锅,拿铲炒动,一切都行云流水。 浓香瞬时扑鼻,过不多时,一盘菘菜木耳就已上锅。 秦少游端着这盘菜,笑吟吟地走到了太平公主面前,道:“请殿下品鉴。” 菘菜木耳,即是后世所谓的白菜木耳,在这宴席中,太平公主的地位更高,秦少游先为她上菜,也是情理之中。 太平公主的脸色很难看,在她看来,秦少游将菜炒好后送到自己的面前,确实令她有些难堪。 说穿了,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把自己当作一个厨子,可谁愿意吃你的菜,和你的酒? 不过,这一盘炒菜倒是稀罕,香味很浓,不由勾起了她的食欲,尤其是用油炒过之后的菘菜和木耳并没有干瘪,反而像染上了一层翠碧。 只是……太平公主只是冷笑,不予理会。 秦少游笑吟吟地道:“这盘菜叫‘国色天香’,还请殿下进用。” “……” 又讨了个没趣。 秦少游有点恼了,却还是道:“殿下就算不吃菜,那也该吃一杯黄酒才好。”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却还是不肯动筷,意思很明白,小子,我对你很不满意,看你很不顺眼。 大家见太平公主如此,都不由笑了,武承嗣更是索性发出讥笑。 秦少游沉眉,语气之中带着几分不悦:“按理来说,客随主便,殿下金枝玉叶,千金之躯,能光临舍下,实在是下官的福气,只是下官盛情待客,殿下既不吃菜又不喝酒,这是何意?” 说起来,这个家伙生气起来,这股子认真劲,还真有几分可爱。 太平公主气恼他不谙世事,便慵懒地道:“我就是不吃不饮,你能奈何?” 秦少游道:“殿下当真要这样么?” 太平公主依然冷笑,不语。 秦少游哈哈大笑道:“你既然不吃不饮,未免太不通人情,你这是逼我。” 武承嗣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道:“秦助教莫非还敢打人?” 众人哄笑。 秦少游咬牙切齿地道:“你们这是逼我放大招,公主殿下,这酒你不吃也要吃,有本事,我们打个赌吧。” 太平公主不由笑了,一个助教居然能逼着她吃酒,这倒是新鲜,她好整以暇地道:“哦?赌什么” 秦少游道:“若是殿下今日在这里动了筷子喝了酒,便算殿下输,待会便少不得要劳烦公主殿下为我生火烹饪,如何?” 一下子,大家兴趣浓厚起来。 这个书呆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要公主殿下不吃,那便是稳打稳的赢了。 太平公主抿了抿朱唇,笑吟吟地道:“好,本宫和你赌了,你若是输了,明日就做我的马夫!” 马夫啊……秦少游打了个冷颤,他脑子里立即将这‘马夫’与‘小姐’联系到了一起,公主殿下,你的口味很重啊。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秦少游已没有时间研究这些淫、秽的问题了,他高声大叫:“秦寿,秦寿!” 不晓得的人还当他要行凶,贵客都带了随扈,此时见状,纷纷紧张起来。 却听秦少游下一句:“拿笔墨纸砚来!” 秦寿早有准备,和邓健一通搬了个书案,笔墨俱全。 秦少游上前提笔。 有了赌约,终于让人有了那么星点兴趣。 而且秦少游提了笔,作为一个才子,总算是干回了本行,上官婉儿最是期待,她不由离座凑了上来,上官婉儿一动,太平公主倒也想看看秦少游如何催自己喝酒进食,也起了身,其余人见状,纷纷围上。 便见秦少游下笔,他的字继承了身体前主人的磨练,又有现在秦少游两世为人的经验,所以一落笔,便有几分名家的风范。 随后,他笔走龙蛇,写下了第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上官婉儿香肩一颤,只是这一句就禁不住道:“大开大合,豪放如此,人所未见!” 众人愣住,眼中只剩下了震撼。 ; 第五十七章:人生得意须尽欢 秦少游旁若无人,继续笔走龙蛇:“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写到这里时,太平公主的脸色一变,她方才还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必胜。 可是这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在这白如雪的纸上洋洋洒洒出来时,太平公主已是动容。 人生得意之时就应当纵情欢乐,不要让这金杯无酒空对明月。每个人的出生都一定有自己的价值和意义,黄金千两就算一挥而尽,它也还是能够再得来。 这是何等洒脱的文字,又是何等的豪情万丈,就在天下芸芸众生,还在锱铢必较,为了蝇头小利而奔波的时候,这一句千金散尽还复来,是何等的气魄。 太平公主不由的面带红晕,生出羞愧之心,赌局一下子,变得何等的微不足道,为了一场赌局的输赢,而洋洋自得,自以为得计,现在看来,反而成了很可笑的事。 站在这里的人纵然没有文采,却也大多附庸风雅,纵是没有鉴赏诗词的能力,可是此等豪迈的诗句落在眼里,即便是小人之心,此刻也为之动容,沉浸在这感情奔放且富有哲理的诗句之中,为之陶醉。 “下一句是什么?” 卢胜早已忘乎所以,忍不住催促。 秦少游抿嘴一笑,继续写道:“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李令月,武尚书,将进酒,杯莫停。” 太平公主和武承嗣立即眼睛一亮。 李令月乃是太平公主的本名,秦少游的诗中竟是直接抛去了格律,很放肆地将她的本名放了进去。要知道,这首诗豪气万丈,迟早有一日要名传天下,而但凡有人吟了这首诗,就不免会想到这首诗的典故,更是会令人联想到,秦少游这个作者今日与自己对饮的情景,这意味着什么? 李令月好名,假若只是有人作诗吹捧自己,效用未必明显,可是在这等豪迈的诗中,却是添上了自己的名字,结果可就大大不同了,今日的故事,会同现在这个诗篇,必定要名动四海,成为一段千古佳话。 李令月现在已经想喝酒了,喝到酩酊大醉才好。 有这样的诗下酒,就算一醉,又有何妨? 那武承嗣此刻也是动容,他是个很势利的人,一见武尚书三个字进了诗,便晓得这对自己有莫大的好处,他眼中立即流露出了贪婪,不由舔了舔嘴唇,心花怒放。 上官婉儿却是不免生出几分醋意,因为秦少游前头两句的格律是极好的,可是到了后头,就完全超脱了七律、五言的框架,即兴而作,她只道是秦少游是为了添加太平公主的名字进去而故意如此,于是心里便复杂无比起来。 一方面,她爱秦少游的才气,即便是秦少游超脱了格律,也依旧禁不住为秦少游发自内心的欣赏和叫好,而另一方面又觉得秦少游很小人,真不是东西,人品堪忧,最重要的是,这厮还真是现实,见谁的身份高贵就抱着人家大腿紧抓不放,自己和他的关系最好,反而站到了一边。 莫名其妙的,上官婉儿看到太平公主那欢喜无限的样子,不自觉的生出了一丝莫名的醋意。 ……………… 秦少游哪里管他们的心思,继续泼墨:“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最后一笔落定,秦少游直接抛了笔,大喝一声:“快哉!” 而身边的人,已是彻底的陷入了沉默。 每一个人还在慢慢的消化着充满自信,孤高自傲的文字,即便是不通诗词的来俊臣,此刻也已痴迷其中。 良久,武承嗣最先反应了过来,他哈哈大笑道:“不错,痛快,快哉,好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喝彩。 秦少游侧目看向太平公主李令月,笑吟吟地道:“殿下,可敢会饮么?” 李令月早已扫除了冷漠,她眼睛一亮,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什么叫做不拘一格,这才是不拘一格啊。 想想看,若是秦少游只是请大家来作一首诗,和大家会饮,他固然是声望如日中天,大家都好他的诗,能使洛阳震动,使大家为之喝彩,可是洛阳城是何等人杰地灵的地方,当大家兴致勃勃的讨论了几日,今日的宴会便会渐渐为人遗忘。 可是这秦少游别出心裁,先是炒菜,而后作诗,表面上看,秦少游炒菜不雅,可正因为不雅,更为人津津乐道,这样的人,这样的场所,这样的不拘一格的宴会,才足以千古流传。 况且秦少游的诗本就豪迈,根本就不在乎世俗的看法,他在这里炒菜,现在看来,非但与低贱和粗俗无关,反而让人有一种狂放不羁的感觉了。 这样的狂士反而是最使人钦慕的。 正如那将世俗的条条框框弃如敝屣的竹林七贤,他们袒胸露ru,他们纵情声色,甚至还有一个叫王戎的家伙,吝啬无比,想要把家里的李子去卖,又怕别人得到种子,做了亏本买卖,可是他们无一不是名动天下,流芳千古。 今日的宴会,只怕比那聚在一起清谈的乖宝宝们更足以震惊天下,更容易得到世人的赞赏。 李令月的眼眸里放出了光。 她终于开始正视起秦少游了,这个家伙生得很好看,面目俊秀,眼眸幽深,尤其脸上还带着那么一丝稚气,这种稚气非但没有让人感觉不成熟,反而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是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男人,很特别。 她嫣然笑了,竟然忍不住对一个四门助教这样的低级官员露出一个尽力给对方留下一个良好印象的笑容,而后,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上官婉儿脸上的些许醋意,不由更加欢畅。 “不知此诗,诗名是什么?” 秦少游笑吟吟地看着她道:“将进酒。” 李令月笑得如牡丹一样灿烂:“秦助叫将进酒,本宫岂可不饮。” 她甚是豪迈,或许是被诗中的气氛所感染,直接坐回了原位,端起酒盏,将酒水一饮而尽,一抹嫣红立即升上了她的耳后跟,带着几分微醉的憨态,李令月笑面如靥:“秦助教,本宫输了。” 秦少游笑道:“方才的赌约不过玩笑而已,殿下不必当真。” 李令月摇头道:“不可,君无戏言,而我堂堂公主,岂可将赌约视作儿戏?本宫愿为秦助教助厨。” 堂堂公主竟要给秦少游打下手,而且还是做这等庖厨之事,这若是以往,实在令人可笑,可是现在……却仿佛一下子成了风雅之事,非但不令人感到羞耻,反而足以让人洋洋自得。 秦少游道:“既然公主殿下执意如此,那么下官只好却之不恭了。不过……殿下,这菜是下官专门为殿下所作,还请殿下品评一二。” 若不是秦少游提醒,大家早已忘了这盘炒出的小菜了。 李令月颌首点头,举起了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些,放入了樱桃小口之中…… ; 第五十八章:东窗事发 李令月本是来凑趣的,对这里的饮食本就没有抱有太多的期待。 可是当这菜肴入口,这种别具一格的炒菜让她微微一愣。 口中的菘菜嫩而不生、透而不老、烂而不化,明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菘菜,只是这种滋味很有异样。 其实在南北朝时,宫廷之中就有炒菜,可是似秦少游这样猛火爆炒的,却是不多见。 方才吃了一杯酒,口中本就滋润,此时尝了这道‘国色天香’,李令月的眼睛再一次亮了:“好吃,很好吃。” 她本就是率性而为的人,倒也顾不得这么多,又夹起菘菜和木耳来吃,不禁面酣耳热。 酒楼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热络起来。 开始大家还是冷眼以对,如今却因为下菜的诗,他们突然发现,这样似乎也颇为有趣。 李令月又尝了几口便盈盈起身,来给秦少游打下手。 秦少游则爆炒着几个菜肴,每一道菜出来,大家便索性作诗为乐,做不出来的,少不了罚酒,过不多时,武承嗣就吃得酩酊大醉,因为……他做不出诗。 不过他爱凑这个热闹,附庸风雅嘛,古之雅士,不都是如此放荡不羁的吗? 什么是潮流,实力就是潮流,自古以来,只要有实力就足以引导风尚,这就好像后世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衬衣,若是欧罗巴的皇室或是某天皇巨星穿出来,即便这衬衣毫无美感可言,甚至平庸到了极点,可是很快,它还是会成为某种时尚。 现在的秦少游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有才,能作诗,所以他就雅,他作诗雅,够豪迈,那么这个时候,他便是炒菜,在人的眼里,似乎也成为了某种清新脱俗的事。 瞧瞧人家炒菜的样子,真有嵇康之风,如此豪迈,如此飘逸洒脱。 武承嗣今个儿心里是最高兴的,他吃醉了,二话不说便起身,非要为秦少游切菜不可,玩儿嘛,就得玩得高调不可。 紧接着又是几杯水酒下肚,将气氛推到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 砰的一声,大门从外被人撞开。 尘土飞扬…… 楼中宾客的笑脸微微一僵,然后看到这黑黝黝的门洞之外,一个人影跳了出来。 是王洪。 王洪一身戎装,带着几个帮闲撞开门之后,看到了堂中炒菜的秦少游,他禁不住脱口而出,狞笑道:“秦少游,你东窗事发了!” 王洪声若洪钟,端的是英雄了得,大概是此前秦少游对他的羞辱使他怒火中烧,如今终于寻到了机会,心急火燎也是情理之中。 宾客们都愕然抬头,奇怪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 这个人,身穿的乃是七品的武服,问题是…… 这家伙是谁,是疯子么? 可是王洪的帮闲可不这么看,他们纷纷拔刀,一个个杀气腾腾,配合王洪方才的一声怒喝,厅堂之内也不由弥漫起杀气。 秦少游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王洪,他握着勺子,只是叹息。 没有文化的人真是可怕啊。 王洪见秦少游冷冷地看着他,那种轻视之色溢于言表,更是勃然大怒:“秦少游,你谋反……” 啪…… 从王洪脑后,有人直接一巴掌甩过来,打得王洪七荤八素,他打了个趔趄,大叫:“谁敢造……干……干爹……” 王洪先是羞怒大吼,这一巴掌下手很重,打得他眼冒金星,可看清了打他的人时,他顿时瘪了。 是干爹…… 周兴一巴掌后,还不解恨,随即抬腿,直接一脚踹中他的肚子,周兴义正言辞的道:“狗东西,真是不晓事,枉我栽培你一场,我们是客,岂可鸠占鹊巢,惊扰了此间的主人?你满口胡言乱语,怎么,得了失心疯么?” “干……干爹……不是……不是说好了……” 王洪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了,他很难理解,为何方才口口声声要让秦少游死无葬身之地,可是现在见了秦少游反而打起自己来了,莫非……老糊涂了? 可是他话越多,错越多,周兴的脸色就越是阴沉,周兴恨不得立即把王洪的嘴堵上,看他还要‘胡言乱语’,气急败坏的周兴眼睛都红了,捋了袖子,也顾不得什么斯文,直接就是对王洪一通乱揍:“狗东西,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胡闹……” 王洪惨叫连连,他怎么也想不到周兴会下如此狠手,先是一阵乱锤,而后更是扯起他的衣襟,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啪啪啪啪的打得他头晕脑胀。 最后,周兴冷哼一声:“王骑尉得了失心疯,还不快将他拉下去,省得在这里丢丑。” 帮闲们面面相觑,个个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而后灰溜溜的拖着人走了。 周兴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他正了正衣冠,然后上前道:“秦助教,听说你在此大宴宾客,老夫嘛,这把老骨头闲不住,厚颜来凑个热闹,秦助教不会嫌弃吧。” 来之前,周兴料定太平公主等人对秦少游已经滋生不满,也正因为如此,周兴才暗中开始编排秦家的罪状,到时直接拿了人,严刑拷打之下,不怕他不招供,只要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宫中也必定不会怪罪。 他这样做是杀鸡儆猴,堂堂秋官侍郎的干儿子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助教打了,若是不给点颜色看看,将来拿什么树立威信。 可是…… 当他进来时,眼见秦少游拿着勺子,李令月小心的在旁择菜,而武承嗣则在一边笑吟吟的切着菜,至于上官婉儿、来俊臣人等面带醉色,却都满面笑容,周兴便是傻子也明白不对劲了,若是这些人对秦少游讨厌倒也罢了,一旦其乐融融,自己闯进来,贸然拿人,这岂不是故意给他们难堪? 太平公主是什么人,他乃是圣皇最喜爱的女儿,可谓天潢贵胄中的天潢贵胄。 武承嗣乃是圣皇的侄子,如今更是掌握户部,手掌天下的钱粮。 来俊臣的官职不高,却也是个狠角色。 上官婉儿虽只是个宫中女官,却是日夜伴驾,什么时候若是抽冷子给陛下编排几句,自己还能活么? 周兴可一点都不傻,他很快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打儿子。 在座之人都是认得周兴的,他们似乎都明白了什么,此时见周兴如此姿态,便都明白周兴这是借了梯子找台阶下。 周兴乃是大周朝的重臣,他们虽知秦少游和周兴关系有点‘不同’,当然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说穿了,周兴若是进来直接拿人,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大家,那么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这些大周朝最顶尖的权贵势必要群起攻之,而周兴如此识相,那么他和秦少游的恩怨可就和大家没关系了。 来俊臣站起来,笑呵呵地道:“周侍郎来得正是时候,快快入席。” 周兴露出微笑,寻了个空位跪坐下去。 酒宴到了**,秦少游的炒菜更是让人流连忘返,到了最后,来俊臣怂恿秦少游道:“秦助教,如今三更已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不妨请秦公子作诗一首,以此作别。” 秦少游带着酒意,却是不怀好意地看了周兴一眼,酒壮怂人胆,何况秦少游还不是怂人,他借题发挥:“好,公主殿下,能请你为下官磨墨么?” 大家只当秦少游玩笑,都晓得秦少游是不拘小节之人,李令月则笑嘻嘻的应了。 磨墨之后,秦少游提笔蘸墨,又猛地皱眉:“靴子太重,实在是累赘,不好,不好,周侍郎……” 周兴冷脸坐在这里,就算偶尔笑起来,那也不过是强颜欢笑,这一次,他的脸是丢大了,这时听秦少游呼唤自己,不免愕然抬头。 却见秦少游把脚一伸:“劳烦周侍郎脱靴。” “……”周兴瞪大了眼睛,他是何等尊贵之人,这个秦少游,好大的胆子! ; 第五十九章:铁血真汉子 堂堂侍郎,竟然被一个助教呼来使去,还让自己脱靴。 其实周兴出于本能,是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没想到这个秦少游会胆大到这个地步。 很快,一股强烈的羞耻感上了心头。 他很想猛地拍案而起,直接拂袖而去。 可是…… 一旁吃醉的武承嗣笑嘻嘻的道:“好……有意思……有意思……我切菜,你脱靴,高兴……真高兴……” 来俊臣和周兴虽然关系‘不错’,可这只是表面而已,他们一个是刑部,一个是御史台,都负责刑狱,业务上早有竞争关系,此时正好假装醉了,落井下石道:“快快脱靴,我们要看诗。” 其余人纷纷催促,其实这些人里或许有些人是有心的,可绝大多数人却是无意的,只当是吃醉了酒嬉戏而已,名士嘛,不都好这一口嘛,反正脱靴的又不是自己。 周兴又羞又怒,被这些人一催促,竟有些六神无主,可是秦少游的脚伸着,根本不给他任何下台阶的机会:“再不脱,灵感可就没了,免不得大家不欢而散。” 周兴阴沉着脸,心里恨不得立即将秦少游剁为肉酱,却还是勉强含笑,他得合群啊,现在大家都带着醉意,都如此放荡不羁,自己是万万不能做着异类的。他只得硬着头皮,一咬牙上了前去,抱住秦少游的臭脚,费了老半天的劲头,才将秦少游的靴子脱下来。 嗯……味道总还算清新,没有想象中的恶臭。 只是…… 周兴抬起头,只见秦少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周兴勃然大怒。 好不容易遏制住了怒气,起了身来,周遭的人纷纷拍手叫好。 谁知这时候,秦少游叹口气,把笔一抛,长叹道:“本以为脱了靴会灵光乍现,谁晓得竟还是脑子一塌糊涂,哎……这诗,不做了!” 周兴一口老血要吐出来,这个孙子……在逗自己玩儿。 众人见状,兴致阑珊起来,不过今日的收获不小,因为这里的炒菜实在太过可口,另一方面,便是借此提高了自己的声望,尤其是太平公主和武承嗣,更是获益匪浅。 吃醉的人便纷纷告辞了。秦少游亲自送他们出门,大家相互拜别,在楼外,周兴率先而去,没有做一点的逗留,这一次实在是老脸丢尽,他是一刻也不愿在此逗留了。 上官婉儿深深地看了秦少游一眼,见李令月还不肯走,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烦躁,索性冷脸去了。 武承嗣拉着秦少游的手,一再道:“秦助教是个雅人,很有意思,若是有闲,可到敝府闲坐,也好讨教一些诗书之事。”这才依依惜别。 唯有李令月依然不肯离开,待到人都走尽了,她才款款上了轿子里,秦少游朝她作揖,月光下,轿帘子打开,露出李令月的姣好面容来:“秦助教,你上轿来,本宫有话说。” 好开放的样子…… 秦少游有些犹豫,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的,难道大周的女子,聊天都是这样聊的么? 若是平时,秦少游是不敢的,可是今日吃了些酒,又狠狠教训了周兴一顿,心里大是畅快,倒也不拘礼,直接上了轿子。 轿子很小,李令月来时本想低调,所以特意选了顶小轿,因此秦少游进去时,这轿内便拥挤起来,李令月斜躺在轿中,红唇吐着酒气,醉眼迷蒙,带着别样的诱惑,那丹凤眼儿在黑暗中却仿佛如星辰一般,她咯咯一笑道:“你方才的那一首将进酒,能否送给本宫?” 秦少游有点心神荡漾,他确实有些醉了,面对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尤一物,竟是有些不能把持,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开始默念金刚金。 李令月见秦少游不肯回答,幽怨的道:“怎么,秦助教连这个都不肯?” “殿下若是索要,下官明日便将那幅诗装裱起来,送到府上。” 李令月转嗔为喜,打量着秦少游道:“本宫就知道你是痛快的人。” 说话的时候,她换了个坐姿,却不免和秦少游触碰在了一起,肌肤相亲,李令月不由俏脸微红。 秦少游被她的羞态感染,发现金刚经竟是没有了效用。 局面有些尴尬,李令月猛地想起什么,却从轿中取出红枣来,笑吟吟的看着秦少游道:“吃。” 秦少游深深地看她一眼道:“这……我能说真话么?” 李令月道:“怎么,你方才说的都是假话不成?” 秦少游汗颜,这公主殿下的小腿几乎与自己的脚缠绕一起了。他忙道:“不,不,殿下,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的意思是,下官平时不吃红枣。” “平时?” “这红枣有补精养气的作用,所以下官的家乡有一个习俗,一般这红枣都是事后吃一颗。”秦少游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李令月,生怕李令月不解其意,刻意将事后二字说得很重。 李令月似乎了然了,很有深意地看了秦少游一眼:“你们那儿的风俗真是奇怪,事后?一颗?” 秦少游一副憨厚的样子点头道:“是啊,下官也觉得奇怪。”然后,他心里纠结了很久,因为自他的角度看,足以看到那李令月胸衣上掩着的东西,秦少游索性心里不再默念金刚经了,而是狠狠的剜了胸衣之后的东西一眼,咬牙道:“其实,下官从前一天能吃二十多个红枣。” “二十多个……”李令月发出惊呼,上下打量秦少游,叹为观止状。 秦少游不吭声了,有点脸红,自己挺流mang的,平时的自己可不是这样,果然酒精腐蚀人心啊。 “那就算了。”李令月笑嘻嘻的道:“下次请你吃。咱们后会有期。” “……”秦少游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心里咆哮,你是太平公主啊,公主殿下,你不是……很那啥那啥的么?我一天吃二十多个红枣…… 心里挣扎,脸上却是一副洒脱之状,很装逼、很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落轿,转身…… 夜风习习,回到了酒楼,灯火朦胧之中,秦少游看到一人迎面而来,青面獠牙,甚是恐怖。 他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于是壮起胆子,一声厉喝:“何方妖孽!” 他这话自丹田肺腑中传出,正气凛然,为的就是驱逐不洁之物。 这‘鬼怪’惨兮兮的道:“秦哥儿,是我,邓健。” 秦少游松了口气,道:“早说,吓我一跳,你生得那么丑,大半夜别晃悠,吓人!” 邓健挠挠头,正待要反唇相讥,秦少游已是幽幽叹口气,满是遗憾的回房去了。 ………… 周兴气急败坏的回到了府邸。 王洪挨了打,却是莫名其妙,好不容易,他反应过来,终于晓得了原委,虽是吃痛,而且分明自己受了委屈,可是做儿子的,终究得逆来顺受,却还是乖乖的在这周府外头候着干爹回来,他一见周兴,忙抢先迎上去,挤出笑容:“干爹,儿子来认错……” 话说一半,周兴狠狠抬腿,然后一脚狠狠的又踹中他的心窝,咆哮道:“滚!” 他如风一般的进府,在这黑暗的府邸大门前抛下了一句话:“秦少游,我和你势不两立!” ………… 人品坏了么,咳咳,感觉好悲剧的样子,可怜的老虎,枪林弹雨中写书哇。 ; 第六十章:勤俭节约 一场宴会,很快引起了轰动,如春酒楼也随之声名鹊起,这里不自觉的让人产生了高档酒楼的错觉。 而与此同时,秦少游也很是干脆,索性将酒楼的炒菜价格提高了数倍,又雇佣了几个伙计,秦少游则是负责配了一些作料,教授了秦寿炒菜的技巧。 这炒菜毕竟因为新鲜,且因为配料的关系,所以风味别具一格,又得到太平公主、武承嗣人等的称赞,虽是价格高昂,可是生意却也日渐火爆起来。 而更让秦少游无言以对的却是,居然有许多世家子跑来学习,他们学习的不是诗,而是做菜。 原来自从秦少游炒菜炒得好,太平公主殿下亦是帮厨,这件事传出去,加上将进酒的酝酿,结果这做菜竟是成了某种风向。 当然,所谓的潮流并非是说大家都心悦诚服,只是年轻人嘛,终究接受新鲜的事物快一些,他们不甘于平庸,总愿意表露个性,如今这洛阳城,最有个性的人除了秦少游,还能是谁? 这年头,听说过讨教作诗、画画,还没听说过讨教厨艺的,秦少游暗暗咂舌,灰不溜秋的就往四门学去了。 测考后,四门学放假一旬,如今假期结束,通直郎重新走马上任,他轻车熟路的到了四门学,刚刚在自己的下榻之处落脚,就有胥吏过来道:“赵博士请助教大人去。” 这胥吏对待自己的态度更加恭敬了几分,秦少游名为助教,却是挂着银龟袋,便是博士也没有这样的殊荣,再加上他是七品官,虽及不上博士的从六品,却又因为诗考而震惊四座,在士林中的地位扶摇直上,甚至这四门学为此也被人看好起来,甚至其他各学的生员纷纷要另择学业,好成为秦少游的弟子。 秦少游风淡云轻的应了一句,便动身去拜会赵博士。 谁知与这位新上任的掌学博士第一个会面,就吓了秦少游一跳,这厮居然是个金发碧眼的色目人。 乖乖…… 秦少游还未说话,这位赵博士居然就已露出了含蓄的笑容,捋着蓄起来的长须,不过他的胡子有些卷,学唐人蓄胡,不免有点东施效颦。 而且这家伙,说来也是奇怪,一身衣衫洗得浆白,大袖摆子那儿还打了个补丁,头上没有戴梁冠,而是直接用一个网兜束发。 这么朴素? 他的汉话十分纯正:“秦助教,老夫候你多时了,你这诗学助教,如今可算是为本学扬眉吐气,来,坐下说话。” 秦少游也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洋人嘛,洛阳城里比狗还多,有个色目人做自己的上官也没什么稀奇,而且看他的穿戴还有言行举止,简直比汉人还要汉人,他坐下,与赵博士寒暄:“下官见过赵博士。” 赵博士依旧含笑:“如今学生入学,本官也是初来乍到,许多地方反而需要秦助教帮衬。”他深深看了秦少游一眼,才继续道:“老夫与卢寺卿是相熟的。” 这一句话意味深长啊。 秦少游就是傻子也明白,赵博士是不是真和卢胜很熟,他不知道,即便其实只是泛泛之交,可是这句话却是暗示他与自己没有任何敌意,甚至可以交个朋友。 秦少游的心情轻松起来:“赵博士客气了,下官何德何能。” 寒暄几句,赵博士便切入正题:“四门学六个博士因着此次测考而贻笑大方,如今都已致仕,学里是千头万绪,老夫忝为国子丞,此番奉旨兼领四门学掌学博士,为的就是不使生员们因此次动荡而荒废了学业,秦助教,你如今是万人瞩目,学富五车,本官想让大家群策群力,想出个教学的方子来,你想办法拿出个章程,如何?” 后头的话,秦少游听不甚清了,因为他已被这位赵博士前头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国子丞,奉旨监理四门学。 也就是说,此人可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博士,他是国子监的二把手,正儿八经的正四品,四品还是实职,若是算上散职,只怕正三品都有可能。 果然,在这件朴素的长衣上,秦少游发现赵博士系着的是紫金龟袋。 国子丞,这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国子监相当于后世的教育部,而国子丞就是副部长,至于什么国子学,什么太学,什么四门学,其实都只不过是国子监的下设机构而已,是臣属的关系。 秦少游顿时恍然大悟,这个博士只是代理,而这位仁兄作为国子监的佐官,几乎可以决定任何一个学堂助教的升降,县官不如现管,可以很不负责任的说,即便是武则天青睐自己,自己要升官,只怕也是很难,因为天子要顾忌影响,秦少游毕竟官职卑微,要提携,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就容易引发争议。 可是国子丞不一样,人家管的就是你,他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 秦少游又猛地想起这位国子丞的话,他说他与卢胜相熟,看来不是示好,人家压根就和卢胜关系匪浅,根本不是什么手段。 秦少游猛地有种感觉,自己的节操哗啦啦的往下掉…… 他笑呵呵的点点头,应下:“赵大人放心,学生必定不负所托。” 悻悻然的从堂中出来,秦少游突然意识到,这位赵博士已和自己息息相关了。 嗯……此人生活很简朴…… 想了想,秦少游回到卧房,鼓捣一番。 次日清早,他便拿着自己的一些章程前去拜会赵博士。 结果今日和昨日不同,今日学里的博士和助教都到了。 秦少游穿着的,是一件打了补丁的衣服,好好一件新衣衫,被他横了心,一裁,再让胥吏用针线缝上。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秦少游不是莲花,混在淤泥里,你就是泥,扭扭捏捏做什么。 他咳嗽一声,进了去。 结果定睛一看。 “吴助教……你他娘的不要脸啊,怎么打扮得跟叫花子似的。” “刘博士,你打补丁也就是了,为何这补丁要打在屁股上……” 秦少游的心沉了下去,悲剧啊…… 原来即便你放下了脸面,还是竞争不过别人,因为这个世上总会有更不要脸的人。 得了这个教训,秦少游反而淡定了。 他交了章程,赵博士对他的态度尚可,笑吟吟的道:“和之来了啊,老夫先看看你的。” 他捋着金须,摇头晃脑,态度和蔼可亲的拿了秦少游的章程。 看过之后,他先是咦了一声,随即摇头,可同时忍不住又点头。 良久,他抬眸,看了秦少游一眼,道:“和之,你这章程太过惊世骇俗了。却也有可取之处,只不过……” 他一时找不到什么用词,最后叹口气才道:“还是不妥。” 秦少游心里有些失望,也禁不住叹了口气。 赵博士却是笑道:“不过试试也好,这份章程,老夫可以代劳上书交由门下看看,若是可行也是好的,不可行的话,也总算尽了人事。” 秦少游倒是真正的对赵博士有点儿尊敬了,或许他的和蔼只是官场上的掩饰,可是肯把自己惊世骇俗的东西拿出来代为上书,这么就说明此人还是有些担当的。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腰间系了龟袋子的人,有担当的却是不多见。 ; 第六十一章:可怜天下父母心 待赵博士说了一些学里的事,便遣散了博士和助教,最后却独独留下了秦少游。 等到所有人走了,赵博士才脸色冷峻起来。 他喝了口茶,良久才道:“秦助教,你的方法滋事太大,牵连甚广,这种章程本不该是你一个助教能说的,说实话,莫说是你,就是各部的尚书、侍郎也不敢贸然陈上,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秦少游道:“人微言轻……” 赵博士笑着摇头道:“听说你很聪明,可是现在看,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秦少游,接着打趣道:“就比如你这身衣衫,是想给老夫一个勤俭的印象吧,你昨日见我穿了打补丁的衣衫来,于是动了小聪明,是不是?” 心思被戳穿,秦少游俊脸不红,忙道:“赵博士英明啊,竟能一眼看出下官的心思,下官佩服,佩服之极。” 这也忒不要脸了,这边马屁拍在马腿,没有一点自省的觉悟,二话不说,就顺势又丢了一记马屁过去。 秦少游为人处世方面,还是……很没节操的。 赵博士虽没有飘飘然,却也不由笑了。 溜须拍马无外乎就是心理学,后世许多人见自己的同事如连珠炮一样的各种谄媚之词,心里总会有疑惑,莫非领导是傻子吗,于是更加生出轻视之心,反而误了前程。 这种手段其实就是心理学而已,脸皮厚一些,不着边的马屁脱口而出,做领导的,开始觉得有些不适,可是久而久之,脸皮也有一些挂不住,抬头低头都看到这个永远挂着笑脸的家伙,下次若是有了机会,不给予一些照顾,总是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上官的老脸也会红的。 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可还是应了那一句话,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和之,老夫就说句实在话吧,你这章程送上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老夫事先提醒你,你不要自误,我晓得你,你有大展宏图的心思,这很好,却也要晓得轻重。”、 秦少游沉吟片刻道:“下官只有公心,没有私情,所以若是觉得有好的方法,那么尽管千难万难也要去尝试。” 赵博士听了,禁不住喜滋滋的赞叹道:“不错,你若是有这个心思,一心只为了报效朝廷,那就再好不过,很好,老夫这就上书,你速速拟定出个细纲来。” 秦少游起身拜别。 他要走的时候,赵博士突然想起什么,临末道:“还有一件事,老夫险是忘了,你是大才之人,教授诗学不免屈才,我看,就让赵助教顶替你的职缺,至于你,老夫另有安排。” 秦少游差点没有冲上去,直接给这个家伙两个耳刮子。 这是明摆着的,四门学的诗学已经崛起,几十个生员,底子打的扎实,只要后头来的助教萧规曹随,按着秦少游的方法去做,四门学的诗学只会更好,这就是实打实的‘政绩’。 接任秦少游的助教也姓赵…… 不会是赵博士的子侄吧。 真你娘的太黑暗了。 秦少游笑了,笑得春光灿烂,老赵不是东西啊,为什么这些做官的都这样坏。 不过……其实他一点都不介意,因为诗学的头功在秦少游的身上是板上钉钉的,谁也不能否认,小赵不过是跟着背后吃点残羹冷炙罢了。 而且秦少游有‘绝技’在身,真要惹恼了,闹将起来也不是好玩的,毕竟名声大,风头正盛。老赵敢截胡,理由只有一个,他对自己会有更好的安排,没有更好的安置,到时肯定是两败俱伤,谁也落不到好。 所以秦少游没有气恼,笑呵呵地道:“下官知道了。” 他既没有欣然应允,也没有反对,这就是留有悬念,主动权回到了自己手里,就看赵博士怎么布置了。 他从赵博士那儿出来,不怀好意的笑了。 其实自始至终,他对赵博士的‘讨好’都不过是一个姿态而已,目的还是那份章程,他希望自己的章程能够实现,而赵博士也看出了苗头,也乐意的接受了秦少游的‘溜须拍马’,等到最后,赵博士直接截胡,这就说明,一个利益交换的交易已经开始。 秦少游的脚步轻快,走了百丈,便又看到了个金发碧眼的绯衣助教迎面而来。 果然还是个色目人。 秦少游上前,笑吟吟的道:“可是赵助教?” 对方显然是认识秦少游的,忙作揖道:“正是,秦助教好,在下新近从太学调任于此,久仰秦助教大名,一直盼着向秦助教讨教,只是……” 果然是赵博士的亲戚,多半还是儿子了,赵博士从国子监跑来四门学,立即将自己的儿子调来四门学,这四门学比太学低一个级别,谁吃饱了跑这儿来?分明就是借助四门学的诗学来镀金的,色目人没一个好鸟啊。 秦少游心里腹诽,却是脸上带笑道:“指教不敢当,大家相互交流罢了,你我同学为官,相互指点本是理所应当。” 赵助教见秦少游满口应下,喜出望外的道:“实在惭愧。” 你还惭愧,你爹的脸皮有八尺厚,你也差不多。 秦少游道:“你这是去见你爹?” “是啊……”赵助教下意识的回答,很快的,他发现自己失言了,虽然色目人很容易区分,可是父子二人都在一个学里为官,难免要避嫌,好在一般人也不敢过问,而赵助教呢,也索性装糊涂,结果秦少游一个试探,让他上了当。 赵助教苦笑道:“当今掌学博士,正是家父。” 秦少游笑呵呵的看他,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我观赵助教也是非常之人,又看赵助教满面红光,看来要喜事临门了,赵助教,我还有事,你先忙。” 他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走了。 ………… 赵助教见到了赵博士,忙将方才与秦少游偶遇的事说了。 赵博士脸色平静,显得风淡云轻:“他说你有喜事临门,为父这里确实有件大喜之事,明日开始,你就开始教授诗学吧,就按着秦少游的方子去抓药,不会错的。” 赵助教知道,只要自己老老实实在这儿教授,岁末测考,四门学能独占鳌头,再加上自己父亲在国子监中运作,只怕明年就能混个博士了,他喜滋滋的道:“爹,那秦少游难道……” 赵博士揉揉太阳穴,才道:“这就是难办的地方,一开始倒是怕他抗争,真若如此,肯定要闹得鸡犬不宁,不过为父也有一些手段,总能教他就范,可是他呢,却是满口答应,方才又和你说喜事临门,为父心里没底,他这莫非是暗示老夫,让老夫拿出点好处收买他,这个家伙不是省油的灯,寻常的东西,只怕不放在眼里。” “所以想要风平浪静,就要落实两件事,这其一,就是他的章程,得代为上书,他说了这么多好话,为的不就是这个章程么?其二,得给他安排一个好差事,否则,他是决计不会罢休的。” 赵助教奇怪的道:“他虽是助教,可是据说也有一些人脉,真要陈上一份建言,上达天听,也未必就难如登天;为何非要父亲代为奏陈不可?” 赵博士捋须道:“只因为这份章程有点儿惊世骇俗,他一个助教若是直接上陈,分量不够,可是在国子监中有人代陈,就比如说为父,为父在国子监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老夫代陈,就等于是在国子监的学官中,他的建言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这是要借助为父在学里的声誉,不过这些事不必你管,为父自会处置,咱们赵家在隋文帝时来此定居,繁衍数代,到了为父这里,总算有了点眉目,可是也差不多到头了,这下一辈,可就看你了,为了你,为父呕心沥血,你莫要让为父失望了。” 赵助教深感责任重大,忙道:“是,儿子记住了。” ……………… 恭喜钧隆同学被大连海事录取,前程似锦啊。 ; 第六十二章:红烧知了,我喜欢吃 秦少游就这么被闲置下来。 看着其他博士和助教们忙碌,这位曾经最出风头的助教,居然每天蹲在庭院前粘知了。 知了油炸起来很香,放一点糖,入了口,吧唧几下,香脆可口。而且这东西还营养丰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改善一下自己的伙食。 秦少游做了个杆子,每日在树下观察知了的动静,很快就成了专家,这四门学里绿树成荫,此时又是炎炎夏日,学好了一门新手艺,还是很有前景的。 只是在门下省,这儿却是炸开了锅。 一份奏疏递上来——《治学疏》立即震惊四座。 当然,这种震惊不是欣赏,而是觉得你一个小小助教,吃饱了撑着,没事儿跑来瞎凑什么热闹。 这门下省里,就是一条狗都比助教的品级要高得多,哪里轮得到一个助教跑来研究治学的事。 别看治学在后世不过只是教育相关的事,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任何一种改变,影响都极大。 因为治学关系着教化,而教化乃是朝廷最重要的政务之一,某种程度,它甚至超越了军事、政事,被人无限拔高,不容小觑。 本来一个小助教若是胡说几句,来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那也无妨,大不了将这份奏疏束之高阁也就是了。 问题的根本在于,这份奏疏是国子监丞,兼领四门学掌门博士的赵信代陈的。 也就是说,这份奏疏得到了学官之中,论资排辈第二位的赵信支持,这也意味着,在学官之中,奏疏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支持。 如此一来,门下省就不得不重视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还是冷处理,并没有进行任何讨论,只是将奏疏送入宫中,禀奏圣皇,先试探圣皇的态度。 ………… 武则天看到这份奏疏后,表情很平静,然后这份奏疏就好像无数份奏疏一样,被丢到了一边。 这种淡漠的态度总算让一些有心人松了一口气。 可到了午膳的时候,武则天随意吃了一些蔬果,便悠闲的坐在明湖湖畔,湖中荷花怒放,游弋着几条小舟,宦官们七手八脚的在采摘荷花。 一阵风吹来,湖水涟涟,武则天斜躺在沿岸停歇下的胡床上,眺望着湖上的偏偏小舟。 她突然道:“婉儿,太平前几日总是说要读书,要让四门学的助教去公主府给她授课,她什么时候改了心性了。” 上官婉儿一听这个,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公主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两个家伙多半是搅在一起了。 上官婉儿道:“殿下的心性素来是一阵风的。” 言外之意是,她今个儿想要这个,明日可能就把这事儿忘了。 所以……读书就不必了。 武则天抿嘴一笑,道:“这个丫头,性子是如此。”于是,她便不再计较此事了。 良久,她突然道:“秦少游上的那一道‘学而优则仕’,你看了么?” 上官婉儿道:“倒是看了,只是实在有些大胆。” “大胆?大胆在什么地方?”武则天慢悠悠的道:“这是隆道公(孔子)说的话,依朕看哪,是很有道理的,和秦少游那一句……万般皆下品……” “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对,就是这一句。”武则天眼眸里掠过了一丝精光,她缓缓道:“这份奏疏和他这句话倒是一脉同源。” 上官婉儿忍不住道:“陛下既然觉得有理,可是为何却将那份奏疏束之高阁。” 武则天笑了:“治大国如烹小鲜,这秦少游,他是厨子出身,想来也是深谙这个道理的,可是他急于上书是为了什么?” 上官婉儿眼波一转,道:“陛下的意思是,秦少游这是火中取栗……” 武则天眼眸仿佛洞悉了什么,更加幽深,她起身吃了口茶,慢悠悠的继续道:“对,只要按着这个奏疏去推行学政,那么秦少游就是新政的推导者,而宫里和门下、尚书、中书三省都得为他担负责任,他这是想做官,想做大官了,这个家伙,小小年纪,怎的就这样野心勃勃,像只狼犊子一样,每天跃跃欲试的样子。” 听了武则天的形容,上官婉儿冷禁不俊,道:“他就是一头狼犊子。” 武则天正经起来,美眸眺望着远处,接着道:“他这样,是要实现自己的抱负也好,野心也罢,总而言之,能给他带来好处;可是呢,朕和三省就得为他顶住这个压力。当然,他的奏疏是好的,也是为了社稷着想。于公于私都有好处。朕把奏疏压下,只是不愿充当这个先锋,既不能支持,也不能反对。” 上官婉儿眼眸一亮:“陛下的意思是,不支持是将事态的影响降低到最低;而不反对,是纵容四门学自己去做,做得好,可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做得不好,那是他们自作主张?” 武则天笑了,她慵懒的靠在枕上:“就是这么个道理,秦少游会懂朕的意思的。不过……” 她想了想,才继续道:“可是朕又觉得有些不放心,这个家伙,本事是有的,偏生是不肯吃亏的性格,只怕他会辜负了朕的美意。” 这哪里算什么美意,无非是秦少游想让朝廷为他的创举担负责任,而武则天将计就计,让秦少游去做先锋罢了。 上官婉儿嘻嘻笑道;“要不,微臣去点拨点拨他。” 武则天想了想道:“朕啊,也该活动一下筋骨了,朕也去吧,不过……还是不要闹出大动静为好,得给他鼓鼓气,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只是空头的口号。现在这个家伙又弄出个‘徐而优则仕疏’来,看来他很聪明,把话说到了朕的心坎里。” 上官婉儿明白武则天的意思了,陛下不能出面为秦少游的‘大胆’举动负责,可是既然只能退居幕后,却又不能既要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大张旗鼓的召见秦少游是不成的,这会被外界预判为是对‘学而优则仕疏’的肯定,那么索性就微服私访,给他一点甜头。 “臣这就去布置。” ……………… 很快,在四门学里出现了十几个陌生人,门口的公人要阻拦,上官婉儿上前,拿出一个腰牌,上头却是国子监的牌子,她吩咐道:“我等奉监正之命暗访督学,你们不要声张。” 见了腰牌,公人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做声,放了武则天和上官婉儿进去。 上官婉儿对四门学倒是颇为熟稔的,她经常去凌烟阁读书,有时若是凌烟阁缺了什么书籍,也会让人到各学的书库里寻访,她来过三次,此时正值下午,秦少游教授的乃是诗学,于是便领着武则天往诗学的学堂里去。 结果到了学堂外,从窗里去看,却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学官正在教授,上官婉儿不由皱眉…… 秦少游呢? 看出了上官婉儿的疑惑,武则天倒是兴致盎然的打量着学舍,一面道:“寻人去问问。” 不问不知道,一问就更加糊涂了。 一个胥吏听到秦助教大名,回答道:“秦助教啊……这个时候应当在后园的林子里。” 这个时候,在后园? 上官婉儿和武则天到了后园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这个人蹑手蹑脚,手里拿着根长杆子,垂着头,纹丝不动,作思想者状。 ………… 老虎熬夜更新,求票求收藏。 ; 第六十三章:君臣会面 猛地一下,秦少游动了,他手持长杆,朝一处树干一拍,紧接着行云流水一般的收杆,很快,手里捏了杆头的知了丢进了竹篓子里。 第七百五十四只。 秦少游将竹篓子背在背上,便听到后头传出清脆的咳嗽。 他转身,然后微微愣住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武则天和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笑岔了气:“秦少游,你……你……你堂堂四门学助教,陛下托付你重任,你倒是好,闲着没事做,在这儿粘知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食着君禄,却在这里杀生,还不快来请罪。” 秦少游心里咯噔一下,他很快意识到上官婉儿最近可能瞧自己不顺眼,因为她着重的说了杀生二字。 要知道,武则天笃信佛教,假若自己的行为与佛家的行为相悖,那么陛下对自己的印象可就大打折扣了。 他顾不了去思考武则天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立即道:“下官近来并非无所事事,只是上官另有调用,所以清闲了几日。” 随即,他又道:“至于这粘知了,实在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见武则天面无表情,秦少游晓得,自己是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了。 上官婉儿想到这个家伙和太平公主的许多‘亲密’,不由淡漠一笑:“是么?粘知了也有苦衷,真是闻所未闻。” 秦少游莞尔笑了,道:“下官在这里,每日听着这些知了鸣叫,不胜其扰。” 上官婉儿忍不住道:“这就更不妥了,夏日炎炎,哪有听不到知了鸣叫的,你烦闷什么。” 秦少游唏嘘一阵,慢悠悠的道:“上官待诏岂不闻‘蝉发一声时,槐花带两枝。只应催我老,兼遣报君知。’,下官听了这蝉叫,便想到自己又年长了一岁,只是可惜至今一事无成,心中不免有些悲凉,实在是听不得这蝉声,索性只好苦中作乐了。” 这家伙…… 上官婉儿竟是无言以对,这厮来了这么一句诗,既感叹自己时运不济,人生易老与功名难得,还把捉知了的事变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敏感助教的举动,反倒让人生出怜爱之心。 功名难得,这厮只怕又得罪谁了吧,每日在这儿捉蝉,确实怪可怜的。 武则天可不愿听他的抱怨和牢骚,咳嗽一声,道:“既是捉了解闷,也没必要枉杀了它们,将蝉放生了吧。” 放生……那我的油炸知了怎么办…… 秦少游心里纠结,沉吟了老半天,只好把篓盖子掀开,无数知了如蒙大赦,纷纷逃之夭夭。 武则天却已转过了身,一步步走进林园深处,上官婉儿朝秦少游努努嘴,意思是让秦少游随陛下逛逛这园林。 秦少游会意,连忙跟了上去。 君臣二人在这里漫无目的地走,等走到了一棵老槐树下,武则天驻足,她穿着的是一件便服,也没有画上妆容,因而虽还算精神,可是两鬓的华发却是滋生出来,林隙中的风吹乱了她两鬓的银丝,在投进枝叶洒落下来的阳光下,她的眼角密布着许多的细纹。 “只应催我老……秦少游,朕已经老了是么?”她突然旋身,朝秦少游笑了。 秦少游不知该如何答好,告诉一个女人,你已经老了,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于是他勉强笑了笑道:“陛下,微臣也老了,比学里的许多生员要老。” “……” 这样的类比,实在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不过…… 武则天了然。 她没有责怪秦少游的意思,只是叹口气:“方才朕让你放生,你很不情愿?” 秦少游忙道:“微臣很是情愿……” “虚伪。”武则天冷笑着打断他,她幽深的目光仿佛一下子看穿了秦少游的心思,冷冷道:“不情愿就是不情愿。朕不但知道你不情愿,还知道你心里一定在腹诽,朕杀了这么多的人,沾了不知多少血,却还怜惜几只蝉虫的性命,你是不是觉得朕这是惺惺作态,矫揉造作?” 秦少游一时呆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自己比窦娥还冤啊,我心里想着的明明是油炸知了,绝没有杂念。 不待秦少游分辨,武则天的脸色却又缓和下来,她目视远处的槐树,继续道:“朕若是告诉你,朕当真有好生之德,你相信么?” “信。”你就说你是chu女,秦少游也必须得是眼下坚信不疑的表情,不信会被剁为肉酱的。 “你不信!” 秦少游想哭了,这他娘的要人命啊,都说伴君如伴虎,他艰难地道:“陛下,我真的信。” 武则天淡淡道;“朕就告诉你吧,朕杀人,甚至有许多人都被朕枉杀,只因为他们挡着朕的路,朕杀人是立威也好,是夺权也罢,还是为了安抚人心,或是震慑宵小,朕杀人,只为了自己而杀,却绝不会无故杀人。” 秦少游禁不住道:“陛下,微臣明白了,陛下杀生,为的是天下社稷。” “你是聪明人。”武则天又朝他冷笑:“所以朕要告诉你的是,朕杀人,是为了自己。”她仰天长叹:“朕老了啊,你知道么?人越是垂垂老矣,就越是不安,朕有太多的事做,也有太多的事去布置,不是为了这个天下,是为了朕自己。为了朕自己的身后之事,能安安生生的享个晚年,朕就不免会急躁,会冒进,会快刀斩乱麻,有些事,时不待我,只好用最粗暴的方子了。” 秦少游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武则天,因为武则天分明是在向他暗示什么。 武则天的语气更加冷峻:“你很聪明,知道朕坐这天下需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朕现在遇到的是什么麻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是一个厨子,朕今日索性就直言了吧,若是没有你这句话,你这一辈子,固然是有天纵之才,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好厨子,你有抱负,可是永远不可能施展。” “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你今日能成为助教,就是因为这句话,你上的那道奏疏,朕也深以为然,可是朕却是将它束之高阁,只是因为眼下时机未到。” 武则天深深地凝望秦少游一眼:“你明白朕的意思了么?朕老了,时不待朕。可是……时机未到。” 再不明白,秦少游就是猪了,陛下先说老了,却又说时机未到,因为老了,所以她急迫的需要解决现在的问题,可是时机未到,却又不能贪功冒进。 只是,这个时机是什么呢? 秦少游心里叹口气,上那道奏疏的时候,他还指望有人给自己撑腰呢,他猜到了武则天的心思,却是忘了人家是皇帝,做皇帝的,怎么可能为你负责,分明该是你为她分忧才是。 也就是说,这个时机必须得秦少游来争取。 秦少游苦笑道:“微臣明白。” 武则天和颜悦色地道:“朕知道你会明白的,所以这才想见一见你,和你说说话。四门学倒是清幽得很,秦少游,你是主,朕是客,领着朕走走吧。” 秦少游想了想道:“陛下,这里的风景不如宫中万一,唯一值得称道的,就只有人了,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陛下可想去看看么?” ; 第六十四章:陛下的厚望 赵助教在授课,授得颇为开心。 自己的爹给自己谋了这个差使,比他在太学做助教时要快活得多。 他在太学授的也是诗学,可是授课实在是苦差事,为了让生员们明白诗书的精髓,不但要搜罗许多教学的资料,而且也很难因势利导。 毕竟诗歌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这玩意更多的是靠天份,赵助教虽是助教,诗做得工整,可也谈不上什么上佳之作,助教如此,下头的生员就更难教导了。 而现在则是不同了,到了四门学,虽然是降低了一个级别,可是他萧规曹随,所有要教授的东西都是秦少游布置好了的。秦少游甚至还特意为他编撰了一本教学的细纲,今日这堂课布置诗歌,让学生们发挥;明日呢,则是让生员们对对子,后日背诗,偶尔还要讲一些词句的运用。 总而言之,一切按着细纲来教授就是了,有时自行让生员们去背书,还乐得一个清闲。 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教学,得来的效果却很让人吃惊,用后世那一句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的话来说,这些生员们作诗的水平固然不是太高,可绝对算合格,勉强能算个诗人。 年底的测考,赵助教几乎是十拿九稳的,这就是实打实的政绩,轻轻松松的教学,舒舒服服的拿着政绩,教化之功往往比其他的功劳更显著一些,再加上有个好爹,三两年后就有晋升博士的希望,此后有了这些资历,虽然不能平步青云,可将来的前途未必会在自己的父亲之下。 此时,下午的一堂课已经进入了尾声,赵助教按着教学的细纲,讲了一些词汇,无非是春风、细雨之类,按照秦少游的设想,这是专门用来堆砌辞藻的,他把诗歌切开来,弄得血肉淋淋,完全没有任何的美感,却是教会了生员们做‘烂诗’的真谛,无非就是堆词而已,只要格律没有差错,堆出来,你就能作诗了。 而这时候,有人却是站在了窗台之外。 赵助教的眼眸一瞥,恰好看到了秦少游,站在秦少游身边的,则是一个妇人。 赵助教心里有点慌了,这个秦少游不是因为自己顶了他的肥差而心生不满吧,若是如此,他要闹起来,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至于那个妇人,赵助教并不认得,心里更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妇人可以进学堂了? 好在他虽是满腹心事,可是涵养功夫却还在,依旧面不改色,布置了功课,这才宣布结束。 生员们收拾了东西纷纷出了学堂,秦少游故意避到了一边,不让这些热情的‘子弟兵’撞见,以免惊扰了圣驾,而学堂里的赵助教则是假意地收拾教具,等到生员都散了,才好整以暇地出来,朝秦少游行礼道:“秦助教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说几句?虽然秦助教已不再教授诗学,可是生员们一直将你当做授业恩师。” 这一番客气其实是在试探秦少游的态度。 小赵和老赵不一样,老赵脸皮有八尺城墙厚,占了你的便宜也就占了,反正是滚刀肉。而小赵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却一直有些不安,他越是开始教授诗学,明白了秦少游的教义之后,这种不安的情绪就更加深厚,因为……授课实在太清闲,而收益实在太丰厚了,简直就是躺着来镀金,人家凭什么就将这偌大的好处拱手让人。 秦少游呵呵一笑道:“赵助教的课讲得很好,我只是闲来无事,恰好家中有长辈来探望,领她随意逛逛,途经此地,这才叨扰。” 家中长辈? 小赵愕然地抬头,看了一眼武则天,于是忙含笑着给武则天见礼。 而武则天面无表情,让小赵讨了个没趣。 秦少游道:“赵助教,我给你写的教义细纲能否取来给我家中长辈看一看。” 他左一口长辈,右一口长辈,让赵助教心里犯迷糊,既是长辈,理应以辈分称呼才是,哪有只叫人长辈的。 而且……赵助教生出警惕之心,让自己把教义还给他?他这又是何意? 只是秦少游问到头上,小赵脸皮薄,还是乖乖地把腋下的教义交给秦少游,这足有厚厚一沓的教义,洋洋数万言,可谓是秦少游半年以来,教授诗学的结晶。 秦少游将教义转手交给武则天,武则天明白秦少游的意思,却先是冷冷地道:“赵助教,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赵助教愣了一下,这秦少游的长辈架子真大,他的脸微微一红,只得去了。 武则天已是旁若无人地进了学堂,在一处案牍后跪坐下来,她没有做声,只是翻阅着秦少游的教义。 这教义里头,几乎事无巨细地把所有教学的内容记录下来,武则天起先也只是粗略地看,可是到了后头,看到了细处,越发的认真起来,她有时看过后,便不由皱起眉来,似在思虑着什么,可是有时,她又想通了,大致明白了意思,还有时候不禁莞尔笑了,显然被秦少游的‘小聪明’所感染。 秦少游怕她眼睛不好,点了一盏灯来,移近一些,武则天抬眸,显得有些恍惚,目中有所戒备,等看到是秦少游,想到自己原来是在看他的教义,便不由莞尔,继续埋头起来。 秦少游本来只是想让武则天看看自己的教学方法,可是万万想不到这皇帝婆娘竟入了迷,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一旁候着。 外头上官婉儿来了,探头探脑。 秦少游便朝她眨眼,促狭的笑。 上官婉儿最看不得他这挤眉弄眼的样子,忍不住板起脸来。 良久…… 武则天将教义合上,她目光幽幽,陷入了沉默。 沉吟片刻,她才道:“秦少游,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分明是有话要说,偏偏还要故弄这么多玄虚。” 秦少游苦笑道:“陛下若是不能眼见为实,陛下会相信么?” 武则天颌首,她的手搭在案牍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案面,道:“你再细细来说说。” 秦少游打起精神,道:“敢问陛下,看了这封教义细纲后有什么想法?” 武则天嗔怒道:“朕来问你,你反倒来问朕了。”她稍一踟蹰,慢悠悠地道:“朕看完后,方才知道,原来教授诗学竟是这样的容易。” 秦少游道:“陛下,问题就在这个易字上头,许多千难万难的事,其实只要因繁就简,取一个易字也就足以做成许多事了。微臣崛起于阡陌之间,蒙陛下厚爱,得以有机会为朝廷效命,虽只是上任不久,却也有了一些心得,因而不敢藏私,这才上疏,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望陛下指正。” 打好了预防针,秦少游的目光掠过了一丝精光,带着几分激动道:“敢问陛下,用这样的教义教授出来的生员,足以肩负陛下厚望吗?” 武则天沉吟道:“虽不足以入三省,官拜大夫,却也足以主掌一方。” 秦少游得到了武则天的肯定,连忙道:“不错,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 没收藏没推荐,码字码得很难过,希望喜欢的同学多多支持老虎! ; 第六十五章:有债必偿 武则天的回答,并不勉强,在这个文盲率高达九成五以上的时代,真正能受教育的人并不多。即便能作几首打油诗,也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做官的门槛了。 而在当下,因为教育成本高昂,无论是太学、四门学,他们的教育方式,都是精英式的教学,每一个教学的助教和博士,无一不是极有名望的鸿儒,每年能招募的生员,加起来也不过千余人罢了。国家花费了这么多精力,能培育出来的‘良才’,大抵也只有这些。 至于那些野路子出身的读书人,水平更是堪忧,就更不必提了。 秦少游抿嘴一笑,道:“微臣的办法,叫做傻瓜式教学,又或者叫填鸭教学之法,只要将教义编写的完善,各科不必博士、助教来开讲,只需要招募一批稍有些水平的讲师,就可就着教义施教,如此一来,四门学现在的生员不过数百而已,一旦有足够的讲师,便可招募两千、三千,乃至五千人,这不但大大降低了教育的成本,最重要的是,能为陛下培育更多的贤才,这些贤才,都是为陛下提供的。” 秦少游特意在最后一句,加重了口气。 他知道武则天需要什么。 而秦少游最后一句话,足以言中武则天的心事。 此前的万般皆下品,此后的学而优则仕,其实……都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为何? 因为教育的资源只有这么多,这就导致,能够接受六学教育,有科举资格的人,只限于门阀和官宦的子弟罢了,而这些人…… 想到这些人,武则天的眼眸里,闪掠过了一丝厌恶。 虽然九品中正制已经消亡,而科举兴起,而事实上,朝廷选材的本质没有变,正因为如此,武则天虽然已经除掉了长孙无忌,可是第二个、第三个长孙无忌,却依然还在无形之中,掣肘着她的手脚。 她需要制衡,需要打击这些与李氏宗室利益交织在一起的门阀,可是她无人可用,因为放眼过去,整个朝廷,竟都是‘他们’的人,于是武则天能用的,只好是来俊臣这样的市井泼皮,这些人,目不识丁,虽是打击异己的工具,却永远不可能让他们取代大周赖以统治的基础。 而现在……秦少游指明了一条道路。 编写教义,降低教学的难度,原先需要用博士和助教来教学,现在只需要招募讲师按着教义,按部就班就可以了。 四门学只有博士六人,助教六人,就这……因为招募了数百生员,人手已经紧张无比,假若能够招募数十乃至于数百个讲师呢?假如有更多人可以进学,并且能够成才,而这些人是真正的寒门子弟呢? 假若如此,那么整个格局也就真正变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将不再是空话。 武则天目光幽幽的看着秦少游,她笑了,和蔼的道:“成大事者,无一人不是披荆斩棘,险中求取功名;朕当年是如此,朕现在在想,秦少游,你可以如此么?” 秦少游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既不激动,也没有畏惧:“臣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很好。”武则天欣赏的看秦少游一眼:“朕来此,为的就是要和你说一句话,放手去做,可是……要小心,有些时候,便是朕,也未必能随心所欲,你……好自为之。” 武则天站起来,抬起了步子:“朕走了。”她又走几步:“你不必送。记住,小心谨慎!” 说罢,她带着上官婉儿,已是远去。 秦少游捡起了教义,留在这学堂里。 他当然清楚武则天的话是什么意思,从现在起,课堂已经成了他的战场,而这个战场,会死人的。 ……………… 夕阳西下。 洛阳宫撒落下了万道霞光,霞光映射,琉璃瓦闪闪生辉。 淡红的宫墙甬道里,武则天徐步前行。 “婉儿。” “陛下……” “你有话说?” “臣在想……陛下为何如此看重秦少游,又为何……” “因为……”武则天笑了,霞光遮掩了她脸上的皱纹,她朱唇一抿:“因为有人在守成,有人在求变,而朕……必须要变,不变则大唐还是大唐,变了,大周就是大周;秦少游也在求变,那么朕为何不试一试呢。或许……”她幽幽叹口气,满面倦容,她累了,累的她每一次昂首行在这宫中,都仿佛脚下灌了铅一样。 “陛下的意思是,陛下将希望放在一个小小的通直郎身上?” “不。”武则天依旧昂着首,挺胸阔步,甬道两侧的宫人和内宦在她所行之处,纷纷拜倒于侧,她没有四顾,一切都理所应当,她抬头看了霞光:“希望,只有万一,甚至,连万一都没有,朕……只是心存希望而已。” “如果…没有这个万一…那么秦少游……”上官婉儿蹙眉。 武则天干脆利落的道:“他会死!” 甬道已到了尽头,武则天已步入了宫苑的深处,她没有回头,没有惋惜,没有情感,诚如这装点的如tian上人间般的宫廷,一切都如此的美好,却总是没有生气,一砖一石,俱是死物,即便是人,亦看不到生机。 ……………… 秦少游想拼一拼。 他想拼,他不否认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想要奋斗,想要实现自己,实现自己的野心也好,私欲也罢。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无从选择,在这个老爷和草民的时代,前世养尊处优的秦少游,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选择,农妇山泉有点甜的小地主理想,对他来说实在过于渺茫,他出身低微,永远不可能成为门阀中的一份子,而他读过书,懂事理,也永远不可能会是来俊臣这些人为伍,他有第三条路…… 深吸一口气,该讨债了。 秦少游的原则一向是有债必偿,老赵欠自己的,必须连本带利的索要回来。 他旁若无人的抵达了崇文阁。 崇文阁乃是掌学博士的办公场所,秦少游到了之后,直接蹲下,开始捏泥人。 泥是他从外头带来的,上好的黄泥,他捏泥人的本事不错,三下五除二,泥人的轮廓便出现了。 过不了多久,赵博士巡查回来,一见秦少游,觉得他形象不雅,便不禁道:“秦助学,你在做什么?” 秦少游抬头,天真烂漫的笑:“大人难道看不出?” “看出什么?” 秦少游道:“下官在玩泥巴啊。” “……”赵博士老半天,脑子转不过弯:“你前几日,不是好好的在捉知了么?” 一说到知了秦少游就忍不住想要捶胸跌足,神色黯然:“不捉了,太危险,捏泥巴安全一些。” “你、你、你……真是胡闹,你堂堂四门助教,堂堂通直郎,怎可如此有辱斯文,这……这……传出去,岂不为人所笑。” 秦少游笑了:“这不是闲来无事吗,大人也像我这样清闲么?不如……” 赵博士明白了,这厮讹上自己了。 光脚不怕穿鞋的,秦少游压根就不怕自己有辱斯文,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狂生,反正做任何事都不会让人感觉突兀,秦少游不就是这样的么? 可是堂堂助教,而且还居功至伟,为四门学的诗学立下汗马功劳,只怕就算再看他不顺眼的人,他不敢轻视他的才华,一个如此出众的人物,居然闲在四门学里玩泥巴,大家是笑话秦少游呢,还是笑话赵博士妒忌贤能呢? 赵博士猛地醒悟,笑了,和蔼可亲的笑:“秦助教啊,不要胡闹,我们有话好好说。” ; 第六十六章:新官上任三把火 秦少游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一听到赵博士说好好说,很干脆的站起来,拍拍手,道:“赵博士有何见教。” 赵博士很犹豫,不可否认,整件事都是他理亏,现在秦少游要耍无赖,他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他踟蹰片刻,道:“秦助教可有什么专长?” 秦少游道:“大人,下官教授诗书还算过得去。” “……” 这说了等于是没说,诗书是不可能让他去教了:“还有么?” 秦少游想了想:“学士对治学颇有些心得。” 赵博士身躯一震,顿时,他明白了。这家伙胃口真大,想要治学。 四门学有六个博士,有掌学的,有治学的,有督学的,还有提学以及负责后勤以及生员招募的博士,这治学的差事,素来是博士担任,这一次四门学前任六个博士统统一扫而光,朝廷委任了赵博士来兼任掌学博士,至于其他博士,有的已经到任,有的还在商榷。 比如治学博士,现在国子监就还没有拿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秦少游这个小子,分明是想以助教的身份,分管治学。 治学博士在六个博士之中,其重要性只在掌学博士之下,分管的是教育工作,这厮,胃口真大。 赵博士看着秦少游,苦笑:“治学?不可,不可,这一向是博士……” 秦少游气势如虹的道:“赵博士,下官乃是通直郎。” 这意思是说,规矩是死的,可是人都活的,朝廷可以让一个助教任通直郎的散职,学里为何不可以让助教来负责治学之事? 赵博士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愣了老半天,才道:“还是不妥,不妥当,会为人所笑的。” 秦少游叹口气:“既如此,那就算了,下官告辞。噢,我想起一件事来,大人还记得那份奏疏么?” “奏疏,什么奏疏?” 秦少游很忧伤,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就是大人代陈的那份奏疏,宫里把它压了下来,可是……哎……这样惊世骇俗的奏疏,宫中没有反对,这意味着什么?” 赵博士脸色微变,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想了老半天,他才弱弱地问道:“秦少游,你这是何意?” 秦少游双手一摊:“宫中对四门学,已经抱有了很大的期望,若是四门学一事无成,只怕赵博士也不好交代。下官还听说,那份奏疏,引起了许多非议,下官在四门学,做个闲云野鹤倒是无妨,只是到时候,赵博士反而可能成众矢之的了。” 赵博士心里嘀咕了老半天,当时秦少游的章程,他确实也是欣赏的,至于许诺代陈上奏,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前途,给秦少游示了个好,反正这种奏疏,本来就会和绝大多数垃圾奏疏一样,被束之高阁,无非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现在被秦少游提醒,细思恐极,赵博士竟也有点觉得不对头了,国子监里,就在前日,算学的掌学博士吴应龙就曾发难,大谈现在的学风不正,为此,国子监祭酒还特意下文各学督导博士,要倡导学风。 本来这种事,也是常有,赵博士为四门学的事焦头烂额,也没往心里去。 现在结合秦少游的话,不对劲啊。好端端的,就算学风不正,也不该是算学的掌学博士跳出来大声疾呼,他是算学的掌学博士,说现在的学风不正,不就是连自己也骂了么?要说,那也是国子监来说。 可问题就在于,算学掌学博士跳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是针对四门学! 赵博士一下子清醒了,人家说的学风不正,当然没有说到算学去,太学和国子学近来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不是冲着四门学过来又是冲着谁。 再细细思量下去,赵博士的背脊有点发凉了,谁都知道,现在四门学的掌学,乃是国子监的二号人物,国子丞兼任,一个算学博士,这不是骂自己么?他有这个胆子! 有阴谋! 赵博士看向秦少游:“秦少游,有话你直说吧。” 到了现在,老赵居然还没转过弯,秦少游默默为色目人的智商感到悲哀,算学博士跑去骂你,没有国子监祭酒乃至于更上头的上头的人授意,人家吃饱了撑着,活腻歪了么?秦少游道:“大人若要一个人挑起四门学的担子,下官很是钦佩。” 赵博士傻眼了。 老半天,他回过劲来,那份奏疏,看来比他想象中的后果更严重,而他虽是代为陈奏,可是因为地位远远高于秦少游,所以大家的矛头,自然也就指道他的身上,秦少游反而是置身事外了。 现在看来,让秦少游去玩泥巴,吃亏的好像还是自己,黑锅得让自己一个人来背啊。 他沉吟片刻,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道:“这件事,老夫要斟酌一二,你等着消息吧。” 他说是斟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治学博士责任重大,而宫中有默许四门学变革的意思,让别人来变,大家骂的是他赵博士。若是让秦少游来变,反而能分担不少压力。 算学博士的突然发难,是始料不及的,这说明在国子监乃至于朝廷内部,有人已经对自己极度不满了,赵博士当然不能做这个冤大头。 只是数日之后,秦少游就走马上任,在治学所里办公了。 治学助教,这绝对算是破天荒的事,在他的下头,分管着几个胥吏和书吏,秦少游甫一上任,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所里人手不足,恳请学里再调拨书吏二十人。 好大的胃口。 这样的举动,让一些博士生出了不满,不过他们都是新官,也都是刚刚上任,倒也不敢胡说八道。 赵博士很痛快,二十个书吏很快就来了。 赵博士求之不得秦少游把动静闹大一些,吸引一点火力,反正什么都由着他去。 这些书吏,都是读书人,不过他们出身卑微,学问好的也是有限,只是负责一些文书的工作。 秦少游将他们召集起来,让他们各自选填自己的专长。 而后,将人分为了四组。分别为经史、算学、律学、诗书,随后,由秦少游主导,开始将各科的书籍收集起来,开始编撰教义。 治学助教上任之后,既没有巡学,也没有从事任何关乎于治学的工作,甚至连学里如期举行的小考都不曾参与,反而是和二十多个书吏关起门来,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穿梭于治学所和藏书阁之间。 每到夜里,这些人挑起灯,一直熬到夜半三更,书吏们起先是怨声载道,可是渐渐的,有人竟是消停了。 比如从事算学整理工作的刘书吏,他将许多算学的书籍如《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孙子算经》、《夏侯阳算经》、《缀术》、《张丘建算经》、《五曹算经》、《五经算术》、《缉古算经》等算学书籍汇总一起,而后摘抄出许多的算学方法,再呈报秦少游,秦少游从中挑选出一些算学的经义,偶尔,也会自行编撰出一些算法出来。 这一天夜里,刘书吏照旧值夜,他打开了一份秦助教发来的算学细纲,本来,他只是像寻常一样,抱怨几句,少不得要骂一下秦助教烂屁股,天天做一些无用功,可是当他开始看细纲时,却是浑身一震,随即如饥似渴的开始研读下去。 在他眼前,这份细纲的内容是何等的震撼,刘书吏精通算法,对这算学颇有心得,可越是如此,他越发觉得今夜,是何等的不平凡。 他颤抖着手,提笔蘸墨,将细纲进行整理,在宣花纸上写下一个个标题“算学启蒙”“数学九章”“几何原本”“数字简略考”。 ; 第六十七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刘书吏熬了个通宵,一边抄录,一边吸收秦少游的细纲。 算学启蒙他懂,毕竟九章算学是一千年前老祖宗就已经发明出来的东西,而这本算学启蒙,却在这个基础上,做了许多的革新,更加通俗易懂。“数字简约考”最是稀奇,它将所有的数字进行了简化,比如壹则简为1,看上去好似有些草率,可是细细一思量,刘书吏的心开始砰砰跳起来。 老祖宗将这数字弄的这样繁复,什么壹贰叁之类,其实为的就是防止出错,毕竟数字关系国计民生,一旦出错,就可能闹出大问题。而秦少游在简约考中的东西,用最简单的符号如123取代了此前复杂的数字,不过在前言中秦少游特意提到,此符只用于计算时运用,凡在正式场合,依旧沿用旧制,可即便如此,计算的简便性,却是大大的提升。 至于新的数学九章,也是稀奇,因为它出现了公式,许多繁复的计算,直接套用到公式之用,而且还提供了某种简便的笔算法…… 这些刘书吏倒是能理解,唯独最后一个《几何原本》,却是生涩难懂。 不过……这不打紧。往后可以向那位秦助教慢慢的讨教。 这一夜,刘书吏激动的笔都有些握不住,忙将这四册教义,根据难易度,汇编进教义之中。 到了天光十分,他的婆娘便来了。 因为书吏每日在学里办公,所以准许家眷搬来学里住,只是住的地方,距离学里围了一道矮墙,本来女眷是极少来的,只是这些书吏被关在这儿通宵达旦,女人终究是担心自家丈夫,这才提了食盒来了。 这妇人前脚一进来,瞧刘书吏憔悴的样子,便不禁埋怨:“那个什么助教,真真是把人当牛马一样使唤,哪里当值,也不是这样的,又是一宿没睡吧,实在不成,去求周博士,请你调他那儿去……” 刘书吏依旧抄录着东西,不耐烦的道:“好啦,好啦……” “你先吃了东西再说,再这样下去,是要减寿的,那个……” “咳咳……” 后脑传出咳嗽声,那婆娘回眸,便看到一个系着银龟袋的家伙负手站在她身后。 刘书吏吓了一跳,道:“见过秦助教。” 那妇人大吃一惊,忙不迭行了礼,放下食盒,飞也似的走了。 秦少游看了食盒,摇摇头,又走到案牍前去看刘书吏抄录的教义,道:“是你婆娘?” “是,是,家中糟糠……咳咳……妇道人家嘛……” 秦少游摆摆手,很大度的道:“刘书吏,本官很大度的,你不必心又不安。” 他顿了顿,板起脸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妇道人家,跑到学里来,确实是坏了规矩,这是朝廷抡才圣地,岂可闲散人等来去自如,被人看见了,是要被人说闲话的,你看本官,来了这里这么久,可曾有叫女眷来么?虽说夫妇相顾牵挂,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要注意影响,这样不好。” 刘书吏心里说,你这也叫大度? 他笑呵呵的挨了一顿训,忙揭开食盒:“秦助教,你还没用饭吧,来尝尝荆拙的手艺。” “这……”秦少游的肚子有些饿了,只得点点头,坐下,二人团坐一起,饭菜不是很可口,这让秦少游有些想念自己的菜了,勉强吃饱了,还是摇摇头:“本官想了想,还是觉得妇道人家,不可如此,咱们是斯文人,生员们若是瞧见,是要笑话的。刘书吏啊,你要注意影响。” 刘书吏连连点头称是,他憋着一肚子话,想仔细问一问,几何原本里一些不解的地方,倒是这时,外头却出现了一个丫头,丫头在外探头探脑:“哪个是秦少游。” 秦少游微微一愣,便见一个宫装女子笑呵呵的看着自己,这人……不认识。 他猛地想起方才教训刘书吏的话,脸色一红,只得道貌岸然的站起来:“你是何人?” “我家李小姐有请,请去仪门处说话。” “李小姐,不认识。”秦少游眼角的余光去看刘书吏,怎么都觉得,这个家伙在背后嘲笑自己。 “我家小姐,名中有个月字,很是欣赏秦助教的诗。” 骤然,如闪电一般,那一道诱人的绰绰影子在秦少游的脑中浮现……公主殿下,我的娘亲,她来做什么? 秦少游很干脆转过身,吩咐刘书吏一句:“嗯……尊夫人的饭菜很可口,你歇一歇吧,明日我来检查教义。”抛下这句话,匆匆的走了。 到了仪门下,果然看到一辆宽敞马车停在外头,车下摆了个高凳,请君上车的样子,秦少游一点都不含糊,直接蹬车,果然看到了李令月。 炎炎夏日,李令月里头罩着一件牡丹x衣,外头罩着一件素雅又薄如蝉翼的护肩,肌肤隐约可见,她挽着高髻,下头是峨眉,眉下的美眸带着几分愠怒,一见秦少游,便道:“说好了送诗,为何食言而肥。” 秦少游不由抚额:“抱歉,抱歉,忘了。” 这也是李令月怒气冲冲来兴师问罪的原因,堂堂太平公主,居然有人敢放她鸽子,这家伙居然还能恬不知耻的说忘了。 “你……” 秦少游忙道:“殿下,下官万死。” “算了。”李令月却是突然收敛了怒气,转眼间,笑呵呵的看着秦少游,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她道:“你是大忙人,本宫岂会降罪于你。” 她说话的时候,慵懒中带着几分甜腻腻的味道,让秦少游有些心猿意马,秦少游道:“殿下真有一副好心肠,若是人人都像殿下这样……” 李令月伸伸懒腰:“反正过几日你要送来,好啦,你这个人,什么时候学会学会嘴巴抹蜜饯了。”她如往常一样,打开车厢一侧的小锦盒,要拿出枣子来吃,却又想起了什么,又将红枣放回去,噗嗤一笑:“你……二十多个枣子,你吃得消?” 秦少游想到那一夜的事,顿时垂头丧气,他本来以为,自己‘稍稍暗示’,说不准久旱逢甘霖了,谁晓得人家不感兴趣,他心里想:“若是换了他娘,自己一天二十多个枣子,只怕早就被生吞活剥了吧,莫非,公主殿下不好这一口,她喜欢……” 明白了! 秦少游深吸一口气,看着这娇滴滴的美人,略带羞涩的道:“这……这……其实……那是下官吹牛的,下官……有些话羞于言齿。” 李令月瞪大眼睛,满是吃惊的道:“莫非……莫非你是……” 秦少游把头一扬,咬了咬牙:“不错,下官正是,咳咳……那一日,下官怕人取笑……” 阿弥陀佛,这不算是骗人吧,毕竟,这个时代的秦少游,本来就是初哥。 李令月美眸里,竟是发出了精光,她一把握住了秦少游的手道:“当真?” 秦少游的小心肝狂跳,很想学那龙傲天一般对天狂啸,猜对了,公主殿下胃口有点特别。 这美人儿的手上的温度传在秦少游的手心,秦少游深深的凝望她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殿下,下官对天发誓,从未吃过一颗红枣。” 李令月的目中,竟隐隐有些模糊,抓住秦少游的玉手非但没有松弛,反而握得更紧。 喂,殿下,只是个处而已,没有必要情绪这么激动吧。难道大周的民风已经这样开放,小学生里也找不到那啥了么?何至于如此如饥似渴。 接下来,却听李令月颤抖的道:“本宫说为何见了你,总有亲近之感,原来我们都一样,都有难言之隐!” 秦少游笑脸有点僵硬……不对劲啊! ; 第六十八章:人格高尚 你我都一样! 秦少游目瞪口呆。 他突然发现自己智商有限,有点没转过弯来。 却听李令月娓娓道来:“其实……本宫也是……本宫虽然下嫁了人,可是那个薛邵……”说到前驸马,李令月轻咬贝齿:“这个家伙……” 秦少游笑了。 逗我玩呢? 还不能人道,传闻你们孩子都生了,现在来装纯。 李令月见他的样子,勃然大怒,道:“秦少游,你不信?” “信,我信,下官岂敢不信。”就算李令月说她是西王母,秦少游都不得不信。 李令月语气冷淡起来:“你以为外间传闻,陛下是因为认为薛家高攀不上本宫,这才有人状告他们薛家谋反,最后断了这段姻缘么?实则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最后为母皇所知罢了。本来那薛邵虽是不能人道,对本宫倒还算是千依百顺,本宫心中念着这个情分,非但没有指责他,反而为他掩盖,只是后来,母皇突然问起,为何本宫下嫁这么多年,却为何不曾有孕,为了瞒住母皇,以免母皇起了疑心,本宫和那薛邵,还抱了个孩子,先是假称有孕,而后……”她轻轻叹口气:“谁知本宫起初以为,他只是不能人道,谁知……却是……缺是……”李令月咬牙切齿,已是气的说不出话了。 秦少游最喜欢听这种离奇的八卦,一时津津有味,可是到了紧要处,却突然戛然而止,他有些不满意,禁不住道:“谁知他其实好的是男风是么?” “你也知道?” 秦少游苦笑道:“故事都是这样的。” 李令月愠怒道:“这可不是故事。” 秦少游挤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就算不是故事,殿下,你受委屈了。”他一下子,打消了所有的念头,本来还想发展个露水夫妻来着,而露水夫妻的基础,就是对方压根就不在乎zhencao,可是现在得知殿下极有可能……,想到这里,秦少游冷静了,毕竟他偶尔会用下半身思考,却还不至于,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你还是不信?”李令月咬唇,幽幽道:“本来瞒了这么久,天下人都晓得本宫……本宫嫁了那薛邵,这等事,也不宜公诸于众,免得引人笑话,所以此事本宫谁都不肯说,今日遇到了你,见你与我同有难言之隐,这才和你说,无论你信与不信,本宫现在倒是舒服了许多,秦少游,你莫不是也好男风吧?” “呃……我像么?” 李令月淡淡道:“那薛邵狗贼,一开始也不像。” 秦少游咳嗽两声:“公主殿下,我们换一个高雅的话题好不好?” 李令月啐他一口:“你这家伙,顾左右而言他。”她深深看秦少游一眼,发现这个家伙竟也有许多闪光之处,这才发现,二人实在距离过近了,她脸上掠过一丝羞赧:“秦少游,你说,男女之事到底是什么滋味。” 秦少游精神一震,大周的民风好开放。 “殿下,这个不好说。” “不如……”李令月美眸一转:“我们试试,你想吃枣子么?反正,我已嫁做人妇,是与不是,都没什么分别了。” “殿下啊,下官乃是至诚君子,岂可做这样丧尽天良、污人清白之事,殿下实在看轻我了,真是讨厌,我可不是那种很随便的人。不过……”他深吸一口气:“话又说回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拿着的,既是民脂民膏,吃的俸禄,却也是陛下恩赐,殿下乃是陛下爱女,算起来,也是我的主君,君既有命,刀山火海我也拼了。殿下,我们……从哪里开始?” 李令月羞赧的道:“这个还来问我?” 是了,理应占据主动才是,秦少游二话不说,一身凛然正气,便朝李令月樱唇吻去。 触及到那樱唇上的温柔,秦少游还未陶醉,却猛地被一把推开。 又怎么了? 秦少游打了个趔趄,撞到了车壁。 却见李令月怒气冲冲的看他:“你口里是什么味?” 秦少游抹一抹,道:“想必是蜂蜜吧,早上吃的是抹了甜蒸饼。” 李令月朝他冷笑:“那薛邵狗贼,也最爱吃甜蒸饼,原来你也喜欢吃甜食。” “殿下,讲道理嘛……” “滚!” 秦少游下了车。 看着公主殿下的大车渐行渐远。 他喟然长叹,突然有一种想要撞墙的冲动,摇摇头,自己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至少保住了zhencao。” 他正待要回学里去,谁知马车又回来了,李令月掀开车帘,露出倾城之色:“喂,再告诉你一个消息,你那份奏疏,惹来很大的麻烦了,我听人说,有人恨不得扒你的皮,寝你的肉,还有人专程从长安赶来…可见你招惹了多大的麻烦…你乖乖向本宫求饶,保证再不吃甜食,本宫或许可以考虑……” 秦少游脸别一边去,羊角四十五度,一身正气的道:“殿下,本抱歉,我不是随便的人,你找错人了。” “你……” 秦少游已是飘然远去。 ………… 太平公主的警告,早就在秦少游的预料之中,毕竟那份奏疏,牵涉到的利益实在太多太多,或许许多人还未警觉,可是一些聪明的人,只怕已能从中看出端倪了。 不过他并不介意,自己是在四门学里,外头有什么风风雨雨,暂时与他无关。 最重要的,还是交易的编撰。 不过这一切,倒是渐渐进展顺利了,这些书吏一开始对秦少游有所抵触,可是当各科的教义渐渐出现了轮廓,许多人都如刘书吏一样,顿时意识到了其间的价值。 编撰的工作,枯燥而无味。 转眼,天气渐渐转凉,树叶开始枯黄,每日照例早起洗漱之后,都要进行一段时间晨跑的秦少游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凉意,心中不由也随着这天气开始变得萧索起来。 唯一振奋的,就是教义已经大致编撰完成。 而在此之前。 四门学已经开始招募讲师和生员了。 讲师三十名、生员千人。 所有人不计出身,能负担学中的伙食,粗通一些文字功底即可。 也就是说,四门学将入学的资格大大的放宽,虽然不至于做到让寒门子弟入学,寻常的小富之家,却找到了一条向上攀爬地大门。 机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弥足珍贵,前来应募者可谓趋之若鹜。 只是杂音不免也开始出现,甚至在学里,几个博士和助教,开始面露不善了。 而唯一支持秦少游的,却是赵博士。 赵博士从上了贼船那一刻起,这件事就已经和他脱不开干系了。 新的生员开始入学,学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那萧索之气,也都荡然无存。 秦少游开始加紧培训讲师,只因时间仓促,只得每日上午,让讲师们去按着教义准备课纲,秦少游则对一些含糊处,进行指正,到了下午,便开始授课了。 上官婉儿来过一次,看了这学里的新气象,也没说好不好,不过一切尽在不言中,她特意跑来,自然不是心血来潮,秦少游估计,这是武则天的授意,秦少游带她在学里转了转,学里近来每日都咿咿呀呀的琅琅书声,婉儿听着惬意,却是在临末时,突然问:“公主殿下和你很熟么?” 秦少游愣了一下,道:“尚可。” 上官婉儿道:“奉劝你少和她往来,莫要误了自己。” 秦少游忍不住道:“这是为何?” 上官婉儿咬了咬唇,道:“她……”最后又抿了嘴:“你好自为之,得空了,得请我吃东西,还有,现在万事小心,洛阳城里,许多人都在挑你的错,告辞。” ; 第六十九章:抓壮丁 上官婉儿临去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暗示着什么。 有事要发生了…… 秦少游摇摇头,授课去了。 如今生员多了,身为治学助教,秦少游偶尔也要去各科讲课,教义毕竟是他编撰的,讲师们才刚刚上任,还需磨砺,所以抽了空,秦少游便会去课堂,不只是生员去听课,便是讲师们也去旁听,学习一些经验。 今日是约定好了教授算学,这里济济一堂,足足上百个生员。 其实算学真正开始授课也不过是这两日罢了,此前学习的是背诵学规,还有秦少游拟定的品德教育,无非是背诵正气歌之类,教授忠君爱国的道理,至于他们有没有听进去,这就不是秦少游关心的了,生员太多,只能用填鸭的法子,把这些东西塞进他们的脑子里,至于他们能不能领会,或者能否影响到他们的人生观,这就不是秦少游所能考虑的了。 秦少游登台,莞尔一笑,先从算学启蒙开始,教义之中,算学启蒙一共是十五节课时,每一节课时又对应了教授的内容,不只是如此,还特别详尽规定了课后的功课,事无巨细,都是有板有眼,甚至秦少游怀疑,便是一个粗铜文墨之人,只要训练一些时候,就足以担当讲师的重任。 这种教义的出现,对秦少游来说,绝对比发明几块玻璃的意义更大,因为教学成本的缩减,就意味着识文断字的普及,成本越低,受教育的人数就越多,文明往往是依靠受到教育的人口推动的,今日之大周,能够万国来朝,繁荣昌盛,与教育以及文化的昌盛不无关系。 翻开了教义,秦少游的心里微微在颤抖,他心里想:“这么快就要改变历史了么?” 他站在这里,乐于冒险去做这件事,当然有他的企图和私心,可是又何尝不是想要做一些对自己的‘先辈’们,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呢。 他是穿越者,睁眼看到了世界,看到了未来文明的浩荡潮流,若是埋头只顾着农妇山泉有点甜的话,未免也太过不负责任了。他今日就在站在这里,自己的儿孙也将与这个文明休戚相关。 抖擞了精神,秦少游念出了九九乘法表,他念一句,下头的生员们跟着念一句。 这些人能进来四门学,机会来之不易,他们比官宦子弟们更加刻苦。 朗朗的读书声响起了。 “一一得一。” “一一得一。” “一二得二” ……………… 在授课的同时,秦少游对教义也会有些删改,毕竟这些教义是闭门造车的产物,真正实践起来,却未必就是那么一回事,每每到了一些觉得不甚合理的地方,秦少游便拿着朱笔在上头画个小圈,待到课后再进行推敲。 而事实上,原先编撰教义的书吏也余下了几人,他们的工作就是根据实际情况对教义进行整编和修订。 一堂课结束,布置了让生员们抄录乘法表的功课,秦少游便被赵博士请去了公房里。 赵博士低垂着头,最近他总是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低头阅览着抄来的邸报,见秦少游来了,忙道:“噢,是秦助教来了,快,请坐,请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这么客气。按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理论,秦少游汗毛竖起,起了戒备之心,嘴巴却是很甜,忙说:“谢赵博士赐坐。” 坐下后,赵博士捋着他的黄须开始长吁短叹:“近来可好吧?” “有劳赵博士挂念,下官在学里还好。”秦少游的心里如遭雷击,哇,不得了,客气到这个份上,看来是有什么刀山火海的事要自己去挡了。 赵博士笑了:“你是晚生后辈,老夫关心你是应当的。” “……”好在秦少游的心理素质还算好,否则非要把尿吓出来不可,太过分了,和蔼可亲到这个份上,看来自己所料不差,当真是要让自己去挡刀了。 赵博士放下邸报,道:“是了,你年龄已经不小了,可曾婚配么?” 秦少游道:“下官还不曾婚配。” 赵博士叹道:“按这《令有司劝勉庶人婚聘及时诏》,你也到了婚娶的年龄了,不过你是官身,倒是不必忌讳这一条,但是及早娶妻总没有坏处,得空,老夫得给你留意一下,你啊,一心只晓得为公,却是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放在心上,老夫作为你的长辈,少不得要申斥你几句。” 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秦少游终于憋不住了:“赵博士,有话可以明言么?” “话?什么话?”赵博士吹胡子瞪眼的道:“老夫不过是与你说些私话而已,难道每次叫你来,都是为谈公务?秦少游,你这是不愿与老夫深交啊。” 秦少游忙说:“不敢,不敢。” 赵博士叹口气道:“不敢就好,也罢,你去吧。” 秦少游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道:“下官告辞。”转身便要逃之夭夭。 赵博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来,慢悠悠的在他脑后漫不经心的道:“老夫想起了一件极小的事,这两日老夫的身子有些不爽,明日国子监那儿有个旬议,各学博士都要去一趟,聆听祭酒大人的训诫,你就代老夫去一趟吧,恩,没有事了。” 秦少游脚步一顿,他回眸看了一眼风淡云轻的赵博士。 “老东西,就晓得你要坑我。”秦少游心里暗骂,他可是知道四门学的惊世骇俗之举在国子监里遭了许多非议,这老家伙有会不敢去开,生怕遭受抨击,倒是拿自己去做挡箭牌。秦少游不甘心,这分明是批判大会,去了不是找死?于是转过身来道:“大人,其实刘博士……” “秦助教啊。”赵博士语重心长的打断秦少游,道:“你是年轻人嘛,也该多去国子监见见世面。” 秦少游呵呵干笑,索性做了个揖:“下官告辞。” ………… 赵博士这堂堂国子丞都要避之不及的会议,偏偏点上自己,秦少游终于知道什么叫做guanliao主义了。 既然上宪有命,秦少游也只能无有不从,次日一大清早,他坐着轿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是个大衙门,每月这个时候,祭酒都要亲自出面,召集各学掌教博士,垂询各学的学业,秦少游来得不早不晚,等到各学的掌教博士到了,看到了秦少游,一开始都不认得他,秦少游硬着头皮前去行礼,自报家门,这些掌教博士,有的勉强尴尬笑两声,有的脸色很不好看。 秦少游心里叹息,这就是代沟啊。现在看来,赵博士其实也算不错的,虽然阴险了一些,可至少演技到位,能焕发出点看似真心的笑容,倒是这些人,同为掌教博士,却都是干树皮一般的老脸,连嘴角上扬都是勉强的。 他硬着头皮在末座的案头坐下。 这洛阳六学的博士都汇聚一堂,过不多时,陈祭酒便到了。 陈祭酒的年纪不大,据说出身极好,为人也是谦和,出了名的老好人,四门学里,有不少博士和助教都是念他好的。 他漫步进来,所有人纷纷起身,朝他行礼,陈祭酒笑起来,白皙的脸一转,目光便落在了秦少游的身上,他诧异的道:“赵博士没来么?” 秦少游道:“大人,赵博士身体有恙,便叫了下官前来。” 陈祭酒点头,含笑道:“看你这样年轻,莫非是前些时日,名动洛阳的秦助教?” “正是下官。” “果然是英雄少年。”陈祭酒笑呵呵的道,随即他落座,意味深长地看着秦少游道:“秦助教,学里还好吧?” ; 第七十章:郑伯克段于鄢 突然遭受陈祭酒的关注,让秦少游有些不适,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所以回答得很小心:“尚可。” 陈祭酒呵呵一笑,和蔼可亲地道:“四门学如今大刀阔斧,很是让人刮目相看哪。” 秦少游正待说几句谦虚的话,可是还没开口,便有人冷哼一声。 这个人正是方才秦少游给他见礼的算学掌学博士吴应龙,吴应龙冷冷一笑道:“大人,刮目相看四字,只怕用错了地方,分明是四门学胡闹,乱了纲纪,何以能用大刀阔斧和刮目相看来形容?” 他的目标直指陈祭酒。 陈祭酒是‘老好人’,面对吴应龙的指责,也只是莞尔一笑,便不再做声了。 可是吴应龙不罢休,怒气冲冲地对秦少游道:“秦少游,姓赵的不敢来,却是差遣你这等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人来么?” 秦少游不去理吴应龙,来之前他是有所准备的,现在吴应龙在这里气急败坏地咆哮,他要看的是陈祭酒的态度。 可是陈祭酒只是笑,一下子,秦少游的心沉到了谷底。 吴应龙可是直接痛斥国子监的二号人物是姓赵的,而且还是如此郑重的场合,可是作为上官的陈祭酒,非但没有指责,反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的笑容依然是和蔼可亲,可是这一切,秦少游却都明白了。 什么老好人,没有陈祭酒的纵容,吴应龙敢说这样的话,敢在这里咆哮? 只怕……这一切都是准备好了的。 本来他们是要针对赵博士,可是赵博士不敢来,既然如此,便乘着这个机会,像疯狗一样朝自己来了。 见秦少游一声不吭,吴应龙更加变本加厉,正色道:“秦少游,你祸乱朝纲,违反学规,四门学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好端端的国学,如此作践,姓赵的不敢给一个交代,你秦少游既然替他来,这事儿,你也是主谋,是否要给个说法?” 秦少游心里痛骂这老匹夫,却依旧不理吴应龙,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陈祭酒。 陈祭酒捋着须,偏生就是不肯发言。 “混账,本官在问你的话!”吴应龙棒喝一声,已是恼羞成怒。 秦少游还是叹了口气,扫视了许多对自己充满敌意的眼睛一眼,最后慢悠悠的道:“吴博士,今日陈祭酒在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这上下尊卑,还要不要了?” 吴应龙微微一愣,侧目去看陈祭酒。 陈祭酒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不悦,只是这不悦却显然不是对吴应龙发的。 吴应龙会意,笑得更冷:“陈祭酒为人和善,有些话不方便说罢了。” 秦少游对陈祭酒行了个礼,道:“敢问大人,莫非大人也认为吴博士说的有道理?” 这个家伙…… 本来陈祭酒是要做‘老好人’,而吴应龙则是马前卒,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谁晓得秦少游直接把这一层纸揭破了。 陈祭酒的脸色变幻不定,既不好承认,又不想否认,他带着几分微笑,勉强道:“有些事,是过了一些。” 秦少游正色道:“如果大人觉得下官有不对的地方,为何不提,反而要让吴博士代俎越庖?大人乃是下官的上官,若有训斥,这是理所应当。可是下官乃是四门学的助教,一个算学的博士却是以上宪自居,敢问大人,这是不是坏了规矩?再有,吴博士不过算学掌学,却是口出狂言,辱骂赵监丞,以下辱上,下官敢问,到底是谁把这里搅得乌烟瘴气,又是谁在胡闹?吴博士让下官给一个交代,下官不知他要什么交代,可是下官斗胆,倒是很想向大人和吴博士讨要一个说法。” 陈祭酒的老脸一红,竟是被秦少游的一番绵里藏针的话问倒了。 他的本意是让吴应龙先声夺人,谁晓得却是让秦少游抓住了话柄。 吴应龙只是冷笑:“说法?秦少游,你的口齿再伶俐,学里的规矩,遵从的乃是祖宗之法,你和姓赵的擅自破坏学规,已是万死之罪!” 秦少游道:“却不知是哪家的祖宗之法?” 吴应龙道:“这是太宗皇帝拟定。” “太宗皇帝……可是前朝的太宗皇帝么?” “大胆!”吴应龙气得发抖,他心里默认,即便眼下是大周朝,却也是大唐的延续,而秦少游直接一句前朝,却是直接把李唐与武周一分为二。 秦少游笑了,慢悠悠地道:“好吧,就算现在学里应当遵守前朝太宗的学规,可是敢问,太宗皇帝在的时候,曾屡屡提及要遵从尧、舜之法,这么说来,尧、舜之法难道就不是祖法么?若是按着尧、舜之法来,却又不知咱们该用什么学规呢?” “……”吴应龙答不上来了,尧、舜时哪有什么学规啊。 秦少游拉下脸来:“尧、舜的时候没有学规,到了太宗的时候却有了学规,那么敢问,到底是尧舜之法好,还是贞观之法好呢?” “你……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的是你!”秦少游板起脸来,厉声道:“无论是法度还是学规,讲的是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岂可以一法而传承万世,若是如此,尧舜为天子,封诸侯,而太宗为何却是行郡县之制;下官斗胆请问,封诸侯好呢,还是行郡县好?” “自……自然是郡县。” 秦少游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若是行郡县好,岂不是说尧舜错了?尧舜乃是圣人,圣人莫非也错了?” “你胡搅蛮缠?” 秦少游又是叹口气,道:“不是下官胡搅蛮缠,下官只是想告诉大人,太宗时的学规是好的,诚如尧舜时的分封诸侯也未必是错;可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四门学多招募一些生员,有什么不好?难道多一些教化也是错误的么?” 吴应龙语塞,他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秦少游的圈套,此时再和他无休止的争议下去,反而落了秦少游口实,于是冷笑道:“秦少游,你区区一个助教,可曾想过后果么?” 秦少游从案后站起来,直视着他:“赵监丞曾教诲过下官,事情若是对的,那么就该放手去做,做人……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却如有些人一样抱守残缺,只会教人耻笑!我是学官,教书育人是我的本份,我力所能及,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吴应龙还要穷追猛打,那陈祭酒听到这里,目光幽幽,却是轻声道:“够了,时候不早了,早些议事吧。” 吴应龙愤恨地看了秦少游一眼,才很是不忿的把脸别到一边去。 所谓的议事,无非都是一些繁文缛节,足足一个时辰,才落下帷幕,秦少游没有逗留,匆匆告辞走了。 ………… “大人,那秦少游……” 在国子监的后堂里,陈祭酒持笔,在宣花纸上笔走龙蛇,站在一旁的吴应龙压抑着满肚子的火气道:“实在胆大包天……” 吴应龙写完了字,将笔搁到了笔筒,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额前的细汗,他露出习惯的笑容,漫不经心的道:“这只是个马前卒,他背后的赵图才是真正的敌手,赵图在四门学纵容秦少游这样做,可见其志不小,一个小小的助教罢了,即便再怎样名噪一时,也只是个泥虫而已,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是打错了算盘,他们现在所做的是自寻死路。不必急,且等一等,你听说过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么?” 吴应龙依然心有不甘:“可是……” 陈祭酒笑了笑,白皙的手将方才写下的那幅字拿起,摇头叹息道:“心不静,则字不成;不好,不好。”他将这幅字揉碎了,随手抛在地上,很是惋惜的样子道:“杀人要用软刀子才成,诚如这行书一样,要善用巧立才好。秦少游……小小蝼蚁罢了,不必急着捏死,留着他,他做得越多,错得就越多,到时候,自然能为你出气,前几日,长安来了人,本官要去拜会一下,你且回吧。” “是。”吴应龙叹口气,只得告辞去了。 ; 第七十一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秦少游刚刚回到四门学,便有胥吏忙不迭的请秦少游去。 秦少游知道,赵博士很关注自己,或者说,他很关注国子监这一次的旬议。 想到这家伙拿自己当挡箭牌,秦少游便忍不住暗暗吐槽,色目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仔细一想,四门学的革新是自己倡议的,自己和赵博士不过是相互利用,他拿自己当挡箭牌,自己又何尝没有拿他当肉盾呢。 最后,秦少游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变坏了,和赵博士这样的人一样的坏。 到了赵博士的公房,自然是见了礼。 赵博士照旧还是捋着黄须,劈头盖脸就问:“如何?”、 秦少游倒也实在,原原本本的把国子监里的事道了出来。 赵博士频频皱眉,吴应龙直接撕破了脸,这是图穷匕见啊,他们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其实赵博士和祭酒,一个是国子监的主官,一个是佐官,关系能和睦才见鬼了,可是台面上,大家却还是融洽的,现在突然反目,连最后一点的遮羞布都不要,这让赵博士很是不安。 “你方才说的那句是什么?” “下官说,陈祭酒这时打断了我和吴博士的争吵,说是要早些议事……” “不,不,上一句。” “噢,下官正气凛然的回答那吴博士:赵监丞曾教诲过下官,事情若是对的,那么就该放手去做!” 卧槽! 赵博士吐血三升:“老夫何时对你说过这些话?” “大人息怒,这是先声夺人,下官区区一个助教……” “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我差遣你去,是和他们争吵的么?你……你……本官让你去,是让你去息事宁人,你这是火上浇油……” 秦少游窃笑,这个时候你还要明哲保身。 他双手一摊道:“下官万死,当时是利令智昏,来不及思前想后。” 赵博士长吁短叹,愣了老半天,最后大袖一甩:“秦少游,你说老实话,你这是故意的吧?” 秦少游惊诧的道:“赵博士何出此言,下官岂是那样的人?” 赵博士瞪了秦少游老半天,最后摇摇头,道:“罢罢罢,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退下吧,好生做好自己的事。” 自从这次后,赵博士看秦少游的目光,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儿幽怨,以至于此后的几次旬议,也不敢让人代劳了,每次都是亲自跑一趟,只是从监里回来的时候,都要好生静一静,闭门不出,治疗心理的伤痛。 各科的教义删改了不少,却在实践之中慢慢变得完美起来。 其实无非就是把领悟的东西改为死记硬背而已,给人强塞知识毕竟容易一些,这其实只是明朝的那一套,不过那一套在后世看上去似乎是落后迂腐,终究还是比这个时代要强一些。 秦少游渐渐发现,刘书吏是个较为忠厚的人,诸多负责修缮教义的书吏之中,他最是肯干,渐渐也就对他重视起来。 不过……这家伙挺穷酸的,据说老家有七百多亩地,在万年县那种人多地少的地方,也算是小地主一枚,可是在学里却是节衣缩食,总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衣衫,夜里点灯,连灯芯都不敢划拨,生怕费了蜡烛。 二人渐渐熟稔了,其实秦少游也不想和他交朋友,实在是这学里没有什么朋友可交,赵博士看着他就心酸,不愿意交流,小赵助教性子木讷,倒是一个很好欺负的对象,占点便宜什么的倒是不错,无奈他爹天天在学里盯着,让秦少游总有一种犯罪之后随时东窗事发的即视感,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刘书吏不一样,他忠厚老实,为人诚恳,说白了,没有骗人的智商,于是老实巴交,秦少游吩咐的事,不敢不从,偏偏他对教义感兴趣,协助秦少游修缮教义时,往往也能发挥不少作用。 这让秦少游很是欣慰,他是孑身一人,呆在这学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时半夜时,偷偷翻了矮墙去刘书吏家里,和刘书吏两口子做几样小菜,点了灯,将就着吃过,又和刘书吏翻了墙回去,到了公房,继续修订教义。 刘书吏家的厨房很小,却是五脏俱全,食材虽是少了一些,不过秦少游的兴趣在于此,他是不喜刘书吏的婆娘的,因为这婆娘总是咋咋呼呼,每次自己捋着袖子要做菜,她总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第一次的时候,甚至惊呼起来。 这让秦少游摇头叹气,但愿没有人知道自己夜半三更溜来了刘家,影响不好啊,尤其是王氏这水桶腰,满脸的粉刺,很容易影响自己的形象。 秋去冬来。 洛阳城里的萧索之气渐渐散去,迎来的却是清晨的霜雾,厚重的晨雾带着凛冽的寒气,年末的气息也就随着这严寒悄然而至。 邓健特意来四门学给秦少游送了几件冬衣,这家伙比从前老成了一些,穿着一件袄子,在仪门外头跺着脚,双手捂着手呵气,见了秦少游,熟悉地叫了一声秦哥儿,便说起了酒楼里的近况。 秦少游叹口气道:“倒是辛苦了你和秦寿,等过了腊月,放除夕元正假,回去给你们加工钱。” 邓健愣了一下,老半天突然眼中泪汪汪起来:“秦哥儿,你真好。” 不过是加工钱,至于如此么? 秦少游禁不住道:“这……这是自然的。” 邓健委屈的道:“想不到你做了官,性子都转了,没从前那样吝啬了。” 秦少游拍他肩:“乖,别在这儿晃荡了,吓人。” 邓健立即拉起脸来,正待发作,秦少游已抢过了他手里的包袱,进了仪门。 过不了几日就是元正节,也即是后来的春节,而照例,官员放假七日,当然,说是七日,其实不过是六日罢了,因为到了岁日,洛阳城的官员,无论是谁,都要入宫朝拜,根据秦少游旁敲侧击来的消息,那一日很难熬,因为有许多繁文缛节,一站就是一整天,很是要命。 大过年啊……想到这个,秦少游不由摇头唏嘘。 官员放假,生员们自该也要放假了。 四门学的生员提早一日离学,所以现在许多生员开始心不在焉了。 对此,秦少游这个治学助教也只有摊手的份,虽然他觉得这样很不好,教不严师之堕也,可是想到自己前世读书的时候,掐着手指头等放假的日子,他就释然了,人性使然,即便棍棒也不起作用。 到了腊月二十五,生员们终于开始离校。 而学里的博士、助教、书吏、胥吏们,却还要做岁末的收尾工作。 说是收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的,过了节之后就要岁考,一切都是听天由命罢了。 秦少游在公房里,邀了刘书吏几个闲坐,暖了酒,放了炭盆,其乐融融,到了次日还要去拜谒赵博士等人,今日反而可以忙里偷闲。 其实在座的书吏,倒是对秦少游的印象不坏,尤其是刘书吏,最是诚恳,他特意让婆娘带了些吃食来,就着酒吃。食盒打开,只见是抹了蜜饯的蒸饼,刘书吏笑呵呵的拿起一个蒸饼,送到秦少游面前,道:“秦助教,请。” 秦少游看到这蒸饼,身躯一震,竟有种淡淡的忧伤,方才还笑呵呵的脸,顿时变了:“不吃。” “小人若是没有记错,有一次,助教吃了我婆娘做的甜蒸饼,胃口大开,今日何故不吃?” 秦少游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他深吸一口气道:“你不要说了,我有些难受,要独自出去走走。”说罢起身,抬腿便走。 倒是这时候,一个相熟的胥吏飞奔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秦助教,出事了!” ; 第七十二章:为人师表 大过年的,居然当真出事了。 事情的起因,本是一群放了假的生员们聚在一起,不免要说一些学里的事。这件事还和秦少游的诗学弟子杨庭有关。 洛阳城里有聚会的风俗,尤其是到了年关,这样的风气就更盛,杨庭和几个算学的人交好,便带了几个同窗前去‘见识世面’,而这几个同窗偏生是新进学的生员。 新生员大多都是扩招来的,是洛阳城的中产子弟,自然不被其他学里的人瞧得起,于是乎,便因为学政的事起了争执,双方都是年轻人,先是争辩,后来咒骂,到了最后,索性就打了起来。 生员发生嫌隙,倒也没什么,按周律,他们是天之骄子,按学规处分也就是了。 而真正使矛盾激化的,却是国子监。 国子监听闻了此事,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取消了参与殴斗的四门学生员学籍,反而对打人的算学生员给予了偏袒。紧接其后,几个算学生员前去洛阳县状告,声称是一群‘平民’殴打生员,洛阳县那儿不敢处置,直接将案子移到了神都府,神都府那边也觉得案子有蹊跷,没有轻易决断,而是在观测风向,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拿了数个四门学的生员下狱。 现在这几个人,学籍突然没了,人又身陷囹圄,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杨庭也参与了斗殴,不过他关系硬,倒是没人刁难他,学籍还在,他见事态严重,连忙跑到学里,想要学里做主。 虽然只是知道了个大概,秦少游却是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其实来自于国子监。 国子监的偏袒让一场普通的少年殴斗成了刑案,毁了几个四门学生员的前途都是轻的,严重一些,一旦神都府那边疏通好了关节,就可能让这几人死无葬身之地。 公房里的几个书吏已是面面相觑,那前来禀告的胥吏道:“赵博士与其他几个博士已在明堂商议此事,秦助教也去看看吧。” 秦少游点了点头,出了公房,却发现学里来了许多生员。 这些人大多是新生员,乘着这一次扩招才有机会入学,本来这是一件很让人欢欣鼓舞的事,可是这数月外间非议不断,让他们不由忐忑起来,他们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当质疑的声音从高门和官衙里传出,他们就开始没了底气。 而这一次,就因为一件纠纷,本来是极小的事,可是国子监说革除学籍就革除学籍,说要法办就法办,这一下子,许多人清醒了。 原来所谓的学而优则仕,不过是一句空话,他们原是平民,现在照旧也不过是平民而已,虽然入了学,也不过是沐猴而冠罢了。 他们自觉的来到学里,只是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假若事情当真无法挽回,那么明年还来上学又有什么意义呢?入学本就是为了改变命运,可是入了学,却给自己带来了无数的敌意,稍稍出了点事,就可能惨遭侵害,倒不如索性去子承父业,毕竟这是龙生龙、凤生凤的世道。 秦少游到了明堂外的时候,这里的生员就更多了,大家看着秦少游,都是沉默,平时和睦的关系转眼消失,甚至有不少打退堂鼓的人,只怕也生出了怨气。若不是秦助教非要招募生员,大家怎肯来就学?当时还以为能有个好前途,现在看来,这数月以来遭人白眼,还要花费家中不菲的银钱,虽是学到了一些东西,可是照这样看,学了又有什么用?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秦少游进去,便看到赵博士与其他五个博士已是跪坐在案后,几个助教则是侧立一旁。 杨庭也来了,他鼻青脸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他们骂四门学乌烟瘴气,王新几人不忿,便反唇相讥,后来算学的几人恼羞成怒,便骂王新是草包,说其母婢也……” 听到这里,众人皱眉。 其母婢也这四个字虽然文雅,可是通俗一些来说,就是你个婢女养的!或者你个小娘养的,这等于是直接攻击对方直系亲属,在这时代,骂对方母亲是婢女,和后世xx你xx差不多了。 杨庭继续道:“王新气极了,愤而动了手,算学的人见了,纷纷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学生和几个同窗实在看不过去,便去阻拦,结果……” 赵博士的脸色平静,颌首点头道:“事情是这样的么?” “是,学生不敢有半句隐瞒。” “你下去吧。”赵博士挥挥手,他没有去看进来的秦少游,而是扫视其他博士,道:“诸公怎么看?” 督学的周博士皱眉道:“是非曲直已经很清楚了,不管怎么说,也是学里的生员先动的手,依老夫看,四门学终究理亏一些,况且监里已革了王新等人的学籍,木已成舟,还是告诫生员们,定要引以为戒,再不可滋生事端。” 众人纷纷点头,在座的许多博士,其实对这些新生员他们也是抱着鄙夷之心的,四门学是官学,岂可让平民子弟入学,简直就是自掉身价。只是赵博士强立推行,他们纵有千般的牢骚,却也只得忍着,如今遇到这种事,怎么肯出头。 赵博士也开始犹豫起来,踟蹰不决。 秦少游见状,立马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等既是他们的恩师,大家只问对错,可曾有人想过这些学生现在还身处牢狱,为小吏所欺么?他们的父母供养他们进学,得知在座诸公肯将他们收入门墙,心中不知存了多少感激,可是现在呢,人在狱中,失了学籍,一旦定案,就是流配千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是在座诸公的儿子也遇到了这样的冤屈,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闲坐于此,高谈阔论?” 秦少游深吸一口气,他立即感受到了许多人的敌意。可是他愤怒了,心底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窜出来,若是以往,他当然晓得语言的艺术,知道这些人是可以拉拢的对象,不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完全可以好好的说。可是听了周博士的话,他早已将最后一点理智抛之脑后:“周博士方才说是非曲直已是很清楚了,敢问是怎么清楚?他们只是生员,年纪轻轻,被人侮辱了父母,难道也该忍气吞声么?他们都是平民子弟,到了如今求告无门,四门学若是不为他们争辩,他们这辈子就真正的完了,这可是四五个人的前途,平时逢了年节,他们可都给诸公送过谢师礼,见了诸公,可都是长身作揖,口称恩府的,现在事到临头,怎可如此,若是如此,还怎的让人尊师重道,我等又靠什么为人师表。” “……”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即便是被秦少游针锋相对的周博士也不由带着几分惭愧。 说实在的,他确实看不起新生员,可是这些人终究还是自己的弟子,秦少游的话没有错,方才自己的话的确太教人寒心了,若是见死不救,怎么让人尊师重道,又拿什么为人师表? 他想了想,道:“秦助教,理是这个理,可是……事已至此,我等又能奈何?” 秦少游斩钉截铁的道:“徒呼奈何没有用,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拿出可行的办法来,神都府那里得请人去疏通,人可能暂时出不来,可是不能让他们受苦。学里的人要去狱里探望这些生员,我们是学官,有了这个姿态,那些狱卒便晓得这些生员还有人惦念,就不敢对他们造次。还有国子监那里,也要请赵博士去沟通一二,有人对我们四门学抱有敌意是一回事,可是该走的关系还是要走,马上就要到年关,若是自己的学生还在牢里,大家过得了这个好年么?” ……………… 后天开始,一天两更了,这本书有点仓促,所有确实有一些欠缺的地方,也感谢一些书友给予指正,万分感激。不过现在渐渐进入了状态,码字比以前快了一些,所以明天小小休息一下,准备加更,新的一周,大家给点点击、推荐票支持吧,以前写书很少求这些东西,可是现在书在新书期,还望大家能够支持一把。 ; 第七十三章:杀鸡儆猴 秦少游的话斩钉截铁,愤慨之余,条理却甚是清晰。他这番话竟是有了静心的作用,使得许多人发现一个小小助教竟也有一种别样的风采。 就在所有人因为这件事而六神无主,想要退缩的时候,秦少游站了出来,这种勇气就足以让人折服了。 赵博士奇怪地看了秦少游一眼,事实上,他不愿意放弃这些生员,因为他自己清楚,事到如今,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国子监的动作显然是蓄意为之,本意就是要破坏四门学的革新,一旦革新失败,他就里外不是人了。 可是他没有力排众议,也没有和国子监祭酒对着干的勇气,所以他本意是捏着鼻子认一回怂,厚着脸皮混过去。 秦少游没有道出利害关系,也没有说出维护这些生员的得与失,而是入情入理,谈起了作为一个学官的责任,所有人都可以置身事外,可是当你置身事外的时候,难道就不怕脸红么? 秦少游的勇气终究还是感染到了人。 周博士颌首捋须,主动请缨道:“秦助教去探监,赵博士少不得要去国子监交涉一二,至于老夫,也不能袖手旁观,要好生安抚一下那些生员的父母。” 小赵助教今日格外的激动,道:“我随秦助教去探监,神都京兆府狱里的监丞与我有旧,有我在,也方便一些。” 那司库博士摇头晃脑的捏着颌下的山羊胡子:“本来有些话不好说,现在既然把话挑明了,那么索性,老夫也畅所欲言罢。我们是学官,虽受制于国子监,可是只要身正,又何惧上官?这些生员,说老实话,我不喜欢,许多人的资质不好,蒙学的基础很差,可是入了学,就是四门学的人,算学算什么?在老夫眼里,只有国子、太学、四门三学,什么时候轮得到算学欺到我们的头上,秦助教……老夫今日索性直说了吧,从前老夫看你很不痛快,可是今日冲着你这些话,老夫也免不了动身去御史台一趟,虽说现在四门学饱受冷落,老夫做的事,八成也没什么用。可是老夫既是四门学的博士,若是不能知其不可而为之,往后只怕也难立足于四门学,更无法面对学中师长了。” 也有几个博士和助教依旧是默不作声,他们选择了明哲保身,其实这也难怪,毕竟许多人隐隐感觉到,以往四平八稳的国子监,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显然不同寻常,若是没有人授意,那就见鬼了。 秦少游也没说什么,微微一笑道:“事不宜迟,大家分头行动吧,告辞。” 等他走出明堂的时候,外头的生员乌压压的看不到尽头,里头的话,许多人已经听到了,大家忧心忡忡地看着秦少游,秦少游很轻松地莞尔一笑,道:“学里发生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入狱的这些人是你们的同窗同学,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今日,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是区区一个助教,不敢拍胸脯保证人能不能救出,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无论如何,我也要让入了学门的人安心在此读书,其他的事,你们不必管,有赵博士,有周博士,还有我。”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如丝的细雨,霏霏细雨在这个冬天格外的冰凉,雨滴落在秦少游的眉上、眼上,秦少游又开始淡淡的忧伤了。装逼装得有些过了,如此光辉的形象,为了稳定人心,难得能摆出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现在回去明堂借伞或是蓑衣,好像不是很好。 人流又分开出了一条道路。 秦少游只得前行,迎着雨线,踩着泥泞,一步又一步。 他渐行渐远,浑身已是湿透了,遍体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要感冒的节奏啊。 后头的赵助教追了上来,道:“秦助教,是否现在动身去京兆府大狱?” 秦少游点头道:“你没带伞?” 赵助教满是崇敬地看着秦少游道:“本来出来的时候是带着的,可是远远看到秦助教冒雨而行,我便心生惭愧,秦助教为了营救生员,如此不顾一切,而我却还顾念着这些许的阴雨……” 秦少游像看傻x一样看着他:“所以你又把伞拿回去了?” “是,秦助教,这有什么不对么?” 秦少游很干脆地点头道:“你做的很对,大丈夫当如是也。” ……………… 到了府狱,在这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秦少游几乎辨认不出王新这几个学生了。他们一身污浊,浑身有被殴打过的痕迹,蓬头垢面,一见到秦少游,便忍不住抱着湿漉漉的秦少游失声痛哭。 秦少游安慰他们,又问明了当日的情况,与此前杨庭所说的相互印证,大致已经能确定事情的真相了。 王新先动手,固然有不对的地方,可若不是那几个算学的生员挑衅,甚至侮辱了王新的父母,只怕也不至于如此。这个时代,人们都将父母之义看得很重,因为这种事而惹来血光之灾的事也有。 出了牢狱,赵助教迎面而来,将秦少游拉到了一边,低声道:“方才已经拜谒了京兆府的朋友,只怕……” “你说罢。”秦少游的眼中说不出的平静。 “京兆府那儿,说是上头有人打了招呼,打招呼的是谁,却是没有说,本来这两日就要直接断一个妄图殴人致死之罪,首犯王新图谋不轨,因为几个算学的生员一口咬定,他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所以必定是要问斩的,至于其他人,怕也要流放千里。” “打招呼的人是谁?”秦少游冷若寒霜,他没想到这样的严重。 “我那友人不肯说。”赵助教忧心忡忡的道:“我和他相交莫逆,按理,有什么事,他不必瞒我,可是今次却极力与我疏远,秦助教,只怕这个打招呼的人很不简单,以至于……哎……” 秦少游明白了,事情不只比想象中严重,而且参与进来的人已经不是秦少游之前所想的国子监这样简单,国子监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马前卒而已。 秦少游冷冷道:“也就是说,过了年关后,就要开始判了?” “只怕就是如此,瞧这样子,是已成定局了。” “走吧,我们回去慢慢想法子,这里说话不方便。” ……………… 情况比想象中更加糟糕,赵博士从国子监回来,自然是碰了钉子,不只如此,那位祭酒大人甚至当场跟赵博士拍了桌子,让赵博士老脸拉不下来,却又发作不得,灰溜溜的回来了。 周博士那儿,倒是安抚住了生员们的亲眷,然而于事无补。 结合种种迹象,人是必死无疑了,想来这是有人杀鸡儆猴,用这些人的血来告诫四门学敢继续‘胡闹’的下场。 大家重新回到了明堂,绝大多数人都是长吁短叹,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怎会不知这背后所透露出来的玄机。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们这个层次能解决的了。 周博士捋着须,只是摇头道:“我看哪,准备好料理后事吧,我们尽了人事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众人虽没有点头,也没有人赞同,可是他们的眼中却都是沮丧。 秦少游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事实上,他曾对自己的‘改变’而满怀希望,总以为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所以只要肯用心,就一定能够成功。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每一个改变,都是何等的艰难。 这几个年轻的生命又何尝不是因着自己的改变而被牺牲掉?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有愤怒也有无奈,良久,他抬眸,一字一句地道:“还有一个办法,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救人……诸公,秦某还有一些事,告辞!” ; 第七十四章:君为臣纲 年假已经放了。 秦少游并没有表露出太多忧心,回到如春酒楼,照旧还是和秦寿、邓健说笑。 日久见人心,秦寿和邓健二人虽然有他们的缺陷,却也不乏市井中的义气,至少他们没有贪墨酒楼的收入,这一点,秦少游从账目上就可以对出来。 在家中闲坐两日,年关终于到了。 这时候的过年很是简单,无非就是文庙那儿各种热闹罢了,秦少游和邓健一道去了一次,到处都是人声鼎沸,有顶竿的、舞狮的、顶盘子、抛坛子的,沿街货郎四处叫卖着吃食,这时代男女之防并不严格,所以有许多年轻女子出没,也算是一道风景。 次日就是元正日,是祭祀的日子,秦家世代居于此,在洛阳城也有一些亲近,只是不常走动,不免有些生疏,可即便如此,到了这一日,却还是要汇聚一堂,由秦家一个老太公领着,这家准备好羊,那家预备香烛之类,随即拜祭祖先。 秦少游在从前还是书呆子的时候,在族中灰头土脸,如今做了官,也有不少亲戚来认门,不过他素来是在学里,所以许多族人其实都是和秦寿打交道,这一次他被秦寿领着拜谒了族中的许多长辈。 夜里,兄弟三人躲在空荡荡的酒楼里吃酒,秦少游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骂了什么,直到次日清早醒来,洗簌后,正了衣冠,穿着簇新的青袍,腰间系着银龟,准备入宫朝贺,只是临走之时,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秦寿一眼,道:“这个酒楼是父亲的心血,堂哥,我将它拜托你了。” 秦寿笑呵呵的道:“平时的时候,堂弟不也是一直都不在么?你放心……额,堂弟,你话里有话啊。” 秦少游抿抿嘴,沉默片刻道:“没什么,走了。” ………… 巍峨的武则门大开,平时这座宫门是决不允许任何人出入的,而今日,在这佳节的气氛之下,角楼张灯结彩,大门洞开,洛阳城中数百上千的官员鱼贯而入。 秦少游就在人群之中,他抵达这里的时候,有人朝他打了个招呼,此人是秦少游的老熟人,秦少游上前作揖道:“下官见过武尚书。” 这人便是武则天的侄子,当今的户部尚书武承嗣。 武承嗣对秦少游有些许的好印象,也不过是随手打个招呼而已,他觉得秦少游这个人太傲,还以为秦少游至多也就朝他点点头,毕竟武承嗣虽然位高权重,只是名声嘛,却不是很好,秦少游是清流官,总要注意一些影响。 可是现在秦少游亲自到了面前,行礼寒暄,这让武承嗣意外之余,不由点头:“听说你在四门学做了好大的事。” 秦少游朝他眨眨眼,很是自来熟的道:“武大人,四门学不算什么大事。” “噢?”武承嗣笑了。 聊天就是如此,他对秦少游本来只是点头之交,算不上什么熟络,按理即便秦少游上前,也不过只是平淡的寒暄几句,然后大家分道扬镳,可是秦少游的话却很容易吸引他深谈下去,他忍不住道:“震动了两京,这还不算大事么?” 秦少游很认真的道:“在现在可能算,可是吧,今日之后可能就不算了,因为今日下官还要做更大的事!” 武承嗣打起了精神,大过年的跑来朝拜,一站可能就是一整天,这是一件要命的事,可是听秦少游这么一说,他倒是对今日期待起来:“是么?那么老夫拭目以待。” 秦少游突然压低了声音:“不过,下官倒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大人能帮个小忙么?” 武承嗣道:“帮什么?” 秦少游压低了声音,悄悄对武承嗣说了一句话。 武承嗣皱眉,似笑非笑的看着秦少游:“老夫为什么一定要帮你呢?”这是大实话,武承嗣既不是劳模,和秦少游勉强也只算是八竿子才打得着的关系而已,帮忙,凭什么? 秦少游微微一笑道:“帮与不帮,全看大人,下官只是请求而已,时候不早了,下官入宫了。” 说罢,不再理会武承嗣,自顾自的随着长龙徐徐走入了甬道。 他一点都不担心武承嗣,因为他知道,武承嗣会帮忙的,这倒不是因为自己和武承嗣有什么割舍不掉的情谊,理由只有一个,人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就会忍不住想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长长的队伍直接往万象神宫而去。 这万象神宫高达三百尺,有一百米高,不亚于后世三十层地高楼,方亦是三百尺,规模极为宏大,即便是秦少游,也被这座宏伟壮观的建筑所震撼,随着众人进入了殿内,那一个个圆柱所营造出来的面积更是惊人,莫说这近千地官员,只怕人再来多一些,也绝不拥挤。 在那面北朝南之处,则是玉阶,阶上摆着一方银案,案后的武则天头顶通天冠,身穿冕服,高高在上的俯瞰群臣,上官婉儿等女官则是侧立于后,个个雍容。 百官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而紧接着,便是朝贺的环节。 既是朝贺,自然不能草率,先是几个宗室王爷上前,随后是太平公主,此后是三省的宰辅,一个个出班,绞尽脑汁,说着各种吉祥如意的话语。 秦少游默立在这里,他明显的看到上官婉儿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等到她看到自己的时候,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是对自己一笑。 秦少游用冰冷回应她,不知什么时候,终于轮到他这个小小的通直郎了,他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了殿中的位置,随即长身作揖,这时代并不需要三跪九叩,寻常的时候,皇帝与大臣议事,都是相互落座,至于礼仪,无外乎就是作揖而已,他礼毕后,挺直了腰杆,目视着远处的武则天,声音开始在这大殿中回荡:“圣皇大治天下,而今天下安泰,新年伊始,可喜可贺。” 这句话本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话音落下,许多人不由愕然。 因为秦少游前半句算是恭贺,可是后半句有意犹未尽的感觉,仿佛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断了。 可是这个家伙,为何要停顿? 武则天的脸色平静如一泓秋水,她没有做声,只是侧耳倾听。 秦少游果然还有话说:“今日乃是正元之日,臣在此恭贺圣皇万福,却不免有些遗憾。” 嗡嗡…… 方才还落针可闻的万象神宫里,顿时哗然。 卧槽,这个家伙,疯了呀。 武则天恍然,她远远眺望秦少游,显然没有想到,在这个无聊透顶的日子里,居然也会出现这么一个插曲。 站在她身后的上官婉儿皱眉,她已经不知第几次觉得秦少游是个疯子了,不过这一次,她觉得秦少游不但是疯了,而且已经无药可救。 秦少游语气平静得令人发指,他又一字一句地道:“圣人有云,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今日微臣以臣的身份向陛下道贺,语出至诚,这是因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所以这是微臣的本份。微臣的身份既是圣皇的臣子,可同时又是先父的儿子,所以在昨日,微臣拜祭了先父,这些无外乎都是为臣者忠,为子者孝的本份。” ……………… 今天开始,每天两更,这不是邀功,咳咳,这是赎罪,老虎的书是一本开一本,老书没完本,新书就出来,说实话,确实有点累,因此也引发了许多问题,比如新书更新不给力,老书的感觉还在,不免带入进了新书,遭到了很多书友的诟病,说来真是惭愧,嗯,洗心革面吧,没啥说的。很感谢那些支持老虎的书友,也很感激那些给老虎指正的书友,老虎继续加油。 ; 第七十五章:博士打人了 一个小小的通直郎,本来一辈子也未必能入宫觐见;跟天子说话,那更是痴心妄想。 也正因为是朝贺的场合,才有了秦少游站在这里的机会,可是这个家伙居然在这个时候东拉西扯。 为臣者忠,为子者孝,话是这个话,可问题就在于,这样的场合,你这样的身份,这些话是你该说的么? 殿中鸦雀无声,他们知道秦少游还有后话。 秦少游一字一句地接着道:“君臣父子是大义,可是微臣以为,这师生之义,怕是不下于父子,今日这样的好日子,臣有生员五人至今还在狱中,因此不免触景生情,臣在这里朝贺圣皇,圣皇当然是心中欢喜的,可是身为人师,自己的生员却身陷牢狱,想到他们的处境,不由心生悲凉,有一句话叫君臣同义,也有一句话叫师生同德,臣为人师,恳请陛下沐雨露之恩,为臣的生员做主。” “……” 又是满殿哗然,这个家伙竟是跑来鸣冤。 大过年的,居然玩这一套。 可是秦少游的脸色平静,说完后,深深行了个礼。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是无奈之举,因为几个生员,对于殿中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没有人会为他们抱不平,也没有人会高看他们一眼。至于天子……那更是笑话,武则天的性子,他岂会不知,国子监是朝廷的机构,国子监革除了生员的学籍,无论对错,武则天都不会过问,因为过问,那岂不是天子错了,让一群酒囊饭袋来署理学政? 所以秦少游即便请托上官婉儿去求情,极大的可能也是没有音讯,后世的文人墨客,只记住了唐人的诗歌和豪放,可是谁会记得这是一个权贵碾轧小民的时代,冤屈与否不重要,事情的本身也不重要,对于为政者来说,最重要的是谁更有被利用的价值,仅此而已。 而很明显,一群没有任何背景的生员是远远及不上国子监,也远远不能和算学的生员相比的,算学的生员绝大多数是官宦子弟,天子站在小民一边,就会触怒到整个官宦们的利益,他们的儿子被人打了,单单这一条,陛下不肯为他们做主,就足以让人‘寒心’,武则天要收买的,当然是这些人,而绝不可能是升斗小民。 所以秦少游私下里求情不会有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这个隆重的场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破釜沉舟。 武则天目光高冷,虽是柔弱娇躯,她没有表态,可是这具柔弱的身体中,却如泰山一般。她只在这个时候,身子微微前倾,而无数人看到了她这不经意的动作,心中开始猜测起来,他们满脸震惊之余,也感受到了这种细微变化中所带来地肃杀之气。 陈祭酒和算学博士吴应龙没有想到秦少游居然会这样做,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另一边的赵博士看过去,赵博士一脸茫然,也是始料未及。 秦少游是在作死! 可是他的行为却足以让人警惕,因为这个家伙既然跑来说这些话,那么势必是抱了玉石俱焚的决心,无论是陈祭酒和吴应龙,他们的目的无非只是狠狠把四门学压下去,打击赵博士,打击秦少游,至于几个生员,不过是功成之后的枯骨罢了,谁曾想到最后落到这不死不休的局面。 此时,陈祭酒已经开始朝吴应龙使眼色了,秦少游既然已经在这样的场合说了这些‘话’,陛下就非要过问不可,这个时候可不能让秦少游颠倒‘黑白’。 吴应龙会意,他只能来做这个马前卒了。 恰在此时,武则天的声音响起:“秦卿是要诉冤?” 秦少游道:“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圣皇恕罪。” 武则天似笑非笑,眼底幽深不可测,此时无数人看着她,她并没有为殿中的‘变故’而吃惊,反是平静的有些可怕,整个人纹丝不动的跪坐于御案之后,良久……道:“你说吧。” 吴应龙忍不住了,忙是出班,伏地拜道:“臣奉议郎吴应龙拜见圣皇,秦少游所言之事,事关学务,臣有一言进上。” 武则天又是蹙眉,看了看秦少游,又看了看吴应龙,才道:“看来不但是有冤屈,还有一些纷争了,你们说,朕听着。” 吴应龙道:“事情的起因自不必待言,实则是四门学藏污纳垢,大肆招募一些市井下九流之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倒也罢了。就在数日之前,四门学的几个恶徒竟是动手打了算学几个生员,国子监听闻了此事……” 秦少游冷笑道:“吴博士是要颠倒黑白么?” 吴应龙脸色木讷,一副老实忠厚的样子,正气凛然地道:“是谁颠倒黑白?事情的结果已有定谳,动手打人的乃是四门学的恶徒,国子监革除他们的学籍,交由京兆府法办,何错之有?反倒是你,你我同为学官,你就理当知道什么叫礼,今日朝贺,当着圣皇的面,胡搅蛮缠,诬赖上官,真是罪大恶极,斯文扫地。” 秦少游正色道:“吴博士太过先入为主了吧,四门学的生员也是国子监的生员,何来的恶徒之说?” 吴应龙笑得更冷,脸上不由掠过深深的鄙夷:“恶徒就是恶徒,下九流罢了,其中有个叫王新的,其父是个屠狗之辈,敢问秦助教,这是不是恶徒,寒门岂会出什么贵子?若非如此,为何会对算学的生员拳脚相加。” 秦少游正色道:“够了,难道他爹是屠户,他便是恶徒么?这是什么道理?” 吴应龙见秦少游被‘激怒’,便晓得自己占了上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少游一眼,颇有些洋洋自得地道:“噢,我竟是忘了,秦助教的父亲是个厨子,这就难怪。” 秦少游方才还有些激动,可是在这一刻,他突然笑了,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他只是看着吴应龙,良久,良久,然后一字一句地道:“吴应龙……你这个狗娘养的。” “……” 嗡嗡嗡…… 殿中仿佛有无数的苍蝇在飞,传出无数的声音。 满殿的人有人错愕,有人愤怒,有人冷眼旁观,也有人低声斥责。 这是骂人,而且骂人家的娘是狗。 如实只是一个升斗小民这般对骂,至多也不过是反唇相讥罢了,泼妇骂街,大抵是如此。 可是算学博士吴应龙是什么人,他堂堂算学掌学博士,清贵无比,被人在万象神宫骂了娘,身为人子,假若这个时候,他反应稍稍温和一些,都可能落一个不孝的名声,而往往不孝又是不忠的同义词,这不只是承受侮辱,甚至自己的前途,怕也只能到顶。 吴应龙的面目顿时狰狞,他恶狠狠地道:“秦少游,你再说一遍。” 秦少游忙道:“错了,下官方才说吴博士狗娘养的,实在不对。” 众人冷眼看着秦少游,并没有因为秦少游的‘认错’而原谅,不过许多人倒是不禁暗笑,这秦少游方才分明胆大包天,转眼之间却又缩了。 谁知秦少游下一句却是道:“吴博士理应是小娘养的。” 吴应龙如遭雷击,狗娘和小娘在这时候是没有分别的,因为小娘往往是奴仆的身份,这等于是骂他奴才生出的孽种了。 他怒不可遏,顿时陷入疯癫一样,一下子冲上前来,扯住秦少游,厉声大吼:“秦少游,我和你势不两立,和你拼了!” 读书人打架,往往跟拳脚棍棒没有关系,大抵都是踢阴、锁喉、张嘴咬人罢了,吴应龙也不例外,他直接抓住了秦少游的手,张嘴便要咬下去。 只是他身子干瘦,秦少游又比他年轻,这点气力怎是秦少游的对手?秦少游直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使他不能动弹,口里大叫:“好啊,你身为命官,在这宫禁之处也敢行凶。”话音落下的同时,秦少游另一只手已是自天而降,啪的一声,一个猩红的掌印留在了吴应龙的脸上。 ; 第七十六章:生杀予夺 皆在帝心 吴应龙瞬间呆住,方才歇斯底里的吼叫顿时哑火。 这一巴掌打得其实并不重,可是给他带来的耻辱感却令他不知所措。 在错愕之中,他看向秦少游,秦少游冷冷地看他,那眼眸里掠过的杀意让他不禁后退了一步。 在吴应龙看来,秦少游算是什么,一个厨子而已,仗着运气成了一个通直郎,和自己清贵的出身相比,简直就是猪狗不如。可是偏偏,一个这样的下九流,不但骂了自己的娘,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动了手。 他身躯在颤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让他死,一定要让他死,心里无数的委屈和愤恨涌上来,他终是保持着最后一丝的理智,这里是万象神宫,圣皇就在这里,这一切的一切都尽收圣皇眼底,他要喊冤。 于是他向前一步,正待要滔滔大哭,秦少游却比他更快,秦少游一个箭步,忙道:“陛下在上,请恕微臣无礼,微臣自然有万死之处,可是方才发生的一切,就是当时的场景,四门学的几个生员也像吴博士一样,先是遭遇了微臣的挑衅,那生员王新被算学生员杨敏妈作是小娘养的,陛下,为子者孝,王新被吴博士诬赖是下九流,那么即便他是下九流,就可以被人肆意侮辱父母至亲么?当时确实是王新先动的手,可是吴博士被人骂了娘,在这样的场合,当着陛下的面,尚且怒从心起,对微臣动手动脚,不顾斯文扫地,吴博士身为学官尚且如此,王新一介生员,为了孝义冲冠而起,又何错之有?” “可是……” 此时殿中哑然无声,所有人都被方才的场景惊呆了。 秦少游旁若无人,厉声道:“可是国子监呢,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只抓着王新先动手打人,以此为由,革除了他们的学籍,交友司法办,误人前途,几欲将他们置之死地而后快,若是如此,那么敢问,方才吴博士也是先动手打人,他身为命官,按照国子监的说法,是不是也该罢官,是不是也要交有司问刑?” 武则天冷若寒霜。 不得不说,秦少游的话几乎无法反驳,可是…… 这太放肆了! 武则天好整以暇地闲坐着,她不吭声,就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所以此时的情形诡异到了极点,这偌大的宫殿里,上千人伫立,可是这里很安静,安静得可怕。 无数双眼睛就这样眺望着武则天,通天冠下的武则天,脸上却只是微笑,笑容的背后,谁也猜测不到答案,猜不到武则天的喜怒哀乐。 秦少游步步紧逼,道:“吴博士,你认为呢?” 吴应龙哑火了,因为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若说生员有罪,那么方才自己所作所为和那些生员又有什么分别?若生员有罪,真要公论,他吴应龙也是罪无可恕。可若说生员无罪,岂不是正好证明国子监处置不公,所谓不平则鸣,因为国子监不公,所以秦少游为他的学生喊冤,何错之有? 所以,吴应龙左右都不是人,他很聪明地做出了选择,不去理会秦少游,而是……做出一副万分委屈的小媳妇状,反正大家都看到了,自己被人骂了娘,还挨了一巴掌,眼下博取同情才最是要紧,讲道理既然讲不过,那就只好出此下策了。 吴应龙不答,秦少游却并没有因此而罢休,他身子一侧,目光落在了国子监的陈祭酒身上,道:“陈祭酒执掌国子监事,对这件事,最是清楚不过,下官不过小小助教,有些话本不该问,可是今日下官斗胆,敢问陈祭酒,那些被革除了学籍的生员何错之有?”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陈祭酒的身上,他心里勃然大怒,可是……此时他竟也答不上来,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装聋作哑。 秦少游问完了,随即苦笑:“今日臣在此放肆,求的不是公义,只不过身为人师的本份罢了。其实……”他叹口气,声音变得低沉,再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可是很快,他又洒脱起来:“在来之前,臣已知道今日在这里无论说什么道理,可是在这样的大喜日子里如此肆意胡为,实是罪无可恕,所以臣自知有罪,所求的无非就是,臣既有罪,可是生员们无罪,愿圣皇网开一面,赦免他们,千错万错,不过是臣一人而已……” 他说到这里,扑通一下拜倒在地,头低低垂下,朗声道:“臣出身轻贱,蒙圣皇厚爱,不知图报,反是嬉闹盛典,贻笑大方,虽无乱臣贼子之心,却有覆宗赤族之罪,臣愿伏法,恳请圣皇重惩,以儆效尤,臣绝不敢有腹诽之心,唯有感念君恩之情。” “……” 若说一开始,这家伙的咄咄逼人,可谓占尽了道理,可是缺陷也很明显,他锐气太盛了,即便你有一万个道理,可是在这个时候玩这一套把戏,那也是该死。 可是接下来,该装孙子的时候,这厮居然也一点都不含糊,不但不含糊,而且一番话如肺腑之言,说得感天动地,摆出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却也不知是他演技高明还是当真这话乃是他心中所想。 不管如何,一个占尽了道理,可又如此真诚、干脆利落请罪的人,多多少少能打消许多人的怒火。 即便是对秦少游再有偏见的人,至少也挑不出一点错来,他胡闹是为了自己的门生,一个护犊子的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为自己门生喊冤,你能说什么?而且方才嚣张归嚣张,至少这嚣张不是为了自己,嚣张之后大义凛然,宁愿引颈受戮,单凭这一点就难得可贵了。 秦少游突然来了这么一下,让吴应龙傻眼了,他本来想装可怜,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博得了许多人的同情,道理没有站在他这一边,可是情理上,他却是占足了便宜,所以他捂着自己的腮帮子,虽说腮帮子现在还隐隐作痛,可是还不至于让他疼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他必须得装下去,结果……装了可怜,也他娘的没人多看一眼,反而这玩感情也不如秦少游。 他心知这样下去极有可能会发生雪崩式的危机,这时候若是再不玩出点花样,这顿打可就白打了,于是他二话不说,直接滔滔大哭,拜倒于地:“臣纵有万死之罪,何至受今日之辱,恳请圣皇为臣做主!” 两个人都这么拜倒在地,一个比一个要感人,而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却又落在了武则天的身上。 这件事其实两边都有道理,一边是大义凛然,另一边呢,却是受了万般的委屈,可怜兮兮,所以无论站在哪一边,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了。 而现在,谁死谁活,就看陛下了,生杀予夺,皆在帝心! 武则天的表情却只是似笑非笑,在这大殿中无数烛台上烛火的摇曳下,她笑起来,竟也依旧还能依稀看到从前的绝世容颜。 她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所以这笑容只是挂在脸上,良久,她目光掠过了一丝冷色,这冷冽宛若寒冬,使流水瞬时成为坚冰,让无数人汗毛竖起。 她冷笑,笑声很好听,却如山雨欲来,牵动人心:“你们……都很好!” ; 第七十七章:帝心难测 短短的五个字,是用慵懒的语气说出来的,这语气飘忽又空洞,可是自武则天口中说出,却宛如泰山压顶,莫说是秦少游和吴应龙,即便是在殿中的其他王公大臣,此时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武则天的一只玉指在玉案上摩挲着,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而后,她缓缓地道:“几个生员在哪里?” 所有人的心似乎要跳出来了。 吴应龙面如死灰,他感觉有些不妙了。 此时,神都府府牧站出来,沉声道:“就在府狱。” 武则天莞尔一笑,心平气和地道:“虽是动手打了人,可是大周崇尚孝义,市井匹夫被人辱及了父母,尚且还要血溅五步,何况是知书达理的生员?放了吧,准予他们重新回到四门学读书。” 武则天吩咐完了,笑脸骤然一变,眼中掠过了一丝杀机:“可是就这样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竟也要上达天听,好端端的一个年节,这样的不安生,这是谁之过?” 武则天冷笑,笑得就像一柄尖刀的锋芒,使人胆颤:“朕看哪,门下要检讨,中书要思过,尚书也责无旁贷,这件事要深究,总该有人人头落地的,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今日之事,理当警醒后来之人。”说罢,她已长身而起…… 门下、尚书、中书三省的官员脸色骤变。 圣皇方才那番话可绝不是闹着玩的,本来以为圣皇只是会收拾掉秦少游或者是一个吴应龙,可是没想到却是连三省都迁怒上了。尤其是那一句,总该有人人头落地,又来一句,理当警醒后人,这就意味着,此事责无旁贷,谁也别想脱身,既然是要以儆效尤,那么这个责任就必须分清楚,可责任到底在谁呢? 一切都语焉不详,可正是这一句充满了玄机的话,却使每一个人都波及其中,三省宰辅,岂敢怠慢,于是纷纷出班,他们没有争辩,没有请罪,只是纷纷拜倒,大气不敢出。 武则天冷冷地扫视殿中的所有人一眼,长袖一抚,动身离去,她的背影已是过了玉阶,正要穿越连接正殿的甬道,却是在此时留下了一句话:“万事开头难,正元之日便是新一年的伊始,今日如此,往后……怕也是如此了吧。” ………… 武则天扬长而去,无数的女官和宫娥便如洪水一般的褪去。 上官婉儿没有走,她依旧站在玉阶上,眼眸冰冷,看着这些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的人,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秦少游的身上。 以上官婉儿对武则天的了解,此时只怕连她也不知陛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可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闹出了这些事,龙颜已经震怒,在以往,即便是无事,圣皇一道谕旨也要万千人人头落地,不知多少豪族破门灭家,那灯火辉煌的朱楼,顷刻之间化为尘埃碎瓦,更何况今日是动了真怒。 她愠怒地瞥了一眼不争气的秦少游,她很爱惜秦少游的才华,虽然二人交涉不多,可是多少也顾念一些旧情,可是现在,她一张俏脸寒若冷霜,厉声道:“来人。” 几个金甲武士已是如小塔一样矗立在了殿门,寒风中,披在身后的猩红披风随风舞动。 他们长满了老茧的手握住了刀柄,蓄势待发! 上官婉儿看了看秦少游,再看了看吴应龙,脸色冷漠到了极点:“拿秦少游!” 咔嚓……卡擦…… 笨重的长靴越来越紧促,数个武士已是按刀将秦少游团团围住。 秦少游起身,然后抬眸,而后朝上官婉儿感激地笑了笑,上官婉儿却是别过了脸去,只留下一抹灯火下的侧影。 秦少游双手扬起,示意自己没有威胁,武士们倒是没有为难他,只是亦步亦趋地押着他出了大殿。 秦少游的心情是平静的,不管怎么说,几个生员是救出来了,虽然险恶的前途还在眼前,可是他总算是走完了这跌宕前路的第一步。 出了殿,风很冷,凛冽的寒风无孔不入,他呵了口气,回望这座金碧辉煌又是巍峨的宫殿,显得恬然又安静,这时候的他,表现出了温润的一面,那阴霾天气下的俊秀脸庞平静如水,嘴角只是微微勾起,那双依旧还发亮的眼睛远眺着宫城:“风真大啊。” ……………… 万象神宫已是空无一人,再没有了生气,可是依旧还残留着方才激烈交锋以及那天威难测的些许气息。 上官婉儿顺着甬道,一步步到了尽头,再前,便是一处偏殿。 殿外的宫娥已是退散,她静悄悄地打开了殿门的一角,这里虽是装饰堂皇,却依旧是空荡荡的,空荡得让人心悸。 只有在这殿中的角落,临着窗的位置,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她看着窗外,纹丝不动。 殿中的灯火照不到这个人,而是藏在阴影之下,她背着手,犹如一道冰山,就仿佛她本该就在这里,从不曾移动,这道背影是何等的萧索,又是如此的凝重。 上官婉儿踟蹰了一下,蹑手蹑脚,正待要退出殿去。 阴影之下的武则天突然道:“婉儿……” 上官婉儿无奈,只得上前,道:“臣在。” 阴影下的武则天没有回眸,只是空灵地看着窗外的重重亭榭和殿宇,再没有了声息。 可是君臣的默契却让上官婉儿知道,陛下希望自己留在这里,于是碎步上前,道:“陛下,乱贼秦少游已经拿住了。” “哦。”回答她的,是冷漠的一个字。 上官婉儿低垂着头,不敢再做声了,她突然生出了一股惧意,这种恐惧弥漫了她的全身,使她小巧挺秀的鼻子都不由渗出了细密的汗液,汗液汇聚在鼻尖下,晶莹剔透,最后落下…… 突然,武则天旋身,她的脸色阴森,目含杀机:“婉儿,你为何要偏袒秦少游?”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上官婉儿花容失色,她终究是个女子,见过再多的世面也难以承受这样的威压,她忙是拜倒,道:“臣万死!” 她确实是偏袒了秦少游,陛下没有说拿秦少游,可是这件事在龙颜震怒后,必定有人要人头落地,这个人可能是秦少游,也可能是其他的人,在今日这样的场合闹出这样的事,是决不可原谅的。而上官婉儿表面上是让人拿下了秦少游,而事实上却是一种保护,假若陛下当真对秦少游怀有怨气,等到要动手的时候,听说秦少游已经被拿住,吃了许多苦头,这时候或许心头一软,秦少游便可得以赦免;所谓的关押,无非是上官婉儿希望借此能让武则天消气罢了。 上官婉儿的眼泪啪嗒落地,伏在地上,哽咽道:“臣……和秦少游,确实有旧,臣有私心,其罪当诛,可是……秦少游惹来这个麻烦,说到底,也是为了陛下……他办学……” 武则天的脸色终是稍稍缓和了一些,她还是疼惜上官婉儿的,可是她的脸色依旧凝重,冷冷道:“若不是因为这个,他早已粉身碎骨了,你以为他还能活到现在么?” 上官婉儿猛地感觉有了一线希望,抬起泪眼汪汪的眼睛,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武则天回过头去,又开始远眺窗外,伫立不动。 上官婉儿跪着,得不到答案的她,心里只剩下忐忑。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昏黄,霞光万丈,武则天露出了一丝倦容,她旋身,没有再理会上官婉儿,已是扬长而去。 孤零零的大殿,烛火已经渐渐熄了,长殿下,只留下了上官婉儿,她跪着,脸色带着苍白,直到夜深。一个宫娥才小心翼翼碎步进来道:“陛下吩咐,请上官待诏至凌烟阁取《梵网经》去寝殿。” 上官婉儿如蒙大赦,她勉强起身,却是腿脚酸麻,又摔了下去,那宫娥连忙来扶,上官婉儿咬着贝齿道:“谢圣皇恩典。” ; 第七十八章:果然如此 牢房里总是阴暗潮湿,好在犯官和犯人待遇总是不同,秦少游所处的囚室还算干净,桌椅俱全,马桶有些脏,不过这种环境总还算有人收拾,秦少游捏着鼻子勉强也能给个好评。[ads:本站换新网址啦,速记方法:,.] 他的心情还算平静,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没啥冤屈,既然敢跑去闹事,就得有牢底坐穿的觉悟。 牢饭的味道……秦少游皱眉,看着这用陶碗端来的东西,忍不住朝木栅外的狱卒小哥道:“敢问,这是什么?” “……”狱卒挠挠头,答不上来。这并非是智商的问题,实在是厨子太过高明。 秦少游叹息:“油星都没有,这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这黄米粥都是夹生的,里头的两根叶子简直就好像草一样,算了,帮我去买几个蒸饼吧。钱,找如春酒楼的秦寿去要。” 既然来之前就已有了牢底坐穿的觉悟,那么秦少游在上朝之前,当然也旁敲侧击地从邓健那儿打听了一些京兆府大狱的管理问题,有备无患嘛。令他惊奇的是,这里居然还有外卖服务,跑腿的都是狱卒,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你有钱么? 秦少游有钱,如春酒楼最近生意都还可以,他之所以选择吃蒸饼,是因为跑腿的价钱太高昂了,原是一文一个的蒸饼,在这里没有十文是想都不要想的,假若是如春酒楼的酒菜……算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吃糠咽菜吧, 他就这么安生的在这儿住下,期间上官婉儿来了一趟。 婉儿来得很匆忙,秦少游见了她,很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作揖行礼道:“多谢上官待诏……” 上官婉儿打量着囚室的环境,眉头蹙起来:“为何要谢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来这里受苦。” 秦少游摇头道:“下官晓得上官待诏的心思,明为关押,实则是暗中保护。” “你能知道就好。”上官婉儿幽幽叹口气:“我来这里只是做个样子,所以我不能嘱咐狱卒给你什么优待,我知道你虽孑身一人,可是在狱外却还有人挂念着你,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使那些想要对你有所惦记的人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你能明白么?” 秦少游当然明白,上官婉儿关押自己的目的,有心人都能看出来,这已让上官婉儿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她已不可能再公开支持自己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来这里走一趟罢了。 这样做,对秦少游的帮助很大,因为牢狱之中,很容易发生非正常死亡的事件,莫说是那些大人物,即便是吴博士,只需要买通一个狱卒,做一些手脚也就足够了。 秦少游感激地看着上官婉儿道:“其实我以前对你并不好,我……”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少游一眼,道:“所以你欠着我的,将来连本带利要还回来。” 秦少游忙道:“自然,自然,不过……能肉……”他正待说几句俏皮话,旋即暗骂自己该死,忙板起脸来,不再作声。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却听到邓健谄媚的声音:“是,是,小人只是见一见,周哥儿的义气,我是晓得的,是,是,这点小小意思,放心,只是说几句话就好,下次咱们兄弟聚一聚。” 说话之间,邓健已到了木栅之外,他见了秦少游,又看到了上官婉儿,上官婉儿踱步到了一边,邓健忙道:“原来上官待诏也在,该死,该死,我得赔一个不是,放我来的周哥儿刚刚当值,并不晓得上官待诏大驾光临,否则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叫我来的……” 这家伙真是狡猾得很,一看情况便晓得可能会为自己的‘朋友’惹来麻烦,忙是告罪。 上官婉儿笑道:“不必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也该走了。” 她冷着脸,扬长而去。 等到上官婉儿走了,邓健那小心翼翼的表情立即无影无踪,脸一下拉了下来,开始埋怨道:“秦哥儿,你真是吃饱了撑着,好端端的去招惹什么是非,你以为你是谁?娘的,吓了我一大跳,我实话和你说吧,我已打听了,有人要你活不过下月,这消息千真万确,你什么不好招惹,偏偏惹这样的大事,哎……酒楼里一切都好,本来秦寿是应了一门亲的,你不是做官了吗,酒楼里的生意又好,因而许多人家对他动了心思,东街的刘娘子,你是知道的吧?长得还过得去,家里也还算体面,恰好逢年过节,前日叫了人来说合,秦寿都应了,结果听说你出了事,那家人便立即断了关系,哎……”他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继续道:“他背地里骂你呢,说你是糊涂虫,摊上这么个堂兄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可是我不一样,我忠肝义胆啊,我可没背地里骂你,我晓得你虽然有时候糊里糊涂,可终究是我邓某的哥儿,不说这些闲话了,说了心里难受得紧,来,这是秦寿做的一些饭菜,你赶紧吃吧,酒是我夹带来的,周哥儿和我关系好。” 秦少游席地而坐,倒也一点都不客气,邓健揭开食盒,将酒菜摆好,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说也奇怪,前日有个人跑来,说是他家主人有东西让我们送给你吃,我问他什么来路,他也不肯说,只说若是来探视,送给你吃就明白了。” 秦少游这几日,口里早就淡出个鸟来,拿着饼撕了入口,又夹菜大快朵颐,口里含糊不清地道:“是什么?” “红枣……真是奇怪,好送不送,送这个,还送了七棵……” “呃……”秦少游有点傻眼,他知道那人的主人是谁了。 太平公主送这个是什么用意?不是东西啊,人都这样惨了,谁还有兴趣研究红枣的问题。 他摇摇头,只得苦笑,然后道:“外头是什么情形?” “事情闹得很大。” “你说吧,不要有上句没下句。” 秦寿苦着脸道:“很多御史谈何你,说是要杀一儆百,不只是如此,算学那边也闹得厉害,一些生员把国子监堵了,说是自家的恩师受辱,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国子监那儿倒是没有什么动静,而四门学那儿……许多人感激你呢,昨日有个算学的生员,半途被人截了,几十个不明身份的人按着他痛揍了一顿,当时是在夜里,谁也不晓得是谁打的,不过许多人猜测是四门学的人动的手。还有那个赵博士、周博士,据说在托关系为你求情……哎……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以前的时候,那些生员都是挺老实的,怎么现在都好像疯了似的。” 秦少游不以为意,这些事,他早有预料,而他真正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些御史弹劾我什么?” “这个……我记不清了。” 秦少游道:“是不是说我坏人心术,是不是不务正业,是不是聘请那些酒囊饭袋的讲师,坏人前途,使我大周的学务贻笑大方?” 邓健的眼睛一亮,酒槽鼻子都比从前红了:“你不说我倒是记不清,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大致就是这些。” 秦少游淡淡一笑,拿起筷子夹了菜边吃边道:“果然是这样啊。如果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第七十九章:欺君罔上 事实上,情况远远比邓健所说的要糟糕得多。 算学这边已是同仇敌忾。恩府受辱,某种程度,也不亚于杀父之仇,算学的生员已是围住了国子监整整三天。 按理,生员滋事,惩罚是极为严厉的,否则,这些人年轻气盛,门第又是不低,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可是这一次,国子监没有丝毫动静。 国子监陈祭酒每日按时当值,听到外头的喧闹,充耳不闻,吴博士最近都没有露脸,‘养伤’去了。装可怜,当然要做全套嘛,有始有终才好。 可是别看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切的布局,通过了陈祭酒,都已显现出来。 现在外间的生员闹得厉害,陈祭酒则是稳坐国子监里,他在等,等上头的反应。 长安那边的人终于按耐不住了。 御史台的殿院和察院已经闹成了一锅粥,这御史台的御史能人辈出,更是出了许多名扬天下的人物,如来俊臣、侯思止人等,端的是人才济济,大放异彩。 他们素来以战斗力强大著称,这样的大事怎可少了他们的份。 殿院的侍御史侯思止已经上书,其他侍御史见状,也纷纷署名,这侯思止乃是与来俊臣齐名的人物,只不过二人一个是在殿院,一个是在台院而已。 有侯思止带头,响应的人也就多了,墙倒众人推嘛,况且秦少游一个小小的厨子,胆大包天,这时候不发挥点余热,实在说不过去。 只是……在罗织罪名方面,却教人犯了难。 侯思止是此中高手,他就像一个名医,总能根据不同的病人对症下药,本着没病也要治,治了包你死的精神,可谓眼光独到。这位御史台的业务骨干对此是有过一番研究的,首先这罪名不能是打人,因为那一日殿上的事,秦少游虽然打了人,可是道理说得通,人家只是模拟了一个现场而已,若说秦少游打人有错,那么算学的生员也就有错了,算学的生员有错的话,许多问题就有些纠缠不清,道理很简单,算学有错,国子监却是惩罚了四门学,那么国子监有没有错?若是拿这个罪名出来,何止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简直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作为一名有良心的侍御史,侯思止在吃过了周兴的一顿酒后,当然不会犯这个糊涂,可是其他的罪名却也有点力不从心。你说他厨子出身吧,人家的官是圣旨敕封的,他出身是低贱没有错,可是拿这个做文章,岂不是骂到了圣皇的头上,不好,不好。 至于什么乱搞男女关系之类的事,侯思止又为难了,大唐的风气很开放,乱搞男女关系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说难听一些,圣皇也乱搞男女关系呢,这是风流事,不是罪名,关于这一点,侯思止很遗憾,若是晚生个几百年,倒是可以去除掉许多的烦恼。 贪墨钱财倒是一个不错的方向,可是细细思量,且不说人家是个学官,想要贪渎都没有机会,而且人家为官这才多久,似乎也不好栽赃。 侯御史傻眼了,他突然发现,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秦少游,竟是浑身上下没有破绽,这对于一向要求进步的自己,竟是一个艰巨的挑战。 不过不要紧,他办了这么多案子,无论是有冤没冤的,素来都是指哪打哪,岂有马失前蹄的时候?经过实地调查后,终于有眉目了。 他的奏疏只抓住了一件事——误人子弟。 理由很简单,秦少游居然招募一批半吊子的讲师去给生员讲课,这些讲师的水平很低,其中他搜罗了几个讲师的书法,可谓是不堪忍睹,这样的水平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四门学招募讲师,这是秦少游大力敦促的,所以说他是误人子弟,倒也没有错。 千万别看这小小的误人子弟四个字,侯思止的水平确实高明到了极点,误人子弟不算什么大罪,可问题就在四门学,四门学乃是六大官学之一,最大的目的就是为朝廷育才,所以里头的学官责任重大,如此一来,便可引申出许多的问题,比如说这就是妥妥的欺君罔上啊,陛下任命学官,学官教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可是如此敷衍了事,让一群不学无术的讲师来代劳,将来这些生员肄业,可都要为官,却统统都成了草包,这对朝廷是何等大的损失,这不是欺君罔上又是什么? 定下了方向,侯思止二话不说,便开始书写奏疏了,只半个时辰,洋洋千言的弹劾奏疏便落了笔,紧接着传给台里的其他同僚看,众人自是少不得嘉许,然后就是纷纷署名,直接上奏。 殿院如此,刑部的周兴、察院以及大理寺的官员纷纷跟进,雪片般的弹劾直接进了中书省,中书省就在一年前被陛下改为了凤阁,不过时人依旧称之为中书,中书那儿也是紧张得很,陛下前几日狠狠斥责后,让大家夹了好一阵的尾巴,此时这么多奏疏,这省里上上下下当然也晓得原由,他们秉持‘中立’,将所有奏疏都递入宫中。 唯一没有凑热闹的人,怕也只有御史台的台院了,而台院没有动作的缘由很简单,却是台院的侍御史来俊臣病了,来俊臣虽不是台院的长官,不过因为业绩过于突出,所以大家都以他马首是瞻,来俊臣一病,大家也没心思顾忌这个了,都探病去了。 来俊臣得的是心病,其实那一日万象神宫里闹出那么一件事后,他本着职业的敏感,立即亢奋起来,这一次本该是大放异彩的,谁晓得太平公主府那儿却是送了几味药来,什么牛黄啊,什么莲子啊,都是不甚值钱的东西,可是功效却只有一个,败火。 然后来俊臣就病了,一病不起,每日只在家里陪着一干娇妻美妾疼得直哆嗦。 ………… 不过有没有来俊臣,大局却已定了,这么多生员在闹,已经不再局限于算学,甚至是其他四学也参与其中,御史弹劾,一呼百应,接下来就等着宫中最后的裁处,秦少游已是必死无疑。 陛下即便是不讲情理,可是也要顾忌到这朝野的呼声,为了一个小小的秦少游,岂会和这么多有分量的人作对? 而宫中的一些迹象也可看出端倪。 清早的时候,武则天见了凤阁(中书)、鸾台(门下)的中书令和门下舍人,除此之外,还有各部的尚书,这些天上一般的人物,此时乖乖地跪坐在紫微宫,武则天过问了潼关的地崩,话锋一转,突然道:“据闻有生员在滋事,此事可是有的么?” 宰辅和大臣们互换眼色,这件事和京兆府的府牧有关,他忙道:“是有一些,都是喊冤叫屈的。” 有些话不必点明,大家自然是心中了然,武则天只是莞尔一笑,很有四两拨千斤的淡定从容,道:“吴卿的伤可好了么?” “圣皇,臣以为……”说话的人是夏官尚书敬晖,夏官即是此前的兵部,这位兵部尚书性子比其他人急躁一些,性格鲁莽,却又不失智慧,他深深地看了武则天一眼,道:“吴博士患的是心病。” 是啊,身体的疼痛不算什么,可是秦少游给吴博士制造的心理伤痛,却是难以弥补的。 武则天会意,抿了抿嘴道:“叫个人去探视一下吧。” 话音落下,无数个暗中交换的眼神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陛下已有决断了,而接下来,一切都可水到渠成。 ; 第八十章:天变 既然是要探视博士吴博士,那么总该有人要倒霉。 听出了弦外之音,虽是在场的许多人依旧是淡然的样子,却有人开始窃喜了。 武则天敛衽,身子跪得更直一些,轻描淡写地道:“近来有许多弹劾的奏疏,都是弹劾秦少游误人子弟的,这件事都说是查有实据,让国子监去查实吧,你们退下,最要紧的还是潼关的地崩,国计民生,哪样不是要紧,把心思放在赈济上,比什么都好。” 众臣应诺,纷纷拜辞。 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户部尚书武承嗣。 武则天看着自己的这个侄子,咳嗽一声,身后的几个宫娥晓得陛下这是暗示身子有些乏了,这里不再有外人,因此不必再危襟正坐,因而立即有人拿了个暖枕,就这么放在木制的地板上,武则天身子一偏,便卧倒下去,身子侧倾,凤目也就渐渐合上,作打盹状。 武承嗣不以为意,姑母乏了,在外人面前,当然得绷着,可是现在这假寐的样子,反而是将自己当做是自家人。 他笑呵呵地压低声音道:“陛下,臣有件小事要奏请。” “嗯……”武则天没有抬眼,依旧是慵懒的酣睡状,甚至于这句轻微的声音也不知是让武承嗣继续说下去,还是鼾声。 武承嗣道:“这过了新的一年,一年之计在于春,户部去年的岁入还没折算出来,主要还是人手不足,至于今年许多的预支也是一团乱帐,陛下急着赈灾,灾情如火,可是这潼关的地崩,靡费钱粮几何,关系重大,无奈何现在户部的人手紧缺的很,这……” 武则天听到这里,猛地打起了精神,她的凤目陡然一张,掠出了一丝严厉,这一丝精光落在了武承嗣的身上。 这是一种极为不满的信号,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武承嗣的才能实在有够呛的,若不是因为是武则天的侄子,又因为户部关系重大,一般人,武则天不太放心,这武承嗣早就被她一脚踢到爪哇国玩泥巴去了。 钱粮的计算,关系十分重大,每年岁入的钱、粮、绢、帛不计其数,若是连这都是笔糊涂账,朝廷又怎么去花钱?再有,若是哪里发生了灾情,朝廷要不要救灾?救灾除了仰赖地方的州府筹措一些钱粮,可是毕竟州府的能力有限,那么朝廷就必须立即做出反应了。那么……这个灾情需要花费多少钱粮呢?户部当然要立即有个大概的数字,只有这样才能调动钱粮,才能尽快将灾民所需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他们的手里。 可是救灾如火,假若户部因为计算钱粮而耽搁了几天,那么就不知要产生多少饿殍,更有甚者,无望的灾民因为这个时间的误差,最后生出愤恨之心,索性作起乱来,那么朝廷的损失就更加是用不计其数来形容了。 这也是为何算学成为隋唐科举的主要科目之一,甚至可以与诗书、律法并列的原因。 武承嗣吓了一跳,见姑母怒视自己,忙道:“臣有万死之罪,还望陛下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能否请陛下恩准,调请各学精算的生员入户部协……” 武承嗣说着说着,后头的话已是变得微不可闻,因为自己的姑母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遍体生寒,连呼吸也顿时有些困难了。他忙是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正待要继续说下去。 武则天的凤目却又是闭上,朱唇一抿:“你的意思,朕明白。就这么办吧,明日让婉儿去打个招呼就好了,你下去吧。” 武承嗣已发现自己的后襟凉透了,他如蒙大赦,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声是,忙着要走。 “回来。” 武承嗣吓了一跳,忙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可不要再出错了,会有人笑话的。” 武承嗣松了口气,道:“是,是。” 武则天见他说是,突然震怒,厉声道:“你口里说是,心里只怕是不以为然吧。” 武承嗣心里咯噔一下,双腿不争气的扑通一下便拜倒在地,头深深埋下,身子瑟瑟作抖:“臣……臣……” 武则天的脸上浮出彻骨寒的冷笑:“潼关地崩了,你以为与你无关?朕告诉你,这和朕有关,朕的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朕生你则生,朕死你也得死!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么?你还以为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你知道什么叫地崩么?你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到时候会有多少上天示警的流言,多少人会说这是阴阳失调,是为政有失,甚至是咱们姓武的取代了李唐而导致天变地动。这里的每一句话,将来都是要杀人的,杀的是朕,杀的也是你,这个时候若是再有什么失误,就更不知会闹出什么变故,朕许你高位,是因为我们有血缘之亲,可若是你不争气,你等着瞧吧,祸患转眼就会到咱们的眼前了,还记得玄武门么,记得么?” “臣……臣……知……知道了。” 武则天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她闭上了眼睛,幽幽叹口气:“五日之内,所有钱粮要出库,这是天大的事,不要再有等闲之心了。近来你也辛苦,比从前消瘦了,把这事办完就将养几日吧,朕是把你当儿子看的,子孝母慈,你懂朕的意思么?好了,去吧,给咱们武家长几分脸……” 武承嗣几乎是逃似的出了紫微宫,见到了日光,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本来他是没想着调生员来户部协助算账的,这是秦少游入宫前的请求,原来武承嗣也只是当笑话听,谁晓得秦少游口称要有一场大戏,结果在那万象神宫,果然是让他大开了眼界,秦少游现在被拿了,可是这件事的余波却还在,武承嗣本来不想帮秦少游的忙的,说实话,秦少游……他是哪根葱,自己欣赏他,也只是欣赏而已,而他之所以跑去向陛下恳请,无非是勾起了好奇心,很想看看这一幕戏最后会怎样收尾,那秦少游卖的那个关子到底会收到什么效果。 谁知…… 武承嗣一脸悲催,谁知惹来姑母这么大的火气,方才他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好巧不巧赶上了地崩,招谁惹谁了,他摇摇头,猛地想到姑母最后的那几句话…… 子孝母慈…… 往深里一想,这话儿的意思是不是该是子孝才能母慈呢,只有子孝了,母才会慈,可若是不孝……那么…… 武承嗣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心里生出了寒意,他绝对相信,姑母一旦不慈了,那可是要命的。 没来由的,他突然感觉有点悲剧,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拉下了水,于是他加快了脚步,眼下得赶紧表现出孝子的样子出来,不把事情处置得干脆利落,自己的下场不会比秦少游好多少。 ………… 次日清早,门下的旨意就已送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代天子查实讲师误人子弟事。 得了圣旨,一向是老好人的陈祭酒打起了精神,面目不由变得狰狞起来,显得杀气腾腾,算总账的时候……到了! …………………………………… 每天两更,凌晨一章,下午六点一章,咳咳,不邀功,哥低调啊,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支持不支持,全看大家良心。 ; 第八十一章:大局已定 四门学里乌云密布。 到了初八,大雨滂沱,雨线如倾盆落下,狂风大作,这带着冰寒的东风似要将高耸的仪门撕裂,漫天的风雨中,仪门上方那块匾额上的烫金大字已是分辨不清了。 可即便如此,各门照旧有穿着蓑衣的差役来回逡巡。 学里已经炸了锅,现在秦助教已经下了狱,大家感激秦少游的仗义,同时也愤恨国子监的不公,不少人已经准备闹腾了,都想着去国子监理论,而赵博士选择了息事宁人,他当然清楚国子监是偏帮算学的,四门学已成了众矢之的,算学可以去闹,四门学却不能闹,一闹就要出大事,恰好授人以柄。 他当机立断,动员了所有的胥吏、差役,把守学里的各门,杜绝任何生员寻衅。 可就在今日,学里突然来人了。 数十个人,拥簇着一顶软轿到了仪门外头,紧接着轿子落下,穿着蓑衣的差役撑着油伞到了轿门口,陈祭酒面色不善地下了轿,虽是有人打伞,可是此时狂风大作,无数的雨线却还是呼啦啦的打湿了他的衣服,使他的衣袂和颌下的长须乱舞。 这使陈祭酒大为狼狈,只得垂着头,冒着寒风加急脚步。 半柱香后,湿漉漉的陈祭酒抵达了明堂,宣读了门下查实讲师误人子弟的旨意,他屁股落座,随扈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按刀而立。 而赵博士人等,早已是面如土色,门下这份旨意,表面上看只是查实,而实际上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秦少游完了,至于四门学的所有博士、助教,都极有可能受到波及,这半年来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陈祭酒收敛了笑容,杀气腾腾地拿着花名册,语气冷漠地道:“讲师刘展,是哪个?” 一个讲师排众而出,乖乖行礼道:“便是在下。” 陈祭酒冷眼看着他:“你教授的可是律学?” “是。” 陈祭酒冷漠道:“那么老夫问你,诗经之中‘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嘉肴脾臄,或歌或咢’何解?” 刘展一头雾水,老半天回答不出,最后他只得道:“在下只负责律学。” 啪…… 案上的砚台直接被陈祭酒摔了个粉碎,他怒气冲冲地厉斥道:“六学教授各科的博士、助教,即便所授的学业不同,可自隋唐以来,不曾听说过不通经史的,你连这都不知,还敢狡辩什么?跪下!” 这个时代,即便是见了上官也是不必跪的,除非犯了大过,刘展已经慌了,形势比人强,只得拜倒。 陈祭酒冷笑,四顾左右,看着坐在一侧不安的四门学博士和助教,冷冷地道:“好端端的国学,竟是被一群跳梁小丑弄得乌烟瘴气,赵博士,老夫问你,似刘展这样不学无术的,四门学还有几人?” “这……”赵博士心中不安,陈祭酒不只是自己的上官,更是带着门下旨意来的,自己连和他硬碰的本钱都没有,他只得道:“陈祭酒,刘讲师的课教授的还是……” 陈祭酒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喜色。 他本以为赵博士会乖乖就范,谁知道这时候还敢死鸭子嘴硬,他很不客气地打断赵博士:“荒唐,一个不知经史之人也能在国学教授学业,赵子业,你也配做官?” 子业乃是赵博士的字,陈祭酒不再对赵博士使用尊称,而是直呼其字,可见此时,已经再不讲半分情面了。 陈祭酒狞笑,如今自己已是胜利者,门下下了旨,这就是圣皇的意思,圣皇让自己来查,其意已经很明显了,他已经不必再对这个早就使他生嫌的赵博士客气什么,因为等到他把事情‘查实’,这个赵博士,只怕也要受到株连。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进行彻底的清算,坐实误人子弟乃至于欺君罔上的罪名,然后这里的人,包括狱中的秦少游,统统都要完蛋! 赵博士深吸一口气,道:“陈祭酒,四门学是否误人子弟,岂可因为讲师是否熟读经史来定论……” 被赵博士顶撞,作为胜利者的陈祭酒顿时勃然大怒。 到了现在,这个佐二官还敢给自己下眼药,新仇旧恨立即涌上来,他狞笑,眼神骇人至极:“可惜是不是误人子弟,不是你说了算;本官负有钦命,到了现在,你还要嘴硬是么?来人,将这些讲师统统拿下!” 一声令下,他带来的数十个随扈立即要动手。 明堂里哗然。 博士和助教们都露出了怒容,不管怎么说,这些讲师都是他们的助手,平时相处了这么久,虽然也有亲疏之别,可是他们好歹是学官,国子监如此针对四门学,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小赵助教最是气愤,于是他直接站出来,拦住要拿人的随扈,厉声道:“这里是抡才重地,岂可如此,陈祭酒,不要辱了斯文。” “你是何人?”陈祭酒气极反笑,冷冷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 “下官助教赵慎。” 赵博士笑了,淡淡地道:“拿人!” 一个随扈得了赵博士的暗示,抬起腿来,直接将赵助教踹翻在地,赵助教如断线珠子一样飞出去,啪的落地,顿时疼得满地打滚。其他随扈一拥而上,抽出刀来,开始动手。 博士们和助教们的脸色骤变,赵博士眼见儿子受伤,气得嘴唇哆嗦,手指陈祭酒:“你……你……” 陈祭酒很舒畅,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快了,他看都不看赵博士一眼,带着胜利者对蝼蚁不屑于顾的表情,慢悠悠地道:“钦命是要查办四门学,谁敢阻拦,那就是抗旨不遵,助教阻拦就打助教,哪个博士敢寻衅滋事,也给老夫一并的打,打死勿论。”说罢,他举重若轻地坐下,看着接下来一幕鸡飞狗跳的好戏,他的表情终究又恢复了老好人的样子,这个习惯,他已经保持了太多太多年,以至于不经意之中,他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带有诚恳的眼神又恢复过来。 ……………… 数十个讲师就这么被带离了一片哀鸿的四门学,而接下来,自然是严刑拷打,让他们供认自己与秦少游和赵博士之间的关系,又给了这二人多少好处,否则怎会让他们入学公干。 而就在此时,陈祭酒接到了一封户部的公文。 “调用生员?”陈祭酒值得玩味地拿着公文,手指在公文虚转了两个圈,他才慢悠悠的道:“既是武尚书要用人,国子监岂可怠慢,算学那里,人要多抽调一些,至于其他各学……”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眸里掠过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四门学有多少算科的生员?” 在下头候命的书吏道:“大致有九十几人。” 陈祭酒把手指头直接按在了公文上,已有了主意:“四门学的人也都去,让这些酒囊饭袋教授出来的人去出出丑也好,也省得有人说老夫不公,那些讲师都供认不讳了吧?” “都已经招供了,许多人都是与赵博士和秦少游有旧,也有人使了钱,还有一个将自己的姐姐送去了赵博士那儿……”这书吏意味深长地看着陈祭酒,慢悠悠的道。 陈祭酒莞尔一笑:“这就成了,总算是大局已定了。” ; 第八十二章:人人得而诛之 户部已是一团乱麻。好不容易,武承嗣把生员们盼来了。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有三天,三天之间,若是不把帐理清楚,事情可就糟糕了。 各学都来了人,唯独是四门学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四门学抗命不遵,倒是胆子大得很。 而算学博士吴应龙的‘病’倒是好了,户部的事就是武承嗣的事,武承嗣的事就是圣皇的事,他什么事都可以耽搁,唯独这件事……却是耽搁不得。 吴应龙出现的时候,五学的生员纷纷叫好,尤其是算学的生员,一齐跑来长揖作礼,吴应龙捋着须,淡淡道:“四门学的人呢?” “都不肯来。” 吴应龙冷笑道:“是陈祭酒只点了五学的人来么?” 律学也有关于算学的学科,只不过算学不是他们的强项罢了,所以这一次也让一个助教带着寥寥的十几个生员过来,他意味深长地道:“陈祭酒专门点了四门学,说是六学缺一不可。” 吴应龙与几位各学的带队博士、助教对视,他心中了然了,要嘛是四门学不敢来,要嘛就是负气不肯来,无论哪个原因,对于吴应龙来说,显然都是好事。 他和几个博士、助教前去拜谒武承嗣,武承嗣见了他们,松了口气,道:“各学的都来了?” 吴应龙道:“武尚书,唯独四门学没有来,却不知是不是学艺不精……” 武承嗣皱眉,四门学没有来? 不过眼下,他倒也顾不得许多了,四门学去死好了,那都和他没有关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这笔账算出来,算不出是要命的,现在各学来了这么多人,想来也是够用了。 他懒得理会各学之间的龌蹉,道:“这算学专精算术,此番调来的生员也是最多,现在户部这里,去年的岁入,还有用度支出,以及所需调拨的钱粮,都是一团乱麻,三日之内,若是算不出个子丑寅卯,可是要耽误大事的,嗯,这件事自是要劳烦吴博士带头,现在就开始吧。” 吴应龙也听说过一些风声,说是武承嗣因为户部烂账的事还遭了训斥,他晓得武承嗣为此事发急,说再多好话都不如把帐算清楚重要,于是信誓旦旦地道:“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紧接着,数百个生员纷纷捋起袖子,在吴应龙的调度之下开始进入各房听用。 户部上下忙碌一团。 ……………… 秦少游在阴森森的狱中,多少能知道外间的一些消息,自从上官婉儿来过一趟后,这里的狱卒明显对他客气了许多,也肯为他传一些话。 他在这里闲得发慌,索性让人取了一些书来,点了灯,就扑在一方斑驳的案上读书,或是记些笔记。 呆在这里,对于他的心性磨砺竟是大有好处,每日或读书,或是席地冥思,整个人倒是脱胎换骨了一些。 只是他不曾想到,三日后,一个天大的消息传来。 户部乱成一锅粥了。 武承嗣眼睛赤红,听着几个博士和助教的分析,当场就掀翻了身前的案牍,他像疯子一样咆哮:“你们说什么,到现在才说账目不对,开始的时候不是打了保票么?你们……你们……” 算学博士吴应龙苦笑,其实这笔账,他也糊涂,一开始的时候,户部让自己带生员来,他就在想,户部要求三天时间算出,那么肯定有其原因,不可能会给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大不了就是大家加班加点,熬过这三天罢了。 可是当真正开始算的时候,第一日还算顺利,第二日……勉强也还撑得住,到了今天,却发现不对劲了,因为许多帐根本就对不上,按理,对不上,只要出入不是很大,大不了把它们归入到损耗中去,可是这里头的出入实在太大,吴应龙哪里敢拿这么大的数字做手脚。 而且越是要纠错,就需要更多的人手,结果……可想而知。 “下官实在……” 他正要辩解,却哪里知道对于武承嗣来说,即便有再多理由,吴应龙可以给自己交代,自己能向姑母交代么?姑母说好了五天,现在已是最后一日,一旦完不成,可是要命的。 武承嗣深吸一口气道:“那么……还需要几日?是一日,还是两日?” 吴应龙的脸色铁青,小心翼翼地看了武承嗣一眼:“只怕……只怕要七八日……” 武承嗣愣住了。 七八日?七八日后算出来,黄花菜凉了不说,自己这户部尚书怕也到头了,这辈子都别想让姑母再惦记上自己。 武承嗣朝吴应龙冷笑道:“吴博士是在说笑么?” 吴应龙见武承嗣这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面如土色,忙道:“其实还是人手不足够,若是四门学当时肯来,多少能缓解一些,他们有算术生员近百,总能帮衬一些。” 这倒不是吴应龙觉得四门学的生员算学好,反正他们没有来,索性一股脑的把责任都推到四门学的上头,如此一来,秦少游还有那算学的博士和助教们又多了一桩罪状。 武承嗣猛地醒悟,道:“是了,四门学的人还没有来,那还不赶紧去叫人。” 吴应龙傻了眼,他的目的无非就是祸水东引罢了,谁晓得武承嗣现在是落水之人,只赶着抓救命稻草,眼下还犯不上找四门学来做替罪羊。 “赶紧,赶紧的……不把人拉来,我扒了你们的皮。”可是说到这里,武承嗣又摇摇头:“罢了,你们继续算,我去请人。” 他倒也是雷厉风行,直接骑了快马,只带了几个随扈,飞至四门学,而四门学却是古怪得很,学里竟是安静得可怕。 等武承嗣见到了一脸颓唐的赵博士,说明了来意,赵博士道:“按理,户部有命,学里理当全力协助的,只是如今学里的讲师都被拿了,那些算学的生员一向与讲师们情同父子,实在没有心思为户部效命。” 武承嗣怒道:“这么说来,你们是不肯了?” 赵博士道:“只有一个办法。” “你说。” “请秦助教出狱,带着生员前往户部效命。” 武承嗣愣了一下,不过他很是干脆:“一言为定。” 他是疯了,只要能把帐算清楚,莫说是一个秦少游,便是让他当场把吴应龙宰了都绝不皱眉。 一个时辰后。 吴应龙还在户部唉声叹气的时候,却是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秦少游!”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秦少游的身上脏兮兮的,当他出现的时候,却是震惊全场,所有的人都惊愕地看着他,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秦少游上前作揖,微笑道:“吴博士,别来无恙?” 吴应龙的身子顿时隐隐作痛起来,想到那一日的侮辱,他脸色像猪肝一样,最后他冷哼一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过……也快了。” “是么?”秦少游叹口气,有一句还叫做:“那么,拭目以待吧。” 吴应龙森然一笑:“当然是要拭目以待, 你的那些讲师,可还记得么?他们倒是骨头硬得很,不过到了后来, 还不是乖乖的认罪了,秦少游,下一个就是你,你已犯了滔天大罪, 老夫看你猖獗几时!” 说罢,吴应龙拂袖就要走,懒得去理会秦少游,这时,秦少游在他身后道:“吴博士,且慢!” 吴应龙回头,火冒三丈:“何事?” 可是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秦少游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相隔不过是一尺之遥。 而接下来,当吴应龙感觉到不妙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 又是熟悉的一幕,秦少游扬起手来,重重落下。 啪! 这一巴掌,比在万象神宫的时候要重得多。 吴应龙一口老血直接吐出来,他已是被打懵了,口里含糊不清地哇哇大叫:“你……你为何又打我。” 一个又字,道尽了心酸。所有的人脸色都僵住了,就连领着秦少游来的武承嗣也是目瞪口呆。 这家伙,疯了。 而秦少游确实‘疯了’,因为这厮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你身为算学博士,不学无术,误人子弟,有辱学门,难道还不该打么?依着我看,你这尸位素餐的老贼,人人得而诛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