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首辅》 第1章 神级败家子 夜风习习,吹散了郁积的暑气,幽深的巷弄不时出来犬吠鸡鸣。 独自坐在竹楼的窗前,唐毅听着外面的喧哗,格外荒唐。几天前,他还是刚刚被提拔为副县长的青年才俊。不到三十岁,没有什么背景的他能蹿升起来,简直在同学之中引爆了小型炸弹,许久不联系的同学都赶过来道喜,唐毅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被人羡慕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太短,刚开春就冬至了。在回去的路上竟然被大货车撞上,等到他再度醒来,就出现在这个狭小逼仄的竹楼,又闷又热,偏偏身上有伤,浑身骨头节疼得钻心刺骨,脑袋里面无数记忆碎片,冲撞的脑袋好像要炸开。 足足花了两天时间他才接受了现实,记忆仿佛放电影一般,在脑中闪现。 他穿越了,被鸠占鹊巢的少年名叫唐毅,今年不到十三岁,家住大明南直隶苏州府太仓州,算得起是书香门第,爷爷做过县丞,老爹是个秀才,士农工商,勉强够得上一等公民的边。 只是眼下这个家有些,额不,是十分落魄…… “算了,有道是寸金难买寸光阴,年轻了十五年,哪怕没了地位、金钱、车子、网络、啥都没了,没啥了不起的。狼走遍天下吃肉,说不定到了大明朝老子混得更好!”唐毅臭屁地想道 敞开了胸怀,精神放松,顿时肚子就饿了,差不多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该祭五脏庙,唐毅从床上爬起,小竹楼最多有二十平米左右,一览无余。 一张破木床,一张三条腿的桌子,两把椅子,墙角还有两口缸,一个装水,一个是装米的。 “煮点粥也好!” 唐毅满心高兴的掀开盖子,往里面一看,顿时傻了眼,空空如也,连一粒米都没有。咕噜噜,肚子不争气地叫着,咬着牙继续翻找,额头上冒出了虚汗,眼前满是金星,险些昏过去。 正在这时候,突然楼梯响了起来! “啊,是老爹回来了?”唐毅顿时脑袋就大了好几圈。 老爹姓唐名慎,不算太老,刚刚而立! 和前世的唐毅比起来,也大不了几岁。古人结婚还真着急,一想到管一个三十来岁的人叫爹,唐毅就有喷血的冲动…… 说起唐慎,还算是小官二代,他十五岁成亲,十六岁中秀才,十七岁爱妻诞下了儿子唐毅。 前半生唐秀才还是很顺风顺水的,可是接下来连续三次乡试落榜,期间老父去世,失去了经济来源,又不懂得经营,没几年的时间,家产就所剩无几。 昔日的亲朋同窗都无影无踪,让唐秀才彻底明白了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滋味。 去年的时候,妻子因为小产落下了病根儿,身体一天比一天弱,唐秀才延医用药,把家产都卖光了,可还是没能挽回妻子的生命。 为了埋葬妻子,他把太仓州城的宅子当了,办好了丧事,爷俩住不起州城,只能跑到三十多里外的刘河堡暂住。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儿子前些天去看庙会,爬上了大槐树看热闹,结果摔了下来,当场就昏迷不醒,就在此时唐毅穿越而来…… 脚步声越来越急促,唐毅无力地甩甩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身体又虚弱,还要指望人家养活呢,大不了就叫一声爹,又少不了一块肉。 唐毅猛地推开楼门,抬头看去,顿时一愣,眼前的人却不是唐慎。 来人四十多岁,背部微微有些驼,黝黑的脸膛满是深深的皱纹,看到了唐毅,顿时露出大大的笑容。 “小相公,你醒过来了,老天保佑,唐爷总算是能放心了。” 唐毅搜检记忆,很快想起来,此人姓朱,开着一家面馆,也是这个小竹楼的主人,唐毅的房东。 “是朱伯伯,您有事?先进来喝口水吧!” 朱掌柜的眉开眼笑,赞赏道:“不愧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就是懂礼数,不像我们家的,两个活驴!小相公,我就不进去了,有点东西,你收着啊。” 说话之间,朱掌柜的就伸手解开衣襟,从里面往外掏。 这下子可把唐毅吓了一跳,什么东西啊,还藏得这么严实? 仔细一看,原来是几根骨头,看大小像是羊腿骨,在骨节处还带着大块红白相间的羊肉。朱掌柜的看到唐毅疑惑的目光,羞愧的老脸通红。 “小相公,实在是对不住,家里那口子太,太那啥了!”朱掌柜的一副你懂的情形,嘱咐道:“好好洗干净还能吃,多熬一会儿,摔伤的人喝点骨汤,好得快。” 如果换成唐秀才在家,那位一身书生气,不食嗟来之食,多半会拒绝朱掌柜的好意。可是唐毅则不然,看着羊骨,口水忍不住往出冒。正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再说了以后报答就是了,唐毅躬身施礼,说道:“朱伯伯,多谢了。” “哎呦,几根骨头,不值几个钱的,哪用谢哩!再说了,我还怕唐相公不要呢。”朱掌柜的急匆匆放下骨头,说了句,“家里还有活儿。”就下了楼。 唐毅拿起骨头,正用清水洗着,就听到隐隐传来尖利的叫骂。 “没用的窝囊废,老娘给你了一百文钱,就买这么点羊骨头回来,哪够熬汤的?说,是不是王屠户坑了你?” “哪有!” “哦,那就是你看上哪个相好的,把钱给了狐狸精了,这日子可没法活了啊!” 低沉的声音答道:“唉,瞎说啥,啥都涨价,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明天你去买。” “我去就我去,老娘可从来不吃亏!” 唐毅听了半晌,忍不住叹气,朱掌柜的倒是个好人,就是媳妇太极品了,尖酸刻薄,针尖儿大的亏都不肯吃…… 甩了甩头,还是赶快把羊骨洗好吧,足足换了三遍水,血水洗得一干二净。火炉烧得旺旺的,放好缺口的汤锅,加入羊骨和清水,大火猛烧,很快锅里的水沸腾起来,上下翻滚,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 唐毅正在撅着屁股烧火,竟没注意房门轻轻打开,从外面跌跌撞撞走进来一个中年人,修长的身躯,穿着月白色的袍子,上面还沾着泥土,苍白的脸上似乎挂着泪痕。 走进来看到唐毅,脸上突然露出了狂喜,猛地一伸手,把唐毅抱了起来。 “完了,小爷的初抱啊!”唐毅心头狂喊,可是男人丝毫不理会,竟然得寸进尺,用满是胡茬的脸贴着唐毅的小脸,得意地大笑。 “小丫头,你总算是醒了,爹也能放心了!” 轰! 唐毅彻底被雷到了,老子是爷们,地地道道的爷们!无奈他的抗议屁用没有,唐家几代单传,好不容易生了一个男孩,爹妈,爷爷奶奶都生怕阎王爷把孙子带走,就给起了小名,叫“丫头”。 无非是以为女孩命贱,阎王爷不收,敢情阎王也重男轻女,唐毅彻底无语了。 “再折腾下去,又要卧床了。” 唐秀才一听,顿时悻悻的的松手,猛地看到了汤锅。 “丫头,哪来的肉骨头啊?” “朱掌柜的送的,还有,咱能不能别叫‘丫头’?” 唐秀才一阵错愕,猛然发现儿子的个头都到了自己的肩头,不再是当初粉琢玉砌的小娃娃了。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落寞地说道:“不叫,不叫,再也不叫了,儿子都长大了。” 转身到了床头,一脑袋栽了下去,身体一动不动。 唐毅只当是在外面跑了一天,疲惫不堪,没有多话,专心炖汤,差不过一刻钟之后,汤水呈现出诱人的乳白色,浓郁的香气直刺鼻孔。 “成了,喝点汤再睡。” 一边说着,一边用抹步垫在手上,把锅放在桌子上,又拿过来两个粗瓷大碗,摆放完毕。床上的“家伙”还是像死人般不知道动弹,难道非逼着叫爹啊! 唐毅偷眼看去,吓了一跳。只见唐秀才泪水鼻涕一起流出,唐毅两辈子都没有看过一个男人能伤心成这样,枕头都湿了一大片。 哭道伤心处,两个肩头不停的耸动,越是默默的抽泣,就越是伤身。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毅虽然不情愿,可眼前的家伙还是自己的爹,也不能看着不管。 轻轻到了床边,低声问道:“爹,您,这是怎么了?” 唐秀才迟楞半晌,突然坐了起来,抡起巴掌,照着脸上狠抽了两下,唐毅根本来不及阻拦。 脸上瞬间肿起明显的指印,唐秀才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哭得伤心欲绝。 “爹不孝啊,爹该死,爹,爹把祖坟那块地儿给卖了!”说完之后,唐秀才捂着脸,都不敢抬头看人。 唐毅眼珠子也瞪得老大,坟地啊,别说在大明朝了,就算在后世的一些地方,那也是无比重要。祖先安居之地,谁卖都是不肖子孙啊! 从典当,到卖房子,再到坟地,老爹这个败家子简直越来越强,绝对到了神级!正在唐毅愣神的时候,唐秀才突然不顾一切地爬起来,一头插进了水缸里…… 第2章 吃白食 唐毅坐在床边,老爹脑袋还在水缸里面,双眼紧闭,屏住呼吸,只等着窒息而亡。这个不孝子竟然连救都不救。 “爹,您没发现啊,水缸里没水了。”唐毅懒洋洋说道。 “没了?我说咋一点不难受呢!”唐秀才讪讪抬起头,傻傻问道:“水呢?” “洗骨头熬汤了。” “哼,我还要别的招!”唐秀才几步到了窗户前,两手扒着窗框,就要往下跳。讨厌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这是二楼,保证摔不死的,没准会摔伤,到时候咱家就两个病号了!” 唐秀才已经抬起的一条腿缓缓放了下来,心中暗想就不信死不了,猛地回头,冲到了米缸旁边,那里正好有一把菜刀,干脆抹脖子吧! “您老可想好啊,咱这把菜刀上都是缺口,有句话怎么说来的,要解心头恨,钝刀斩仇人。您老就那么很自己?” “废话,坟地都卖了,唐慎就是家族罪人!”唐秀才咬牙切齿说道,可是看了看和锯齿差不多的菜刀,到底没了勇气。 嘡啷,菜刀颓然落地。 被儿子插科打诨,唐秀才也没心思死了,突然脸色一变,凶巴巴盯着唐毅,大声骂道:“臭小子,你爹都要死了,也不知道拦着,你说天底下还有你这么不孝的儿子吗?” 面对老爹的咒骂,唐毅反倒一脸笑容,从床上起来,扶着气呼呼的唐秀才,让他坐在椅子上。 “您老说得对,儿子就是天下最不孝的,所以啊,儿子都没想死,您和自己过不去干啥?” 唐秀才神色一怔,鼻子头发酸,抬头望着儿子懂事的小脸,泪水再次朦胧了双眼。粗大的手抓着唐毅的胳膊,不停摇晃。 “臭小子,给你爹下套是不?”唐秀才叹道:“丫头,你是好孩子,都是爹不孝,爹对不起你死去的爷爷,对不起唐家啊!” 都说了不让叫“丫头”还是没记性,算了,眼前这样子,说了也没用。 “唐家就是咱们爷俩,孩儿倒是没觉得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块儿地吗,当年也是爷爷买下的,咱们再买回来就是了。” 买回来? 唐秀才眼前一亮,接着苦笑着摇摇头。 “你娘临死的时候,和我说买个薄皮棺材,把她埋了就行。谁让你爹是个犟种,是个傻瓜,一屁股债还要逞能,非要大肆操办。借了印子钱,一年不到,一百两变成三百两。幸亏还有一块祖坟,要不然他们就要砍断你爹的手脚,扔进扬子江了……” 唐秀才呆呆望着天棚,泪珠一个接着一个流淌下来。一对拳头攥得紧紧的,脑门上青筋暴露。悲愤,自责,羞愧,无助,各种表情写满了脸上。 唐毅能清楚感到老爹的每一丝情绪,这个男人其实也有可爱的一面…… “爹。” 一双小手扣在了大手上面,唐毅眼圈微红,动情道:“您老不是傻,是爱我娘爱得深,娘亲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要真是办得寒酸了,到让儿子看不起你!” 唐秀才呆呆看着儿子,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爹做对了?” “当然!”唐毅毫不犹豫点头。 “那,那现在一无所有,该,该咋办?” “还能咋办,想办法呗!”唐毅笑道:“您放心吧,儿子差不多好了,我想办法赚钱,不光是坟地,就连咱家的老宅,全都要拿回来!” 唐秀才傻愣愣看着信心十足的儿子,往日闷葫芦一样的小东西怎么霎时间就长大了,竟然比当爹的还有气魄! 错愕了半晌,唐秀才伸出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心中越发羞愧。 “好孩子,爹想通了,来,这不是有羊汤吗,饿了一天吧,多吃点!” 还不太适应老爹突然变脸,看样子大约不会寻死觅活了吧。 唐毅还在迟楞的时候,老爹已经动手把骨头上的肉块都撕了下来,一股脑放进了唐毅的碗里。自己捧着骨头啃残余的筋肉,用力吮吸骨髓,啧啧有声。 “爹可不是不给你分享啊,眼下你脾胃弱,还是多吃点肉。”唐秀才得意地说着,仿佛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面对老爹拙劣的演技,唐毅并没拆穿,默默消灭光了眼前的肉食,什么都比不上快点恢复健康,让自己,还要老爹能够从谷底爬出来…… 喔喔喔! 嘹亮的鸡鸣,唤醒了沉睡中的小镇,唐毅揉了揉眼睛,从小床上爬起。向四周看了看,突然不见了老爹的踪影。 不会又想不开,跑哪自杀去了吧? 唐毅惶急地站起,急忙穿衣服,出去看看,正在此时,楼梯作响,唐秀才提着两桶清水从下面晃晃悠悠走了上来。看到唐毅醒了,顿时露出大大的笑容。 “丫,额不,是毅儿,嘿嘿,你今天老实看家,爹准备出去找点活儿。”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唐秀才竟然想就业了,是不是耳朵出问题,听岔了? 唐秀才不好意思地说道:“毅儿,爹以前是不对,可是昨天我想通了,爹考了十几年科举,把家业弄没了,你娘也死了,年近而立,一无所有,可见科举是个坏事的玩意,爹再也不碰了。” “爹,其实要想出头,科举还是……” 没等唐毅说完,唐秀才用力摆手,打断了他。 “不用说了,我下定决心了,挣钱养儿子,把你小子养大成人,我就对得起你娘了。”唐秀才提起水桶,倒了半盆清水,洗了洗脸,又找出一件没补丁的衣服穿在身上,对着水盆看了看。 “毅儿,你爹长得还不差吧?”唐秀才难得玩笑道。 “那是自然,天生丽质啊!” “臭小子,那是形容女人的好不?”唐秀才笑骂道:“爹出去找活儿了。” 说完转身下了竹楼,没走出几步,突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猛地一回头,只见儿子亦步亦趋跟在了后面。 “毅儿,你跟着干嘛?” 还能干嘛,不放心你呗! 昨天还嚷嚷着自杀,现在又要洗心革面,猫一阵狗一阵,真能找到活儿就出鬼了。 他笑嘻嘻道:“大夫说了,多走动有利身体恢复,再说了今天的阳光多好啊,是咱爷俩全新的开始。” 唐秀才一听,仰望着初升的太阳,心里也像开了一扇窗户,敞亮许多。 “好,你就跟着吧,要是累了可要早点回家。” 爷俩一前一后离开了竹楼,难道不用看家吗?废话,穷成那个德行,要是哪个小偷跑来,都算他瞎眼了! 出了小院子,往前走几步,就是朱掌柜的面馆。其实两家是一个院子,只是后面一段建成了竹楼,中间是朱家的房舍,前面临街的正好作为铺面。 面馆除了卖面条之外,早上也卖包子稀饭啥的,离着十几步就能闻到包子的香味。拳头大小的三丁包子,鲜美多汁,一文钱一个,远近驰名,不少人家专门买朱家的包子。 倒是唐毅这爷俩从来没吃过,一来是唐秀才宅男,以往苦读的时候还能早起,现在越发懒散,日到三竿才起来。至于唐毅呢,小家伙老实得和姑娘一样,从来不花一分钱。 今天一闻到香味,爷俩都忍不住咽口水了。昨天晚上只是喝了点汤,灌了个水饱,早上一泡尿肚子就空了。 可是肚子比兜里还空,唐秀才老脸一红,倒是唐毅,费了好大劲,从口袋里底儿摸出了一枚光滑如新的私房钱! 有门,再找找,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找不出第二枚了。唐毅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总不能两个人吃一个包子吧? “毅儿,爹不饿,你吃吧。”说着不饿,肚子里咕噜噜叫起来,唐秀才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一个就一个,大不了一人一半。”唐毅笑道。 “还是我吃皮,你吃馅儿吧。”唐秀才低声嘟囔着,脸上烧得厉害,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挣到钱,让儿子随便吃包子。 唐毅攥着一文钱要去买包子,突然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有个矮胖的家伙从招牌前面走过,招牌上面的字竟然变了,在第二个“一”中间多了一竖,一文钱十个包子! 唐毅顿时眼前一亮。拉着老爹,坐在了幌子下面桌子上,唐秀才还不好意思,责怪道:“毅儿,你不怕丢人啊?” “丢什么人,朱伯伯,来十个包子!” 朱掌柜的一见是唐家爷俩,急忙端了十个包子过来,笑道:“唐爷,小少爷身体可好了?” 说着又拿过一碟小咸菜,放在爷俩面前。 “浑家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咸菜切得细,加了香油香醋辣椒,爽口下饭,不要钱的,要是不够,还可以加。” “多谢朱伯伯,您忙去吧。” “嗯,多懂礼的好孩子。” 就在此时,突然另一张桌子上面有人喊道:“老板,拿三十个包子。” 大客户啊,朱掌柜的急忙跑过去,粗略一算,笼屉里竟然只剩下26个,用油纸包好,送到了客人面前。 “真对不住,还差了四个,要不您等下一锅?” 矮胖的客人看了看堆成小山的包子,突然冷笑一声:“差就差了,多余的钱算赏你了。”说着从兜里摸出三文钱,还特意在朱掌柜的面前晃了晃,仿佛真是给了天大的好处。占便宜的占得理所当然,唐毅都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 “真他娘的极品啊!” 第3章 题字 “等等!” 朱掌柜的急忙喊道:“客爷,还没给钱呢?” 买包子的家伙五十来岁的样子,是个矮胖子,脸上的肉溜圆,没有皮包着都要挤出来一般,小眼睛只剩下一道缝,贼亮贼亮的,透着神采。 他冲着朱掌柜的轻蔑一笑:“怎么,包子钱不就在那吗!” 朱掌柜的强忍着怒气,赔笑脸道:“客爷,包子一文钱一个,您要三十个小的给您二十六,您看这样成不,就算二十五文钱,您才给了三文,还有二十二文,还请您心疼小的,念在小本经营,体谅我们……” 还没等他说完,从店铺里面传来一声霹雳般的怒喝。 “朱老实,你又拿老娘的包子送人情!有钱吃包子,没钱滚犊子,一个子都不能少!”传说中的内掌柜抱着笼屉风风火火跑过来,把笼屉放在锅上,一转身到了买包子的客人面前。叉着腰,上下打量一下对方,冷笑一声。 “客爷,卖东西的不怕大肚汉,您能买我们高兴,可是不给钱,想占便宜,也要问问老娘是什么脾气!” 果然名不虚传,内掌柜的一露头,吓得食客们都乖乖闭上了嘴,倒是唐毅毫不在乎,满嘴流油地吃着包子,暗暗捡起一小块木炭。 买包子的丝毫没有被吓着,眯缝着小眼睛,咳嗽两声。 “本大爷是来吃包子,不是来受气的,你们想开黑店不成?” 朱掌柜的连忙摇头,惶急地说道:“客爷,您可不不能这么说,谁不知道我们做生意最讲良心,货真价实……” “货真价实,我刚刚来的时候,明明看到是一文钱十个包子,这有三文钱,买你们26个包子,还是你们赚了,难道想讹人吗?” “你放屁!”内掌柜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睁开狗眼看看,这么大的包子,一文钱十个?老娘怎么不白给,还能落下好名声。”内掌柜的发威,和母夜叉有的一拼。 “谁知道了,许是你头发长见识短。对不起,本大爷还有事,恕不奉陪。” 这家伙转身要走,内掌柜的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跺着脚对着朱掌柜的大骂:“你个怂头日脑的东西,还不给老娘拦住他。” 朱掌柜的无奈,只能跑过去,一伸手,拦住去路。他拱拱手,哀求道:“客爷,小本生意不容易,您别开玩笑了,二十几个铜子,我和浑家一天都挣不来!” 矮胖的家伙毫不在乎,伸手一推朱掌柜的,冷笑道:“我管你挣多少钱,招牌上写的,你们定的价钱,老子管不着,赶快让开。” “好啊!老娘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吃白食吃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你真让老娘开了眼。”内掌柜的突然抄起一把菜刀,几步就蹿了过来,简直比猿猴还灵巧。 “你们干什么,要开黑店啊!”矮胖的家伙也害怕起来。 “你还说对了,老娘就是母夜叉,今天就把你剁成肉馅!”内掌柜的凶狠地骂道。 眼看着就要出流血事件,唐毅哈哈一笑:“朱伯伯,他说招牌写着,那咱们就好好看看,上面到底写着啥!” 对啊,一句话提醒了所有人,朱掌柜的两口子还有那些食客一起抬头,顿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朱掌柜的更是忍不住念了出去。 “千,文,十,个,是千文十个!这,这是怎么回事?” “傻子,你还不明白啊!”内掌柜的狠狠白了丈夫一样,一跃三尺高,叉着腰怪叫道:“哈哈,老娘才知道,敢情包子这么值钱,按您说的,拿两千六百文,少一文钱,老娘都和你到知州大人那打官司!” 矮胖子只觉得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赶脚,这到底是哪个缺德鬼干的? 他急忙跑过来,盯着招牌仔细看着,突然惊叫起来。 “你们都看看,这个千字绝对被人加了两笔,看着新旧都不一样!” “真是好眼力啊!”唐毅白痴般看着他,冷笑道:“那您再看看,后面的十上面是不是也被加了一笔?敢耍诈,就要愿赌服输,赶快拿钱!” “说得好!”内掌柜的把明晃晃的菜刀举在空中,一伸手揪住胖子的衣衫。 “给钱,给钱!”凶神恶煞般吼道,吐沫星子喷了一脸。 两个人拉扯起来,有个食客眉头紧皱,突然喊道:“哎呦,这不是常青村的王三财,是有名的土财主,抠门的邪乎。” “王三财?就是那个三十夜,用毛笔画红烧肉的那位?” 此话一出,大家全都想看稀罕物一样,盯着矮胖的家伙,说是抠门不算啥,这位都抠出了境界。每逢过年一般的地主都会给家里的仆人长工加点菜。可是这位舍不得,他苦思冥想,竟然想出了一个绝招,用毛笔画,然后给大家伙看看,就算吃过了。 也只有如此极品的家伙,才能干出改招牌的事情。 周围人越说越难听,矛头都指向了矮胖子,俗话说吐沫星子淹死人,王三财老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拼命挣扎,可是内掌柜的丝毫不让。 “你这个泼妇,还不松手?” “哈哈,松手?老娘还要拉你见官呢,反正老娘不怕丢人,倒是王财主舍得面子,咱就看看谁更狠!” 怎么就碰上了母老虎,王三财这个恨啊,他做人的信条就是出门没捡着东西就算丢,这次到了刘河堡谈生意,偶然听别人聊天,就有人讲改招牌吃白食的段子,别人都当一个笑话,唯独王大财主记在了心头,还来了个活学活用。 没想到竟然聪明反被聪明误,把自己给坑了! “我,我认倒霉还不成!”王三财脸红脖子粗,把手伸进怀里,掏了半天,拿出几块碎银子,挑了一块最小的,仿佛割肉般,疼得脸上肉直颤抖。 “拿去!” “呸!” 内掌柜的接在手里,顿时啐了一口,大骂道:“你狗眼瞎了,这点银子够吗?老娘的包子可是一千文十个,赶快的给钱!” 王三财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有拿出一块碎银子。 “疯婆子,两块银子足有三钱了,你要是还不依不饶,见官就见官,老子不怕你!” “你还有理了?看老娘……” 朱掌柜的急忙跑过来,一把拉住了媳妇的胳膊,低声说道:“行了,咱们做生意和气生财,别闹了!” 内掌柜的掂量一下碎银子,心中早就合开了花,一个早晨也挣不了这么多钱。可是脸上还不依不饶,骂道:“光知道和气生财,净是缺德带冒烟的货儿,老娘得赔死!” 虽然骂着,手却悄悄松开了,王三财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裤裆里,转头就跑。内掌柜的美滋滋拿着银子,左看看,右看看,别提多高兴了。 朱掌柜的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说道:“还不过来谢谢唐爷?” “谢他,为什么?” 朱掌柜的一翻白眼,平时挺精明的媳妇,看到银子就糊涂了。 “要不是唐爷帮着改了招牌,王三财就得手了。” 内掌柜的悚然而惊,急忙说道:“该谢,真该谢谢。” “唐爷,您的包子不要钱了!” 人家缺你这几个包子啊,朱掌柜的这个惭愧啊,都要没脸见人了。 这时候有人大笑道:“朱掌柜的,大伙都看饿了,也想买两个包子,可是这千文十个,我们可买不起啊!” 他这么一说,顿时不少人都跟着起哄,朱掌柜的急忙说道:“一文一个,俺可不敢多要钱。” “那招牌怎么算啊,万一买了包子,内掌柜的拿刀追上门,我们可受不了的。” “好啊,三子,敢拿老娘寻开心,信不信老娘现在就剁了你!”内掌柜的作势挥刀,又引起一阵大笑。 唐毅笑着说道:“朱伯伯,招牌不好,的确让人钻空子,要不让我爹帮你写一个新的咋样?” 朱掌柜的一听,脸上一下子合开了花,“那感情好,就是怕糟蹋了唐爷的一笔好字。” 内掌柜的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丈夫身后,压低声音说道:“糊涂啊,有人帮着写,你还装什么蒜啊?” “你才傻呢,唐爷是秀才,请他写字都要给润笔费的,尤其是招牌对联,少说要一两八钱的,你舍得啊?” “啊?那么贵啊!” 这时候唐秀才站了起来,几步走过来,笑道:“朱大嫂子客气了,我们父子租你家的竹楼,承蒙关照,早就该尽一点绵薄之力,以往都是我不晓事,若是嫂子不嫌弃,我现在就写。” 多会说话啊,内掌柜的笑得皱纹都开了,大声喊道:“当家的,还不去拿纸笔!” “哎,哎!”朱掌柜的连忙答应,转身捧过来纸笔墨砚。内掌柜的清理干净桌子。 唐秀才提起笔,又有些迟疑。 “毅儿,你说叫什么名字好?” 唐毅想了想,突然恶趣味地笑道:“爹,我看就叫庆丰包子吧!” “庆丰!”唐秀才咂摸一下,也觉得通俗上口,又看了看朱掌柜的两口子。 “庆丰好,就叫庆丰!”朱掌柜的咧着嘴大笑。 唐秀才也不客气,立刻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庆丰包子铺,五个字转眼写成。一个字就是俩包子啊,唐秀才总觉得占了朱家的便宜,又把纸铺好,写了“皮薄馅美”“货真价实”两个条幅,最后特意着重写下“壹文壹个”。 “朱伯伯,这个‘壹’可没法动手脚了,你可以放心了!”唐毅在一旁拍手笑道。 第4章 和尚狡猾 唐秀才从小就在字上下过苦功夫,漂亮的瘦金体,虽然比起当世的名家差着一筹,但是等闲的进士都比不上。 “好,真是好!朱掌柜的,你可赚到了!”周围人不停赞赏。 朱掌柜的眉开眼笑,急忙道谢:“唐爷,有劳您了,回头我就找人刻上匾挂出来,有您这几个字,生意保证好。” 大家客气几句,唐秀才就想要转身告辞,毕竟他还要找工作,挣银子填饱两个肚子呢! “妙哉,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疏瘦如隆冬之枯树,拘束若严家之饿隶。没有十几年的苦功夫可写不出来啊!” 有人如此赞美,唐秀才洋洋得意,循声看去,只见有两个僧人走过,前面的有五十来岁,穿着满是补丁的僧衣,这在佛家有个称呼,叫“衲头”,只有一定的身份才能穿着。至于普通的僧人,只能像后面背筐的小沙弥一样,穿着灰布的僧袍。 一见是出家人,唐秀才连忙抱拳,谦逊说道:“大师谬赞了,愧不敢当。” “阿弥陀佛,施主字迹息淡空灵、潇洒自然;用笔遒媚飘逸,手法既平和又奇崛。只是老衲为何觉得其中有些许不平之意,莫非施主心中愤懑吗?” 愤懑,当然愤懑! 连饭都吃不上了,能不闷吗! 只是和尚怎么就从字迹上看出来了,莫非他真有真么厉害的眼力。唐秀才不由得微蹙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 “大师佛法高深,就连书法都是这么精通,让人佩服,只是不知道大师在哪里出家?” 和尚寿眉一挑,呵呵笑道:“老衲出家在普济寺,月前刚刚到了天妃宫,法号了真的便是。” “原来是了真大师,学生得空一定拜访。” “那老衲就恭候了。” 和尚说完,迈着大步离开,后面的小沙弥亦步亦趋,很快消失了踪迹。 唐秀才看着远去的背影,不由得赞叹:“从几个字就能看透人心,真是一位高僧,毅儿,咱们以后可要请人家指点指点。” “指点个毛啊!” 唐毅拉着老爹到了旁边,指了指爷俩身上的衣服,说道:“那和尚不是从字看出来的,而是衣服!” “衣服,怎么了?”唐秀才还不明白,挺干净的。 “干净是干净,可是加起来,能值一两银子不!”唐毅冷笑道:“您字写得那么好,又穿得这么破,不是落魄书生是啥?心中能没有愤懑吗?这不和废话一样!” “哦,也有道理啊!”唐秀才皱着眉头,突然问道:“毅儿,你怎么把大师想的那么差啊?” 唐毅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上辈子为了付学费,他可是剃光了脑袋,在景区当了两个月的假和尚。自从那之后,他就成了坚定的无神论者,比什么政治教材都管用。 唐秀才蹙着眉头,突然笑道:“对了,毅儿,爹想到了一个活儿。” “什么活儿?” “摆摊写字啊,我记得天妃宫前面就有写字摊,有了真大师坐镇,以后天妃宫香客肯定越来越多,写字的也会多起来。对,就这么干了,毅儿,你先回家吧,爹这就去天妃宫。” 练摊写字,落魄书生最容易的职业了,看看老爹的样子,也干不了别的。反正也不指望他发财,能暂时养活爷俩就成了。 “那好,您可要小心啊!” 唐毅回到了竹楼,看了一会儿书,就有些头昏眼花,身体还是虚弱,躺在小床上会周公去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黑了,老爹却没有回来。不是出事了吧,唐毅吓得急忙坐起,穿戴好了,就准备出去看看。还没等起身,房门大开,唐秀才闯了进来,手里拿着油纸包,乐颠颠晃了晃。 “毅儿,饿了吧,两个馒头,还有二两猪头肉,快点吃吧。” 展开油纸包,香味蹭蹭往鼻孔冒,唐毅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爹,您吃了吗?” “呵呵,你快吃吧,爹在天妃宫吃过了斋饭,味道真不错,有空爹带着你去尝尝。” 唐毅咬了一口馒头,又吃了几片猪头肉,突然眉头皱起。 “爹,您怎么跑到庙里吃饭去了?” “不去天妃宫还去哪啊?”唐秀才眼睛一瞪:“你小子是不是还怀疑了真大师?那可真是一位助人为乐的高僧,不要老用龌龊的心思想人家。你爹本想摆个写字的摊子,可是笔墨纸砚,桌椅都没有,正好碰到了大师身边的小沙弥。没多大一会儿,就把我请了进去,聊了一会儿,大师知道我的处境之后,免费借给我桌椅,还给了一套全新的笔墨纸砚。更在庙门口划出了块最好的地方给我摆摊。多大的恩情啊,等咱们发达了,一定不能忘了。” 真是转性了? 唐毅满腹怀疑地看着老爹,“了真是不是让你叫摆摊费啊?比如每天赚钱的五成归天妃宫?” “啪!” 唐秀才真的生气了,一怒之下,拍起了桌子。 “毅儿,小小年纪,怎么可以总用恶意揣度别人呢?无论到什么时候,世上都是好人多。了真大师可没要我一个子,记住了,没有什么摆摊费!” 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看老爹的样子,也不由唐毅不信了。 “您老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就把笔墨纸砚给您了?” “也不能这么说!”唐秀才叹口气,说道:“了真大师刚到天妃宫,里面油漆彩画,对联题字都脱落了,还有不少佛经虫蚀鼠咬,残缺不全,都要重新抄写。大师的桌子上就摆了一大摞。我看他辛苦,提出帮着他抄写经书,你可要记得啊,爹是主动提出来的,不是人家大师要求的!” “那还不是一样啊,您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要摆在你面前,还不是做戏吗!” 唐毅终于怒吼了起来,听了半天,还以为遇到好人了呢,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等着呢! “爹,你今天摆摊写了几份?” “两份家书,挣了二十文,买猪头肉三文钱,还剩十七文。”唐秀才说着把铜钱掏出来,放在桌上,“拿去吧,明天早上买包子吃。” 唐毅彻底抓狂了,“爹,您怎么还不明白啊,我问你,一本佛经值多少钱?” “这个,我怎么知道。不过佛经应该比四书五经贵一些,毕竟很少有印刷出版的,一二两银子吧!” “那您一天抄了多少佛经?” “今天下午抄了半本地藏经。” “这就对了!”唐毅用力一拍手,吓得唐秀才一跳。 “毅儿,你别总是一惊一乍的,都是我自愿的。” “那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唐毅坐在床边,气得小腮帮鼓起,掰着手指头说道:“半本佛经,就算是八钱银子,换算成铜钱,至少有六七百文,足足是这些钱的三十倍啊!” 唐秀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可是按照儿子的说法,他不由不去琢磨,貌似也有道理。难道真的大头儿都被了真拿走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把那个和蔼可亲的和尚贴上压榨剥削的标签。 干脆唐秀才抱着脑袋,装起了鸵鸟。 “反正人家又没强迫,是我自己愿意写的。” “这才是了真的狡猾之处!”唐毅咬着牙说道:“君子可欺以其方,老和尚是吃定了您啊!” 第5章 生财有道 “毅儿,爹想了一晚上。”唐秀才红着眼睛说道:“或许你说的有道理,可是爹不能不去天妃宫!” “为什么,明知道是坑,还要跳啊!”唐毅不解地问道。 唐秀才叹了口气,苦笑道:“毅儿,挣钱不是容易的事情,爹昨天在摆摊的时候,就看到有人因为摊位打了起来,差点出人命。要不是有天妃宫的师父说话,爹连个摊子都摆不了。” 不经风雨不见彩虹,经过了一天的历练,唐秀才似乎成熟了不少。 “不管了真大师是纯粹的好心,还是有什么目的,爹都没得选。多写几个字又累不着,就当是练习书法了。毅儿,爹是男子汉,要撑起这个家,要养活儿子啊!” 唐秀才说完,起身快步下楼。他不想让儿子看到眼角的泪,唐秀才不是恨了真,相反他十分感激这位大师,无论如何,他唐慎能挣到钱,能让儿子吃饱饭了,生活对于他来说,所有的意义就是把儿子拉扯成人。 他恨的是自己,为什么如此无能!连一个体面的活儿都找不到,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自己这种废物吧! 唐秀才默默擦干了眼泪,抬起了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咧着笑脸,快步离开了巷子。以后每天抄完半部经书,剩下的时间就摆摊写字,去得越早,剩下的时间就越多,能赚得钱就越多…… 唐秀才乐观地想着,却忽略了屁股后面跟来了一个小尾巴。唐毅气喘吁吁,一路紧赶慢赶,还是等到老爹到了天妃宫,他才赶来。 “毅儿,你来干什么?” 唐秀才急忙拉住了唐毅,他可记得昨天小家伙有多生气,生怕他今天跑来添乱,他把唐毅拉到了一旁的大树下,俯下身体,和儿子眼对眼。 “毅儿,你心疼爹,爹都清楚,可是爹除了这个,别的真不会了。过去爹总不明白什么叫做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我清楚了。”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会像唐秀才一样,几乎低声下气的和儿子说话,唐毅鼻子头发酸。记忆之中,老爹少年得志,是多骄傲的一个人,要不是为了自己,他会甘心受风吹日晒,甚至要巴结庙里的僧人,脸面何存啊! 唐毅真的被感动了,“爹,孩儿不是来添乱的,是孩儿有了些赚钱的点子,您老不用再费力气了。” 天妃宫在刘河堡的旧城,供奉的是天妃娘娘妈祖,也就是庇护万千水手的海神。当初在永乐年间,大明朝开创了前所未有的七下西洋,足迹遍及半个世界。而每逢出海之前,三宝太监郑和都要在刘河堡的天妃宫祭奠海神,祈求保佑。 从七下西洋的成绩来看,天妃娘娘还真灵验! 唐毅在老爹的指引之下,在庙里转了一圈。经过三宝太监的“通番事迹碑”前,唐毅双手合十,默默叨念着,说完了之后,又转身离开。重新回到了庙外的写字摊, 唐秀才一路都在观察儿子表情,忍不住担忧地问道:“毅儿,你真有办法弄到钱啊?” “怎么,老爹不信孩儿?” “当然相信,毅儿是最棒的!”唐秀才伸出了大拇指,接着又心虚地说道:“毅儿,爹想破脑袋,可是什么赚钱的主意都没想到,你有什么办法?” “要说办法啊,那可就多了!” 唐毅眉飞色舞,笑道:“说起来天妃宫条件不错,香客也不少,但是太过单调,没法满足香客不同层次的需求,所以香火钱不多。” 看着老爹迷惑的样子,唐毅忍不住笑道:“就拿礼佛的香来说,天妃宫里就一种。可是有的人身份高,家财万贯,人家就想着更加虔诚,不愿意和下里巴人一样,该怎么办,很简单,香就要越长越粗越大,普通的香少要几个铜钱,甚至不要。二尺长的就要一两银子,二尺半的五两,三尺的二十两,五尺……那个太无耻了,还是算了。” 唐秀才瞪大了眼睛,他早就察觉儿子有些不一样了,可是还没想到这小子鬼点子这么多。 唐毅管老爹惊讶,继续侃侃而谈:“再比如大殿只有一个小沙弥收取香油钱吧?多少都记录在本子上,可是有些人囊中羞涩,拿不出多少钱,不好意思登记,该怎么办呢?很简单,在大门里外,烧香的炉子,神像前面,全都放上功德箱,不拘多少,都是一份心思。正所谓聚沙成堆,集腋成裘,也是一笔钱。” “再有,前来烧香的信众岂能空手离开?为何不制作一点小饰物,或是佛像啊,或是念珠手串,或是楞严咒什么的,赠送给他们。” “赠送?那怎么赚钱?” “哈哈哈,爹,您可太老实了,名为赠送,信众敢占佛爷的便宜吗?他们一定会加倍布施!对了,还有那些出香油钱多的,可以给佛经一类的,这个就您来写就行。还有啊,是不是可以单独辟出一处偏殿,在里面专门供奉死去先人的灵位,由诸位大师每日念经祈福,我想那些孝顺的子孙肯定一百个愿意,您说他们还会差钱吗?” 唐秀才彻底被打败了,仔细一琢磨,儿子说的还真有道理,看来他不光没吹牛,甚至还谦虚了呢!唐秀才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了,儿子的办法的确比卖字强多了。 只是此事需要天妃宫方面配合,也不知道了真能不能答应! “毅儿,你有把握说服了真大师吗?” “呵呵呵,爹,刚刚我在庙里转了一圈,已经想好了主意,要不咱们再去见见了真大师。” “好嘞!” 到了静室外面,唐毅伸手把老爹拦住,笑道:“爹,接下来的谈话您老最好不要听了,让孩儿去吧!” “你行吗?” 唐毅嘿嘿一笑,转身进了禅房。唐秀才只能在门口来回踱步,里面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清,突然传来啪啪的拍桌声,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过了一会儿,又有几声大笑。就这样,唐秀才的心起起落落,就在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房门大开,唐毅走在前面,了真随后跟了出来。 一见唐秀才,淡淡一笑:“阿弥陀佛,老衲恭喜唐施主,可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好儿子”三个字格外用力,唐秀才不明所以,只是说了声告罪,就带着唐毅离开了。 “毅儿,你到底和了真说了什么啊?” “没说什么,我就是告诉他,天妃宫原本是道观,后来老道跑光了。在前些年,有和尚进驻,渐渐变成了佛家的寺庙。” 唐秀才喃喃自语:“你说的没错,天妃宫历史如此,可是这怎么说服了真啊?” “很简单啊,他要是采纳了我的建议,大家一起发财。他要是不听,我就去僧纲司告发,要知道天子笃信道家,老道的地位可比和尚高。有不少没处可去的老道,要是听说了,他们会如何?” 唐毅说的轻松,可是唐秀才却冒出了冷汗:真够毒的!简直就是扫地出门的绝户计啊! 唐毅却没有什么负罪感,他早就猜出了,昨天了真就是故意引起老爹的兴趣,就算老爹不去天妃宫摆摊写字,也会想办法吸引过去,替他抄写佛经。唐毅甚至能想到这些字迹精美的佛经,会成为结交豪门士人的不二宝贝,换来丰厚的回报。 偏偏占了大便宜,还要装作施恩的样子,当我好欺负吗!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没错,唐毅就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只不过这种事情显然不适合唐秀才这种老实人掺和…… 第6章 下订单 爷俩一路聊着,唐秀才渐渐接受了事实,一路往回走,正好路过朱家的铺子,就听到内掌柜的问道:“死鬼,牌匾横幅都让人做了吗?” “做了,今天晚上就能送来,另外我琢磨着请了两个帮工,把咱们的门脸拾掇一下,见见新。” 内掌柜的语带不满,问道:“还要请帮工啊,不是又要花钱?” “都是老朋友,人家答应不要钱的,供一顿饭就成,咱家不是有只不下蛋的老母鸡吗?” “什么?朱老实,他们值一只鸡的钱吗?”内掌柜的说道:“不行啊,你去买点青菜吧。” 朱掌柜的为难道:“不好吧?” “怎么不好,老娘手艺好着呢,青菜也能做出炖鸡的味来,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 “去什么去,钱不都在你手里。”朱掌柜的赌气说道。 内掌柜的一拍脑门,笑道:“我给忘了,这就给你拿钱。” 说着翻了翻钱袋,有几块碎银子没舍得拿出来,捡了十几个铜子,塞到朱掌柜的手里,顿时朱掌柜的脸就垮了下来。 不等他反驳,内掌柜的抢先说道:“当家的,你听着啊,买菜的时候挑那个有虫子眼的买?” “啊?”朱掌柜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太,太不合适吧?”他本想说太抠了。 “老娘可不是为了省钱啊,那虫子爱吃的人也爱吃不是,你就快点去吧!” 朱掌柜的万般无奈,红着老脸,心说他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媳妇呢!从里面走出来,正好一抬头看到了唐家父子。 “哎呦,唐爷,您帮着写了招牌,这么大的事,还没来得及感激您呢!今个晚上到家里吃饭吧!孩儿他娘,把鸡杀了,给唐爷炖上,我先去买菜了。” 说完,朱掌柜的也生怕反悔,一溜烟儿,没了踪影,内掌柜的从里面走出来,顿时一脸尴尬,什么招待唐爷,分明是借口! 可是内掌柜的也不好在唐秀才面前发作,人家早上可是帮了大忙的,还要感激地说道:“唐爷,还要小相公,你们都进来喝口水吧。” 唐秀才有心拒绝,可是唐毅倒是抢先说道:“多谢朱大婶了。” 爷俩坐下,内掌柜的送来了茶水,还摆了一碟瓜子和一碟花生,弄得唐秀才受宠若惊,从来没听说内掌柜的这么大方了,铁公鸡拔毛,真是够新鲜的! 内掌柜的似乎有了差距,脸色一红,“那个,唐爷,我去杀鸡了。”内掌柜的迈着飞快的步伐,到了后院,没多大一会儿,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还真麻利啊!”说着唐毅从兜里拿出那个元宝,摆在了桌子上。唐秀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哪来的?”唐秀才不解其意地问道。 唐毅掂量着元宝,足足五两重,十分压手,他嘿嘿笑道:“自然是了真大师给的启动经费了。” 唐秀才突然想到了真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三个字,似有所悟。 “毅儿,到底是他给的,还是你想办法弄来的” 唐毅豪气底一摆手,笑道:“那都不重要!眼下是要做东西,您懂木匠吗?” “不懂,那你懂么?”唐秀才道。 唐毅两手一摊,说道:“我也不懂!” “那怎么办?要不赶快把银子还回去吧!”唐秀才担忧地说道。 唐毅彻底被打败了,只能和盘托出。 “爹。咱们不懂,可以承包出去,简单说就是找人帮咱们做,想来想去,朱伯伯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正说话间,内掌柜的又走了进来,她想问问鸡要怎么吃,是红烧啊,还是炖汤啊。听到唐毅说起当家的,她立刻警觉。 “小相公,您让死鬼干什么啊?不是我驳您的面子,当家的一天到晚,忙活铺子的事情,实在是没工夫。” 唐毅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想要和他玩心眼,再修炼十辈子吧! “那太可惜了,刚接了一份木匠活,这是二十两的订金。可是我们爷俩都是门外汉,正想找朱伯伯商量一下,谁是合适的人选呢!” 内掌柜的看到了桌上的大元宝,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比灯泡还有神。 “小相公,不用找别人啊,死鬼的手艺就行啊。” 唐毅略微迟疑,问道:“朱伯伯不是要经营铺子吗,再说了,这个木匠活做下来,也赚不了几十两银子,我怕……” 几十两! 内掌柜的眼睛里都是小星星,差点跳起来,拉住唐毅的胳膊。 “小相公,小祖宗!这活儿就交给老朱吧,奴家刚才不会说话,我这就去买几斤好酒,咱们慢慢谈。” 内掌柜的一转身,跑到自己屋子,换衣服,拿银子,挎着篮子,不到十秒钟,就消失在街道口,这份麻利的劲头,简直让人咋舌。 果然利润能让人疯狂,马子所言不虚啊。唐毅摇头叹道。 …… 华灯初上,木桌之上,一盘炒鸡蛋,一盘毛豆,一盘青菜,一个酸辣汤,中间放着一大盆红烧鸡块,旁边还有一坛花雕,简直比过年还要丰盛。 内掌柜的手艺的确不错,唐毅美滋滋吃着,笑道:“朱伯伯,要做的东西,第一是高二尺,宽一尺,厚五寸的功德箱二十个,上面留个口,能放进去铜子和碎银子。” 唐毅一边说着,一边草草画了个图样,朱掌柜的连连点头。 “嘿嘿,这个比结婚用的大柜子还容易,不用雕花啥的,我一天能做三五个。”朱掌柜的拍着胸脯说道。 “嗯,还有就是手串啊,小佛像,烧的香烛蜡签之类的。样式我能出,只是做工必须要精细。” 朱掌柜的皱眉思索,一旁的内掌柜的一拍他的肩头,笑道:“你怎么糊涂了,马老二不是会做兔爷吗?” 那玩意也能做?唐毅差点喷了。 内掌柜的不明所以,解释道:“就是泥娃娃,八月十五的时候,女人们拜祭月神,害怕孩子捣乱,就给个泥做的兔儿爷玩,金漆彩绘的,小相公没见过?” “见过,见过。”唐毅咳嗽了两声,很显然他是误会了。 倒是朱掌柜的有些担忧,说道:“做兔儿爷和佛像可不一样,万一做不好,我怕……” “呵呵,朱伯伯不用怕,你让马老二试着做做,告诉他,兔儿爷只有中秋的时候能卖,可是佛像什么时候都要,这可是长久的生意,而且价钱公道。” 朱掌柜的搓搓手,什么都没有钱实惠,他笑道:“成,我去问问。” 内掌柜的想了想,胆怯地问道:“小相公,您看手串能不能交给我做?” 没等唐毅说话,朱掌柜的就摆摆手,或许喝了两杯,来了男人气概,竟然大喇喇说道:“瞎搀和什么啊,人家小相公要的是精工细作,你会干什么啊!” 内掌柜的一拍桌子,顿时不干了,怒道:“不会怎么啦,老娘能想办法啊,我认识家具行的伙计,从他们那能弄来边角余料,咱们村的老曲头儿就会做手串,逢年过节还送给咱们呢!再有咱们隔壁的许大娘就是做香的,还有会刺绣的,我都把他们找过来,大不了给点钱就行了,眼下正是农闲的时候。” 人才啊! 这不就是转包吗,唐毅从天妃宫弄来项目,弄来启动资金,然后分包给朱家两口子,他们再分包下去,产业链的雏形都出来了! 看来真找对人了,朱大婶这么能干,他也能省点麻烦。 “太好了,朱大婶,回头我拟一份单子,把样式,数目,价格都定好了,咱们就去下单子。” “小相公就是痛快,奴家虽然是女流,也陪你们喝一杯!” 内掌柜的说着拿过来一个大号酒杯,倒满了花雕,一饮而尽。 第7章 欲取先予 接下来的日子里,所有人都陷入了空前的忙碌之中,唐秀才依旧努力履行着诺言,虽然他并没有答应了真什么。既要摆摊写字,又要抽空抄佛经,还要去寺里帮着撰写匾额,修复碑刻,蜡烛三头烧,忙得不亦乐乎。甚至有时候实在回不了家,就在天妃宫睡了。 至于朱掌柜的也是如此,天不亮就起来,和面,剁馅,包包子。 好不容易早上的生意做完了,就立刻跑到后面,拿起锛凿斧锯,叮叮当当,忙个不停。经常是忙到后半夜,那么壮实的汉子,愣是没劲爬上坑头。 而内掌柜的呢,甚至更凄惨,小饰品,小东西,做起来最麻烦,她要帮着采买各种材料,做好了之后,还要挨个验收,保证质量上乘,做工精美。 也幸亏内掌柜的认识人多,做起事情雷厉风行,要是换一个人,只怕银子摆在面前,都撑不下来。 不过虽然忙碌,大家都甘之如饴。内掌柜的算过了,一个普通手串采购成本不过五文钱,唐毅给她的定价是十文,一个手串,她就能赚五文钱,顶得上她卖二十个包子了。 要不是这个生意前途未卜,她都想关了铺子,专心做这个。 虽然所有人都很忙碌,而那个始作俑者却别提多清闲了。唐毅最多帮着内掌柜的想想点子,设计一下图样,偶尔老爹会喊他去帮忙,不过他的字迹没法和老爹相比,写过两副对联,抄了几页佛经,唐秀才看过之后,默默扔到了纸篓里。 “不用啊,我还懒得写呢!” 唐毅干脆跑回了家,读书写字。闲着了就去街上买些肉类蔬菜,做几个可口的小菜给老爹送去。 每到这个时候,唐秀才就会得意非常,坐在庙门口,当着干活的工匠大吃大嚼,吃得满嘴流油,不够嘚瑟了。 当然这是唐毅心里的想法,要是让唐秀才知道,哭都没地方哭:你当老子愿意啊,谁让你带来的都是荤菜啊! 不过吃了大半个月,脸上倒是有点肉了,儿子这手艺真是不差。 时间飞快,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传说中的鬼节。按照民间说法,七月一的时候,鬼门大开,地府的鬼魂就会到人间查看后辈子孙善恶行为,子孙则要趁机祭祀。过了七月之后,鬼门关闭,若是子孙没有祭祀,孤魂野鬼就要在人间飘零一整年!! 让祖宗受苦,那可是天大的罪孽,一旦老祖宗发怒,子孙可是要遭殃的。 不管家里有没有钱,都要买些香烛、烧纸、元宝,给先人送点钱花,至于讲究的家庭还要购买鸡鸭一类的牲畜祭品,准备各式河灯,总之花样众多,眼花缭乱。 唐毅本来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是他连穿越都遇上了,就没有什么理由不信了。坐在马车上,他就说道:“朱伯伯,这两天我怕是要在天妃宫忙活了,等明天有空,您送点烧纸和贡品来,我和我爹要祭奠一下先人。” “好嘞,小相公你放心吧,把东西送去,回头我就去买。” 两个人说着,马车越赶越快,刚刚过了中午,就到了天妃宫门前。 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天妃宫的前门已经基本修复了,正门新制作的金色匾额,“天妃宫”三个字龙飞凤舞,就是老爹的手笔。一进山门,就是天王殿,塑着魔家四将,各个威严煞气,面门狰狞,有的拿着宝剑,有拿琵琶,有拿着雨伞,还有长虫,油漆彩画,很有气势。 在旁边还有一面青石碑,上面写着魔家四将的介绍,不用问,同样是老爹写的。 大殿前面是不大的空场,中间放着一个硕大的香炉,在一旁香烛堆成了小山,正是给明天做的准备。 唐毅经常过来,他和了真之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见面之后,礼数十足,客客气气,就仿佛朋友一般。庙里的小沙弥更是喜欢唐毅,谁让他脑袋里稀奇古怪的故事多呢! 虚辰见到唐毅,笑着迎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小施主,今天有空吗?” “干嘛?” “上次你答应讲单刀赴会的,小和尚可一直记着呢!”虚辰一脸崇拜,拉着唐毅说道:“快讲讲,关老爷是不是大发神威,一个人把东吴的贼子都杀了!” 唐毅这个无语啊,你是出家人好不好,别动不动打打杀杀的。说起来也怪唐毅嘴贱,偶然评价了三国几句,就惹来小沙弥的追捧。 关羽从明朝中期以后,就快速变成了全民偶像。男的学关云长,女的学王宝钏。也不知道怎么把这两位凑在一起了。 连带着出家的小沙弥都成了关羽的粉丝,每当唐毅讲桃园结义、三英战卢布、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等段子的时候,都会聚集一大帮人,听得如痴如醉。唐毅甚至都觉得他有当说书先生的潜质了。 “讲故事是没问题滴,不过……”唐毅拉长了声音。 “不过怎样,做什么我都答应!”虚辰小眼睛冒着金星说道。 “没看见马车上的东西吗,赶快搬下来。”唐毅笑着说道。 这时候朱掌柜的已经把马车上的席子拿开。 嚯,东西还真不少。 虚辰瞪大了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二十个一模一样,刷着红漆的功德箱,都不算大,他就能轻松搬下来,因此笑着答应。 唐毅在一旁指挥着,在山门放一个,香炉旁放一个,殿门口放一个,拜垫旁放一个…… 没多大一会儿,全都放好了,这些位置都是香客触手可及的必经之路。 接着又捧下来特制的香烛,好家伙,最大的都差不多有三尺长,指头粗细,上面还裹着七彩的装饰,一看就是高大上的东西。不用告诉,虚辰也知道这些玩意要放在香炉旁边最显眼的位置。 剩下就是各种小饰品,小佛像,手串,平安符……这些都要送到大殿里受受熏陶,额不,是开光。 “万事俱备,就看明天的效果了!”唐毅自信地笑道,人性的弱点什么时候都一样,就不信弄不到银子! 唐毅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全都被了真看在眼里,和尚背着手山门走进来,每到转弯的地方都有大大的功德箱在面前。 “功德功德,有趣啊!”和尚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喔喔喔,雄鸡报晓,天色微明,野草上挂着露水。 有烧香的人早早来到了天妃宫。小沙弥等在这里,手里捧着三寸高,泥塑的弥勒佛像,腆胸叠肚,憨态可掬,满脸的福相。 “阿弥陀佛,施主,您是第一位前来烧香的客人,足见礼佛之心赤诚,这是蔽寺的一点心意,我佛保佑施主和家人。” 虚辰说着,恭恭敬敬把佛像送了过去。 一个村妇模样的香客接过,顿时傻了眼,她还没听说寺庙主动送东西呢,迟疑一下,小心翼翼接过来,连忙道谢,进入了山门。 随后又有几个香客前来,虚辰也都送上了佛像,默默念经,如果仔细听,就会发现,他念的分明是:“千万别肉包子打狗,千万别啊……” 妇人到了大殿,转了一圈,给天妃娘娘,四大天王都烧了香,转身就要离开,正好一眼看到了香炉旁边的功德箱,下意识问道:“师父,这是干什么的?” “阿弥陀佛,女施主,此乃是功德箱,寺庙接受各方施舍,若是女施主有心,可赏一些香火钱,不赏也是无妨,只要诚心礼佛,定能家道兴旺,福寿康宁的。” 原来是要钱啊,老娘可不给! 她迈步往外面走,就听背后有两个香客低声嘀咕:“让别人办事都要送点钱呢,更何况是佛爷!” “是啊,人家还送了佛像,保佑咱们一家人,总不能让人家吃亏啊!”他们说着都掏出了一些铜钱,有几十枚的样子,扔进了功德箱。 妇人脚步停了下来,脸色一红,她来烧香顺道还给儿子祈祷,眼看二十了,还没媳妇儿呢! 白拿东西,佛爷又怎么会保佑!妇人一咬牙,一狠心,掏出一块碎银子,扔了进去。 当啷,掷地有声! 门口的虚辰差点叫出来,心里头不停狂喊:给钱了,真的给钱了,小施主的法子灵了! 第8章 神演技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法虽小,却也不差啊!”了真微微笑着。 “大师,一个和尚把道家之说奉为圭臬,不嫌丢人啊!”唐毅在背后幽幽说道。 了真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小施主,这你就不懂了,老子西出函谷关,化胡为佛,而后达摩渡海而来,一饮一啄,因果循环啊!” “呵呵,新鲜啊,据我所知,老子化胡经可是佛家刚刚传进中土的时候,为了招揽生意才弄出来的,多半是伪经,您怎么相信了?” 这小子知道的还真多,了真微微一笑:“阿弥陀佛,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老衲信了。总不能让徒子徒孙信一个外来的教吧!” 唐毅眨眨眼睛,突然笑道:“大师,我开始有点敬重你了!” 日上三竿,天妃宫中的香客越来越多,不只是刘河堡周围的村民,就连太仓州的一些有钱人也都赶了过来。 由于每年都会前来,倒是没有什么稀奇,只当是走个过场。 可是一路上看到不少香客都叽叽喳喳,说笑不停,每当有人拿出诸如佛像,手串,平安符一类的东西,就引来一阵羡慕的赞叹。 “看到没有,这个平安符可是大师亲自开光的,那是有灵性,能保佑人的!只是可惜啊,要是早点来,就能拿到佛像了。”瘦小的中年人有些遗憾,不过随即又笑道:“不过有比没有强,你们就别盼着了,只有前一百人有赠品,想要东西啊,等以后早点来吧!” 此话一出,有几个香客就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可是后面突然有人瓮声瓮气地笑道:“看你那个德行,有什么好吹牛呢,我这就有一个佛像。” 大家猛地回头,果然来了一个又高又壮的大汉,粗大的黑手上拖着一个五彩的观音像。 瘦小的中年人傻眼了,人家的明显比他高级啊,不服气问道:“你,你怎么得到的?” “呵呵,告诉你,是庙里大师送的。” “你又不是前一百名,怎么可能送给你?”小瘦子的眼睛都瞪圆了。 大汉哈哈一笑:“啥都不知道,就敢吹牛。告诉你,本大爷花了十两银子,烧了一炷香,大师送给我一个观音像,还答应把俺爹的灵牌放在大殿里,每天都有大师念经超度。”说到这里,大汉眼圈竟有些湿润。 “俺爹是掌船的,就死在了江里,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这回好了,有大师天天念经超度,他也能早登极乐,俺也算尽孝了!” 原来如此,听到大汉的话,大家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 “真是一个孝子啊,老爷子虽然死了,可是有福气啊,后人是好样的!” 听到大家的赞美,大汉虚荣心彻底满足了,别提多高兴,走路都有风。 他们的对话全都被路上马车里面的人听到了,此人名叫许添才,刚刚三十出头,年初接下来家里头的绸缎生意。 听到大汉说起他的老爹,许添才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了,老爹辛苦一辈子,攒下了这么大的家业,一点没有享受到。 自己呢,本想着守孝百日,可是无奈生意忙碌,只守了三天,就匆忙处理生意去了。 想起来都是不孝啊! 要是能在天妃宫给自己父亲立一个灵牌,享受香火,也能弥补心里的缺憾,午夜梦回,就不用常常惊醒了。 “快,赶快去天妃宫,我要烧香。”许添才焦急地吼道。 车把式听到老板的吩咐,急忙挥动鞭子,车跑的别提多快。 没多大一会儿,到了天妃宫门口,许添才跳下马车,一眼望过去,光是门口就有几十个人排队,等着烧香,小沙弥跑前跑后的支应着。 许添才眉头皱了起来,这么多人,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还要急着回太仓呢!正好有个小沙弥跑过来,他一伸手,拦住了对方。 “小师父,在下有一事想问问。” “阿弥陀佛,施主请说。”虚辰客气地说道。 “是这样的,我听说贵寺可以给亡故的先人立灵牌,享受香火,可有此事?” 虚辰上下打量一下,来人一身绸缎,肋下佩戴着玉佩,看起来都不是凡品,正是唐毅说的肥羊,不宰一刀简直天理不容。 想到这里,急忙笑道:“施主,您请随我来吧!” 虚辰带着许添才绕过正门,从侧门进入了天妃宫,直接到了客室,了真正坐在里面。 “师父,这位施主想要为先人立灵牌。” “知道了。” 了真此时还沉浸在惊骇之中,唐毅弄出了这些小手段,对香客却是极大地刺激。其实庙会不只是虔诚的信徒前来,还有不少赶集看热闹的,他们不懂什么,都想着多花一点比少花点好,多给佛爷,保佑自然就多了。从来不舍得花钱的,也会扔三个五个铜子,不为别的,卖一个心安,重在参与么! 那些穿绫罗绸缎的自然不愿意和泥腿子一样,无论是烧香,还是布施,都要多出一截,如此才能显示身份。 平时不管真孝顺还是假孝顺,都争相烧香不够,多多打赏香油钱,就是为了能安放祖宗的灵牌,好让所有人都看到,是多么舍得花钱。 了真都看在眼里,心中懊丧,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没想出来 “大师,弟子有礼了。” “施主免礼,请坐吧!”了真满脸和煦的笑容,就仿佛庙门前的弥勒佛,有求必应。 许添才坐了下来,一开口就问道:“大师,听闻贵寺只要烧十两银子的香,就可以给先人立一块灵牌,可有此事?” 了真眉头一皱,断然摇头,说道:“施主说笑了,蔽寺接受十方施舍,又回馈十方,怎么能在乎施舍多少呢!一粥一饭是功德,金山银山也是功德,同是施舍,没有分别的!” 这几句说得云淡风轻,不愧是大师,见识就是不一样。 听这意思,不是花钱就能立牌,那自己可怎么办啊? 许添才求助地看了看虚辰,了真脸色一沉,低声说道:“虚辰,到底是怎么回事,为师让你为诸位施主行方便之门,超度亡魂,是做善事,行功德,你怎么弄得沾染了铜臭!” 虚辰一听,慌忙跪在地上,可怜兮兮说道:“师父,弟子也没有办法,香客这么多,若是人人都立,岂不是整个天妃宫也摆不下,故此,故此……” “嗯,也有你这么一说,想来是老衲糊涂了。”了真倒也从善如流,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告诉下去,灵牌的事情就停了吧!等有了万全的主意,再做吧!” 别啊!要推到什么时候! 许添才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他辛辛苦苦跑来,要是停了岂不是白忙活,怎么能甘心啊!再说了这个老僧也的确与众不同,别人上门化缘,他倒是好,银子送到面前,愣是不要。 再看看身上破旧的僧衣,宝相庄严的面孔,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起来真是一位有道的高僧啊! “师父,请听弟子一言,东南乃是诗书之地,德行孝道,乃是立身之本。先人辞去,能在庙中得到供奉,是多少孝子的心愿,大师,您可不能挡了弟子的尽孝之心啊!” 了真眉头紧锁,念了句佛号,一脸的悲天悯人,普度众生,摇头苦笑道:“阿弥陀佛,施主,你这是让老衲为难啊!” 在窗外的唐毅闷哼了一声差点喷出来,“这话都能说出来,大师,神演技!” 第9章 一笑泯恩仇 许添才眼珠转了转,还别说真想出一个点子。 “大师仁慈,弟子心知,可是供奉灵牌也要花费不少钱财,身为人子,理应自己承担起来,大师能帮着念经超度,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岂能让贵寺破费!” 了真微微一笑:“算不得什么,念经修行本是僧人的职分。只是施主所有也有道理,但若是变成了价格者得,岂不是违背了本意。哎,都怪老僧欠考虑了!” “不!”许添才来的时候,虚辰领他从偏殿过来,供奉着地藏菩萨,打扫的一尘不染,香烟缭绕,摆放着鲜花香草,钟声渺渺,好似极乐世界。两旁还有精巧的红木架子,若是能把老父的灵牌放在上面,要不了多久就能进入极乐世界,他绝对是最孝顺的儿子了! “大师,弟子有一个主意,不妨将位置分成两部分,七成留给善男信女,他们供奉越多,礼佛之心也就越诚,理应有奖励。至于另外三成吗,若是真有孝子却拿不出银子,大师不妨大行方便之门,岂不两全其美!” 了真听完故作思考,实际上他早就想到了,不过是想让许添才说出来而已。唐毅在窗外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放在后世,这就是参与理论的典型啊! 许添才的建议被采用,既得到了尊重,又满足了当孝子的愿望,看着吧,香火钱绝对少不了! “施主的办法高妙,老衲佩服。你的办法就算做布施,老衲立刻让人给令尊制作灵牌,放在首位。” “多谢大师!”许添才几乎哭了,激动道:“弟子岂是光靠着一张嘴的,听闻贵寺正在修整,弟子愿意献上两万块砖瓦,五十跟木料,再加上二十石粳米,五斗香油。” 几样东西加起来,少说值二百两银子,简直赚大了! 了真勉强控制激动的情绪,淡淡说道:“虚辰,带施主去降香。” “是,师父。” “好一招欲擒故纵,请君入瓮,大师真是厉害!”唐毅从外面笑着走进来。 了真翻了翻眼皮,淡淡说道:“小檀越,慧极不寿啊!” “彼此彼此!”唐毅毫不在乎,了真也早就看透了,这小子脸皮比城墙都厚,说什么都不会在乎。 “小檀越,你有何事?” “没什么,大师可不要忘了咱们的约定,五五分账啊!” “呵呵,出家人不打诳语,今天收了多少香火钱,都会有小檀越一半的。” 唐毅笑着拱拱手,说道:“还望大师言而有信!” 眼看着唐毅走出静室,了真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笑容。 “小家伙,道行还是不够啊!” 从早上开始,唐秀才就坐在偏殿的角落,视线几乎没离开过几个功德箱,其中靠着拜垫的愣是被装满了两次!就算都是铜子,那也不是个小数目,折成白银,怎么也有二三十两。 发财了,真的发财了! 日落西山,随着最后一个香客离开,唐秀才晃了晃僵硬的身躯。急忙向后面走去,唐毅这些天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通番事迹碑”,经常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果然,唐毅又在这里,望着斑驳的文字发呆。 “毅儿!大喜事啊!” 唐秀才拍了拍屁股,拉着唐毅坐在了石阶上,兴奋地手舞足蹈,说道:“毅儿,爹算过了,香火钱至少有二百两银子,分一半给咱们,也有一百两,一百两啊!”唐秀才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要是以后每天都有这么多,咱们爷俩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唐毅不以为然地笑笑:“会有这么一天,不管不是现在。”唐毅笑道:“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一年当中,能比今天香火钱多的,恐怕只有春节和端午寥寥几天了。再说了,爹,您老以为光凭着一个主意,就能换来一棵摇钱树吗?” “怎么?难道了真大师会撒谎?”唐秀才不解地问道。 唐毅没有回答,只说道:“您看着吧!” 正说话之间,虚辰气喘吁吁跑过来,对唐毅说道:“师父找你。” “嗯,前面带路吧!” 唐毅快步来到了静室,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几个小沙弥汗流浃背,正在数钱呢。在他们面前,铜子几乎堆成了小山。小沙弥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生怕被猫叼去了一个。 “大师,香火钱收的还不错吧?”唐毅笑着问道。 了真坐在桌子前面,从虚辰手里接过了账册,笑道:“小檀越,这是账册,还有些散碎的铜子没算完,就按照五十两计算,意下如何?” “还算公道。”唐毅笑道。 “那就好,今天香火钱加起来就是四百三十一两七钱,其中有一位施主赏了五十两,两位施主三十两,还有几位五两十两不等,更多的则是铜子碎银子,详细的账目都在这里了,小檀越请过目?” 唐毅扫了一眼账本,突然笑道:“大师功力深厚,不至于在账目上做文章,我信得过您!”言下之意,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从唐毅的淡然之中,有种特别的超然,仿佛一切都被他看穿了,了真自然不舒服,可也没有办法。 “小施主,往年中元节,也有百十两银子香火钱,今年老衲苦心经营,增加一些也属于正常。因此这些银子不都是小檀越的功劳,取个整数,留下三百两分配,你看如何?” 唐毅手指敲着桌面,突然微微一笑:“大师,据我所知,有不少人施舍了粮油砖瓦,木料沙石,这些东西折成银子,也有二三百两吧?” 了真错愕一下,突然呵呵笑道:“小檀越,施主们的善心无价,老衲不好折成银子,要是你需要,就搬一半走吧!” 真是好大的人情,唐毅差点喷血了,他和老爹两个人,要砖瓦木料干什么,再说了,大动干戈,从庙里搬东西,就不怕别人戳脊梁骨啊!唐毅敢说,要是让善男信女知道,光是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大师好手段,小子认栽了,您还有什么说辞,都搬出来吧!” “到底是年轻人,真有魄力。老衲当初和小檀越说的时候,用中元节作为实验,所得香火钱对半分成。” “没错,大师有什么高论?” 了真突然笑道:“老衲觉得小施主的办法不好,合作到此为止!老衲已经让人把你带来的东西收拾好,小施主都带回去吧!” 什么?不好? 是不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凭白多了三百两香火钱,还有那么多的米面砖瓦,怎么不好了? 和别人玩欲擒故纵,我可不吃那一套! 唐毅豁然站起,“大师,您不是开玩笑吧?”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唐毅盯着了真,脑袋飞快转动,俗话说出家人不爱财,越多越好,了真可不像例外的人。那为什么他要拒绝。 等等,他刚刚说合作到此为止……明白了! 唐毅瞬间平静了下来,喝了口茶,感叹地笑道:“大师好手段,您是想撇开小子,自己弄,对吧?反正功德箱不值钱,香烛饰品更容易,只管山寨就是,何必要让我分走一半的银子!” 被戳穿了心思,了真脸色涨红,索性闭口不言。静室里一下子安静起来,唐毅一口一口喝茶,突然不经意间笑道:“大师,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只要中元节一天的。” “哦?诚如是,老衲可要谢过小檀越了。” “别忙。大师,您要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说出去!” 说实话靠这种手段来钱可不光明正大,一旦抖出去,唐毅的名声就毁了,别说当官,就算科举都有麻烦。因此唐毅只想弄到第一斗金,而不想当做长期的摇钱树。 了真闭目寻思,其实他也是同样思考,事情传出去,他的名声也毁了。 “小檀越放心,老衲守口如瓶!” 唐毅潇洒地拱拱手,“多谢大师。对了,日后贵寺肯定还需要这些香烛饰品之类的,我托付给了朱家夫妻做此事,他们老实厚道,就是挣一点辛苦钱,就当给穷人一条养家糊口的路子。” 在了真的印象里,唐毅就是个机敏透顶,疯癫偏执,甚至有些忘恩负义。换成任何人,谁会想到用上告僧纲司威胁自己,虽然唐毅的办法灵验了,皆大欢喜,了真的心里却很不舒服,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算计唐毅。 “小檀越,你倒是让老衲刮目相看了,你让朱家人过来谈谈,只要合适,老衲继续用他们。”说着了真拿出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想了想,又加了一锭五十两的大元宝,一共二百两,送到了唐毅的手上,而后长叹一声,语带凄凉:“小檀越,老衲蹉跎几十载,一事无成。从普济寺来的时候,就发下愿心,要光大山门,兴旺佛法,这也是老衲一生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有些操之过急之处,还望小檀越谅解。” 唐毅点点头,笑道:“大师,小子家贫如洗,我爹又不善经营,才会出此下策,得罪之处,也请大师见谅。他娘唐毅飞黄腾达之时,一定不忘大师的好处!” “彼此彼此!”一老一少,一僧一俗,一笑泯恩仇。 第十章 请节哀(求推荐) 唐秀才和唐毅在天妃宫又住了两天,没有了利益纠葛,双方关系迅速修复,唐秀才把需要写字的地方都弄好了,还许诺了真,以后需要只管吩咐,然后才欣然回家。 走在路上,唐秀才看哪里都顺眼,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毅儿,怎么有点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滋味啊!” “现在是秋天好不好!”唐毅正是无语了,不过也不好打扰老爹的兴致。二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差不多是十家农户一年的收成,爷俩算了发了横财,口袋里有了钱,人顿时变了样,路过酒楼的时候,点了二十几道菜,让伙计送到家里。桌子太小了,都摆到了床上。 唐秀才不由皱眉了,说道:“毅儿,我看该换张桌子,对了椅子也该换了,床太小了不舒服,换成金丝楠的……” “好了,您换一套房子成不。” “也对啊。”唐秀才说道:“说实话啊,这竹楼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以前住的不也挺好的,唐毅也知道老爹出身官宦之家,二十岁之前都不知道什么叫缺钱。这些年的确苦了他了,折腾就折腾吧! 正所谓穷人有了钱,如同上了弦,庆功宴吃完,到了晚上唐秀才突然睡不着了,心头就仿佛有小耗子不停抓挠,不得安宁,不停地偷看柜子里,生怕银子不翼而飞了。 一遍又一遍,只要闭上了眼睛,就仿佛有小贼跳进来,把钱都偷跑了。翻来覆去的烙饼,到了半夜三更干脆爬起来,放在了枕头下面。 这下放心了,可枕着硬邦邦的元宝,后脑勺生疼,这也不是长久办法啊。 干脆,豁然坐起,披着衣服就往外面走。 “爹,您省省行不。”唐毅红着眼睛,怒冲冲说道。 唐秀才不好意思,尴尬一笑:“还没睡啊,你也睡不着?” “我睡着了——又被您弄醒了!”唐毅无奈道:“爹,爷爷好歹是县丞,您也吃过见过,区区二百两银子,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失去了才知道宝贵!”唐秀才神秘兮兮道:“毅儿,这可是咱爷俩的身家性命,爹准备挖个坑埋起来,等以后你娶媳妇用……” 唐毅翻翻眼皮,笑道:“是不是还要写上此地无银二百两啊?” “臭小子,你敢嘲笑你爹,找打!”唐秀才气得哇哇暴叫,作势要打。 唐毅连忙求饶,说道:“爹,您老想想,孩儿随便一个主意,凭空就能弄到银子,您老还有什么可怕的。” 唐秀才挠了挠头,他的确是穷怕了,不过臭小子说的也有道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讪讪地把银子放在了床边,坐在了唐毅的身旁。 “毅儿,那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爹都听你的!” “您真的听我的?” “当然,谁让你有本事呢!” 唐毅也看明白了,不把老爹安抚住,是别想睡好了。 “爹,其实孩儿早就想过了,咱们还是要回太仓州,二百两足够买个小院,租房子不是个办法,孩儿想着去私塾读几年书,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想出人头地,就要走科举的路子。” 唐秀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毅儿好见识,爹也是这么想的,当初来刘河堡就是贪图花销少,现在看来是爹短视了。明天爹就回太仓找个合适的房子,等安顿下来,再找个挣钱的活,你就只管用心读书,爹养活你,咱们唐家日后就指着你了!” 唐秀才越想越高兴,结果更是睡不着了,一直到了四更天才稀里糊涂的地睡下,转过天,到了中午还没爬起来,别说去太仓了,连午饭都剩下了。 唐毅也没了兴致,只好跑到朱家的面馆,吃碗面充饥。 一见到唐毅,内掌柜的就眉开眼笑,急忙走了过来,感激地说道:“小相公,多亏了您啊,死鬼和庙里的师父谈好了,您可给我们一条来钱的路子啊!我还琢磨着,赚了钱,要给您一份呢!” 说完之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明显是试探,唐毅哪里不明白。他现在有了银子,更不愿意和内掌柜的计较。 “朱大婶太客气了,赚钱还是靠你们自己,我不过是牵线搭桥而已!”唐毅谦虚地笑道:“要说感谢吗?给我来碗面吧,早上还没吃东西呢!” “好嘞!” 内掌柜的笑着答应,脸上仿佛开了花,没多大一会儿,一大碗面条送来,兴奋之下,愣是放了四个荷包蛋,弄得唐毅怪不好意思的,自己都成了饭桶了! 饭桶就饭桶,总之先填饱肚子。唐毅甩开了筷子,热乎乎的面条,烫嘴烫心,没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了汗水。 他正在吃着,对面桌子坐着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穿着短打,带着瓜皮帽,太阳穴上贴着一块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狗皮膏药,在手边还放着一把短刀。 严禁民间武器那是蛮夷胆怯的作风,在明朝老百姓是可以携带刀剑一类的武器。不过盔甲和旗号却是不行的,一旦发现可要按照造反处理的。 规定虽然如此,可是寻常百姓谁又会没事带着武器在身边,这样的人多半都是地痞无赖,帮闲的打手,普通人都躲得远远的。 这小子盯着唐毅半天,突然站起身,啪的一拍桌子。 “你姓唐对不对?” 唐毅正喝着喷香浓郁的骨汤,一见对方的模样,就有些皱眉。 “没错,你有什么指教?” “哈哈!果然是你小子!”这个家伙顿时打了鸡血,撸胳膊挽袖子,弄得唐毅心里头毛毛的。 “我问你,前些日子是不是改了招牌,把王三财给耍了?还有,你是不是帮着朱掌柜的弄到了新生意?” “应该是吧!” “果然,这么说你是刘河堡最聪明的人了!” 噗,唐毅差点喷出来,哪跟哪啊,没等他分辨,对方自言自语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耳听咋地,也不眼见咋地……” “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没错,就是这句,行啊!这样小子你听好了,爷有个事情要找你帮忙,可是呢,爷要先考考你是不是真聪明?” 唐毅这个无语啊,老子聪不聪明和你有个屁的关系,轮得着你来测试。 “朋友,我还要……” “你听着啊,就这个桌子。”这小子根本不顾唐毅,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就是这张桌子,一共四个角吧,我一刀,就一刀砍下去一个角,还剩几个角? 就这个啊, 见唐毅没有回答,小子顿时得意地笑道:“不用着急,你先慢慢想着,当年我爷爷就这么考我的,爷想了三天就想出来了,我爷爷还说我聪明能考状元呢!” 你要是能考状元,那个状元得多不值钱。 对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唐毅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偏偏这小子握着刀把,分明不回答就不让自己走。 唐毅眼珠转了转,正好看到内掌柜的在那边熬汤,主意来了。 “呵呵呵,四个角砍掉了一个,自然就剩三个,难得住谁啊!” “哈哈!”这小子高兴的一跳三尺高,手舞足蹈,别提多得意了。摇头晃脑说道:“笨啊,真是太笨了,看来老子才是刘河堡,额不,是太仓州的第一聪明人!” 唐毅眨眨眼睛,故意怒道:“喂,四减一等于三,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你凭什么说错了。要是不讲出个道理,我可不服!” “就知道你不服!” 这小子拿起朴刀,煞有介事的在桌面上一划,然后说道:“看到没有,这一刀下去,砍掉了一个角,却多出两个角,所以正确的答案是五个,明白不?” “不明白!”唐毅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 “明明是三个,另外两个我可没看到。” “你怎么那么笨啊!”这小子急得抓耳挠腮,就是不知道怎么解释。 唐毅突然笑道:“要不这样,你砍一刀,果然如你所说,我就信了。” “砍一刀啊,也行。不过我说的对了,你可要承认我是第一聪明人啊!”这小子还真执着,说话之间,他抽出了朴刀,高高举起! 咔嚓! 一刀落下,桌面应声断裂,上面的碗筷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你看看,是不是五个?” “啊,真是啊!”唐毅故作吃惊,却忍不住笑道:“施主,请节哀……” 还没等他说完,一声霹雳,吓得这小子一哆嗦,只见内掌柜的像是猛虎一般扑了过来。 “徐三,你个兔崽子,敢砍坏老娘的桌子,看我不打死你!”” 第11章 被鄙视了 “干娘,饶命啊,别打了,再打就看不到干孙子了!” 徐三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脑袋,哭得别提多惨了。 内掌柜的卯足了劲头的大脚停顿了一下,不足三成的力道踢在了徐三的屁股上。一连串的骂声就出来了。“小兔崽子,我可告诉你,你娘和我是多年的干姐妹,她临死的时候,告诉老娘,要好好看着你,让你小子长成个人模样!你瞧瞧你,都混成了二流子,在外面折腾不够,还敢砍了老娘的桌子,你小子不想活了是不?” “干娘啊,我不是想……” “想什么?”内掌柜的狠狠啐了他一口。 “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你那点道行,连老娘都骗不过,还敢在小相公面前丢人,真是不知死活!” 徐三一听,竟然猛地坐起,惊呼道:“姓唐的小子,你知道还让我砍桌子?” 唐毅挠挠头,陪笑道:“刚知道,刚知道而已!” 嘴上这么说,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他,徐三气得哭天抢地,内牛满面! 唐毅看着满身脚印子,可怜兮兮的徐三,突然脸色发红,自己似乎有点做的过了。 “朱大婶,都怪我不好,不该和徐兄开玩笑的,这样吧,桌子的钱我出。”唐毅说着就掏银子,他现在可不比以前,兜里有不少碎银子。 内掌柜的却连连摆手,笑道:“小相公,你这是什么话,您给我们找了新活儿,这个面馆也不挣钱,借着机会就关了。这个混小子就缺教训!” 徐三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满身的尘土,一听面馆要关了,也顾不上疼痛,怪叫道:“干娘,可不能关了啊,我以后上哪吃饭啊!是不是儿子欠账太多了,我,我这就拿钱去。” “你给我回来!” 内掌柜的一把拉住了徐三,气呼呼道:“三儿,干娘这些年也没照顾好你,正好现在有了活计儿,你就跟着你死鬼学赶车吧,别往码头跑了,打打杀杀的,万一出了点啥事,后悔就晚了。” 内掌柜的虽然疾言厉色,可是心肠不坏,这几句话处处都为了徐三着想,弄得傻小子眼圈通红。 “干娘,还是您对我好,可是眼下我不能答应,雷爷有了麻烦,要是跑了,不是爷们做的事。” 还挺仗义,唐毅有些刮目相看了。 “唉。”内掌柜的叹口气,摇头道:“儿大不由娘,你自己个机灵着点,到了啥时候啊,干娘这都有你的一碗饭。” 内掌柜的转身去忙活了,眼看着临近饭口,来的客人越来越多。虽然不打算干了,但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做面条是一点马虎不得,熬汤的骨头更多,给的面条更实惠。 想到了还在睡觉的老爹,唐毅又要了一碗面,端着往家里走,没走出几步,突然眼前一闪,徐三跳到了他的面前,张牙舞爪的,吓了唐毅一跳,这小子不会想报复吧! 愣神的时候,徐三突然单膝点地,一抱拳,说道:“小相公,徐三有一事相求,你能不能帮忙?” “什么事?”下意识问道。 徐三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一伸手从后腰掏出了一本账册,送到了唐毅的面前。 “看看这个。” 唐毅眉头紧锁,这小子到底搞的什么鬼啊。把面条给了徐三,他捏着鼻子,翻开了账本,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自从穿越之后,唐毅就觉得自己记忆力明显提升,脑筋转得飞快,不说过目不忘,也差不多。 他飞快的翻看,这应该是一个商铺的出入流水账,可是看着看着,唐毅不由得摇头了。这份账目非常混乱粗糙,上面的日期错乱,字迹不清楚,外加上不少涂改的痕迹,一看就让人挠头。 不过这还难不住唐毅,他在后世什么样的账目没见过,什么手段不知道,应付这些,简直就是小儿科。 徐三眼巴眼望看着,小心翼翼问道:“小相公,账本有问题没?” “问题肯定不小,被黑的银子最少上千两。”唐毅不知道这小子打得什么算盘,只能含混说道:“不过光是这一本我也没有办法说清楚。” 徐三咽了口吐沫,问道:“所有账本都给你,能不能弄清楚?” “应该差不多吧!” “太好了!”徐三拉住唐毅的胳膊,不由分说就走。 “喂,你要绑票啊?” 徐三连忙赔笑:“小的哪敢啊,求你高高手,帮我一个忙成不?” “查账,对吗?” “嗯。”徐三祈求地点点头。 “不去!”唐毅拒绝的别提多痛快了。 “你敢?”徐三把怪眼一翻,手里的朴刀又举了起来,怪叫道:“小子,刚刚你哄骗大爷,害得挨了顿揍,这账还没算呢!我这把刀叫青龙,青龙月亮刀,信不信一刀劈了你!” 那叫青龙偃月刀好不!唐毅彻底被打败了。 “你小心点,别把面条弄撒了,看朱大婶不收拾你!” 听到朱大婶,徐三下意识打了个机灵,急忙把碗抱好。 “我答应你还不成,我爹还在家里睡觉呢,先把面条送去。” “哦,你爹咋这么懒呢?” 丫的,找打是不! “你再说一个字,就算你跪着求,我都不搭理你。” 徐三吓得一缩脖子,赶快闭上了嘴巴,老老实实跟在了唐毅后面,亦步亦趋,上了小竹楼。 唐秀才半睡不醒,唐毅拿着面条,在他的鼻子前面一晃,就乖乖张开了眼睛,笑眯眯说道:“还是毅儿知道心疼你爹,我先洗把脸。” 起身,正好看到了徐三吊儿郎当靠在门口,忍不住问道:“这是谁啊,怎么不像好人?” 眼里真不差! 唐毅笑道:“爹,他让我帮着去查账。” “查账,你会看账本?”唐秀才可真的吃惊了,小东西一个主意,一个点子,爷俩眼看着成了有钱人,儿子天资聪明,脑筋灵活,唐秀才是承认的。可是想弄懂账本,必须算学精深,还要懂得记账的规矩,没有几年的功夫可做不到,貌似没有教过他啊? 看到老爹怀疑,唐毅呵呵一笑:“看看而已,要是不成,不还有您老吗!” 这个马屁拍的很舒服,唐秀才傲然一笑:“没问题,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要真是不成,有爹兜着!” “成了,孩儿先走了。” 从家里出来,徐三在前面带路,没走几步,突然停住了,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又上当了!你爹是不是比你厉害?” 唐毅点点头,笑道:“那是自然了。” “那我找你干嘛,找你爹多好啊!”徐三转头就跑,唐毅一伸手,拉住了他的衣领,徐三劲头还挺大,唐毅跟着跑了几步,才停了下来。 “我可告诉你,大人干大事,就一点烂账,要不是看在朱大婶的面子上,我都懒得去!要是我爹出马,走一趟至少二百两银子,你能出得起吗?” “二百两啊!我连二两都没有”徐三顿时耷拉下来脑袋,乖乖带路,往刘河堡的码头走去。丝毫没想过,要是唐秀才那么厉害,何至于住在逼仄的小竹楼……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码头,放眼看去,有几艘船只正停靠着,有力巴搬运沉重的货物,累得浑身是汗,吭吭唧唧。在岸上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大汉,正在指挥搬运。 徐三高声叫道:“七爷,七爷,我把您要的人找来了!” 大汉猛地回头,一眼看到了唐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一抹络腮胡,怒骂道:“徐三,你瞎了狗眼,我让你找账房先生,找个没断奶的娃娃干什么?” 丫的,被鄙视了! 唐毅瞬间就怒了,不就是一点烂账吗,老子在后世见识了多少,别说区区一个刘河堡,就算到了京城,唐毅也丝毫不怵。 当然有自信是一方面,还要有平台不是,眼下唐毅傻愣愣跑到京城,最大的可能就是到铺子里当个跑腿的,搞不好还要上大街捧着碗要饭。 但是无论如何,眼前这家伙至少没有鄙视唐毅的本钱。 唐毅有心骂回去,可是看了看对方的胳膊根,比自己的腰只粗不细,再加上周围的打手,很快就认清了形势。 年轻人可以中二,但是不能犯傻! “徐三,既然人家瞧不起我,那我也就不在这碍眼,告辞了!”唐毅转身就走。 第12章 秒杀(新书求票求收藏) 唐毅走的很快,徐三心中大急,他本来拿着账册请教朱掌柜的,朱掌柜的看了大半天,啥都说不出来,偏偏唐毅看了几眼,就知道有问题,徐三对唐毅别提多崇拜了。而且他还有个更厉害的爹,想弄清楚账目,非他莫属啊! “别走啊!” 徐三情急之下,脚下被石头绊了,扑在地上,两只手顺势保住了唐毅,来了一个完美的抱大腿! “小相公,你可别走啊,七爷是不知道你的本事,您露一手让他看看不就行了。” 唐毅没法走了,只能站在地上,徐三挣扎着转身,两只手还死死抱着唐毅的腿。 “七爷,这位唐小相公绝对是高手,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请来的。” 大汉眉头紧锁,几步到了唐毅面前,撇着嘴看了看,鼻子里哼了一声。作为码头最大牙行的东家,雷七在太仓都算是一号人物,手下有百十个弟兄,掌握着刘河堡的码头,也在山东和江南之间贩运土产,实力可不容小觑,说话之间就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三儿,上个月的时候,有人来码头闹事,是你小子给打了回去。爷承你的情,可是你小子别不知好歹,爷有大事要办,没空看你丢人!爷让你找高明的账房,随便找个小子就想骗我,我可不是三岁孩子!” 一再的瞧不起,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唐毅傲然说道:“有志不在年高,小爷自幼精通十大算经,区区账册就是张飞吃豆芽——” “怎么讲?”雷七迟楞问道。 “小菜一碟呗!” 雷七上下看了看唐毅,虽然处处透着稚嫩,可是仪表堂堂,底气十足,不像是一个骗子。 “你小子吹牛皮没用,有没有真本事还要验证一番。”雷七对着手下人说道:“去把那三个废物点心都叫来。” 不大一会儿,三个账房先生小跑着赶过来。最前面的人姓方,有四十来岁,额头上挂满了汗水,到了雷七面前,慌忙低头。 “七爷,小的们无能,您,您再宽限几天,保证把账目算好!”后面两个也点头哈腰说道:“是啊是啊,都理出头绪……” “呸!”雷七狠狠啐骂道:“五天前你们就这么说,头绪头绪,老子要的是结果!老子要知道,我的银子哪去了!” 管你哪去了,反正不是我们拿的。 三个账房只敢腹诽,表面上还唯唯诺诺,含糊说道:“快了,快了!我们这就去算账了。” “慢。”雷七指了指唐毅,说道:“看见没有,我新找来的账房先生,他说算学厉害,账册都是小菜一碟。你们就考考他,看看有没有真本事!” 三个账房把目光都落在唐毅身上,一看之下,差点笑出来,小家伙最多十二三岁吧!大明不缺神童,甚至还有不到十岁就能作诗的,但是唯独没有听说过算学神童。这也没有办法,谁让大家念的都是四书五经呢! 看这小子的样子,认不认识银子还两说,他也敢夸口精通算学,简直可发一笑。三个家伙被雷七逼得狠了,天天被骂得狗血喷头。正好借着小家伙,告诉雷七,不是我们无能,是做账的人太厉害。 唐毅不知道三个家伙的饿龌龊心思,只是背着手,松松垮垮地站着,丝毫不紧张。 方账房看看唐毅,笑道:“小友当真敢接受在下的考校吗?” “有什么不敢的,只管出就是了!” “好狂妄的小子,你听着!”方账房略微寻思一下,说道:“今有甲持钱560,乙持钱380,丙持钱180,三人俱出关,关税百钱,欲以钱数多少衰出之,问各几何?”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按比例出钱吗!”唐毅不假思索,迅速报出了答案:“甲出51钱、109分钱之41;乙出32钱,109分钱之12,;丙出16钱,109分钱之56。” 方账房出题可不算厚道,虽然思路不难,但是计算不容易,就拿他的学徒来说,都要摆弄算盘,才说得清楚。唐毅这种如此迅速报出答案,而且分毫不差,就连他都未必做得到。这小子不简单啊! 头一炮就哑火了,后面的葛先生微微得意,心说老方啊老方,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小子自诩算学精通,多半是脑筋灵活,算数特别快,你这是撞枪口。算学博大精深,光靠把数字算得精,还差着天地呢。 葛先生抚着胡须,得意地说道:“轮到我出题了,今有善田一亩,价三百;恶田七亩,价五百。今并购一顷,价一万钱,问善田,恶田各几何?” 这道题已经涉及到了盈不足问题,在《九章算术》之中已经是非常困难的,就像雷七和徐三听在耳朵里,完全就是天书,一头的雾水。 见唐毅没有说话,葛先生只当他被难住了,老气横秋道:“年轻人,可不要随便口出大言啊!” 唐毅扣了扣耳朵,轻蔑一笑:“这种问题连三岁孩子都难不住,先生确定没有更高明的了?” “无知小儿,有本事说出答案!”葛账房吹胡子瞪眼怒吼。 “善田一十二亩半,恶田八十七亩半吗!您都胡子一把了,还玩这么幼稚的东西,出息不大啊!”唐毅学着葛先生的口气说道,气得葛先生直翻白眼。 唐毅也感到了几个账房的敌意,你们在雷七那里受了气,就拿小爷当撒气桶,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最后一位吴先生眉头深锁,突然说道:“小辈,不要猖狂,我这里有一题,你要是算出来,就算你略懂算学,听着:今有句五,股十二。问句中容方几何?” 换成几何了! 倒也聪明,只是可惜啊,老子可是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等级差的太多了。唐毅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笔,笑着说道:“方三步,十七分步之九,我说的没错吧?” 唐毅迅速给出了答案,吴先生脸憋得通红,张着大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三个账房显然都没难住唐毅。 “呵呵,你们出过了题目,我也出一道:某人去皮草店买狐裘,狐裘成本25两,卖35两,某人付一张百两银票,掌柜没钱找零,拿着银票去隔壁茶铺换了一百两的银子,找个某人65两,某人走后,茶铺发现银票是假的,东家无奈,又赔给了茶铺一百两。问皮草铺亏了多少?” 刚开始听唐毅的题目,三位账房都浑不在意,可是仔细思索一会儿,却发现了不对劲,一个个拧着眉头,苦大仇深的模样。 最先说话的是方账房,他寻思半晌,迟疑说道:“皮草店给了某人65两,又赔了茶铺100两,应该是165两。” 他刚说完,葛账房就摇头说道:“不对,不对,某人还带走了一件狐裘,值25两,所以应该是190两。” 吴账房更是摇头,说道:“你们怎么忘了,找零的时候,还剩下了35两,可以拿这个钱去配给茶铺,所以啊,皮草店赔的一百两之中,只有65两是从腰包拿出来的,因此赔的钱是155两。” 三个人三个答案,这下可麻烦了。大家面面相觑,没一会儿,就叽里呱啦吵成了一团。到了后来,更是吹胡子瞪眼,就差动手打人了。 方账房咬着牙说道:“我算了一辈子账,就是165两!” “你算两辈子也不成,错了就是错了!”葛账房也不示弱:“咱们也别在这吵,拿算盘算好了!” 果然,三个人争先恐后跑回屋里,噼里啪啦地响起了算盘声。可是越算越麻烦,越算数越多,额头上不停冒汗,手指都哆嗦了。 “不对啊,怎么还是不对,到底是多少啊,不带这么玩人的!”三个账房苦兮兮的,他们自己都整不出答案,更别说面对唐毅了。 雷七不懂算学,可不是傻瓜,三个账房的模样,明显被唐毅秒杀了,这小子真够厉害的! “三儿,你立了大功啊!”雷七大手拍得徐三龇牙咧嘴,差点趴下。 第13章 一个徒弟 “小相公,雷七是个粗人,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喝茶,这是今年的龙井,你们读书人一定喜欢。” 唐毅笑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的苦涩,浓郁的清香,赞道:“果然是好茶,不过正事要紧,我还是先看看账册吧。” “好,雷某就喜欢水萝卜就酒嘎嘣脆,这边请!” 雷七早就等不及了。晃着高大的身躯,带着唐毅出了客房,到了东厢房,正是三个账房待的地方。刚走进来,就看到了吃惊的一幕,三个人互相揪着衣服,拧眉瞪眼,气喘如牛。 方先生就说道:“老夫算得就是对的,你们全都错了!” “姓方的,咱们都指着算学本事吃饭,凭什么你是对的,我们就是错的?”葛先生个子小,气势却不弱,跳着脚怒吼,吐沫星子满天飞。 吴先生同样如此,骂道:“你们的道理都不通,我算得才是对的。” “你是对的,谁承认啊?” “谁承认?”吴先生猛地抬头,正好看到了唐毅,顿时喊道:“年轻人,你出的题,有本事你就说说正确的答案?” 其他两个人见状,也松开了手,对着唐毅一起吼道:“说,到底赔了多少?是不是你也不知道答案,胡编乱造,欺骗我们?” 雷七也挺好奇的,当然也想看看唐毅的真本事如何,就说道:“小相公,雷某也想开开眼界,你看方便与否?” 唐毅微微一笑,对雷七说道:“其实这道题并不复杂,不如让三位先生扮演一下,一个是皮草店的,一个是茶铺的,一个是买东西的,原来手里有多少钱,经过交易之后,还剩下多少钱,自然就知道了损失!” “对啊,我们怎么没有想到!” 方先生一拍额头,惊喜地叫道,很快三个人进入了角色,按照步骤,进行交易。很快扮演茶铺的葛先生和扮演皮草号的方先生就惊奇地发现他们一个借出去一百两,收回一百两,一个借来一百两,又付出一百两,实际上双方都扯平了,真正的损失就在客人身上。 方先生找给了吴先生六十五两,外加一件狐裘,损失如此而已! “哎呀,我怎么这么糊涂啊!” 三个人全都仰天长叹,泪流满面,胡子一大把,怎么就被这么个障眼法给骗过去,丢脸丢大了啊! 方先生和葛先生老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雷爷,我们无能,告辞了!” 两个账房连这些日子的工钱都没要,直接败退了。倒是年纪最轻的吴先生一直低头思考,突然猛地抬头,眼中冒出光亮。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吴先生神情激动,抖了抖衣襟,面对唐毅,深深一躬。 “小相公,您这一道题终于让我想明白,这些天我们都沉浸在复杂的账目之中不能自拔。其实很多都是干扰而已,只要抓准核心的银子流向,就能弄清楚亏空!” 吴先生说的笃定,其实他在三个人之中,算学基础最好,《九章算术》也研究的明白。按理说唐毅的题目难不住他,之所以会陷进去,就是见识不足。毕竟刘河堡只是个小地方而已,他们平时接触的都是往来流水账,把借贷混进去,就摸不清南北西东了。 通过实际操作,吴先生大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畅快感,他又感叹说道:“古人说受人一字便为师,今天小相公教了在下一道题,更是教了解题的方法,吴某感激不尽。若是小相公不嫌弃,吴某就拜您为师!” 说着吴先生真的屈膝下拜,唐毅可吃了一惊,吴先生差不多和老爹一个年纪,怎么能受他的礼。唐毅急忙伸手拦阻,哪知道吴先生还是个死心眼,真的就拜了下去,弄得唐毅手足无措,连连叫苦。 倒是一旁的雷七不怎么在乎,他豪气地笑道:“小相公,收个徒弟而已,码头上不少白了毛的老头还管雷某叫师父呢!” “那能一样吗!”唐毅苦笑道,他一个读书人怎么和江湖人比。不过吴先生颇为真诚,罢了,就教他一点东西吧。 “吴先生,你先起来。”唐毅说道:“我年纪太小,可没法收徒弟。不过你要是愿意,这几天跟着一起算算账,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指点一下。至于以后遇到了难题,也可以找我,就当是切磋了!” “我明白了,师父是想考验我,您放心,吴天成一定用心学,保管让师父满意!”吴先生信心十足地说道。 还解释不清了,唐毅索性不多话了。 三个人走进了房间,架子上摆着好几十本账册,地上桌子上还有不少废弃的纸张,显然都是三个人以前算得东西。 “先收拾一张干净的桌子,再把账册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 “是,师父!”吴天成迅速回答道,他已经干了好几天,轻车熟路,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把账册整理好。 这时候唐毅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四个词:旧管、新收、开除、见在。吴天成偷眼一看,顿时惊喜地问道:“师父,是不是四柱清账法啊?” “嗯,没错,我看了下账目,主要的问题就是太乱,太杂,看得人头晕眼花。如果能重新理顺关系,解决问题不难!” 吴天成老脸通红,感叹说道:“师父是会者不难,我们可是难者不会啊!” 唐毅倒是一惊,忍不住问道:“你不知道四柱结算法?这可是从唐朝就有了,宋朝更是发展完善啊!” “弟子确实听过,前些年去苏州的时候,还请教过几位账房先生,只是他们都不愿意教。”吴天成越说声音越小。 算账可是一门高级的手艺,普通的算账先生,一个月也有三五两收入,高明的先生更是被东家当成了宝贝,甚至能给官员当师爷。几乎所有的账房先生都敝帚自珍,省得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 倒是唐毅不怎么在乎,如果不是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甚至都想直接拿出复式记账法,毕竟算账在他的眼中,只是小的不能再小的本事了。 唐毅这么想,吴天成可不这么想,他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他靠着聪明劲,从老帐房手下偷师,学会了算数记账,硬是养活了两个妹妹,还把她们都风风光光嫁了人。吴天成深知,什么都不如本事来的实在,因此他不在唐毅年纪小,也不在乎丢不丢面子,只要能学到本事,吃再多的苦都不怕! 从这一天起,每当唐毅赶来的时候,桌上都摆着一杯冷热合适的茶水,昨天整理完毕的账目,还有今天要做的内容,条分缕析,摆在桌面上,一目了然。 唐毅也大为惊叹,吴天成这家伙就算放在后世,也有优秀的秘书啊。他也不藏私,每天清理账册之余,就向吴天成讲解算术和几何的知识。 这一讲可不得了,唐毅把后世的很多概念灌输给了吴天成,顿时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往常的中国算学注重实例应用,对背后的原理反而不怎么清楚。唐毅则是把定理直接点了出来,吴天成本来底子不差,这么一点拨,原来模糊的地方全都融会贯通,而且还举一反三,到了最后两天,唐毅只要负责验收就行了,吴天成一个人就把账册弄得差不多了! 要知道几天之前,三个人还茫然没有头绪,现在他一人就能应付,其中的差别之大,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吴天成是彻底心服口服,当最后一笔账算好之后,他恭恭敬敬,撩袍跪在唐毅面前,不容分说,连磕了三个头。 “师父在上,不管您认不认弟子,在弟子心里,您都是我吴天成的师父!” 第14章 又是二百两 日头偏西,夕阳红胜火。 对着清算结果,唐毅和吴天成师徒两个大眼瞪小眼,恨不得把几张薄薄的纸片给吞下去。傻愣了半晌,唐毅先叹了口气。 “我好像掉进了坑里啊!” 吴天成深以为然地点头,随口说道:“师父,其实几天前弟子就听到了风声,拿走雷七爷银子的是他的夫人,而且这位夫人身份非同一般。” 肯定不一般,要不然也不会把雷七逼到了刘河堡找账房先生,这点账目放在太仓早就解决了。 家庭纠纷,豪门内斗,幕后黑手,简直一个大坑! 唐毅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自己小胳膊小腿,就不该掺和到这种事情,痛苦地抱着脑袋,埋怨道:“你咋不早点告诉我啊!” 吴天成挠了挠脑袋,委屈地说道:“当时不是没拜师么,再说了,弟子要是早点说了,岂不是没法和师父学本事了!” “算你狠!”唐毅咬咬牙,猛地站起身。 “拿着这些东西,去见雷七!” “哎!” 吴天成急忙答应,抱着计算出来的结果,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离着雷七的房间越来越近,突然听到啪的碎裂声。吓得吴天成跳起来,惴惴不安地说道:“师父,这东西要是七爷看了,会不会发火啊?” “还用问吗?如果放在你身上,气不气?” “岂止生气,简直发疯了,那么多银子被贪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吴天成伏在唐毅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他气不气不关咱们的事,我怕他一怒之下不给工钱了,弟子倒是没什么,能和师父学这么多东西,已经知足了,可是师父您不可能白干啊!” 果然封建的师徒就是好,瞧瞧,都知道替老师担心了。 “没事的,雷七做了这么大的生意,还不至于差工钱,咱们进去吧。” 唐毅在前面,走进了雷七的房间,只见雷七正光着膀子,露出一巴掌宽的护心毛,手里拿着一尺二寸长的桑皮纸扇,上面画着五鬼捉刘氏,坐在那里凶神附体一般,就好像传说中的蒋门神,地上有不少碎瓷片。唐毅也不由得一阵嘀咕,这位到底靠不靠谱。 倒是雷七看到唐毅进来,急忙把信放在一边,站起身焦急地问道:“小相公,算得怎么样了?” “幸不辱命,这是清查的结果。”唐毅拿着清单没有直接送到雷七手里,而是说道:“雷七爷,您可要有心里准备啊!” “嗯!”雷七突然哈哈大笑。 “小相公,雷某十年前就是码头扛包的脚夫,一文钱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做梦都没想过能有今天!雷某吃过苦,还差点丢了命,还有什么可怕的,拿来我看!” 看这位信心十足,唐毅略微放心,把清单送到了雷七手里。 雷七拿过蜡烛,仔细看着一条条资金的流向,渐渐的眼珠瞪圆,须发皆乍,手指关节噼里啪啦作响。怒火止不住地涌出来,就像是暴怒的雄狮,散发着可怕的气息。 看到后面,雷七再也忍不住了,刚才说的话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破口大骂。 “偿还洪顺商行欠款一千二百两,老子几时欠过那些龟孙的银子!” “施舍灵隐寺七百五十两香火钱,好大方,雷爷爷就信一句话,神鬼怕恶人,让秃驴去死!” “好啊,连掩饰都不用了,直接往家里搬!贱婢,我必杀之!必杀之!” …… 雷七仰天长啸,宛如受伤的野兽,一怒之下,举起巴掌,对着条案拍了下来。只听咔嚓一声,打了响雷,硬木条案愣是碎成了八瓣,好大的力气,好大的威风! 这要是打在身上,只怕就筋断骨折了,唐毅别提多尴尬了,想想也是,一共被黑掉的银子有五千八百多两,几乎相当于两年白干了。 通过查看账目,唐毅也估算出来,雷七的家产也就在两万两左右,其中大半都是商行、仓库、船只一类的不动产,可以说损失了这些银子,已经把雷七逼到了绝路上,搞不好就要倾家荡产了。 不过雷七接下来的表现让唐毅颇为吃惊,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再三努力,把怒火压下去,长长出口气。 “小相公,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七爷生气是人之常情,要是不方便,我们先告辞了。” “慢!”雷七大步走过来,一伸手,拉住唐毅的胳膊,轻轻松松把唐毅放在了椅子上,吴天成战战兢兢,也不敢不跟过来。 雷七一屁股坐下,目光闪亮,随时都要择人而噬。 “小相公,你们帮着我算清楚了账目,让雷某不至于当糊涂蛋,这个恩情雷某一定要酬谢你们!” “不敢,不敢!” 雷七把眉毛一挑,怒道:“有什么不敢的,该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拿着!” 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啪的声,拍在了桌子上。 “看看,是多少银子。” 唐毅急忙拿了起来,仔细一看,吓了他一跳,一张一百两,两张就是二百两,见票即兑。他一共才干了五天时间,这未免也太多了吧!唐毅虽然缺钱,该是他的不会客气,可不该是他的,也不能随便伸手,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雷七爷,你要是不说清楚,这么多银子我可不敢拿!”唐毅还来了倔脾气,伸手一推,把银票推到了雷七的面前,扭过头去,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雷七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客气道:“就你们读书人事多,给钱还不要!”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唐毅冷笑道:“雷七爷,如果我要是知道账目的结果是这个样子,当初我宁可被嘲笑,都不来帮你算!” 雷七把眉头挑了挑,傲然说道:“小相公,你是不是觉得雷某要完蛋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我雷七要是这么容易就被打败,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他接着说道:“没错,我是看走了眼,错信了那个贱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如泼出去的水,谁知道人家还是向着娘家人!不过没有关系,现在账目理清楚了,我不会急着找她算账,而是要一点点查清楚证据,把贱婢还有她的家人靠山都送进大牢。吞了雷某多少银子,全都让他们如数吐出来!” 听着雷七的话,到让唐毅大吃一惊,没想到看起来粗鲁的大汉竟然有这样细腻的心思,真是人不可貌相。 “雷七爷,我不过是一个算账的,您和我说这些怕是说不着吧?” “哈哈哈,小相公,我知道你怕了,那个贱婢的确有势力,可是我雷七也不是吃素的,而且我更不会让朋友吃亏。这两百两银票既是我对你的感谢,还有一个要求。” 唐毅不动声色,说道:“请明示。” “好,你帮着我算账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要走漏出去。”雷七说完,两只眼睛恶狠狠盯着唐毅,弄得唐毅心里毛毛的,不就是封口费吗! “放心就是,我不会多嘴的!”唐毅保证道。 “嗯,还有,等到我拿到罪状,把他们都搬倒的时候,遇到账目上的难题,还请小相公帮忙,到时候雷七另有重谢!” “这是两个要求好不!”唐毅无奈地摇头苦笑:“雷七爷,我这个人就是胆子小,只要没有风险,又能赚钱,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唐毅说着将两张银票拿了起来,塞进怀里,冲着雷七拱拱手,笑道:“在下告辞了。” 唐毅和吴天成一前一后离开了码头,星斗月光,交相辉映,分外妖娆。 “太好了!”唐毅狠狠一挥拳头,又是二百两,足够回到太仓定居了,甚至能投资点小生意,有个稳定的来钱路子。 我唐毅是什么人,书香门第,堂堂的士人,总和僧人豪商打交道,实在是有**份!兴奋之下,哼起来:“咱们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 背后的吴天成把耳朵一堵,满脸的凄苦:“师父啊,再唱就要命了!” …… 小唐要离开刘河堡了,大戏开锣,拜求票票和收藏啊! 第15章 小人物的智慧 “怎么才回来!正好爹买了桂花鸭,快来吃吧!”唐秀才亲切地招呼,手脚麻利地摆上了鸭子,猪头肉,醋毛豆,皮蛋几样小菜。 “对了,还有酒呢!”唐秀才从火炉上捧下了一个砂锅,里面有小半锅黄酒,给唐毅倒了一碗,笑道:“加了点姜丝和话梅,正好秋天喝,暖胃。” 还别说,老爹挺会享受的,唐毅拿起酒碗,轻轻啜了一口,伸出了大拇指,顿时唐秀才眉开眼笑,别提多高兴了。他自己斟了一碗酒,就着毛豆,美滋滋地吃着。 “毅儿,码头的事怎么样?” “给。”唐毅随手拿出了银票,塞到了老爹手里。唐秀才笑道:“毅儿,你小子别是让人骗了吧,给你的是宝钞,那玩意可不值钱啊!” “哼,是不是您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的确要看看,千万不能让人欺负你……什么?”唐秀才吓得一口酒喷出,幸亏他及时转头,不然一桌子菜都废了。 唐毅不满地说道:“您老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臭小子,二百两啊,不会是假的吧!”唐秀才都有些神经质了,拿过来油灯,仔细看着,骑缝纹,票号背书,密押,见票即兑,该有的一样不缺。 “是真的!这么几天,你怎么赚了这么多钱。说,你小子是不是会点石成金,还是坑蒙拐骗来的?” 唐毅这个无语啊,怒吼道:“您就不能想点好事啊!” “我,我才不信正经生意能挣这么多钱呢!” “您说的还真对了!”唐毅笑道:“不过和我没关系,是雷七。” “哪个雷七?我怎么没听过。” 您天天宅着,能听过几个人。唐毅无奈,只好将经过和盘托出,都告诉了老爹。唐秀才默默听着,嘴巴张得老大,都能塞进去鸭蛋了。 “毅儿,这么说雷七被他的夫人坑了?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至于如此吧?” 唐毅长出口气,苦笑道:“雷七的夫人似乎有在衙门做官的亲戚,他们应该是利益的结合,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雷七现在到处找证据,要把他的夫人送进大牢呢!给我二百两银子,其实多一半是封口费。” “原来如此。”唐秀才恍然大悟,突然脸色又变了,焦急问道:“毅儿,你帮着雷七算账,他会不会让你去当证人啊?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可不能去啊!” 唐毅顿时泪流满面,爹啊,你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您担忧一点错都没有,所以我们要赶快搬走。” “去哪?” “当然是太仓了。” “喂,雷七就在太仓,咱们还去啊?” 唐毅呵呵一笑:“您没听说过大隐隐于市吗,太仓州二三十万人,雷七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咱们,反倒是在刘河堡,人家一找一个准。” “对对对,咱们一定要快点走。”唐秀才不安地说道:“毅儿,这种财产官司从来都不是小事,当初你爷爷还在的时候,就遇到过好多次,都出了人命。” “不会吧?那么严重?”唐毅也有些吃惊了,大明朝虽然不**治,但不至于查个账就要了命吧! 唐秀才一脸严肃,说道:“毅儿,不管如何,爹都不能冒险,你要是有点差错,爹就活不下去了!” 老爹虽然不聪明,但是阅历不差,唐毅也不敢大意,慌忙点头。 “您老安排,孩儿都听您的。” 唐秀才沉着脸,在地上来回转了几圈,说道:“毅儿,明天早上咱们就走,我现在去找朱掌柜的两口子,把房子退了,让他们帮着找个合适的马车。” 唐秀才还真是个急性子,他也早就不想住了,爷俩兜里有四百两银子,虽然不够骑鹤下扬州,但是过殷实的小日子没问题。就算没有雷七的事情,这几天也要搬走。 老爹急匆匆下楼,唐毅也没有闲着,把竹楼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换洗的衣服,再加上大半箱的书,其他的都是破烂,带着都嫌碍事。 第二天天还没亮,爷俩就爬起来洗漱,正在这时,外面有马蹄声,唐毅打开楼门一看,来的正是朱掌柜的,在他的背后还跟着两个黝黑壮实的年轻人。 朱掌柜的冲着唐毅一笑,回头让两个年轻看着马车,他急匆匆跑了上来。 “唐爷,小相公。” “朱伯伯,辛苦你了,一年来都靠着您照顾了,唐毅代爹爹向您道谢了。” 唐秀才有功名在身,行礼只能让儿子代替了。朱掌柜的急忙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小相公,实不相瞒,俺有事求你和唐爷啊!” “只管说就是。” 朱掌柜的往楼下看了看,指着两个年轻人说道:“小相公,这俩小子是俺的儿子,老大就朱山,老二叫朱海,一对闷葫芦,什么都不懂。但是胜在老实有把子力气,您和唐爷都是体面人,身边需要跑腿办事的,搬东西,看家护院啥的,这俩小子就交给你们了。” 唐秀才也大吃一惊,他昨天只是让朱掌柜的找个马车,怎么把两个儿子都送来了? “朱老哥,你们都是清白人家,怎么能让孩子给人家做家丁啊,我不能收!” 见唐秀才拒绝,朱掌柜的急得脸色通红,可怜兮兮看着唐毅,说道:“小相公,你帮着说两句话吧!” 唐毅听到消息的时候,眉头微蹙,可是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原因。 要知道大明朝可是一个特权社会,读书人功名越高,特权就越大,光是官绅免疫免税一项,就诱惑无数穷苦人家卖身投靠。君不见每次乡试之后,苏州府就要少成千上万亩的纳税田,这就是所谓的投献。 正所谓早投资早收入,唐家父子这段时间明显转运了。而且唐毅表现出来的聪慧更让人惊叹,随随便便就给他们找了条来钱的路子,绝对是超级潜力股,日后还不一定到什么程度呢! 赶快把小崽子送去,好处保证少不了,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要好。真的等到人家发达了,就算是想送也送不进去了。 从朱掌柜的表情上,唐毅敏锐读出了他的心思,偏偏爷俩此时正好缺少帮手,朱家兄弟来的正好。 唐毅想了想,笑道:“爹,朱伯伯和咱们是朋友,两位哥哥哪能给咱们当家丁仆人呢!不妨让两位哥哥跟着咱们,平时教他们读书识字,等过一两年,两位哥哥有别的出路再由着他们,您看如何?” “这个……”唐秀才还在沉吟,朱掌柜的却连忙作揖,一口答应:“就这么办了!” 朱家三父子帮忙,把两个木箱都装上了马车,朱山在前面赶车,唐毅父子就出了巷子。没走出几步,迎面正好来了一个人。幸亏朱山拉住了牲口,不然就撞上了。 “师父,您这是?” 吴天成一愣,连忙施礼。唐毅吃惊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吴天成脸色发红,低声说道:“师父,我昨天晚上偷偷找了码头上的人喝酒,您猜怎么着,我旁敲侧击,打听到雷七的夫人是判官胡彬侄女,那可是从七品的官啊!要是他知道了谁帮着雷七算账,还有好果子吃吗!我连夜收拾了个包裹,本想来找师父说一声,然后就去州城。反正我孤身一个人,从师父身上又学到了那么多,上哪还不能当个账房。” 唐毅听完了他的话,也不由得暗中挑起了大拇指,别管是朱家,还是吴天成,都是趋利避害的好手,有时候小人物的智慧同样不容小觑! “咱们想到一起去了,上车吧!”唐毅笑道。 第16章 金太仓 苏州府辖一州七县,有“金太仓、银嘉定、铜常熟、铁崇明、豆腐吴江、叫化昆山、纸长洲、空心吴县”之说。 太仓州拍在了第一位,首先知州品级比知县高,油水又丰厚,可是人人向往的美差。往下就越来越差,到了昆山,由于以昆腔闻名于世,说是叫花子,难免尖酸刻薄。至于吴县,原本也是非常富庶的,无奈前世作恶,知县附郭,上面有知府大人,甚至还有巡抚,就是个受气挨骂跑腿的苦差事。 唐毅一行人刚到了城门口,立刻就领教了“金”太仓的含义了。 “站住!” 两个握着大戟的卫兵伸出兵器,就拦住了一个货郎。 “干什么的?” 货郎连忙点头哈腰,说道:“是卖货的。” “知道你是卖货的,问你卖什么?” “枣,大红枣!”说着货郎捧出一把,急忙送到了士兵的面前,呲着牙笑道:“军爷,您尝尝,甜着呢!” 士兵接过几个枣子,扔嘴里一颗,嚼了两口,把枣核吐在了货郎的脸上,冷笑道:“小子,军爷天天在这守门,风吹日晒的,我们多辛苦,你是清楚的,光吃几个枣子可不够啊?” 小货郎脸色凄苦,对方把手都伸到了他的面前,两个字:要钱! “军爷,您看小的还没进城,东西也没卖,实在是没有钱……” “没钱?我看你小子耍诈!”士兵用力一推,小货郎就摔了出去,他得意地吼道:“兄弟们,我看这小子麻袋里有好东西,大家伙一起上啊!” 三五个士兵肆无忌惮地闯过来,解开了麻绳,就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大红的枣子满地都是。小货郎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哭道:“没有值钱的,什么都没有,饶了小的吧!” 领头的士兵反倒哈哈大笑起来,对着其他人说道:“我听说专门有人把金沙藏在窝瓜里,说不定红枣里面也要好东西!” 这也行?唐毅差点眼珠子掉下来,向四周看了看,百姓们都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显然都习惯了。 士兵说着把脚抬起,用力踩下去,其他几个人也凑过来,用力踩着,嚣张地狂笑,没几下枣子就毁了大半,小货郎气得嘴唇哆嗦,辛辛苦苦采了枣子,跑了几十里的路,一点钱没卖就这么完了! 郁闷的吐血,可是他又能如何,捡起空空的麻袋,抹着泪掉头就走。 看着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几个士兵越发得意,狂笑道:“告诉你们,没钱就算天王老子都别想进城!” “真是欺人太甚!”唐秀才坐在马车上,拳头攥得紧紧的,就想要说几句,吴天成急忙拉了拉他的袖子,摆了摆手。 “唐相公,别找不自在。” “哎!”唐秀才面前点点头,苦笑道:“我们都自顾不暇,进城吧!” 他们往前走着,那几个士兵又过来拦住,唐秀才强压着怒火,说道:“我们没有货物,不用交税的。” “不用?”士兵轻蔑道:“你能躲得过阎王爷,都躲不过交税,没货也要交人头税!你们五个人,外加一头牲口,一共是……” 还没等他说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唐毅笑道:“军爷,我家主人是读书人,讲究个斯文体面,一点心意,您买包茶喝吧!” 士兵捏了捏银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小子懂事,走,进城吧!” 唐毅跳上了车辕,朱山抡起鞭子,快速过了城门。唐秀才越想越气,破口骂道:“他们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几个守门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吴天成摇头叹道:“他们有什么王法,银子就是王法。” “毅儿,你怎么不说话?就不想办法治治这帮家伙!” 爹啊亲爹啊,我可不是哆啦a梦,有求必应。再说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通,除了给钱,还有啥办法。 “我听过这么一个故事,曾经有位纵横疆场,杀敌无数的大将,一次他被个泼皮撞上了,挨了好几拳,他却没有还手,您老知道为啥?” 唐慎眨眨眼睛,不解地问道:“莫非大将老了,打不动了?” “当然不是,事后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还手,他说我的功夫是用来杀敌报国,用来建功立业的,一颗敌人脑袋多少钱,我要是还手打了泼皮,岂不是他赚了!” 吴天成率先笑了起来,伸出大拇指。 “师父说的有理,杀鸡焉用牛刀啊!” 唐秀才哼了一声:“狗屁,他那是往脸上贴金呢。” “贴不贴金不说,咱们该填填肚子了!” 唐毅抬头,正好看到了街边有一家饭馆,门脸不大,却非常干净,小伙计肩头搭着手巾板,热情招呼客人。 国人好吃,小小的饭店也分出好几个等级,最低等的就是挑着挑子走街串巷,卖面条馄饨一类的,有句话叫剃头挑子一头热,其实馄饨挑子也一样。稍微好一点在街边支个棚子,有桌有凳子,甚至有个小门房,朱掌柜的面馆就是这类型的。 在往上就是眼前这家,干净整洁,物美价廉,招待的对象类似所谓的中产阶级。至于更高档的,有南北大菜,山珍海味的大饭馆,不是大富大贵的官宦人家,根本都去不起。当然了,还有一种更牛的,聘请有名的姑娘,吹拉弹唱,歌舞表演,客人食色兼得,那可是文人的最爱。 显然对唐毅几个能吃饱吃好就不错了,走进了饭馆,找了一张靠窗户的座位,唐毅一口气点了十几道菜,多数都是大鱼大肉,什么红烧肉,白斩鸡,肉骨头,不多一会儿,摆满满的一桌子。 唐秀才夹了第一筷子,唐毅夹了第二筷子,等于是打响了发令枪,朱家兄弟和吴天成就甩开了腮帮子,风卷残云之态,快速消灭一切能见到的东西。一寸见方的肥肉块,朱山一口气吞了三个,朱海抓着鸡腿啃得满嘴流油。吴天成更是有办法,拿筷子一抄,一盘子肉条就没了一半…… 我怎么带了三个吃货啊!唐毅简直欲哭无泪,好在这三位还算客气,给唐家爷俩留了一点,眼看着快吃完了,吴天成一招手,让伙计拿来几个馒头。 他把馒头掰开,沾着盘子里的汤,一起吞了下去,朱家兄弟也有样学样,狼吞虎咽。 “徒弟啊,咱有点出息行不,要是不够,我再点几道菜,别带坏孩子啊!” 吴天成老脸通红,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打了一个饱嗝。委屈地说道:“师父,您那是没吃过苦好不,弟子当年去吃酒席的时候,两个袖口都有布条,吃一半倒在袖子里一半,装满了就系紧,带回家里,两个妹妹还等着呢!” “真有你的。” “多谢师父夸奖!” “我那是夸你啊!”唐毅彻底无语了,赶快喊过来伙计结账,省得丢人。 “您给四钱银子就成。” 价钱还公道,没像金大侠一顿吃了好几十两。唐毅一边掏银子,一边问道:“小二哥,我们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你看该找谁。” “看客爷的意思是想租个房子?” “嗯,要是价钱公道,买一个也成。” 伙计眼珠乱转,陪笑道:“客爷,您还真问对人了,小的就认识牙行的洪老,他人好,大半辈子的积蓄都买房子置地了,手上的房子多,价钱公道,不管是租还是买,找他准没错。” 唐毅继续问道:“要怎么找这个洪老呢?” “嘿嘿,客爷,按理说您吩咐下来,小的就该去跑腿,把洪老请来。可是店里的活儿多,抽不开身,您看……”小伙计一脸的为难,真好像有心无力,可是不停搓动的手指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 唐毅轻笑一声,拿了块差不多五钱的银子,扔到了小伙计手里。 “剩下的给了你!” “多谢客爷,小的这就去找人!”小伙计转身就不见了,速度之快,简直咋舌。 吴天成以手掩面,苦兮兮说道:“师父,我好像明白为啥叫金太仓了,到哪都要钱说话啊!” 第17章 立业 唐毅和老爹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三进的院子,还算规整,前面有门房,东边是书房,西边厨房,五间宽敞明亮的正房,往后院走去,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原本的主人用来装货物的,正好能充当马棚。朱家兄弟已经把牲口牵了进去,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木盆,正在给马儿喂草料。 农家孩子来说,马和牛就像是家人一样,宁可让自己饿着,也不能让马饿着,更何况朱家兄弟早就吃得肚子溜圆,越发心疼马儿,不停地加好料。 转了一圈,爷俩回到了正房,唐毅去烧水泡茶,提着水壶回来,发现老爹正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东西,凑近了一看,写的正是今天的花销…… “半年房租十五两,四床新被褥八两,锅碗瓢盆、茶米油盐,五两三钱,桌椅板凳三两……” 写到了最后,唐秀才干脆抱着脑袋哀叹:“我算是明白了啥叫花钱如流水,一天就三十多两,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还以为四百两银子能用多长时间呢!” 唐毅倒是心中有数,笑着给老爹倒了杯茶。 “其实也可以不花这么多,比如被褥买差一点的,不给朱家兄弟做衣服,咱们爷俩吃的差点,喝的差点……” 没等唐毅说完,老爹就摇头道:“那怎么行,朱老哥把儿子托付给咱们,就不能亏待人家,再说了爹更不能让你受委屈。该花的钱不能省,关口是要挣更多的银子!”唐秀才斗志昂扬地说道:“毅儿,你知道爹爹为什么只租房子不买下吗?” 唐毅眨眨眼睛,笑道:“您是想把老宅买回来吧?” “嗯,在你爹手里怎么卖出去,就要怎么拿回来!”唐秀才信心十足说道:“明天我就出去找事情做,多多挣钱。” 老爹干劲十足,倒是值得夸奖,不过唐毅对他的本事还真不太抱希望,建议道:“爹,咱们手里还有三百多两银子,不如当做本钱,做点生意。” “你会做生意吗?” “应该不难学吧!”唐毅挠挠头说道。 “难不难你小子也不许学,老实在家里读书,其他的事情都交给你爹!”唐秀才拍着儿子肩头,感叹说道:“毅儿,身为唐家的儿男,两大列祖列宗的使命,其一光耀门楣,其二开枝散叶,要是做不到前者,光做后者也行!” 看着老爹四十五度望天的神态,唐毅突然觉得人生黑暗起来,我才多大啊!你不心疼儿子,总该心疼人家的小萝莉吧! 正在唐毅郁闷的时候,吴天成笑着跑了过来。他同样租了一个房子,距离唐毅的住处两三百步而已,只是他租的是大杂院,一共住着五户人家,他把三间东厢房租了过来,一个月租金不过三百个铜子。 其实唐毅是想要请吴天成和他们住在一起的,不过吴天成坚决反对。他一个三十来岁的成年人,顶门立户,怎么能靠着别人活着。拜师唐毅是想学本事,要是真的依附了唐家,成了什么样子! 吴天成三年前死了老婆,他还琢磨着赚些钱续弦呢,要是被人当成了家丁院工,好人家的女孩谁会嫁给他,咱是有志气的人。 当然了,他一个人不方便,吃饭还是要到唐家来的,每个月的伙食费少不了的,吴天成把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 “师父,太仓州的生意多,用账房先生的地方也多,明天我就准备出去碰碰运气,总不能坐吃山空。” 唐秀才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没错,明天我和天成一起去。” 唐毅眼珠转了转,笑道:“爹,您看这样成不,好的私塾也不是随便能进去的,倒不如让孩儿也出去跑跑,看看是你们先找到活儿,还是我先找到生意!” 唐秀才有些犹豫,指着儿子赚钱总让他面子不好看。可吴天成却欢欣鼓舞,惊喜地问道:“师父,您成了老板,弟子给您干活啊!”没等唐毅答应,他的脸又垮了下来,“师父算学那么厉害,您做生意,弟子只怕要做小伙计了!” “哈哈哈。”唐毅忍不住笑道:“天成,我可不想把精神头都放在生意上,顶多是开个头而已,以后你不光做账房,还能做掌柜的。” “真的吗?弟子多谢师父!” 唐秀才哼了一声,“行了,八字还没一撇呢,要是谢早了呢?” “我对师父有信心啊!”吴天成嘿嘿笑着…… 转过天,三个人分头行动。 唐毅独自进行市场考察,渐渐地发现了不少问题。 凡事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就像那些穿越前辈,随便搞点小发明小创造,满世界大卖,就立马日进斗金,那绝对是做梦,先不说专利权的问题,光是满世界乱窜的皂隶就够你喝一壶的。 这帮人虽然被归为贱籍,实际上可一点都不“贱”,相反敲诈勒索,吃拿卡要,样样精通。一般的铺子都要定期给他们交份子钱,要是不交,随便说你拖欠税款,打一顿板子,塞进大牢,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就像城门口那个小伙计,说不让你进城就是进不去,一点商量没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啃烂泥,毫不遮掩的丛林法则。以往看明史的时候,绝对商税那么低,商人过的应该很不错,实际上都被下面这些官吏给拿走了。 唐毅深知一个道理,个人没法和社会抗衡,只能学会融入进去…… 想来想去,唐毅把租给自己房子的老洪头请到了酒楼,点了八个菜,一壶好酒。唐毅前世混过官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成了本能,一顿酒加上甜言蜜语,算是把老洪头哄高兴了,拍着他的肩头叫侄子。 “大伯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孩子,做生意难不倒你。咱们东城孝义,昌荣,福顺几个坊的生意都归何捕快管,只要和他打点好了关系,每个月赚得银子分给他三成,保管你平平安安。” 唐毅笑着给老洪头满了一杯酒,问道:“洪老伯,太仓州上有知州,同知,下有判官,吏目,这都是有品有级的,为什么要找一个小小的捕快啊!” “哈哈哈,还是年轻人没经验啊,那些有品有级的官,谁顾得上咱们啊!正所谓现官不如现管,这个何捕快可不是寻常之辈,他的姐夫就是吏目周大人,要不然他也没法吃得这么开。” “原来如此。”唐毅喜笑颜开,又给老头灌了几杯酒,临走的时候,老洪头没口子答应,只要唐毅找到了生意,他就帮着联络何捕快。 剩下的就是找项目了,对唐毅可没有多少难度,他转了两天,正巧在十字街口有一家卖笔墨纸砚的铺子要出售,标价只要一百两。 唐毅暗中一打听,原来是掌柜的不是本地人,他的母亲重病,没法经营下去,急于脱手。和文人有关的东西立刻就上了档次,要是让唐毅开个鲍鱼之肆,实在是丢人。 唐毅果断找到了老板,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八十五两,拿下了三间门脸,后面还有几间库房,里面存着不少纸笔墨砚,掌柜的急于脱手,二十五两银子,打包卖给了唐毅。 拿到了地契和房契,唐毅的脸上满是笑容,急匆匆回到了家里,却惊讶地发现老爹和吴天成都早早回来,眉开眼笑地聊着。 “什么事,这么高兴?” 吴天成见到唐毅,慌忙说道:“师父,弟子找到了一份账房的活。” “那可要恭喜你了。” “哪里,还不是师父教得好,今天光是应聘的先生就有七八个,起初我还担心呢,结果用了师父教的速算法,我不用算盘,算得愣是比其他人都快,东家高兴之下,给了五两银子一个月,以后还能涨。”吴天成脸涨得通红,心中只剩下对老师绵绵不绝的钦佩之情。 第18章 逼格很高的酒楼 唐毅和吴天成聊的高兴,坐在一旁的唐秀才可就不高兴了。拿着茶杯砰砰敲桌面,不满地说道:“毅儿,怎么不问问你爹呢?” “嘻嘻,您能找到什么活,孩儿都是高兴的!” “你啊,就是看不起你爹!” 吴天成在一旁急忙说道:“师父,令尊真的找到了活儿,而且比我的收入高多了!” 这下子可让唐毅吃惊非小,账房先生在这个时代就算是高收入群体,寻常的私塾老师,一个月也就二三两银子,当然每年三节两寿,学生都会送些礼物,说出去也体面。 只是老爹能找到什么活,竟然比吴天成还要高,真令唐毅费解。 看着儿子一头雾水的样子,唐秀才别提多高兴了,就该亮出两手,让这小子知道什么是父纲——虽然已经不多了。 “臭小子,你爹找了份抄书的活。” “咳咳,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呢!光靠抄书想挣得比天成多,您的身体能撑住不啊?咱可别玩命啊!”唐毅忧心忡忡问道,他可真怕老爹累坏了。 “臭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唐秀才得意地笑道:“抄书里面的学问可大了,爹今天就给你好好上上课。” 明代的印刷业相当发达,却远没法和后世相比,只有四书五经一类和科举有关的书籍,才会大量印刷出版。其余的笔记小说,志怪传奇,偏门的典籍就算有出版,也是数量稀少,印刷质量更差,漏洞百出,抄书行业就应运而生。 而且渐渐的抄书人形成了很过行规,比如他们抄书就会使用一种文字——繁体字! 没错,就是繁体字! 唐毅刚穿越的时候,脑中就有好多简体字,他还以为自己来错了时代,结果后来他才清楚,其实从汉唐以来就流行两种汉字,一个是正体字,一个是俗体字,所谓俗体字就是经过简化省略了繁杂笔画的汉字。 不过正体和俗体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很多俗体字流传广泛之后,也会被采用到正式的官府公文当中。 但是有种人例外,那就是抄书工,就像是江湖人用黑话保护自己一样,抄书工也坚决不用俗体字,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写得繁复无比,这样就能提高门槛,增加外人加入的难度。 等到后来,野猪皮的子孙把抄书工的字体当成了钦定的正体字,他们要么就是无知,要么就是和抄书工一样的打算,想要阻止知识流传,愚弄百姓…… 闲话少说,唐秀才得意洋洋地和儿子说道:“毅儿,想要抄的书卖得好,首先就要有一笔好字,你爹的书法还不算太差!” “起止不差,简直天下少有。”唐毅夸张地赞叹道。唐秀才越发得意,笑道:“其次,还要会作画。” 唐毅这可就听不懂了,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画什么啊?” “当然是插图了,来你看看这个。”说着唐秀才拿出了一本书,送到了唐毅面前,唐毅展开一看,原来是水浒传的内容,描写的是武松打虎一段,每两三页都有一副插图,有的画酒馆,挑着“三碗不过岗”的幌子,有的画着武松挥拳打猛虎。无一例外,这些画都非常粗糙,勉强能辨认出来。 唐毅脑中却是猛地一闪亮,这不就是连环画的祖宗吗! 对了,明朝的确出现了插图版的书籍,比如那本描写西门大官人的不朽名著就分成两个版本,一个是词话本,一个是绣像本——也就是带图画的(好奇的书友可以搜索,两个版本稍微有些不同)。 莫非老爹就接了这么个活儿,不会是画春宫吧…… 唐毅脸色狂变,您老可是堂堂秀才相公啊,为了银子也不能干这么丢人的事情! “你小子在想什么?”唐秀才怒吼道,吓得唐毅一激灵,连忙说道:“没有,没有。” “哼,知子莫若父,你的那点花花肠子还瞒不过我。不就是担心我画不好吗,今天就露一手。” 唐秀才到了书桌前,纳气虚心,提起毛笔,刷刷点点写了起来,优美的瘦金体从笔尖流出,不急不缓,宛如泉水叮咚,每一个字笔锋内敛,精气神齐备,真好似痛饮琼浆,酣畅淋漓。 写了长短不齐的三五行,下面留足了空白。唐秀才稍微停顿一下,就开始画了起来,还真别说,寥寥几笔,老虎的形态就呈现出来,又是几笔,武松精赤身躯好似一张拉开的弓,向着老虎扑去。 “好,老爹,真有你的啊!”唐毅毫不吝啬掌声,吴天成也笑道:“师父,就凭唐相公的字迹,还有画工,人家开出了价码,每个月十本打底儿,一本一两银子,要是能抄更多,价钱还好商量。” 一本线装书,差不多两万字,十本也是二十万字,其实老爹的工作量还是不小的。 轮到了唐毅,他把手伸到了怀里,掏出了房契和地契。 “爹,孩儿盘下了一处卖文具的店铺,您还是看着店铺吧!” 唐秀才有些吃惊,他跑了这么多天,当然知道找活的艰难,做生意只怕更不容易,唐毅竟然真的找到了,简直大出预料。 当唐毅把经过介绍之后,唐秀才更是仰天长叹:“儿子太优秀伤自尊啊!” 吴天成更是摇头叹息,师父啊,不带这么打击人的。 “毅儿,你准备怎么经营铺子?” “这个,我还没想好,不过要重新装修,还要多增加点花样,文人吗,肯定要投其所好。” 唐秀才皱着眉头,问道:“毅儿,你说铺子里卖这些手抄书怎么样?” 好主意啊! 唐毅突然眼前一亮,伸出了大拇指,笃定说道:“爹,您的生意才能被挖出来了,只是您一个人怕是不成。” “当然不是我一个了,本来抄好的书也要卖给沈立言沈老板,然后他再卖给书店,如果咱们有个铺子,直接从沈老板手里买手抄本转卖,岂不是更好!” “爹,您可真是天才!” 唐毅终于对老爹有些刮目相看了,能早早考上秀才,老爹并不是笨人,只不过以往心思没用到而已。 三个人商量一下,越发觉得可行,只是不能操之过急,吴天成还去当他的账房,老爹依旧去抄书,至于唐毅,则是重新设计铺面,请人装修,顺便打通关节,敲定货源。等到万事俱备,也有了经验,一起把店铺弄得红火起来。 三十而立,活到了三十,总算有了一份产业,唐秀才显得十分激动,又让儿子刮目相看,久违的父纲总算是回来了。 双喜临门,不能不庆祝。 “找最好的饭馆,好好喝一杯,给咱们的事业讨一个好彩头!” 忙活了几天总算有了眉目,唐毅也想庆祝一下,叫来了朱家兄弟,五个人趾高气扬,一路杀到了春芳楼。 作为太仓最大的酒楼,春芳楼有从扬州请来的厨师,淮扬菜做的无可挑剔。而且吃饭的时候还有乐队演奏,待遇简直赶上了皇帝。身为资深吃货,唐毅早就垂涎三尺,想要领略一番了。 五个人到了酒楼前面,迈步就往里面走。突然两个小伙计伸出了手。 “几位,且慢。” 唐毅站住了脚步,愣了一下。 “怎么,还不让我吃饭吗?” 一个满脸麻子,好像芝麻烧饼似的小伙计呲牙一笑,得意说道:“客爷,往常您来了我们举双手欢迎,只是今天不一样了。” “我倒是想听听,怎么不一样?” “看见没有?”小二指了指门前的牌子,笑道:“名动江南的琉莹姑娘今天要来献艺,咱们太仓,乃至苏州的有名才子都赶来了。都是文人聚会,你们这些土包子就不要凑热闹了!” 土包子,老子哪点像土包子了? 就冲这句话,老子非进去不可! “小二,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们不是文人了?我们脸上写着字不成?”唐毅怒气冲冲叱问道。 小二嘿嘿一笑:“客爷,小的不和您抬杠,我们老板说了,只要能给我们店铺写出一副工整的对联,就算你是文人,只管进去。若是写不出来,呵呵,那就对不起了……”小儿说完,抱着肩膀,别提多欠揍了。 第19章 人争一口气 好好的厨子不做菜,改行玩文学了。 唐毅放眼看去,在酒楼门口果然站了一大帮人,抓耳挠腮,别提多焦急,显然都是答不上来的。回头看看自己人,朱家兄弟就是吃货,连说话都不清楚,吴天成虽然能写会算,却没这个才华。至于唐秀才,他书法好,经学也算扎实,却少了份急智,让他写,估计也就是“生意兴隆,财源茂盛”一类的陈词滥调。 毫无疑问,通关的压力就落在了唐毅头上,偏偏咱们的小唐又是一个犟种。他最讨厌这种“装大个儿”的行为,明明就是个饭馆,消费的地方,非要附庸风雅,你也配!老子可不是那些犯贱的文人,不惯你的脾气。 唐毅冷笑道:“我们进店铺要花钱对吧,还要给你们写对联,我要是真写的好了,你们免费挂出来,吸引四方贵客,赚钱的还是你们。天底下的好事怎么都落在了你们身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吗?” 小伙计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唐毅轻蔑一笑:“要想让我写也容易,拿出润笔费,不然你给我滚开!” 唐毅舌绽春雷的一吼,吓得小伙计倒退了好几步。 “谁在这里胡闹?” 从楼门走出一个四十出头的家伙,身躯胖大,油光发亮的面孔好像一张大饼,五官都缩成了芝麻,可有可无地点缀在脸上。 此人一出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用眼角看了一下唐毅,年纪不大,穿着布衣,身后的几个人也不像是有权有势,顿时生出了轻蔑之情,忍不住哼了一声。 “小子,就凭你还敢要润笔费?真是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今天春芳楼要招待各地的才子,以文会友,粗俗之人,我们不欢迎。!” 敢说小爷粗俗,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没等唐毅发火,老爹就站了出来。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唐秀才突然怒吼道:“开门做生意,迎接四方宾客,我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受气的,不就是对联吗,有什么难的,拿笔墨过来,我写!” 大胖子嘿嘿一笑:“这位先生,随便拿两句话唬弄可不行,必须要讲得通才行。”唐秀才稍微一愣,虎着脸点头,他虽然词不一定好,可是字却有足够的信心。 “不要废话!” 提起笔,他就准备写。唐毅突然一把捂住了他的手。 “爹,大人干大事,这点东西交给孩儿就行了。”唐毅眼皮促狭地眨了一下,唐秀才顿时点点头,自己的宝贝儿子又有坏主意了,等着看好戏吧。他退后一步,抱着肩膀,对儿子一万个放心,这小子绝对不会吃亏的。 只见唐毅凝视片刻,刷刷点点,写了起来。没多大功夫,八个斗大的字写完。吴天成跑到了他的身后,光知道师父算学厉害,还没见过文采如何呢? 等到唐毅写完,吴天成不由自主念了出来。 “闻香下马,摸黑上床!” 扑哧! 他忍不住狂笑起来,这也太狠了吧! 虽然春芳楼也有姑娘,但是毕竟两条腿走路,主打美食和美色,对外是以酒楼自居,而非青楼。里面的姑娘也都讲究卖艺不卖身,装着呢! 唐毅可倒好,直接拆穿了西洋镜不说,还如此辛辣直接,还让不让人活啊! 大胖子也走了过来,一见之下,脸色铁青,肥肉不停抽搐。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竟然用如此下作之词,想来故意捣乱吗?信不信钱某把你送到衙门问罪!” 唐毅不屑地一笑:“哪跟哪啊,衙门口是给你开的?我问你这八个字,怎么就看出下作了?” 还不下作啊,瞪着眼睛说瞎话! 钱胖子咬着后槽牙,喷气如牛,怒道:“小子,那你说,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有何难!”唐毅拿起了上联,高高举起。有热闹看,那些写不出对联,又想一睹琉莹姑娘风采,不甘心离开的,都聚集过来,大家伸长了脖子望着。 唐毅不急不缓,吐字清楚,从容地说道:“这上联是‘闻香下马’,闻的香味自然是你们的菜香,大家想想,马跑得多快,都能闻到香味,马上的骑士不办正事,跑来吃饭,这不是赞美你们菜做得好吃吗?” “这个……”明知道唐毅强词夺理,钱胖子却找不出反驳的词汇,他的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下联呢?” “那就更简单了!” 唐毅笑着走到小伙计的面前,问道:“这位小二哥,我想问你,每天你都什么时候睡觉?” 小二不明所以,想了想说道:“有时是戌时,忙得时候要到亥时。” “嗯,这就对了!”唐毅笑道:“戌时和亥时都是晚上,我这下联是赞美你们的伙计用心做事,每天很晚的时候才睡下,因此叫做摸!黑!上!床!难道有错吗?您要是有更高明的解释,不妨说出来,我也听听!” 唐毅一脸真诚的看着钱胖子,一副你行你上的架势,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钱胖子还能说啥,虽然他知道唐毅在胡诌,难道他还能戳破。那岂不是捧过屎盆子,扣在自己的脑袋上吗?只能荼毒地看着唐毅,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唐毅丝毫不在乎,朗声笑道:“我这幅对联,上联写的客人,下联写的主人,寥寥八个字,有声有色,有动有静,还能让人浮想联翩,依我看来,绝对算得上对联之中的精品。大家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春芳楼搞了这么一手,有不少人都因为写不出对联,没法进去。憋了一肚子气,唐毅这幅对联可给他们出了气,一个个眉开眼笑,不停起哄。 “没错,小后生说得对,钱掌柜的,这幅对联该挂在你们的门前,以后啊,保管生意兴隆。” “好啊,钱掌柜的,我要是你,就拿钱把对联赶快买下来,千万别让人家抢走了!” 看热闹的写对联不行,气人可是行家,要是拿钱买这幅对联,还不如死了算了呢。钱胖子一阵阵脑袋发晕,几乎摔倒。 正在这时候,从大路的另一边来了一驾华丽的马车,三匹高俊的战马跑在前面,铃铛乱响,别提多威风了。 大明虽然不缺战马,但是江南可鲜有这么高俊的牲口,光是这三匹大马绝对比得上后世的跑车,还是最顶尖的。 马车在春芳楼前稳稳挺住,车帘撩开,跳下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公子,一身宝蓝色暗花织锦缎直裰,衣料柔顺,光泽内敛,一看就价值不菲。腰带嵌着玛瑙宝石,配了一块洁白的羊脂玉佩,手里的拿着紫檀的扇子,光这一身晃瞎眼的打扮,就不知道值了多少银子! 再往脸上看去,更是面皮白净,五官清秀,嘴角带着高高在上的笑容,周围的人一见他都不由得自惭形秽,低下了头。 来人走到了近前,钱胖子仿佛见到了救星,急忙跑过来,哈着腰,低声下气地说道:“万公子,您可来了,小的按照您的吩咐,没想到……” “嗯!”来人把扇子一横,钱胖子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年轻公子扫了一眼唐毅的对联,哼了一声。 “孟浪轻薄,污言秽语,偏偏又强词夺理,穿凿附会。江南的读书人难道都是如此不成材吗?” 前面几句充其量是攻击唐毅,后面直接开了地图炮,杀伤范围可是太大了,顿时引起了哗然。 年轻公子全然不屑一顾,冷笑道:“鬼叫什么,有本事就比试一番。”那份嚣张自负,简直狂的没边。 唐毅突然觉得肩头一沉,猛地抬头,老爹正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毅儿,赢过他!” 唐毅一脸凄苦,您可真高看我,对方虽然狂,可绝不像是草包,自己这点水平只怕是成问题啊。 “人争一口气!”唐秀才凶巴巴说道:“毅儿,你要是输了,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老爹放杀招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唐毅坚定地迈出两步,霎时间恢复了自信,冷笑道:“在下微不足道,不敢代表江南读书人,不过对付你却是绰绰有余。” 第20章 初露锋芒 出殡的不怕殡大,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一听说要比试,凑过来的人就更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满满的。这时从对面茶摊缓步走过来三个人,中间是一位六旬开外的老者,须发花白,不过红光满面,腰板笔直,精气神十足。 在他的左手边,是个二十四五岁的书生,长相不算英俊,但很有特色,又宽又高的鼻子格外醒目,粗布袍略显邋遢,只是眼中满是自信的光,让人不敢小觑。 右手边则是一个白衣少年,神采飞扬,模样英俊,只是穿戴简约朴素,和那位万公子根本没法比。此时他撇着嘴,不屑说道:“上泉公,万汝孟以大欺小,看不起咱们江南的文人,我看他今天要倒霉。” 没等老者回答,另一边的书生就笑道:“敬美兄,万公子的学问可不差,是江西有名的才子,刚刚考中了秀才,当然了,没法和令兄相提并论。不过近日流传几首他的诗词,功力不差,敬美兄怕是要稍逊一筹啊!” 白衣少年也知道自己差着火候,却不服气地说道:“我不行不还有你吗,一呈兄为什么不出头?” 书生一听,满脸的尴尬,默默低下了头。 老者打圆场,笑道:“敬美,别难为一呈了,万浩的伯父是当今的吏部尚书万镗,以后你们要是步入仕途,可都归人家管了,留几分面子吧。” 白衣少年也知道万公子惹不起,可就是不甘心,怒道:“上泉公,看他那个张狂的样子,难道就任由他当螃蟹,横行霸道?” 他这话把老头也逗笑了,叹道:“年轻人就是火气大以老朽观之,那个少年神完气足,自信从容,或许能对付万浩一阵,咱们只管看着。” 不管别人议论纷纷,唐毅做好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准备,老爹说的没错,人争一口气,眼前这家伙或许读书比自己多,学问比自己大。哪又如何,老子肚子里还有不少干货,拿出来也能秒杀全场。 读书人混的不就是名声,唐毅本想着下安家立业,然后读书上进,再刷声望值,完美的升级路线,不过既然送上门了,他也不客气。满怀豪情说道:“远来是客,你只管划出道来,我接招就是!” 万公子听在耳朵里,简直是世上最好玩的笑话,眼前的小家伙刚断奶没几天吧,敢和自己撒野,仗着几分小聪明,就敢充文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放在往日,这种小角色万公子是懒得搭理的。可是他从江西赶来,倒是见识了不少有名的才子,可一个个含混闪躲,不敢和他证明对抗。万公子一身的才华展示不出来,憋得肚子疼,也罢,就拿唐毅练手吧! 万公子眼珠转了转,傲气十足地说道:“出别的题目或许为难你,就继续写对联,看看谁的更好。当然了,你可以随便胡说八道,本公子相信自有公断。” 正合我意,唐毅肚子里还真有几个不差的对联,稍加改动,足以应付了。 “好,那就请吧!” 两个人都不客气,走到了桌案前面。万公子稍微一寻思,奋笔疾书,很快写完了一副对联,仔细看了看,字好,词也好,意境更好。别说一个小娃娃,就算当世顶尖的才子也未必写得出来。 万公子越发得意,小土包子又能写出什么东西?他微微抬头,却惊讶发现唐毅也写完了最后一笔,两个人的速度竟然差不了多少。 “光有速度可不行,还要质量!”万公子是不信唐毅能写出什么高明的东西,他随意说道:“伙计,挂起来吧!” 一个小伙计跳上了桌子,双手拿着上下联,在众人面前展开,围拢的众人不由得念了出来:“佳肴常新,时复登楼聊纵目;风月无际,须知有岸可回头!” 好! 就算是再挑剔的人,看到了这幅对联,都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对仗工整,富有文艺气息,加上字迹潇洒,简直无可挑剔。面对着众人的惊讶,赞叹,甚至妒忌的神情,万公子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在人群当中的白衣少年捂住了脸,显然他认为唐毅必输无疑。 反倒是那个老者,饶有兴趣,眯缝眼睛看着唐毅一边,这时候伙计们已经把唐毅的对联挂了起来,第一眼看去,字迹稚嫩,已经输了一大截,不少人脸就黑了,但是孩子是自己的好,总要看看写了什么。 可是当大家看内容的时候,不由得眼前一亮。 “惟本色英雄方能到此;是飘零儿女莫要苛求!” 喃喃念叨几句,越来越多人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越是品味就越妙。 有人就摇头晃脑解释道:“本色英雄才能到这,咱们来的,岂不都是大英雄了?这一句被所有客人都夸奖了。” “是啊是啊,下一句更妙了,说起来今天要来弹琴歌唱的琉莹大家也是江湖儿女,莫要苛求。没想到这位少年郎竟然懂得怜香惜玉的道理,难得,太难得了!” 更有人说道:“大家看看,还是咱们江南人心地良善,不像某些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竟然是个草包!” “少年郎好心胸,好才情啊,真是要愧煞一些人了。” …… 众人议论纷纷,就好像一把把的匕首,刺向了万公子,他出身名门大族,从小有神童之名,伯父又是当今的太宰,权倾朝野。他万浩绝对是顶级的高富帅,到哪里不是万众瞩目,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简直郁闷吐血! “哼,一群下里巴人,也敢随便议论,可恶至极!” 万公子全然忘了刚刚他还说自有公断,要任凭大家评断。他此时怒火中烧,把小白脸烧得通红,突然冷笑道:“小子,你自以为如何?” 这话透着阴损,唐毅要是敢说自己的好,就难免有吹嘘之嫌,若是谦虚客气,岂不是等于自己承认失败! 这是个坑,唐毅眼珠一转,微微笑道:“在下还没请教公子高姓大名,年庚几许,不知道能不能告知?” 万公子一愣,自豪地说道:“本公子姓万,单名一个浩字,草字汝孟,今年二十三。” “哦,在下姓唐,叫唐毅,差三个月十三。”唐毅呲着小白牙,笑嘻嘻道。 万公子不明所以,不屑道:“你叫什么,本公子没兴趣知道。” “哈哈哈,我是想说您万公子只能和我这个年龄段的争强好胜,出息不大!” “你!”万浩的脸霎时间变得青紫起来,拳头攥得咯蹦蹦作响,好一个刁钻的小土包子,敢羞辱与我,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万公子扫了一眼唐毅,突然说道:“童子头上生双角!” 唐毅没到行冠礼的年纪,因此梳着双髻,被万浩说成犄角,唐毅哪里能忍,正好看到万公子红润的嘴唇,顿时笑道:“先生嘴里吐象牙。” 好啊!敢骂我是狗,真是可恶透顶! 万公子略一沉吟,说道:“刚刚过去中元节,是七月十五,我的上联就是: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此联一出,那个白衣少年首先就叫了出来。 “该死,面对一个少年,万汝孟也有脸这么刁钻的对子,不当人子!一呈兄,你可有办法应付?” 书生微蹙着眉头,苦笑道:“此联难度不小,我一时也想不出啊!” 对联考的是急智,唐毅从来不缺,加上今生古文积累,应付起来不算难,十五是一月的中间,正逢天上月圆,同样从时间下手,就能轻松破解。思量一下,便笑道:“今年年尾,明年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好!” 白衣少年发自肺腑拍起了巴掌,看热闹的众人也跟着叫好。不管对不对,随大流准没错。掌声,笑声,欢呼声,就像是一阵阵的魔音,气得万浩几乎昏厥。 怒吼道:“小子,再来!” ———————— 剁手血拼之前,记得投票收藏,拜谢了! 第21章 一个要求 万浩哪里愿意在小娃娃手里丢人,迫不及待说道:“无山得以巫山好。” 无山,巫山,原来是音同字不同,你用山我就用水,唐毅从容笑道:“何水能似河水清。” “贾岛醉来非假倒。”万浩追问道。 贾岛是诗人,那我就用个酒仙,唐毅毫不迟疑道:“刘伶饮尽不留零。” 有两下子,万浩知道这样简单的东西难不住唐毅,转念说道:“雪映梅花花映雪。” 回文而已,也不甚高明,唐毅答道:“莺宜柳絮柳宜莺。” “读书好,耕田好,学好便好!”万浩轻蔑地说道,言下之意,你这个小土包子,不管读书,还是耕田,要学好,不要在本公子面前卖弄,自讨苦吃。 唐毅哪里不明白,说不定是谁卖弄呢! “创业难,守业难,知难不难。” 别看你家室好,可想守住却不容易,你这种狂妄自大的家伙,早晚会败光了家业。不经意之间,这两位已经借助对联,骂得火星子四溅。要不说少和文人打交道,没点儿功底,连他骂你都不知道。 “风起大寒霜降屋前成小雪。”含着大寒、霜降、小雪三个节气。 “日照端午清明水底见重阳。”有端午、清明、重阳三个节日。 “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 “前车后辙两轮左右走东西!” …… 唐毅和万浩就这么你来我往,足有十几回合,谁也胜不过谁。别说外面看热闹的,就连提前进入酒楼的也都跑了出来。听到妙句,如痴如醉,巴掌都拍红了。叫好声不绝于耳,有赞叹万浩学问精深,也有喜欢唐毅机智幽默的。 一个大明,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朱掌柜的,雷七,了真这些三教九流,不管处在什么位置,都要小心谨慎,兢兢业业,捧着卵子过河,不一定什么时候,倒霉的事情就掉到了脑袋上。 至于另外一个,就是眼前的这帮读书人,大多数家境优渥,除了读书科举之外,谈诗论文,喝酒狎妓,吹拉弹唱,玩的是高雅艺术。 神童才子历来都备受瞩目,唐毅不过十二三岁,才思敏捷,加之齿白唇红,颜值够高,很快就有了不少粉丝,每说出一句,都有人飞笔记下,引来阵阵欢呼。 相比之下,万浩虽然不落下风,但是由于年纪关系,竟有成为陪衬的趋势。 骄傲的万大公子哪里能忍受,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随口说道:“莲子心中苦。” 只有五个字,比起刚才难度降低不少,唐毅正要张口,突然感到了不对。 莲子就是“怜子”的谐音,表面上说莲子是苦的,实际却说疼惜儿子心里发苦。好一个狡诈的万浩,差点被你骗过去了。 唐毅略微沉吟,周围看热闹的还不明白,忍不住议论起来。 “怎么?小神童也不成了,要不这一联交给我们吧!莲子心中苦,泥鳅肚里脏!” 扑哧! 一句话不如笑翻了多少人,万浩脸色铁青,鄙夷地吼道:“无知的蠢物,不要在这里碍眼!” “哼,还才子呢,脾气真臭。” “就是,这个德行还怎么当文曲星,还是咱们的唐神童好。” 大家满怀希望,看向了唐神童,或许福至心灵,唐毅笑道:“梨儿腹内酸!” 梨儿正是“离儿”的谐音,巧妙避开了万浩的陷阱。 唐毅仰着头,面带自信的笑容,随便你怎么来,小爷都接着。万浩这下子可尴尬了,他虽然肚子里还有货,但是都杀伤力不足。肯定对联难不住这个小家伙,不如换点花样。 “对联不过小道,我们作诗如何?” 作诗!唐毅还真没有把握,明清两朝他知道的诗本来就不多,但是此时哪容的他退缩,拍着胸脯笑道:“好啊,你只管出题吧!” “这个……”万浩倒是为难了,他出题就算赢了也不公平,正在犹豫之时,忽然听到笑声传来。 “万贤侄别来无恙啊?” 众人急忙闪目看去,从人群当中走出三个人,为首的老者笑眯眯的十分富态,不少人一眼认了出来,无不躬身施礼。 “原来是上泉公来了。” “上泉公好!” 唐毅不认识来人,就听旁边有人低声说道:“此老就是魏良辅魏老大人,当今的曲圣。” “啊,他老人家不是做官吗?” “老爷子去岁在山东左布政使任上致仕的,今年夏天才到咱们太仓。” “哎呦,他老人家来了,咱们可有福了!” “敢情,要不是魏老大人,你以为琉莹姑娘怎么会巴巴赶过来。” 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唐毅顿时瞪大了眼睛,魏良辅啊,后世或许知道他的人不多,偏偏唐毅对此老非常熟悉。 魏良辅是嘉靖五年的进士,一路升官,做到了左布政使,当然他出名不是因为做官,而是因为他在艺术上的成就惊人,传唱后世的昆腔就是魏良辅创造的。 此老在友人的协助下,采集江南流传的海盐腔,余姚腔,以及民歌小调,调和水磨,融为一炉,形成清新细腻,舒徐婉转的水磨腔,也就是后来的昆山腔。 而且他还改革伴奏乐器在笛子和箫的基础上,增加琵琶,弦子,使得唱腔更富感染力。世人有“国工”“曲圣”的美誉。 说来也巧,唐毅上辈子考上公务员之后,最初就在文化局工作,负责整理保护昆曲,因此对魏良辅十分熟悉。尤其是还是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位名人,唐毅难免激动。 魏良辅十分和气,走到了两个人中间,赞许地看了一眼唐毅,然后笑道:“汝孟贤侄,太宰大人可好?” 一句话就透露出关系不一般,实际上魏良辅也是江西人,和万镗,还有当朝的首辅严嵩是同乡,只是魏良辅看不起严嵩和万镗等人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把国事搞得一团糟。所幸他一直在地方当官,和严嵩也没什么冲突。 提到伯父,万浩十分得意,笑道:“多谢老大人关心,伯父大人身体硬朗。” “那就好,朝廷还要靠着太宰大人支撑着,不像老夫,闲云野鹤。” “哪里,老大人您才是逍遥自在的有福之人。” “呵呵呵,真会说话,走吧,咱们进酒楼一叙。” 万浩顿时脸色一变,为难说道:“老大人,您看我和……”嘴唇努了努唐毅的方向。 魏良辅呵呵一笑:“不妨事,时间多着呢,足够大家慢慢切磋了。” 万浩迟疑一下,走到唐毅面前,冷笑道:“小子,有本事别走,一会儿见真章。” “随便!” 万浩转身就走,头也不回。跟在魏良辅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顿时脸色不好看了,好狂妄的家伙,魏良辅乃是前辈,竟然自己先进去了,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你不就是有个当吏部尚书的伯父吗,拽什么拽! 白衣少年就要说话,魏良辅伸手拦住他,毫不以为意,笑着打量唐毅一番,连着说道:“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读过几年书了?” 唐毅急忙躬身,说道:“差不多有八年了。” “可不短了,很不错。” 唐毅脸色微红,以前的小唐毅倒是从五岁开始发蒙,自己这个冒牌货只不过闭着眼睛读了一个月而已。 魏良辅见唐毅十分谦逊,顿时又心生好感,笑道:“小后生,随我进去吧。” “是。”唐毅毕恭毕敬,跟在后面,迈步走进楼门,就听到低沉而苍老的声音。 “小后生,等会儿把万浩赢了,老夫答应你一个要求!” 唐毅一阵错愕,还以为多大度呢,没想到这么记仇! 魏良辅仿佛没事人儿,迈步向主位走去,白衣少年路过唐毅的面前,满眼小星星,攥着拳头勉励道:“加油,别丢江南读书人的脸,我看好你!” 第22章 独占花魁 吴天成进入春芳楼之后,眼珠子就不够用了,至于朱山和朱海兄弟直接晃瞎了。 唐毅扫了一圈,酒楼一共两层,一层散座,二层是雅间。今天都重新布置,散座被竹席隔开,也分成了一个个雅座,在门口挂着彩色绸缎,放着一盆盆的菊花,开的艳丽夺目。一楼的正面,搭起一座舞台,装饰的更加五光十色,想来就是表演的地方。 “我的老天爷,怎么弄得跟蟠桃会似的!”吴天成夸张地叹道。 “咳咳,别给我丢人啊!” 唐毅对于这种文会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儿,该怎么办只能求助地看向老爹。唐慎刚考中秀才的时候,鲜衣怒马,倒是参加过不少,但是自从屡试不第,家道中落之后,他就没有这个福气了。 万万没想到,竟然靠着儿子,他又能参加了,而且还是如此高大上的。唐慎脸上都乐开了花,看了看布置,唐慎指着靠门的雅间说道:“毅儿,咱们去那边。” 唐毅没有多话,跟着老爹,迈步进去,只见迎面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不少吃的,有花生、瓜子、红枣、杏仁、桂花糕、绿豆糕、核桃酥等等,林林总总,不下十几种。 “师父,能吃不?”吴天成贼兮兮问道,而朱山和朱海一个抓着三五块桂花糕,一个咬掉了大半个苹果。 唐毅摊摊手,苦笑道:“摆在这就吃呗!” “就等这句话了。”三个没心没肺的直接扑上去了,看见什么好,就往嘴里塞,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和小仓鼠一个德行。 倒是唐秀才四平八稳,品着茶水,望着天空,“毅儿,你知道爹为啥选最靠边的雅间不?” “还不是咱们身份最低,也没什么根基,只能在门边吃风。” 唐秀才眯缝着眼睛,嘿嘿一笑:“臭小子,这回你只说对了一半。” “那剩下的一半呢?” “毅儿,这种文会虽然讲究身份,但是更讲究才华,刚刚你和那个姓万的对对联不落下风,就是实力的证明,其实咱们坐前面也没什么不妥的。” “那为什么不去?”吴天成用力咽下一口绿豆糕,急吼吼说道:“师父,前面的雅间都有侍女,你快看看,纱衣多薄,多好看,就跟仙女一样……” 吴天成馋的都流口水了,一脸的花痴样。 “我怎么就带了你们过来,素质,注意你的素质!”唐毅气得敲着桌子,吴天成连忙恋恋不舍,缩回了脑袋。 “对了师父,你还没说原因呢?” 唐毅想了想,笑道:“易经上说潜龙勿用,飞龙在天,不先蹲下身体,怎么跳的高。” “呵呵,不愧是我儿子,就是聪明!”唐秀才得意说道:“毅儿,你可别小看文会,魏老大人亲自驾临,来的都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他们认可了,要不了多久你的才名就会传播出去。” 唐毅不以为然,“人怕出名猪怕壮,传出去有什么好的,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好像耍猴的一样!” “暮气!”唐秀才不客气说道:“臭小子,你知道不,有了名气,就好比庙里的神胎有了灵性。名声大,最起码县试府试院试这三级能轻轻松松,混一个秀才的功名。” “哦!”唐毅如梦方醒,“您老是不是也这么混来的?” “找打!”唐秀才老脸一红,嗫嚅着说道:“你爹要是能扬名天下,也不至于混到这个地步,所以……”唐秀才顿时变得疾言厉色,恶狠狠说道:“你小子必须拿出所有的本事,一战成名,给咱们唐家露脸争光,给你以后的科举铺好路。” 唐秀才说得高兴,却发现儿子目光早就偏离了,“臭小子,你……” “嘘!” 唐毅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向外面指了指,唐秀才顺着手指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缓步走进来,他一身儒衫,文雅之中透着威严,身后还有两个高大的跟班。 酒楼的东家钱胖子晃着肥肉,哈巴狗一样跑了过来。 “小的见过老父母,给老父母请安。”说着就要跪下去,来人淡淡说道:“本官今天是私人身份前来,领略江南才子的风采,不必行礼了。” 说完之后,也不理钱胖子,直接向着主位走去。 “我的天啊!”吴天成都不知道第几次发出感叹了。“知府大人都来了,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也可能是霉气!”唐毅低着头,脑筋快速地转动,思前想后,他发现这场文会怕是不简单。 魏良辅是致仕官员,他冒出来不稀奇,知州大人也跑来了,这就透着怪异,而且听魏良辅和万浩的谈话,他又是吏部尚书的侄子。 那可是管着全天下官员的考核升迁,权柄之重,可以和内阁大学士分庭抗礼! 唐毅脑袋都要炸开了,一个个都是大神,一脚踏进去,怎么有点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味道。 尤其是魏良辅还许给自己一个要求,让自己打败万浩! 娘的,不会是他们有矛盾,让小爷当砍人的刀吧? 唐毅这家伙有个臭脾气,最讨厌被人利用,你是曲圣怎么样,小爷才不上当呢! “你们三个都吃饱了?” “饱是饱了,还能吃。”朱山仰着脸,不好意思笑道。 唐毅点点头,一招手,把小伙计叫过来。 “去,再给拿几盘点心,额不,直接装食盒里,装两盒过来。” 小伙计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抠抠耳朵,迟疑问道:“公子,您,您要带走啊?怕是不好吧?” 唐毅冷笑道:“谁说我要带走的,小爷有个毛病,只要看到了一堆美食,就文思如泉涌,才华满天飞。我告诉你,老父母大人都来了,这么盛大的文会,总不想让大家说春芳楼招待不周吧?” “公子,我胆小,您可别吓唬我!” “还磨蹭什么,赶快去!” “是是是。”小伙计连滚带爬,一边跑还一边念叨着:“文人真他娘的怪,还要看着美食,什么毛病啊!” “成了,俗话说贼不走空,你们三个拿着食盒,咱们就开溜!”唐毅得意地说道。哪知道话音刚落,从窗外就伸出一只手,狠狠一拍他的肩头。 “唐神童,你可不能走。” 说话之间,一个白衣少年一片腿,从窗户跳了进来。唐毅急忙回头,吃惊地问道:“怎么是你?难道你是个贼?” “误会,遮人耳目,遮人耳目而已!” 来人正是跟在魏良辅身后的那个少年,给自己喊加油的那位。这家伙跳进来,倒有个自来熟的架势,直接抓住了唐毅的胳膊,笑道:“上泉公就是厉害,他怕你没见过世面,怯场了,所以派我过来。” “怯场?我什么场合没见过,还会害怕?”唐毅不屑地说道。 “你不怕,为什么要跑?” 唐毅冷笑一声,“无他,不想当棋子而已!” 白衣少年一愣,拍着唐毅肩头,哈哈哈大笑起来。 “有性格,够聪明,我喜欢!” “你离我远点,本少爷可不喜欢男人。”唐毅充满鄙夷地说道。 少年不以为意,笑道:“唐神童,你知道今天文会的压轴大戏吗?” “我是打酱油的。” 少年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通俗地说法就是关我屁事!” “哈哈哈,果然是神童,就是不一般。”少年得意笑道:“我越来越相信你能打败万汝孟了。实话告诉你,秦淮最有名的歌女琉莹姑娘前些日子拜了魏老大人为师,学会了最新的水磨腔,你只要听过就知道什么是天籁之音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听过海豚音呢!”唐毅不屑地说道。 白衣少年气得直翻白眼,怒道:“唐神童,琉莹姑娘许诺,给今天胜出的才子弹奏吟唱一夜,你,你总不能看着她落到万浩的手里吧!” 第23章 技惊四座 “琉莹姑娘漂亮吗?” “当然,貌若天仙。” “有才华吗?” “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会唱曲吗?” “那还用问,天籁之音!” 唐毅听完眨了眨眼睛,轻轻吐出三个字:“然并卵!” 白衣少年蹙着眉头,不明所以。 唐毅嘿嘿一笑:“说明白点,在下才十三岁,别管什么大姑娘,摆在我面前,都是有心无力。所以啊,免谈!” “别啊,要不看你小,好事还落不到你头上呢!” 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都什么人啊! 唐毅痞气十足地说道:“这位公子,第一我不认识你,第二,我也不认识什么琉莹,第三,我更不会为了你们当搅屎棍子,与其能看不能吃,惹人厌烦,还不如赶快回家呢!” 唐毅说着,提起食盒,就要往外面走。 “慢!”白衣少年真的急了,怒道:“唐神童,你可知道我是谁?” 唐毅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笑道:“看起来公子和那位万公子一样,都是名门出身,我胆小,怕吓着,恕在下没兴趣!” 白衣少年彻底被打败了,这个唐神童简直就是蒸不熟煮不烂的一块滚刀肉,还附带着气死人不偿命! 可偏偏唯有他能对付万浩,少不得忍气吞声。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我和万浩可不一样!”白衣少年沉吟一下,说道:“在下王世懋,字敬美,是咱们太仓人。” “完了?”唐毅随口问道。 “啊,完了!” 唐毅一摆手,对着吴天成他们说道:“走吧!” “你怎么还要走啊?”王世懋简直要疯了,不过这一次唐毅可没走得了,唐秀才伸出了手,把他给拉住了。 “爹,是非之地,咱们……” 唐秀才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看了看王世懋,王世懋的精力都放在唐毅身上,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可是一见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位三十出头的样子,褪去了年少的轻狂,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第一眼就充满了好感,别误会,不是那个意思…… 王世懋眼睛老大,突然惊呼道:“您是姑父大人?” 唐秀才点了点头,摇头苦笑道:“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 “我怎么能忘了啊,小时候我和大哥还跑到您家里摘桃子呢!” 看这两位认亲,唐毅也吓了一跳,只剩下犯傻了。王世懋突然跳了起来,搂着唐毅肩膀惊喜地笑道:“姑父大人,他就是表弟吧,当年他还穿着开裆裤呢!” “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好不!”唐毅彻底疯了,仰天大叫:“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起哪一家是太仓,乃至苏州,甚至江南的第一家,恐怕非太仓王氏莫属,就连华亭的徐家都要逊色几分。 太仓王氏是琅琊王氏的余脉,自从西晋之后,南渡江东,在太仓安家落户,传承千年,人才辈出。到了如今更加了不得,十年前王忬考中进士,如今已经贵为山东巡抚,一省的封疆,而他的儿子更了不起,乃是堂堂文坛领袖王世贞,才华盖世,传说中的“兰陵笑笑生”就是此人。 唐毅的母亲就出自太仓王氏,当然是属于旁支而已。不过唐毅的姥爷早年经商有成,和王家核心的关系不差,因此王世贞在年轻的时候,两家还经常有来往,后来王忬中了进士,唐家却衰败下来,渐渐的没了来往。 让唐秀才万万想不到的是竟然在春芳楼遇见了王忬的次子王世懋,简直大出预料。 不过更吃惊的却是王世懋,他怎么也想不到突然冒出来的“唐神童”竟然是自己的表弟,有了姑父在,不愁表弟不帮忙,他欢喜地拍着巴掌,笑道:“姑父大人教子有方,表弟才华横溢,今天可是扬名的好机会,小侄提前恭喜姑父了。” “慢着!” 唐毅打断了王世懋的话头,笑吟吟说道:“既然你是我的表哥,是不是该和我坦诚布公啊?” “这个,表弟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们为嘛让我当枪?说不清楚,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干!” 王世懋不了解唐家的情况,求助似的看向唐秀才,哪知道唐秀才把脑袋埋在胸口,默默喝茶,一语不发。 “罢罢罢,我实话实话了!”王世懋被逼急了,说道:“万浩的身份想必表弟清楚了吧?” “嗯,听说是吏部尚书万镗的侄子。” “没错,此人不仅出身高贵,而且才情过人,这次到了江南,飞扬跋扈,偏偏无人能敌……” “不是无人能敌,而是能胜过他的不敢出头,剩下的无名之辈不是他的对手,我说的对不对?” “对!”王世懋终于感到了和唐毅说话的憋屈之处,这家伙明明比自己小了四五岁,却一针见血,言辞犀利,怪不得他能和万浩对对子呢! “唉,表弟,那位琉莹姑娘有江南第一歌女之称,无数才子仰慕名气,偏偏万浩以势压人,琉莹姑娘不得不提出比试的要求,还请来魏老大人作为公证。小兄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是无奈本事不济,怕是胜不过万浩。偏巧表弟出现了,这也是苍天有意,不叫佳人蒙难……” “停停停,表哥,我几时答应你了。那个万浩有吏部尚书当靠山,我小胳膊小腿,凑上去不被轰成渣啊!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子,我犯得着吗!” “是飘零儿女,莫要苛求。我本以为表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没想到竟会如此自私。” “咳咳咳,表哥,怜香惜玉也有个限度,总不能拿仕途开玩笑吧?” 看着唐毅惫懒的模样,他真有抓狂,怒道:“表弟,就因为你小胳膊小腿,所以堂堂太宰才拿你没办法,只要你能赢过万浩,保住琉莹姑娘,魏老大人就答应收你为徒,而且还有我,我们王家。再说了,你才十三岁,等你要考科举的时候,万镗早就在盒里了,你怕什么!” 情急之下,王二公子是什么话都敢说了,不过也有道理。 俗话说宰相肚子能撑船,吏部尚书可有天官太宰的称呼,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一个小娃娃出手,至于虽然会得罪万公子,可是有魏良辅和王世懋在,应该也不必担忧。 而且魏良辅是进士出身,学问没的说,又在官场混迹几十年,人脉丰厚。唐毅早就想找个名师,如果魏良辅愿意当他的老师,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综合看起来,这是一场风险不大,收益惊人的好买卖。 “成,我尽力而为。” 唐毅终于点头了,王世懋眉开眼笑,说道:“表弟,时间差不多了,我是借尿遁出来的,要该快回去了。” 说着王世懋又从窗户跳出去,绕到后门,上了楼梯,满脸春风地回到了二楼。 不提他走得干脆,刚刚说话之时,吴天成连大气都不敢出,好不容易等王世懋走了,差点没憋死他。 “师父,你,你和王家是亲戚啊,那可是超级豪门啊!” 唐毅不屑地撇嘴道:“什么豪门,不一样要求我!” “那是,那是,谁让师父厉害呢!”吴天成干笑道。 梆梆,云板响起,在场的客人都是一愣,急忙向中间舞台看去,只见帷幕徐徐拉开,在中间露出一把椅子,往上面看去,多少人眼睛差点掉出来。 素色的纱衣,洁白如雪,白净的脸蛋,五官精巧细腻,高高挽起的发髻,用一根汉玉簪子别着,除此之外,在于一丝多余的装饰,简洁干净,爽快利落。只见纤秀的手指轻轻滑动,宛如流水的琵琶声流淌出来,所有人为之一振。 “碧天云外,天外有天!” 一声歌唱,穿云裂石,韵透九霄,音穿山海。唐毅都为之一振,什么中国好声音,比起这个来,简直弱爆了! 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琉莹大家身上,这一刻,她就是月亮,所有人都成了陪衬的星星! ———————————— 大家买得爽快吗,其实投票比血拼好,不用担心剁手……呵呵 第24章 唐神童驾到 昆曲以悠扬婉转为人称道,而琉莹的唱腔却迥然不同。她音域宽厚,低音唱的实,高音唱的足。 如钟鼎齐鸣,如泉水叮咚,如苍凉的西域荒漠,如江南的流水人家。 一曲碧天云外,宛转悠扬,当她唱到:“这不走过来一个牧牛童儿,我只见他头戴斗笠身披着蓑衣,下穿水裤足下登着草鞋,腕挎藤鞭,倒骑牛背,口含短笛,吹得是自在逍遥,吹出来的那个山歌儿自在清闲,他是啪啪啪的打响鞭,这不绕过了小山湾。” 放牧的画面宛如活生生到了面前,顽皮的童子,吹着荒腔野板,自娱自乐。行走在在田野山间,何其自在逍遥。 “好,太好了!” 一曲终了许久,才有人激动地拍着手,大声叫好,甚至眼泪泪水,一副脑残粉的德行。 琉莹放下了琵琶,站起身,朝着楼上楼下的人缓缓万福,行礼之后,掌声渐渐停止,她微微一笑,好似桃花开放,明艳妩媚,多少人把脖子伸长成了长颈鹿,恨不能离着佳人再近一分。 “各位都是江南有名的才子,承蒙不弃,能赏脸听琉莹胡唱,小女子惶恐不已!” 一句话逗得不少人都笑了起来,有人更是喊道:“琉莹大家,你要是胡唱,其他人岂不是成了牛叫!” “是啊是啊,能听到大家一曲,真是三生有幸,情愿意少活十年啊!” 众人不断的起哄,琉莹俏脸染上了一层红润,大方笑道:“承蒙大家错爱,琉莹再唱一曲新词,还请诸位斧正。” 说完,琉莹没有丝毫扭捏,挑动丝弦,婉转歌喉,天籁之声再度响起。 “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慳,无情耳。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 众人如醉如痴,满脸的享受。就连唐毅都频频点头,琉莹没有死学昆腔,而是结合自己嗓音宽厚洪亮的优点,创造新的唱法,加上唱词优美,的确是少有的艺术享受。他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女子就在耳边倾诉衷肠,心笙摇曳,恨不能融入唱腔之中。 在主位上,知州大人满脸含笑,对魏良辅说道:“老大人,刚刚这一首曲子似乎没有听过,可是老大人所为?” “呵呵,陈大人,唱腔是老夫设计的,不过唱词却是另一位写的。” “哦,这唱词平淡之中,透着恬静淡然,雅俗相合,不是凡品,是哪位才子所为?” 魏良辅哈哈大笑:“大人真是行家,那位才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知州大人一愣,不由得看向了万浩,莫非是他所做?正在疑惑之时,王世懋笑了起来,一推身旁的大鼻子书生,大声说道:“陈大人,还不是一呈兄所为!” “原来如此!”知州大人赞许地说道:“久闻曹公子才名远播,没想到还精通音律,真是难得的很。听说琉莹姑娘答应为今日获胜的才子弹唱一夜,想来曹公子就是不二人选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万浩脸色霎时一变,十足的难看。 “咳咳,一呈兄,没想到你早就给琉莹大家写曲子了,怎么不告诉小弟一声?”万浩话中透着不快。 曹大章脸色发苦,急忙说道:“岂敢岂敢,在下不过是萤火之光,不敢与贤弟皓月争辉。” “怎么不敢,不已经先下手为强了吗?”万浩又紧逼了一步。 魏良辅和知州大人都脸色不快,王世懋更是眼睛冒火,他们对曹大章的退让感到气愤,但是也不好多说什么。 其中的隐情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原来万浩的伯父万镗不只是吏部尚书,而且入阁呼声很高。 大明以礼孝治国,大凡入阁之前,都会被升为礼部尚书,熟悉礼法,严嵩如此,徐阶也是如此,礼部尚书又有储相之称,偏偏按照规矩,礼部尚书又是会试主考的不二人选。 也就是说,万镗很有可能会成为曹大章的主考官,是他的座师! 只要脑筋没坏,谁敢为了一个歌女,拿一生前途开玩笑,曹大章虽然不情愿,可还是要退让,哪知万浩却不领情。 “曹兄,我看不如现在就比上一比,看看谁才配得上琉莹大家。” 知府大人很讨厌万浩的咄咄逼人,可是又不敢得罪,只能点头,问道:“魏老大人,您怎么看?” “呵呵,也好。” 琉莹一曲歌了,魏良辅举起巴掌,拍了三下,琉莹会意,从容笑道:“小女子暖场之后,下面就看诸位才子的表现了,哪一位能拔得头筹,小女子自当履行诺言。” 说罢转身,莲步轻摇,快速走下了舞台,到了魏良辅等人的面前,深施一礼,然后退到了后台。 琉莹最后的几句话,就像是给这帮读书人打了兴奋剂一样,一个个眼珠子通红,撸胳膊挽袖子,看架势简直要抱着炸药包和敌人同归于尽。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啊!”唐秀才不由得摇头叹息,放在十年之前,他也会和这帮人一样,脑袋发热,可是到了如今,他早就没有心思了。 “毅儿,今天就看你了!” “没错,师父,一定把师娘抢回来!” 噗! 一口茶水,全都喷到了吴天成的脸上,给他来个彻底的洗脸。 “少说话,你会死啊!要是娶个歌女当老婆,还怎么在士人的圈子里混了!” “不是看她漂亮吗!”吴天成一边擦着脸,一边尴尬地笑道。 “唉,的确挺漂亮的!” 拜后世所赐,唐毅什么美女都见过,不过这个琉莹一见之下,却印象深刻。不光是歌声优美,而且说话干脆,没有讨厌的忸怩作态,有几分女中豪杰的做派。 唐毅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但是却装着一颗成熟的心。琉莹这样的女子一旦进入官宦之家,基本上就会沦为玩偶,就像钱谦益和柳如是一般,要不了几年,年长色衰,甚至连个婢女都不如。 可想胜过万浩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唐毅隐约记得,在大学的时候,看过介绍科举的书籍,其中就有一个江西人万浩,考中了二甲进士第一名,那是什么概念?全国第四啊! 如果真是眼前这家伙,他该是何等的学霸! 自己一瓶不满半瓶逛,想和人家玩诗词歌赋,搞不好就要丢人现眼,华丽地成了扑街仔。必须想个万全的主意…… 唐毅正在苦恼之时,各路才子早就行动起来,主位之上,战火已经烧起来了。万浩抢先说道:“曹兄,我们不妨作诗一首,为了增加点趣味,每一句都要嵌入一味药材。” 也不等曹大章点头,万浩就说道:“相思意已深——相思子!” 曹大章皱着眉头,答道:“白纸书难足——白芷。” “有些意思,字字苦参商——苦参。” “故要檀郎读。” …… 两个人你来我往,可是王世懋等人渐渐听出了门道,平心而论,万浩的才华不在曹大章之下,加上曹大章气势弱人家三分,越发左支右绌,思索的时间越来越长,意境也仅仅勉强而已。 “不好!”王世懋暗暗着急,曹大章算是最有才情的,如果他要是被打败了,其他的读书人更不成。 “哈哈哈,汝孟兄,你怎么光顾着一呈兄,怎么忘了还有一位妙人啊!” “敬美不会是再说自己吧?”万浩略带嘲讽说道。 王世懋眼珠一转,笑道:“小弟怎能比得上汝孟兄超凡绝伦,我说的是那位唐神童,他和汝孟兄对对子,可不落下风啊!” 知州大人听到,顿时眼前一亮,笑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大人不要急,我这就去把唐神童请来。” “速去速去!” 王世懋起身,一溜烟跑到了门口的雅间,拉起唐毅的胳膊,兴奋嚷道:“大家快让开,唐神童来了!” 这一嗓子,楼上楼下,所有镁光灯都落在了唐毅身上,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表哥,送你一句话。” “啥?” “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 第25章 破绽 很多人都听说有位神童和万公子比对联,竟然不落下风。大家早就好奇不已,有人想要见识一番,有人则不怀好意,想要拿唐毅刷声望。尤其是那些不敢和万浩硬碰的,就把唐毅当成了软柿子(小唐咆哮道:姥姥,老子才不是软柿子!)。 想得挺好,可是突然唐神童没了踪影,还以为他跑了呢,没想到躲在了门旁的雅座,大家都往前看,谁能想到这里,真是失误啊! “唐神童,我这里有一联……” “你玩去!” 唐毅丝毫不留情面,冷笑道:“在下的对手是万浩万公子,你们哪个自认比万公子还有才华,只管挑战就是了!要是没有,赶快让开。” 唐毅声音洪亮,楼上楼下都听的清清楚楚,那些跃跃欲试的家伙一听,全都缩了脖子。他们不敢找万浩,才找唐毅的,让唐毅这么一说,谁还有胆子。跳出来的家伙直接抱着脑袋滚回去了。 前面再也没有人敢阻拦,唐毅昂首挺胸,一步三摇向着主位走去,简直雄赳赳气昂昂,要跨过鸭绿江。 王世懋在后面看着,不由得伸出大拇指称赞,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和这些小喽啰打交道有什么意思,不如直取万浩。表弟年纪比自己小,可是够聪明,够成熟,有韬略。 王二公子拼命的给唐毅带光环,如果他要是知道唐毅真正的盘算,只怕会吐血。 明清的诗词出名的本就不多,有些还不能说,唐毅敢保证,他要是吟出: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不用第二天,官府就会把他抓起来,咔嚓了脑袋。 既然可用的不多,就更不能浪费,必须一击必杀。一旦纠缠不清,自己的底儿没准就暴露了。 唐毅想到这里,已经有了主意,暗暗咬牙。 “万大公子,你就等着承受十万点暴击吧!” 唐毅自从站出来,就承受着各方的目光,尤其是知州陈梦鹤大人更是目光炯炯,饶有兴趣打量着唐毅。 和后世数字出官一样,大明朝的地方官也追求政绩,只是他们的政绩不是经济发展,甚至税收弄多了,就会有人说你搜刮地皮,与民争利。 对地方官来说,谁的治下科举成绩好,文教兴盛,就代表教化有功,是升官的一大资本。有些等不及的干脆把神童也都算了进去,神童天授,老天爷都给我作证,谁敢说没有政绩! 如果这个唐神童真能胜过万大公子,绝对是文坛佳话,自己脸上也有光。只是以往怎么没有听说过什么唐神童啊? 正在疑惑之时,唐毅已经走了过来,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他也撩袍下跪,可是没等他跪下去,王世懋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就听陈大人笑道:“唐神童,本官微服而来,不要多礼了。” “多谢大人。”唐毅由衷的说道。 “本官听闻你刚刚和万公子对对联,而且还旗鼓相当,可有此事?” 唐毅笑道:“有,不过是万公子让着我。” “万某没有让着你!”万浩也是个不会说话的,直接就给否认了。陈大人一阵错愕,哪知道唐毅也是个极品,微微一笑:“我就是客气客气而已,要论起真正的才华,万公子还未必是我的对手!” “好一个狂妄的小子!刚刚比试还没尽兴,不妨接着开始!” “没问题,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讲!” “万公子,刚刚在门外的时候,比试的方法是你选的,过程中也是你出上联,我对下联,占尽了先机和便宜。这一次不知能不能让我先出题,你再接招。” 万浩多骄傲的人,哪里会在唐毅面前示弱,哈哈大笑:“小子,你先出招就能胜过本公子,那是痴心妄想,只管放马过来!” “好。” 唐毅冲着陈大人和魏良辅拱拱手,笑道:“刚刚听到琉莹大家唱的曲子,若是没猜错,应该是《长生殿》吧?” “嗯,唐神童好耳力!”魏良辅抓着胡须,笑道:“正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小神童有什么高见吗?” “呵呵,不敢,我只是感慨二人感情波折,想到了一首词,还请诸位大人品评一二。” 魏良辅呵呵一笑,说道:“唐神童,自古以来,关于杨贵妃的诗词戏曲可不在少数,在场诸位怕是不少人都做过,你想取胜怕不容易啊。” 老头当然是好心提醒,只是唐毅全然不领情,只是笑道:“老大人不妨先听听,或许有一二可取之处也说不定。” 说完唐毅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唐毅念完了,却猛然发现全场寂寂无声,吓了他一跳。这可是词中的极品啊,历代穿越前辈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必备之物。只要念诵出来,文人赞叹,女人投怀,百试百灵,怎么到了我这里不管用了? 我苦心准备的暴击大招啊,可别成了哑炮,老天爷,不能和我开玩笑啊! 唐毅一着急,额头都冒汗了。正在恨天怨地的时候,一声苍老的叹息,给唐毅送来了救命稻草。 “痴儿,何故拿这种词惹人的眼泪啊!” 魏良辅眼圈发红,不由得拿起袖子,沾了沾浊泪。 知州陈梦鹤还沉浸在词的意境之中,仿佛想起了年轻时候的初恋,不停叨念:“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啊!本官先失陪了。” 两位大人都被击倒了,在场的文人也纷纷清醒过来,曹大章晃着头,思索再三,颓然笑道:“就凭这一首词,唐神童就足以和徐渭分庭抗礼了!” 徐渭何许人也,那可是名留后世的大才子,把唐毅和他相提并论,评价不可谓不高。王世懋则是不停拍手,得意地看着万浩,此时万大公子的脸色都黑了,拳头攥得咯蹦蹦作响。 他真想站起身,让在场的人不要鼓掌,可是民心不可违,好就是好。在场的文人不停摇头晃脑,品评词中的高妙,渐渐的赞美之声渐渐汇成了掌声,一浪高过一浪,更有人跳上了桌子,忘情地叫好。 “唐神童才情无双,求您再说一遍,我,我把词记下来。” “你写算什么,还是请唐神童写吧!” 有几个坐在前面的士子捧起笔墨纸砚,含着泪向唐毅跑来。那架势简直好像女兵见到了金三胖,弄得唐毅心里发毛。 他这一炮不但不是哑炮,还炸出了超级战果,唐毅霎时间就成了全场的焦点,大家都涌上来,想要和这位唐神童结交,全然把万大公子抛在一边,气得他直翻白眼。 万浩狂妄、小心眼、自高自大,但是他并不笨。自从唐毅念出了第一句,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无论如何,也休想做出更好的词!他万大公子竟然要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手里,他的脸往哪里放! 不行,我绝对不能认输!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不是想赖就能赖掉的。既然不能超过你,我就毁了你! 万浩眉头紧锁,突然一闪念,朗声笑道:“好一个唐神童,好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我问你,这首词到底是谁做的,你可敢承认?” 就等着你呢,唐毅敢抛出这首词,就想好了应付之法。 “万公子,我刚刚说得明白,是有感于唐明皇和杨贵妃之间的爱情故事,才即兴作词一首,你难道听不明白?” “哈哈哈,我当然听明白了,可是你的鬼话连三岁孩子都骗不了!”万浩冷笑道:“什么叫做人生若只如初见,什么叫做故人心。你今年才几岁,你的故人怕都是一群光腚娃娃。薄幸郎,比翼鸟,你离着谈情说爱还远着呢!” 连珠炮似的质问,让胸中怨气缓解了不少,万浩仰头长出口气,冲着魏良辅抱拳,大声说道:“这个所谓的唐神童,根本就是欺世盗名之徒,江南竟然出现此等人物,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第26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知州陈梦鹤对着铜盆里的清水,鼻子发酸。不由得想起当年那个娇憨的身影,两个人是山盟海誓,约定了生死相随。等到他五年后考中进士,再回到家乡,已经变成了他人的妻子,而事实上,两年前他遵照父母之命,娶了另一个女人。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那小子真是鬼才,短短两句词,竟然戳动了当年的心事,陈梦鹤苦笑了几声,擦了一把脸,等到他平复心绪,回到了前面的时候,却发现猛然发现已经吵翻天了。 原来万浩指责唐毅是抄袭的,顿时引来一些人的不满,他们也顾不上万公子的身份,纷纷站出来,替唐毅辩护。 当然也有人不怀好意,仔细品评,的确发现如果没有曾经沧海,的确写不出词中的意境。这帮人迅速站在了万浩一边,对唐毅横加指责。 “小子,你懂什么叫薄幸郎,什么叫做比翼鸟?” “没错,你见过几个人,也敢大言不惭人生若只如初见?” “赶快说实话,是从哪来抄来的,想出名都想疯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 争吵声越来越大,万浩总算是出了口气,不过令他吃惊的是唐毅站在那里,笑吟吟的,丝毫一点不以为意。 这小子怎么这么有把握?莫非真是他写的!万浩转念一想,心说道:“就算是你写的又如何,没有人作证,我只要一口咬定,你就别想翻身!” “呵呵,唐神童,你就不想辩解一二吗?” 唐毅微微一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万公子,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会认为是撒谎,对还是不对?” “对!”万浩粗脖子红脸,咆哮道:“我万汝孟就是不信小娃娃能写出这样的词!” 王世懋实在是听不下去,愤然站起。 “汝孟兄,唐神童所言的这首词,你可听过?” “没有!” “那你怎么证明他是抄袭的?” “哼,王敬美,你相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能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句子?” 王世懋嘿嘿一笑:“有什么不能,天下间的神童多了,别人不说,家兄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写过一首诗,‘落日松杉覆古碑,英风飒飒动灵祠。空传赤帝中兴诏,自折黄龙大将旗。 三殿有人朝北极,六陵无树对南枝。莫将乌喙论勾践,鸟尽弓藏也不悲。’莫非汝孟兄以为我大哥也是抄来的?” 万浩纵然再狂妄,也不敢质疑文坛盟主,只是冷笑道:“这小子何德何能,能比得起凤洲先生?” “没什么比不起的!” 陈梦鹤从后面走了过来,目光先落在唐毅身上,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从容笑道:“王元美和本官是同科的好友,以我之见,唐神童的才情不在凤洲之下。这首词之中用了骊山盟誓,夜雨闻铃,比翼连枝,说的都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唐神童也说有感于长生殿,不是他做的,难道还有第二个人不成?” 有了知州大人背书,在场众人不由得安静不少,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就能写出这么好的词,让他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脸往哪里放!一个个不由得顿足捶胸,嚎啕大哭。 万浩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紫,比川剧变脸还吓人。突然他仰天狂笑,手指着陈梦鹤咆哮道:“陈大人,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陈梦鹤好歹是地方父母官,哪里容得下当面咆哮,顿时脸色沉下来,怒道:“万公子,注意你的言辞!” “哈哈哈,陈大人,好手段啊!怕琉莹姑娘落到我的手里,又不敢明抢,就弄出了这么一个小子,来和我斗,你们真是处心积虑,机关算尽!” 疯了,疯了! 万浩你虽然有势力,可是也不该如此狂妄,陈梦鹤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你有个当吏部尚书的伯父又如何,我的老师还是礼部尚书,未来的储相,我陈梦鹤更是翰林清流出身,哪里能允许你撒野! 陈梦鹤手指着万浩,就要发飙。 突然在背后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大家急忙回头,只见换了一身葱绿襦裙的琉莹大家款款走来,冲着众人万福,抬起身微微一笑,胜过花开。 “万公子,你刚刚的话奴家听在耳朵里,真是诚惶诚恐,羞臊死人了!” “哼!”万浩故意扭头不看。 琉莹不疾不徐,继续说道:“琉莹何许人,不过是江湖的优伶,世俗的戏子,也值得诸位大人为了我处心积虑吗?别说您出身高贵,前途远大,就算这位唐神童也是才情不凡,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抄人家的词作,凭白坏了自己的名声!” “花言巧语!”万浩还是不服,不过明显口气弱了很多。 琉莹笑道:“万公子,唐神童,依我看你们不妨再比试一场,如何?” “再比试?他敢吗?”万浩挑衅地说道。 “我是不敢,要是你万大公子再抵赖下去,我也只好举手投降!” “你!” “都住口吧!”一直没有说话的魏良辅缓缓说道:“大家伙来赴会是为了切磋交流,图一个畅快,何必意气相争呢?琉莹丫头说的有理,既然汝孟不服,那就再比试一场。可若是再考诗词歌赋,文章联句,真伪难辨,老夫遍体生牙,怕是也说不清啊!” 魏良辅语带着敲打,万浩脸色不善,突然场下站出一个人,有人认识,他是国子监出身,名叫韩童。他先冲着众人施礼,然后笑道:“魏老大人所言极是,在下有个主意,不妨就让两位作一篇戏文如何?” “戏文?这怕是不妥吧?”魏良辅沉吟道。 韩童急忙说道:“妥当得很,老大人,寻常文会没有作戏文的,所以不存在作假的可能,正好琉莹大家在这里,若是两位能做得出来,让琉莹大家唱诵一番,岂不是美谈!” 他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眼前一亮,拍手叫好,盛赞这个办法,万浩的嘴角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 “唐神童,你可有胆迎战?” 唐毅一脸为难,勉强笑道:“我只好勉力一试了!”他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都乐开了花,万浩啊万浩,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要是继续比诗词,唐毅的存货随时都会告罄,可是戏文就不一样了,他前世整理过海量的戏文,加上今生超强的记忆力,别说万浩,就算魏良辅都斗不过他! “笔墨伺候!” 戏文比试没有前例可循,非常宽松,给了两个人一炷香的时间,让他们根据史籍或者是民间传说,随便发挥。谁写的新颖脱俗,谁的文辞优美,谁就是胜利者。 越是自由,就越是难写,一炷香的时间,怕是连选材都找不到。可是万浩丝毫不怕,他为了取悦琉莹,早就做了准备,那个韩童也是他安排的帮手,因此略微思索,提起笔就写。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到了,当写完最后一个字,万浩得意地抬起头。 “魏老大人,晚生做了一篇《红梅阁》,还请老大人过目!” 魏良辅微微点头,接过了手稿,才扫了一眼,他脸色就变了。平心而论,要不是魏良辅帮忙,琉莹直接就是万浩的人了。看到手里的东西,魏良辅不得不感叹,万浩才情过人,琉莹丫头啊,老夫对不起你! 正在感叹之时,突然听到一个人轻声念诵起来:“细雨轻阴过小窗,闲将笔墨寄疏狂,摧残最怕东风恶,零落成悲艳蕊凉……” 唐毅越念声音越大,在场的众人不明所以,可是万浩身体却猛地摇晃,失声惊叫道:“小子,你怎么知道我的戏词?” “哈哈哈,万公子,睿智如你还不明白吗?有句俗话叫做乌鸦落在猪身上,你说别人抄袭,怎么不看看自己啊?” 第27章 父子同心(求票) 魏良辅拿着戏词看似平静,实则手指不停颤抖。唐毅和万浩两个人都在埋头写各自的。由于比试时间紧迫,避免打扰思路,其他人都离得老远,根本看不到。写完之后,万浩就送到了自己手里,自始至终,唐毅都没有机会看到。 可是偏偏这位唐神童就背了出来,和上面的内容竟然一丝不差!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唐毅提前看过,难道说万浩真的是抄袭? 老头不由得看向了万大公子,何止是他,陈梦鹤、王世懋、曹大章,还有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眼神怪异地盯着万浩。 霎时间,千万把匕首,刺向了万大公子脆弱的心脏。如果说唐毅一首惊才绝艳的词打掉了他七成的傲气,这一次却是彻底把他逼到了墙角。 “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红梅阁?” “呵呵,万大公子,这有什么稀奇的。《红梅阁》取自南宋末年的故事,奸相贾似道有一个爱妾名叫李慧娘,一日在西湖游逛,恰巧碰到书生裴舜卿,李慧娘赞美一句:美哉少年郎!不想引来杀身之祸,奸相回府之后,愤怒之下杀死李慧娘,把她的尸体埋在牡丹花下。又把书生裴舜卿骗到红梅阁杀害泄愤,李慧娘的魂魄救走裴舜卿,后又帮着府中姐妹智斗奸相,为国锄奸!” 唐毅不疾不徐地说着,在场众人不由得交头接耳,不停赞叹。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李慧娘,真是奇女子。” “没错,只是这故事以往没听过,唐神童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倒是不关心唐神童怎么听来的,倒是万大公子该说一说,你的戏词唐神童怎么知道?” “说得对,万大公子,你若是说不清楚,那就是你抄袭的!” …… 万浩气得嘴唇铁青,眼珠凸出,负伤的野兽一般,大声嘶吼:“我没有抄袭,没有!我万汝孟才华盖世,用得着抄袭吗?你们说,你们说啊!” 他越是咆哮,大家就越怀疑。倒是魏良辅沉稳老练,不动声色说道:“唐神童,红梅阁的故事也有流传,你知道不算稀奇,只是万公子的戏词却是老夫第一次见到,你可还能背出来下面的内容?” “这有何难。”唐毅定定神,继续念道:“流水行云无意话,珠沉玉碎更堪伤……我猛抬头,见个少年郎,温尔雅,貌堂堂,站在那琼瑶林下断桥旁……” 每个人都侧耳倾听,从李慧娘和裴舜卿相遇,到被贾似道发觉,一怒回到了府邸,剧情越发激烈,当听到“这老贼越说越恼挥利刃,只听得响亮的一声,玉碗被伤……” 一直静静听着的众人不由得惊呼出来,把抓柔肠,伤感不已,唐毅念的越来越快,到了最后,李慧娘变成女鬼,把裴舜卿救出险地,倾吐衷肠:“奴为你青额皓齿埋荒草,奴为你玉骨冰肌的剑下亡,到如今有限的光阴难留恋,无情的风月更堪伤……” 所有人都被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感染,不由得擦拭眼角,有些人更是泪水长流,心疼这一对苦命的鸳鸯。 唐毅念完之后,默默退到一旁,一语不发。 此时还用说什么! 万浩脸色灰白,仿佛死人一般,等到唐毅背诵完毕,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光了精气神。嘴里不停念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不管万浩怎么说,已经没人相信他。事实再明白不过了,大家都紧紧盯着魏良辅手里的稿子,大声说道:“魏老大人,唐神童念的和姓万的所写,是不是一模一样?” “好一个万大公子,有脸说唐神童抄袭,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文贼!” “对,赶快说,谁是捉刀代笔的?” 贼喊捉贼,到了这时候,大家已经不在乎万浩的身份了,别说你只是吏部尚书的侄子,就算你是皇子龙孙,抄袭别人的东西,那也不行!更何况前面你无凭无据,就说唐毅作的词是假的,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现在呢,你的东西才是假的,你才是大骗子! 有些早就看不惯万浩张狂的人终于找到了机会,一个个大声怒吼。 “无耻之尤,我提议大家赶快联名上书,废掉了万浩的功名!” “没错,如此欺世盗名之徒,不配留在士林。” “我绝不与此人为伍!” 大家越骂越是难听,简直要把万浩给吞了,吓得唐毅在旁边后背冒汗,看来以后抄袭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别露出把柄。 说起来也是万浩倒霉,他自己不太懂戏曲,为了面对琉莹的时候,能继续装,就花了大价钱,从别人手里弄到了几份戏词。在买的时候,那些人都再三保证,绝对没有演出过,万浩信以为真,就拿出来对付唐毅。 哪知道他偏偏遇上了一肚子戏词的唐毅,抓了个正着。 你说是自己原创的,为什么唐毅却能背出来,黄土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万浩本来就心虚,此时更是没法辩解。他此时不光恨唐毅,更恨那几个卖给他戏词的人,在他看来,问题一定出在这几个人身上,他们为了多赚钱,早就把戏词卖出去了。 “可恶,我必杀之!” 愤怒的同时,一股强烈的恐惧也涌上了心头,如果坐实了自己抄袭的罪名,那简直就是身败名裂,士人都不会带他玩了,甚至会丢到功名,没法参加科举…… 一想到这些后果,万浩再也承受不住了,他眼睛一翻,扑通摔在地上。 这下子可吓坏了魏良辅等人,别出人命啊,不然大家都逃不了干系。魏良辅急忙伸手抓住万浩的寸关尺。 士林有句话,叫不为良相,就为良医,魏良辅也精通岐黄之术,摸到了脉搏,他就放心了。万浩只是羞愧难当,假装昏倒。 “只要不死就没事了。”魏良辅暗暗叹气,戏还是要演下去。他装作焦急地喊道:“快,快来人,把万公子送回客栈,再有给他请最好的大夫。” 说话之间,万浩的侍从已经跑过来,加上那个国子监生韩童,从魏良辅手里接过万浩。在不经意之间,魏良辅已经把万浩所写的几页纸塞到了万浩的手里。万大公子就这样闭着眼睛,死死攥着拳头,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之中,狼狈地离开了春芳楼。 看着惨兮兮的万浩,唐毅不由得心生警觉,大明朝的道德水平和后世还是不一样的,别管私底下多么无耻,一旦摊在台面上,那就别想混了。 士林如此,官场如此。道德破产,全都完蛋。 以后没有万全把握,千万别冒冒失失弄出什么惊人大作,搞不好就会被怀疑。其实此时此刻,未必有人就真的相信自己,只是万浩出了天大的纰漏,才遮掩过去! 不行,我决不能给自己留下破绽,既然被称作神童,就把神童的名声坐实了! 唐毅想到这里,朗声笑道:“诸位前辈,小子刚刚写的戏文,大家可有心思看上一看?” “对啊,还没看过唐神童的大作,我们早就盼着呢!” “好。”唐毅笑道:“小子不光写了一篇,肚子里还有不少,奈何小子书法拙劣,难免丢人现眼。” 听到唐毅的话,几个自认书法不差的,都站了出来。 “唐神童,要不要在下帮你?” “对,唐神童,您只管说,我来写啊!” “呵呵,多谢诸位抬爱,只是小子早有人选。”唐毅说着,冲门口方向深深一躬。 “父亲大人,孩儿斗胆,请您老来帮忙。” 父亲,唐神童的爹也来了? 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唐慎的身上,本以为会是个小老头,可是一看之下,大家都竖起了大拇指,好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难怪能生出那么出色的儿子! 众人看着唐慎的目光,崇拜之情,简直如同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更是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恭敬说道:“唐先生,您前边请!” 第28章 收徒动念 “小畜生,张狂卖弄,不知道天高地厚,真是气死为父了!” 唐秀才故意沉着脸怒斥,摆出一副严父的姿态,其实他的心里早就可开了花。往日唐毅主意不断,可是唐秀才还是担心,在大明朝,成功的标志不是你赚了多少银子,而是能不能在科举考场扬名,看的是才华学识。不得不说,后世人显然变得庸俗了。 见到儿子能对对子,能做词,还能写戏文,唐秀才简直喜极而泣:“老天爷,你对我太好了,唐家的祖宗,咱们家后继有人了!” 当然了,场面功夫还要做,希望这小子别耍驴,给自己留点面子。唐毅看出了老爹既想吃又怕烫的尴尬。急忙跑过来,又是担忧,又是讨好地说道:“爹,孩儿不孝,给您老添麻烦了。” “哼,小小年纪,争强好胜,天下那么多才子,就显你一个,在场有多少人比你读书多,比你学问大,都是你的前辈,就知道一味卖弄,让为父怎么放心!” 唐毅乖乖低着头,一言不发,摆出一副父严子孝的模样,给足了老爹面子。倒是魏良辅听不下去了,笑道:“唐神童才华过人,想必是家教过人,还没请教……” 唐秀才略带愧疚,连忙施礼:“学生唐慎见过魏老大人,见过老父母,见过诸位先达。”唐秀才文质彬彬,礼数周全,又引来大家的一片赞扬。 陈梦鹤笑道:“你自称学生,可有功名在身?” “启禀老父母,说来惭愧,学生是嘉靖十七年的秀才,后来屡试不第,有辱家门!” 陈梦鹤一听,倒是不以为意,笑道:“科场无常,有少年得志,有大器晚成,本官也是考了两次,你切莫气馁。依本官看来,你教子有方,想必学问不差,说不定下一科就能金榜题名!” 陈梦鹤勉励几句,唐秀才诺诺答应,连声说道不敢。 “学生只盼着这个逆子能够学有所成,只是他性情张扬,怕是难成大器。” 魏良辅笑道:“不必过谦,年轻人锋芒毕露是好事,总不能让十几岁的孩子学我们这些老家伙。对了,咱们也不要寒暄了,老夫倒是想看看唐神童能写出何等精妙的戏文。”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众人都跟着鼓噪起来。 “没错,我们都等不及了,快点写吧!” 唐毅偷眼看了老爹一下,唐秀才点点头。 “孽障,别卖关子了。” 哼,就不能好好说话啊! 唐毅当然不会把不满放在嘴上,乖乖说道:“我刚刚所写的一篇叫《剑阁闻铃》同样取自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在马嵬坡杨贵妃香消玉殒,唐明皇一路西行,夜宿剑阁,闻听雨声铜铃,伤情感怀,怀念佳人。” 介绍了背景,唐毅顿了顿,就念道:“马嵬坡下草青青,今日犹存妃子陵,题壁有诗皆抱恨……” 他缓缓念着,唐秀才提笔书写,这时候已经不是比试,大家都凑了上来,仔细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梦鹤和魏良辅见他们表情怪异,也都站起身,到了唐秀才身后,一看之下,两个人都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好俊逸的瘦金体!” 难怪唐毅才情不凡,人家的爹就不是寻常人,光是书法在座怕是没人能胜得过,想必其他的本事还在书法之上,真是一对深藏不露的父子啊!其实他们不清楚,唐秀才除了书法之外,别的就没啥了。 “老大人,我在翰林院三年,也没见过如此潇洒的字迹,当浮一大白。” “哈哈哈,给老夫也来一杯!” 他们谈笑风生,不停赞叹,唐毅念的越来越快,唐秀才运笔如飞,竟然丝毫不差。渐渐地念到了唐明皇期盼和佳人梦中相会而不得,伤心落泪之时,在场众人越发唏嘘起来。 “莫不是弓鞋懒踏三更月,莫不是衫袖难禁午夜风,莫不是旅馆萧条卿嫌闷,莫不是兵马奔驰心怕惊……” 如怨如诉,哀伤婉转的唱词,让大家不由得叹气感慨,魏良辅更是苦笑道:“早知唐神童已有佳作,老夫何必为了闻铃一折苦苦费心啊!” 有了大宗师的肯定,在场赞叹声音越来越多,尤其更有人发现这篇唱词和刚刚唐毅所做的词之间,竟有明显的联系,说的都是同一样的故事,总不能一首词和一篇戏文都是抄来的吧,那也太巧合! 大家对万浩当初的质疑越发不信,只能说唐神童才华无双。而且人家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老爹的一手书法也是技压群雄,想来是书香门第,家教森严,才能培养出如此了不得的神童。 还有人盯着唐秀才的相貌眼熟,加上他亲口说是嘉靖十七年中的秀才。 “哎呦,我想起来了,当年我和唐兄一起考的秀才啊,唐兄当年就才情无双。只是听说后来家中先人仙逝,守孝多年,才没能考试,我还为唐兄遗憾不已!” “是啊是啊,我也想起来了,说到遗憾,我看大可未必,唐兄培养出如此聪慧的儿子,可谓是后继有人,倒是咱们该回家好好管教皮猴子了!” …… 这帮人越说越高兴,也越说越悬乎,把唐毅和老爹都捧上了天。其实要说这帮人真的熟悉唐秀才吗?也未必,不过是眼见得唐毅有了名气,大家都巴上来,既抬高了唐毅父子的身价,顺带也给自己制造吹牛的谈资,如此而已。 但是呢,唐毅也需要这帮家伙,有了他们到处传名,就不会有人怀疑唐毅抄袭,隐患也就没有了。 他们之间有点像后世的明星和狗仔队,各取所需,互相利用。虽然有点操蛋,实情就是如此。 一篇《剑阁闻铃》写完,唐毅还意犹未尽,笑道:“魏老大人,小子还有两篇,只是打了腹稿,怕是经不起推敲……” “哈哈哈,唐神童不要谦虚,只管说出来。” “那好,我就献丑了,只是小子胆气不坚,还请老大人赏美酒一壶。” “好说,拿一坛状元红来!” 王世懋动作飞快,一转身就抱了一坛过来,给唐毅满满倒了一碗。唐毅喝了两口,白嫩的小脸泛着红润。 “我的第二篇就叫《子期听琴》。” “高山流水的故事,好!”大家不由得拍起了巴掌。 “列国诸侯乱纷纷……秋山秋水一时遣兴,唤从人给我设摆瑶琴把香焚……以琴会友金兰拜,到后来,在马鞍山前俞伯牙先生摔碎了瑶琴所为谢知音!” 魏良辅见识的唱戏众多,自己写的也不少,却发现唐毅所做雅俗共赏,十分欣喜。只是有些曲牌独特,他竟然没有见过,他越发高兴了,能别出心裁,推陈出新,自己要找的帮手终于来了! 魏老头爱曲艺成痴,要不然也不会致仕之后,不会江西老家,而是跑到了太仓寓居。 太仓果然是南北曲艺交汇之地,唱曲作词的都不乏高人,那个大鼻子书生曹大章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只是曹大章一心科举,加之墨守成规,不太合魏老头的心思,现在一见唐毅,简直心花怒放,越看越顺眼。 他还许诺过只要唐毅打败了万浩就答应他一个条件,魏良辅的意思不过是收唐毅为徒,对一个没有进入仕途的小娃娃,能有一位致仕的高官作为老师,以后科举之路肯定会顺当很多。当然只是名义上的而已,老头可不想浪费时间。 但是看到了唐毅所做的唱词,老头竟然改变了主意,有这个小娃娃在,自己改良戏曲的希望至少能提前三五年。 无论如何,这个学生我收定了!魏良辅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29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好啊,写的真好!” 魏良辅拿着一摞文稿,一边看着,一边赞叹。陈梦鹤呵呵笑道:“老大人,到底是什么好?” “词也好,意也好,字也好。真是没想到,那个小家伙竟然是个鬼才!” 唐毅一共写了三份,除了《剑阁闻铃》和《子期听琴》之外,还有一篇《花木兰》,这三篇写完,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 到了后来,唐毅越说越高兴,竟然扯开衣襟,大口喝酒,朗声念诵,甚至唱了起来。唐毅的声音不算好听,有些地方更是荒腔野板。但是毫不客气地说,哪怕唐毅放了个屁,也会有一大帮人叫好,这就是所谓的捧臭脚…… 等到唐毅将最后一句念完,身体直挺挺倒在地上,吓得唐秀才连忙放下毛笔,把儿子抱了起来。 “哎呦,唐相公,令郎如何?” 唐秀才急忙一看,气得差点翻白眼,原来唐毅已经打起了呼噜,睡着了! “唉,逆子不胜酒力,真是惭愧。魏老大人,老父母,还有诸位贤达,学生斗胆请辞。” 其实大家还有些意犹未尽,不少人跃跃欲试,想要和唐毅切磋,可是人家睡过去了,他们也没有办法。 魏良辅呵呵一笑:“来日方长,唐神童的酒量和他的才情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啊!” 他这一句话,惹得大家放声大笑。唐秀才急忙摆手,招呼过来朱家兄弟和吴天成。如果评选今天的吃货,这三位绝对当之无愧。 众人见唐毅出了风头,纷纷凑过来请教,吴天成这家伙鬼主意多,想问老师的事情没问题,一道菜问一个。 烧鸡,烤鹅,猪腿,狮子头,粉蒸肉,甚至鱼翅,燕窝,熊掌全都来了。别客气了,赶快开吃吧! 好在他们没吃糊涂,有关天妃宫和帮雷七查账的事情都没有说。只说了唐毅怎么斗土财主,算学如何厉害,又说唐家书香门第,父慈子孝。明知屁话居多,可是大家还听得津津有味。 听到唐秀才招呼,吴天成有心背着师父,无奈吃得太多了,都弯不下腰。只好让朱山代劳,背起唐毅,刚到了门外,一架华丽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车帘挑开琉莹大家从里面跳了出来,万福说道:“小女子见过唐相公。” 唐秀才一愣,尴尬笑笑:“大家有什么吩咐?” “岂敢岂敢!小女子许诺要为今天的获胜者抚琴弹唱,还请相公能成全!” “这个,毅儿已经醉了,怕是听不了了。” 琉莹坚定地说道:“无妨,知音在心,唐神童能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这般堪比柳三变的词,能写出胜过关汉卿的《剑阁闻铃》,要不了多久名扬天下,那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敬仰。就算他醉了,小女子侍奉左右,也是乐意之至。”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唐秀才还能说什么,只能让朱山和朱海把唐毅扶上马车,他也跟着上车,一溜烟儿离开了春芳楼。 他们走了,可把在场的人羡慕坏了。唐毅这小子真有福气,竟然能让琉莹大家亲自侍奉,这是大家伙盼都盼不来的福气! “哎,偷着乐吧,幸亏是唐神童,若是万公子赢了,你们还不哭死!” 大家眨眨眼睛,瞬间明白过来,纷纷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极是极是,说的太有道理了!” 也有人替唐毅叫屈,忍不住说道:“佳人在旁,偏偏有心无力,还喝得酩酊大醉,牛嚼牡丹,大煞风景,大煞风景啊!” 这帮人摇头晃脑,突然有人起身,对魏良辅说道:“老大人,刚刚唐神童所念的三份唱词听着优美动听,前所未有,只可惜没有记住,不知道您老能不能让大家伙再听听!” “那可不成!” 魏良辅慌忙把文稿塞到怀里,笑道:“你们可知道这三篇唱词有什么学问?” 众人眉头紧锁,不明所以。 “呵呵,第一篇是唐明皇思念杨贵妃,第二篇是俞伯牙和钟子期知音相遇,第三篇是巾帼英雄,女中魁首的花木兰,意思在明白不过了。” 没等老头说完,王世懋一拍大腿,叫道:“好一个狡猾的唐神童,他分明是处心积虑,先是表达仰慕之情,接着邀请佳人弹奏,到了最后,还盛赞女子。难怪琉莹大家说他是知音啊!” 陈梦鹤抚掌大笑:“有趣,真是有趣,这是给琉莹大家写的,我们岂能喧宾夺主。等着日后琉莹大家演唱的时候,再一饱耳福吧!” 听完解释,这帮人都傻眼了,一个个顿足捶胸,眼见得主角都走了,他们还留着干什么。一个个摇头叹息,带着满腹的惆怅,纷纷离开。 取下火炉上的铜壶,缓缓倒在水盆里,再加上清凉的井水,调好了温度,将毛巾润湿。琉莹缓缓坐下,轻轻擦拭唐毅的额头。 她还从没见过这么俊秀的少年,白净的面皮,俊秀的五官,尤其是长长的眼睫毛,羡慕死了多少女子。 琉莹一时兴起,伸出玉手,悄悄去抚唐毅的睫毛,哪知道手刚伸出去,突然唐毅眼睛瞪得老大,紧紧盯着她。 “呀!”琉莹惊呼一声,急忙缩手,可是一双手已经紧紧抓住了她。 唐毅眨眨眼睛,嬉笑道:“怎么琉莹大家想要调戏未成年人啊?” 扑哧,琉莹笑了起来,“促狭鬼儿,原来你是装醉啊!” “呵呵,要是不装醉,那帮人还不一定怎么折腾我呢!”唐毅笑道。 琉莹看着他惫懒的德行,更加笑起来。 “唐神童,你那么有才,还怕他们问啊,问的越多,岂不是越能帮着你扬名!” “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唐毅顺势坐了起来,却没有松开琉莹的玉指,笑道:“我自己有多大的本事我清楚,正所谓言多语失,要是让人家看出了破绽,把我打败了,岂不是琉莹大家要陪别人去了!那可是你的一大损失啊!” “好厚皮的小子!”琉莹还从来没碰过这么有趣的少年,忍不住笑道:“陪别人也好过陪你唐大神童。” 唐毅不以为然,说道:“琉莹大家,最起码我是正人君子,不会有非分之想。” 琉莹几乎昏倒,你可真敢说啊,也不看看手抓在哪里! 唐毅恍然未觉,继续说道:“琉莹大家,我想请教你一件事情。” “哦,唐神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要请教小女子?” 唐毅不理她语气之中的嘲讽,郑重说道:“我又不是孔圣人,能生而知之。” “那好,你问吧!” “嗯,我总有些想不明白,魏良辅老大人可是刚刚致仕的从二品大员,他至于忌惮小小的万浩吗?难道他一句话,还不能保护大家吗?” 唐毅不敢说有一颗玲珑心窍,至少在毫无实力的时候,他能做到小心谨慎。一场文会,他扬了名,也攀上了魏良辅等人,可谓是收获颇丰。不过同样得罪了那位万公子,不弄清楚状况,唐毅一点都不放心。 “唐神童,你当真不知道?魏老大人没有告诉你?” “那个老家伙能告诉我什么?” “你难道不是他请来的?” “当然不是,我是打酱油的!” 唐毅一句话,又把琉莹逗笑了,这么一会儿,比好几个月笑的次数都要多。琉莹顿了顿,说道:“唐神童,你当真不知道?” 真有内情啊?完了完了,唐毅直接抱脑袋了。 “是这样的,万浩从江西赶到江南,其实为了一个人!” “不会是你吧?” 琉莹脸蛋一红,怒斥道:“别胡说,他是想拜师荆川先生。” “荆川先生?唐顺之?” “没错,没准还是你的一家子!”琉莹收起了笑容,郑重说道:“小女子在秦淮听说东南的倭寇越来越多,朝廷束手无策。荆川先生文武双全,在东南士绅当中声望很高。严阁老几次想把荆川先生收入麾下,这一次让万浩来江南,就是想借着拜师拉拢荆川先生。” 唐毅越听越糊涂,“他拉拢唐顺之,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荆川先生说过他要收的弟子才情要在他之上,万浩他想着借用奴家作为彩头,聘请江南的读书人过来,并且把他们打败。只是没想到,好好的一场戏,竟然为唐神童做了嫁衣裳!” 原来如此,唐毅恍然大悟,突然惊喜笑道:“这么说,岂不是我有拜师唐顺之的资格了?” 第30章 凄惨的朱大婶 “荆川先生可是会试第一名,殿试点了探花郎,学问之大,人品高洁,若是唐神童能拜在他的门下,那可是一大幸事,也好……” 琉莹突然不往下说了,眨巴着大眼睛,笑眯眯盯着唐毅。 “也好怎样?” “也好洗一洗唐神童的痞气,教你做一个真正的君子!”说完琉莹笑得前仰后合。 唐毅气得小脸通红,委屈地说道:“琉莹大家,在下好歹帮了你,不带这么伤人的。不行,我要惩罚你!” 琉莹一听,顿时小脸变色,心头里砰砰乱跳,好似小鹿跳动。这小子不会有什么坏心思吧,虽然他年纪不大,可是身材不小,有些村子十三四岁成亲的也不乏人在。一想到这里,琉莹越发害怕,胸脯不停起伏。 “哈哈哈,你不是答应要唱一夜的曲子么,小爷现在就想听了,还不快去弹唱!”唐毅突然怒喝道。 琉莹没来由的松了口气,狠狠白了唐毅一眼,等到拿起了琵琶,心中却又有一丝失落,随手弹动,乐声流转。 “琉莹大家,你忘了定弦了!”唐毅不客气说道。 霎时间琉莹脸涨得通红,别提多尴尬了,她也是老手了,怎么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都怪眼前的小家伙,弄的人心绪烦乱。琉莹甩了甩头,定了定神,重新弹了起来。 且弹且唱,从最初的西厢记,天仙配一类的,渐渐变成了南北小调,各种小曲,琉莹天生一条好嗓子,干净利落,吐字清晰,好似银铃在耳边作响,不知不觉,竟被带入了乐曲之中。唐毅频频点头,难怪那么多人追捧琉莹,果然是好本事。 “琉莹大家,其实这昆山腔还可以再改进一番。” 琉莹收住指头,娇笑道:“小女子竟然忘了,唐神童可是精通音律的大家,不知道您有什么指点啊?” 唐毅脸色微红,不过哪个男人愿意在女人面前示弱啊,就像那个万大公子,也要准备几篇唱词,当然他也想不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唐毅和万大公子还是不同的,他对昆腔的发展一清二楚,指点琉莹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有点对不起魏良辅。 老头十年调和水磨的成果,被唐毅一下子抖落出去,也不知道他会如何想! 管他呢,反正老魏还没研究出来,成果就算小爷的。而且琉莹明明是你的徒弟,还不好好保护,也该挨罚。 唐毅想了想,大言不惭地说道:“以我之见,昆山腔要想自成一派,传颂南北,需要改进六个方面。” “这个么多啊!”琉莹吐了吐小舌头,俏皮地笑道:“那奴家可要好好听听了。” “一,洗乖声谐音律;二,即旧声而泛艳完;三,备伴奏场面;四,融南北于一炉;五,立昆山为正声;六,点琵琶为样板。”唐毅侃侃而谈,把每一条仔细讲解给琉莹,听得琉莹妙目闪光。 其中有些东西魏良辅也提到过,只是没有唐毅清楚(废话,唐毅直接把老魏最终成果拿来了),琉莹对唐毅越发崇拜,两个人一直谈到了天光放亮,琉莹竟然起身,飘飘下拜。 “公子精通音律,世上罕有,琉莹愿意拜公子为师,还请您答应!” 说着琉莹真的下跪了,弄得唐毅手足无措。他自己没有找到师父,倒是先收了个吴天成,难道还要收下琉莹? 唐毅是真不想浪费精力,可是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唉,上辈子就没学会怎么拒绝美女! “琉莹大家,你先起来。” “师父,还叫人家琉莹大家?”琉莹泪眼汪汪地看着唐毅,弄得唐毅一身鸡皮疙瘩。 “我投降了还不成!”唐毅拉起了琉莹,咬着牙说道:“成了,我答应了。” …… 和美女相处总是愉快的,转眼天光大亮,琉莹才带着丫鬟匆匆离开。这时候唐秀才早就醒来,吴天成在外面买了豆浆油条,稀饭包子,见唐毅过来,吴天成急忙站起来,脸上止不住的笑容。 “咋了?捡到狗头金,还是傻了?” “瞧师父说的,弟子是高兴啊!”吴天成眉飞色舞说道:“我今天买豆浆的时候,就听两个读书人模样的说太仓出了神童,还有前有王世贞,后有唐神童,咱们太仓文风鼎盛,天下第一……” “噗!”喝进去的豆浆一口喷出来,这帮人还真敢说,单轮学问一项,唐毅给王世贞提鞋都不配。当然了小唐同志也不准备做一个文学家。 “你们都听着,从此之后,一定小心谨慎,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放进来的客人一个别放进来……” 没等唐毅说完,就听到一声怪叫。 “好一个唐神童,是不是连我也不见了?” 大家急忙抬头,只见一个少年公子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条凳上,抓起包子就吃。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王世懋。 “我说表哥,你怎么找来的?貌似我没告诉你住址啊?” 王世懋吞了一个包子,喝了小半碗粥,再洗洗笑道:“我是不知道你住的地方,无奈何琉莹大家名气太大了,她的马车谁不知道,一路打听,我就找过来。” “你可真成!” “多谢夸奖!” “我那是夸你啊!”唐毅彻底无语了,“表哥,我走之后,有什么事情没有?” 王世懋笑道:“还能有什么,自从昨天夜里,你的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就已经到处传颂了,要不了几天,江南都会知道出了一个唐神童,恭喜你,成名了!” 唐毅嚼着酥脆的油条,越发没有滋味了。 “我怎么觉着不像是恭喜啊?” “算你聪明。”王世懋有些后怕地说道:“出了名有好处就有坏处,像我大哥,当年的时候,拜访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有砸场子的,有结交的,甚至还有一大帮媒婆。好在当时我爹出面,把这些人都拦住了,要不然非耽误了我大哥科举考试不成!” 听他这么一说,唐秀才猛然惊醒,急忙对朱家兄弟说道:“以后你们两个就看好了大门,不能谁想进来就进来!” 朱家兄弟急忙点头,一起往外面跑,临走朱海还拿了个门栓,杀气腾腾的往外跑。唐毅挠了挠脑袋。 “爹,我怎么觉得麻烦更大了!” 王世懋反倒轻松地笑道:“没事的,人怕出名猪怕壮,过了一些日子就好了。昨天我找到了伯父,提议让你到王家的族学念书,那些人总不敢到王家去闹事。” “也有道理。”唐毅勉强苦笑道。 几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突然脚步声响起,朱山大步跑进来,把凳子都撞飞了。 “怎么回事?”唐秀才惊问。 朱山五官扭曲,急得脸涨红。 “我,我,我,我娘!” “朱大婶,她怎么了?”唐毅也问道,这时候朱海扶着一个妇人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见唐秀才和唐毅,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唐爷,小相公,可算是见到你们了,俺两口子的命都差点没了!” 唐毅一惊,仔细打量,朱大婶身上破衣烂衫,光着一只脚,好像从火堆里刚出来,浑身上下都是黑灰,头发眉毛都烧了不少,活脱一个小鬼 “朱大婶,你别着急,慢慢说。” “哎,见到小相公,奴家就活了!”朱大婶浊泪滚滚,哭道:“有人半夜放火,把你们原来住的竹楼给烧了,大火又烧了我们的院子,啥都烧没了!” “啊,有人纵火!冲着我们来的?”唐毅眉头顿时立起,急忙问道:“朱大伯呢,他没事吧?” “死鬼去了天妃宫,也不知道死活!” 唐毅脑筋转得快,急忙说道:“什么都没有人重要,天成,你和朱山赶快回去,把朱大伯找到,接过来。”两个人答应,就往外面走。 “慢。”唐毅又拦住他们,转而对王世懋说道:“表哥,你能不能借给我两个王家人,我怕他们去会遇到麻烦。” “没说的,我派王家的马车去,在太仓的地面,还没有人敢拦我们!” 第31章 老师就是用来坑的 一驾马车在路上飞奔,离着老远看去,马蹄几乎不碰地面,就好像传说中的马踏飞燕一般。看着好看,可是坐在车里面的滋味可想而知,彭管家一阵阵头晕目眩,胃里不停反酸水,简直要了他半条老命。 “我说这咋比做船还难受啊?” 同样脸色惨白的吴天成抓着车板,咬牙说道:“忍着点吧,人家爹出了事,咱们这点罪算啥!” 话刚说完,突然马车一顿,这两位都坐不住了,从前面直接滚到了后面,彭管家一头撞在了车上,吴天成倒是走运,正好撞在了彭管家的身上。 “嘿嘿,我没事!” “我有事!”彭管家脸色铁青,脑袋挨了一下,胸口又被撞了,差点背过气,这两位两滚带爬,从马车上下来。 “朱山,到底怎么回事?干嘛停车?” 吴天成走到前面,一抬头正好看到路中间有两个皂隶拿着铁尺绳索挡在了中间。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探头缩脑的中年人。吴天成也认识他,正是那个方账房。 其中年长的皂隶冷笑道:“朱大小子,没想到还敢回来,对了,还有吴账房,真是买一送一啊,把他们拿下!” 皂隶挥着铁尺就往上冲,朱山眼睛都红了,攥着拳头就要拼命,吴天成也吓得脸色苍白,自从看到了方账房,他就感到了事情不妙。八成是给雷七算账,惹来了麻烦。竟然官府的人都冒出来,这不要命吗,赶快逃跑吧! 对官府的恐惧几乎刻在了小人物的骨髓里,吴天成就准备逃跑。哪知道一个令他喷血场景出现了。 被撞得很挫的彭管家晃晃悠悠走过来,伸出大巴掌,抡圆了就打过去,左右开弓,一口气打了十几个。嘴里还不依不饶地痛骂:“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王家的马车也敢拦,你们真是活腻歪了!” 彭管家越说越气,拳打脚踢,到了最后,更是怒喝道:“跪在地上,自己打自己!” 被打得很凄惨的皂隶竟然乖乖跪在了地上,年轻的还有些犹豫,年老的却乖得像是哈巴狗。 一边抽自己的嘴巴,一边哭求道:“彭管家饶命,管家大人饶命啊,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 多少年之后,吴天成掌管了东南半壁的钱袋子,回忆起这一幕还记忆犹新,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权势。就是那些看似牛气冲天的家伙,见了你都要乖乖跪下! “彭管家,别浪费时间了,救人要紧!”吴天成说道。 “哼,便宜你们了!” 重新上了马车,三个人继续向前,前面是一座石桥,过去就是刘河堡。朱山正赶车往前,突然看到石桥下面探出一个脑袋,正在偷偷看着他们。 “那是……爹!” 朱山都顾不得赶马车,从上面跳下,跑到了石桥前面,淌着冰凉的河水扑了上去。 “爹,爹,你怎么在这?” 朱掌柜的看到儿子,老泪再也止不住了。 “儿啊,爹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吴天成也凑了过来,帮着朱山,把朱掌柜的抱了出来。秋天的河水已经很凉了,朱掌柜的又待的时间太久,两条腿都抽筋了,疼得龇牙咧嘴。可他并不在乎自己,而是焦急说道:“大山子,你娘呢,她跑出去没有?” “出去了,她都见到小相公了。” “哎呀,还是她有本事,我他娘的就是废物!”朱掌柜的放下了心,却越发惭愧,加上又冷又饿,竟然不停哆嗦。 吴天成急忙说道:“朱老哥,不用怕,一切都有我师父呢,咱们赶快回太仓吧!” 朱掌柜的脸色一变,颤抖地问道:“路上有鹰爪孙,能行吗?” 所谓鹰爪孙就是老百姓骂官府差官的话,说他们是甘当鹰犬爪牙的三孙子…… 没等吴天成说话,彭管家拍着胸脯说道:“给他们一百个狗胆,敢拦着我们王家的车,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彭管家还真不是吹牛,马车一路平平安安,什么麻烦都没有遇到。到了唐家,朱掌柜的和媳妇见面,抱头痛哭,讲述了以往经过。 自从三天之前,就有人在他们家周围来回晃,还打听有没有个很会算数的小娃娃。朱家夫妻就有些警觉,朱掌柜的想着先把订货送给天妃宫,然后就去太仓,看看两个儿子,再把情况告诉唐毅。 哪知道当天晚上大火突然从竹楼烧起来,很快蔓延到了朱家的院子,内掌柜的急忙往外跑,哪知道路上竟然有人巡逻,阻挡前来救火的人。内掌柜的顿觉不妙,她没敢走前后门,而是从侧面跳墙,连蹿了两条胡同,最后才跑出了刘河堡。 到了外面之后,内掌柜的知道不妙,从小路直接跑向了太仓,走了整整一夜,连鞋都跑丢了,才赶到太仓。可她不知道唐毅住在哪,身上又没钱,饿得几乎昏倒。实在是忍不住,偷了两个馒头,还没等吃,狗就追着狂咬。 她一路跑,说来也巧,正好赶上朱山和朱海跑出来看门,两个小子立刻赶走了恶犬,把老娘接了进来。 “唉,还是你机灵啊!”朱掌柜的也说起了他的经历。 给天妃宫送货之后,又帮着搬东西没来得及回家。刚刚在客房休息,虚辰就慌张张跑进来,说有官府的人要抓他。朱掌柜的不明所以,急忙从后门跑了。他往家里跑,结果离着老远就看到了火光,大路上又有人盯着,吓得他躲在桥下,幸亏吴天成他们赶到的及时,不然冻也冻死他了。 这两口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着。 吴天成悄悄一拉唐毅,附在耳边,说了路上遇到官差和方账房的事情。唐毅听完,又结合着两口子的话,他基本确定,多半就是给雷七算账的事情。 唐毅一脸苦笑,说道:“爹,您老猜对了,还真出事了!” 唐秀才脸色铁青,怒道:“不就是帮着算点账,何至于纵火杀人,还伤及无辜!简直无法无天了,毅儿,不用怕,咱们立刻击鼓鸣冤,我看知州陈大人是个清官,他肯定会给咱们做主的。” “唐爷说得对!”女掌柜的怒道:“奴家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我,我和他们拼了!” “别忙!” 唐毅赶快制止了大家疯狂的念头。 “能查到我的头上,多半雷七已经倒霉,对了,这些天太仓有什么大事没有?”唐毅这么一问,大家都傻眼了,先是安家,接着找事情,谁顾得上别的啊。 倒是王世懋眉头紧皱,说道:“表弟,我倒是听说一个案子,就在三天前,有个姓雷的商人杀了他的妻子,闹到了知州衙门,听说当堂就判了秋后问斩。” “啊,这么快?”唐毅失声惊呼,简直不敢置信。 “哎,那个女子是判官胡彬的侄女,死得也凄惨,直接就给定了罪。”王世懋不解地问道:“表弟,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唐毅苦笑一声:“那个姓雷的怀疑挣的钱被妻子黑了,找过我清查账目,结果查出了五千多两的亏空。没想到他竟然会杀了妻子,只是叛他秋后问斩,真是天大的冤枉,那样的妻子只怕谁都会动手!” “你还会算账?”王世懋突然瞪大了眼睛,抓着唐毅的肩头,怒吼道:“表弟啊,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王世懋表情夸张,也不知道这家伙是傻啊,还是傻啊! “表哥,我摊上麻烦了!” 王世懋挠了挠头,苦笑道:“要不你躲在我家算了,没人敢把你怎么样的!” “不!”唐毅摇摇头,笃定说道:“表哥,据我判断,这个案子绝不寻常,要不然怎么会对一个算账的赶尽杀绝,其中一定有冤情。弄不好这把火会烧到我的身上,所以这个案子我必须管!” “管?你要怎么管?官府已经定案的事情,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呵呵,用不着你,只要你带着我去见魏良辅魏老大人就行了。” “啊,魏老大人,他可说过,除了昆腔,不要拿俗务干扰他,老人家会不高兴的。” 唐毅嘿嘿一笑:“管他呢,他可是答应收下我的,没听说过,老师就是用来坑的!” 这年头都讲究尊师重道,听到唐毅大逆不道的话,王世懋几乎昏倒,谁还敢给你当老师啊!倒是吴天成用力点头,说道:“师父放心,弟子记住您的教诲了!” ———————————————— 又到新的一周了,小的好想冲榜啊,大家赏赐一点票票和收藏吧!小唐就要大杀四方了! 第32章 谁是狐狸 “不好了,好多鹰爪孙来了!”朱山慌慌张张跑进来,听到他的话,大家脸色狂变,朱海更是抄起了门栓,就要拼命。 “别动!”唐毅急忙怒斥道。 朱海抓着门栓,不服不忿,吴天成可怜兮兮问道:“师父,难道咱们坐以待毙吗?” “我是怕你们找死!”唐毅脸色铁青说道:“不能以卵击石!” 唐秀才面色凝重,抓着唐毅的胳膊,求助似的问道:“毅儿,咱们该怎么办?” “表弟,官府的人应该能卖我几分面子。” “不行。”唐毅快速否定:“现在情况不明,还不知道是什么罪名。你又不是官身,贸然插一脚,不但帮不了忙,还会有损王家的名声。” 唐毅眼珠转了转,说道:“爹,还是按我刚才说的,先去找魏老大人。您就要委屈一下,带着大家伙……” 还没等说完,就响起砰砰的砸门声,叫骂不断。 “快滚出个带活儿气的,官府公干,快滚出来!” “来了!”唐毅急忙说道:“爹,您千万记着,不要反抗,您有功名在身,他们不敢怎么样。孩儿立刻就会救你们,千万别乱来!” “放心,倒是你可要小心啊!你要是有差错,咱们都完了!”唐秀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眼泪都快出来了。 唐毅还想嘱咐两句,外面轰的一声,大门都被撞飞了。唐毅哪里还敢停留,和王世懋两个撒腿就往后院跑。 刚到了后院,王世懋突然一惊,问道:“表弟,你家有马?这下好办了!“ 急忙解开了缰绳,王世懋飞身上马,唐毅还不会骑,只能爬上去,紧紧搂着王世懋的腰,生怕被甩下去。好好的策马奔腾,竟然是跟一个男人,唐毅脸涨得通红,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学会骑马…… 容不得他多想,王世懋就催动战马,飞一般冲出了后院,他们在前面跑着,后面官差提着刀就追了上来,双方不过差了十几步而已。 王世懋和唐毅一溜儿烟冲出了巷子,官差拼命追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远。 “哈哈,太,太刺激了!我终于明白鲜衣怒马的感觉了!” 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个。唐毅都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兰陵笑笑生的弟弟了,总不能差距这么大吧! 好在王世懋虽然疯癫,还没有糊涂,连续穿过几个街道,来到了一处幽深的巷子里。他勒住了马,两个人跳了下来,唐毅腿一软,好不容易站稳。 “表弟,前面就是魏老大人的别院,咱们赶快进去求救吧!” “慢!哪能这么进去!对老人家太不尊重了。” 唐毅眼珠转了转,正巧街边有个剃头铺子,唐毅借了点清水洗脸,又平静了一下心情,还跑到点心铺子买了四样糕点,然后大摇大摆,向着魏良辅的宅子走去。 王世懋看到这一幕,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我疯癫,你小子比我还疯癫!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家里出了大事了! 看着王世懋傻愣愣的模样,唐毅腼腆一笑:“表哥,初次拜会老人家,总要带点礼物不是。” “啊,啊!”王世懋彻底无语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虚礼! 两个人到了门前,把礼物奉上,家人微笑着说道:“老爷吩咐了,只要唐神童前来,不用禀报。” “多谢!”唐毅迈步往里走,王世懋跟着,唐毅突然说道:“表哥,麻烦你帮着看门,若是有人追来,一律挡驾。” “嗯!”王世懋不知道唐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听从。 唐毅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深吸口气,迈步走进了小院。 魏良辅的品味不用说,小院奇花异草,茶叶末色养鱼缸,红色的鲤鱼来回游动。廊下挂着画眉八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真会享受!”唐毅暗自感叹,说话间到了魏良辅的书房,老头正好坐在门前的躺椅上晒太阳,手边拿了本书,正在看着。 还挺用功,可是唐毅扫了一眼书名,顿时一口老血,喷出三丈外! 如意君传! “这个老不羞啊!” 唐毅咳嗽了一声,魏良辅一抬头,看着他古怪的表情,竟然哈哈一笑,满不在乎。 “原来是唐神童来了,老夫还以为你是个有趣的呢,没想到也这么道学,额不,是假道学!伪善!” 挨得上吗? 唐毅也不废话了,而是躬身施礼,笑道:“老大人好品味,小子自愧不如。小子此番前来,是想请老大人履行诺言,您可是许给我一个要求,不会反悔吧?” “什么话,老夫一把年纪,岂会说了不算。说说吧,你想要老夫干什么?” 唐毅突然眉开眼笑,说道:“是这样的,小子读书一直缺少高人指点,难免偏颇,可名师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您老说是不是!” 送上门了! 自从见到唐毅的戏词,魏良辅就下定决心要收他,可是碍于面子,老头不好直接提出来,现在唐毅亲自找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江湖认有句话,叫徒访师三年,师访徒三年,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敬美或许也提过了,你若是有心思,老夫愿意帮忙。” 愿意两个字被咬得很死,老头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等着唐毅上钩。 哪知道唐毅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忙说道:“如此小子多谢老大人了,我早就想——想拜在荆川先生的门下,苦于无人介绍,老大人若是……” “噗!” 魏良辅一口茶水喷出老远,脸涨得通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想拜谁?” “当然是荆川先生唐顺之了。”唐毅一脸天真憧憬道:“荆川先生是探花郎,做过翰林官,学问大,人品好,还会武功,您说说,东南还有比他更有名望的读书人吗?” 一句话,把老魏给问住了,说起来东南的才子不少,比如王世贞,比如徐渭,但是论起学问精深,无人能比得过唐顺之,就连他魏良辅都差着十万八千里。 可是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老夫看重的徒弟怎么能让唐顺之截胡啊? 魏良辅越想越气,到嘴边的鸭子,额不,是徒弟,绝对不能让他飞了!他悠悠说道:“想拜师唐顺之,可不容易啊!” “没事,我有信心,也有横心,不破楼兰终不还!”唐毅无比认真说道。 老头彻底疯癫了,突然一拍桌子,怒吼道:“唐毅,你难道觉得老夫比唐顺之差吗?” “这个,不好比吧!” 听在魏良辅的耳朵里,却变成了不能比! “好好好,唐毅,老夫可告诉你,论起文武本事,或许比不上唐顺之。可是有一样,唐顺之永远都不是老夫的对手。” “什么?”唐毅还真不知道。 魏良辅得意笑道:“就是做官的本事,他唐顺之刚出仕就得罪了首辅张璁,两次罢官,蹉跎十几年。老夫自从当官以来,顺风顺水,步步高升,一直到了左布政使,岂不是比唐顺之高明万倍!” 这也值得夸耀啊! 唐毅突然仰起脸,斜着头说道:“什么都不如品德高尚,我唐毅一定要拜唐荆川为师!”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魏良辅眼睛缩成了精芒,看了足足一分钟,突然仰头大笑。 “哈哈哈,别人说老夫都信,唯独你小子老夫一万个不信!” “为什么?” “因为老夫认识了真!” 噗,这回轮到唐毅喷血了,不带这么玩的,了真不是说不告诉别人吗!出家人不打诳语,简直就是骗子,无耻! “老夫十天前才从天妃宫回来,我那个老朋友是想不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手段的。” “他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当然没有,了真是有德高僧,什么都没说,不过,那个小沙弥倒是挺可爱的,给了一串糖葫芦,就什么都说了。一个十二三岁满肚子坏主意的小娃娃,还有一个写字漂亮的秀才爹,不是你还有别人吗!” “虚辰,小混蛋,我白给你那么多零食了!”唐毅是仰天长叹:“魏老大人,您想怎么样,是准备公布出去吗?” “按理说老夫该替士林除掉一个心术不正的小混蛋,不过么,法理人情,若是你答应拜在老夫门下,或许可以商量也说不定!” 唐毅眼珠来回乱转,突然愤然起身,双膝跪在地上。 “弟子唐毅拜见恩师!” “好啊,乖孩子,快起来吧!为师知道你也不容易,不必在意。”魏良辅立刻换了副面孔,正在这时候,外面人喊马嘶,家人急匆匆跑过来。 “老大人,胡判官带着人来抓唐公子了!” 瞬间,魏良辅的笑容就凝固了。 ———————— 票票啊,怨念…… 第33章 老将出马 前一秒老魏还自诩会当官,可是下一秒就挨了响亮的嘴巴,而且还被一个小兔崽子抽了! 魏良辅眼毛都空了,听家人一报信,顿时就明白了。唐毅这混小子明明是来求自己帮忙的,还非要装蒜,说什么打算拜师唐顺之,摆出一副看不起自己的德行,引自己上套,简直气死个人。 老夫要是早知道你是个烫手的山芋,老夫才不会上杆子收你。魏良辅越想越气,狠狠瞪了唐毅一眼。 唐毅低着头,心里乐开了花,却装可怜地问道:“老大人,您不会反悔吧?” “哼,你要是再叫老大人,老夫就把你赶出去,是死是活,老夫管不着!” 唐毅多机灵啊,急忙爬起,扶着老头坐下,恭恭敬敬行了拜师礼,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双手展开。魏良辅一探头,鼻子差点气歪了,竟然是一条黑乎乎的腊肉。 “嘿嘿,束脩,圣人定下的规矩,您老收着,留着晚上添一个菜。” “呸,有你这么个逆徒,老夫气都气饱了!” 魏良辅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还是接过了腊肉,放在了一旁的条案上。正在此时,管家又跑进来,慌张张说道:“老大人,胡判官亲自来了,一定要见您,王公子和他理论不过,请您老示下!” 一听这话,魏良辅突然寿眉高挑,脸色阴沉。 “小小的判官就有这么大的排场,你去告诉他,老夫大门开着,有本事他就把老夫也一起抓走便是!” 到底是作为一省布政使的大吏,发飙起来,还真是吓人。管家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魏良辅眉头紧皱,怒道:“说吧,到底惹上了什么事?” “启禀恩师,弟子在前段时间,帮着一个叫雷七的商人清算账目,结果查出雷七的夫人吞没了五六千两的银子。” “算账,你还会算账?”魏良辅吃惊地问道。 唐毅内心是崩溃的,你们怎么都一个毛病啊! “恩师,这不是重点好吧?” “哼,那你说重点是什么?” 唐毅急忙说道:“我本以为不过是小事一桩,结果后来听说雷七杀了夫人,被关押起来。接着弟子在刘河堡租住的房舍被火烧了,房东两口子差点丧命。然后又有人闯到了我的家,家父还有其他人都被抓起来。” 听着唐毅的诉说,魏良辅缓缓敲着扶手,突然笑道:“小子,你来的时候,官差已经到了你的家?” 唐毅脸色一红,只能点头。 “哼!臭小子,你为什么不跟老夫实话实话,还,还骗老夫收你为徒!” “冤枉,恩师,您这么说,弟子简直无地自容。分明是您老逼着弟子拜您为师,咱们可不能不讲道理啊!” “你小子就是挖了个坑,等着老夫跳!”老魏吹胡子瞪眼,反倒唐毅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弄得魏良辅无语了,不过老头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生气,相反,他越发觉得唐毅够冷静,够有心计,是个可造之材。到了危难关头,还能保持冷静理智,实属不易。 倘若唐毅直接跑来求救,魏良辅作为一个致仕官员,又怕麻烦的要死,他未必能帮唐毅,就算帮了,老头许诺的也就兑现了,也不用欠唐毅什么,相反唐毅想拜在人家的门下,就要看老魏的心情和脸色。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唐毅先设套让魏良辅主动收他,坐实了师徒名分。在这个师徒大如天的时代,弟子有事,老师理应帮忙化解,而且还要尽心竭力,不然士林都会瞧不起。这和用所谓的承诺换取老头出手,程度完全不一样。 当然了,这么做也有点麻烦,比如魏良辅此时心气就非常不顺,一点不给唐毅好脸色。唐毅则是小心翼翼,满脸笑容,轻轻搀扶师父起来,把一旁的手杖送到师父手里,搀扶着老头往前面走。 “成了,你也不用演了。”魏良辅顿了顿,问道:“为师只问一句,你到底做过违法的事情没?” “绝对没有,弟子敢对天发誓!”唐毅笃定说道。 魏良辅点点头,突然豪气地笑道:“只要你没错,为师就罩得住你!” 唐毅感动的眼泪都出来了,有组织真好! 他毕恭毕敬,跟着老师走到了大门口。此时的大门口,却热闹非常,王世懋抓着门环,死死挡住,就是不让官差进去。在他的对面,有一个中年官员,急得来回乱转。 “王二公子,下官敬重你们王家,可是你也不能阻挠下官公干啊!唐毅那个小子牵涉到下官侄女的命案之中,下官不能不管!” 王世懋干脆往地上一躺,耍赖一般说道:“胡判官,有本事你就从在下的身体踏过去吧!” 胡彬气得几乎昏过去,借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对王世懋。他大哥那可是文坛领袖,什么叫文坛领袖,就相当于后世的超级大V,左右着舆论方向,他要是说一句半句的,别说小小的胡彬,就算是当朝一品也够喝一壶! “王公子,你当真不闪开!” “不,绝不!” “那好,你们看着他,其他人跟我走后门。” 胡彬转身就要走,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敬美,你起来吧。” 王世懋急忙看去,只见唐毅搀着魏良辅从里面走出来,看两个人的亲密劲,王世懋瞬间把心放在了肚子里。他是真怕魏良辅不愿意帮忙,毕竟魏良辅是出了名的懒散,没想到唐毅还真有办法。从地上爬起来,他给唐毅竖起了大拇指,却发现唐毅也给他竖起了大拇指。患难见真情,王二公子能如此不顾形象帮忙,唐毅深受感动。 他们在一旁搞小动作,魏良辅一脸不悦,懒得看胡彬一眼,冷笑道:“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是不是想把老夫抓走?赶快动手吧,还等着干什么!” 魏老大人不是一贯很和气吗,怎么和传说不一样?胡彬无奈,只能说道:“老大人,请恕下官无礼,那个叫唐毅的小子涉及一桩命案,不得不前来抓拿。” “呵呵,人命关天,老夫可不敢拦着。不过老夫听说一件事,唐毅的父亲中过秀才,如今被你们抓捕了?可有此事?” 胡彬摸不准脉,只能承认,说道:“的确如此,下官想询问案情……” 魏良辅摆手拦住,淡淡道:“胡判官,按理说你也久在衙门,该知道办事的规矩。有功名之人,岂能随便抓捕,你可有知州大人的牌票?” “这个,下官没有,不过……” 魏良辅不给他分辨的机会,而是继续说道:“人命关天,大凡命案,必须由主官亲自审理。你前来抓人,可经过陈知州的许可?” 胡彬也不傻,早就看出情况不对,先是王世懋,接着是魏良辅,摆明了要庇护唐毅,这小子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能让这两位出手? 光是王世懋还好说,几句话就能打发,魏良辅宦海沉浮几十年,纯粹就是个老狐狸,他一张口,看似云淡风轻的提问,全都指向了不合规矩的地方,胡彬脸色发苦。 “老大人,陈大人将案子托付给了下官处理,下官也是秉公办事。” “荒唐!” “啊,老大人有什么指点?”胡彬脸色一变。 魏良辅煞有介事摆手说道:“不是你,而是子羽(陈梦鹤字),他文苑清流出身,难免怠惰政事,可是历来钱、粮、兵、邢,都是主官掌握,尤其是命案,更不容有失。老夫不知道就罢了,遇上了不能不管。” 说着,也不管胡彬如何反应,老头喝道:“去,把马车赶来,老夫要亲自见见陈大人。” 不多一会儿,马车赶来,唐毅扶着老头上了马车,他和王世懋都钻了进去,车夫挥鞭,迅速向着衙门赶去,只留下一脸错愕,不知所措的胡彬等人,傻愣愣地喝风。 “哈哈哈,老将出马,您一个顶我们俩。三句两句,就让胡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真是厉害!”王世懋伸出大拇指,美滋滋说道:“只要见了陈大人,姑父他们就没事了,表弟你也不用担心了。” 唐毅低着头,心里却总有不详的预感。 马车刚刚到了知州衙门,唐毅跳下了马车,突然从远处路口急匆匆跑过来一个差役,满脑袋都是大汗,在台阶双腿一软,扑通摔在地上,摔得额头冒了血。 “怎么回事?”看门的衙役急忙过来。 “别管我,快去通知堂尊,在雷七的家里搜出了刀剑武器,还,还有通倭书信!” 通倭两个字好像炸雷,衙役吓得连滚带爬,转身往里面跑。唐毅听得一清二楚,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情况貌似比想的还要遭! 第34章 血书 从财产纠纷,到人命官司,再到通倭大罪,下一刻就算变成了扯旗造反,魏良辅都不会吃惊。 签押房之中,老头抓着唐毅的胳膊,怒吼道:“你小子给为师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着老头的咆哮,唐毅同样吃惊,当初雷七信誓旦旦,能对付得了他的妻子,转眼竟然一地鸡毛,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唐毅也是不清楚。不过他有一点敢肯定,自己绝对是清白的。 “老师,弟子绝对不敢欺瞒,我只是帮着雷七算了算账目。而且……” “而且什么?”魏良辅追问道。 “而且根据账目观察,雷七是个基本老实的商人,说他通倭多半是构陷!” 魏良辅眉头紧锁,他也感到了异样,太仓相对属于内陆,倭寇几乎没有出现过,竟然冒出了一个通倭的大商人,实在是难以令人相信。 “唉,不管别人了,先和子羽说清楚,把你们父子摘干净了,老夫可不想徒弟和倭寇扯上关系,那可要灭九族的!” 说话之间,知州陈梦鹤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离着老远就说道:“晚生给老大人见礼了。”目光扫过,见唐毅也跟在旁边,陈梦鹤顿时眉开眼笑。 “原来是唐神童,老大人看样子您是如愿以偿,收下了好弟子。这两天再办一个诗会,好好庆祝一番,本官还没见过唐神童的诗才呢!” 唐毅听到这话,真想冲上去,痛痛快快给他几个巴掌,有没有搞错,你一个父母官,不想着造福一方,天天想着办诗会,吟风弄月,你倒是快活了,地方的百姓可怎么办?若是老子当了官,绝对不学这帮尸位素餐的家伙! 当然了唐毅只敢在心里想想,表面上还是恭顺异常,和陈梦鹤见礼。然后站在一旁伺候着。 魏良辅不动声色,看似随口问道:“子羽,老夫听说出了个商人杀妻案,可有此事!” “有!”陈梦鹤一口答应下来,脸色顿时变黑了。 “没想到老大人也听说,真是岂有此理!”陈梦鹤叹道:“那个商人叫雷七,出身草莽,骄横跋扈,豢养上百打手,横行乡里,作恶多端。最近几年经营不善,就侵吞妻子的嫁妆,被妻子发现,争吵几句,竟然痛下杀手,把他妻子活生生打死了!” 说到这里,陈梦鹤猛地一拍大腿,怒斥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连夫妻情分都不讲,简直和畜生有什么分别!出此恶人,简直是太仓之耻!” 等着陈梦鹤说完,老头眯缝着眼睛,突然说道:“子羽,此案可是你亲自审理?” “这个……” 陈梦鹤顿了一下,脸上发红,羞愧道:“老大人,前两天正在准备文会,是胡判官审的,他是老刑名,应该不会出错。下官都看过了,证据确凿无疑。” “呵呵,子羽,老夫可是听说死者是胡彬的侄女,叔叔审问侄女的案子,怕是不妥吧!” 岂止是不妥,根本就没有资格,按照大明律胡彬理应回避,偏偏摊上了不负责任的陈梦鹤,竟然让胡彬包办了。 这下子陈梦鹤的脸红了,他也知道自己所为不妥。 “老大人,的确是下官疏忽,不过事后都查看过,一点问题没有,雷七的确罪大恶极。” 魏良辅微微一笑:“子羽,雷七的案子先放一边,老夫想问的是为什么要抓唐家父子!” “荒唐!” 陈梦鹤豁然站起,简直不敢置信。 “老大人,这几天江南谁不知道‘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唐神童,谁不知道书法一绝的唐相公,敢抓他们,简直辱没斯文,斯文扫地!” 看着陈梦鹤疾言厉色,唐毅瞬间看透了这位大人的心思。在他的心里,只有士林,士农工商,他的眼睛只盯着读书人。读书人出了点事,他就像点燃的爆竹,其他人却可有可无。唐毅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生气! “启禀老父母,小子曾经和雷七打过交道,结果一天多之前,先是烧了小子在刘河堡的住所,接着官差冲到了家中,家父已经被抓了,小子无奈,只能找到了老师,老父母大人,还请给小子做主啊!” 唐毅虽然不愿意下跪,此时也不得不屈膝。哪知道陈梦鹤十分体谅,急忙拉住唐毅,真诚说道:“此事乃是本官疏忽,我这就升堂,把事情弄明白,决不让令尊受委屈。” 陈梦鹤一声令下,梆子声急促响起,在知州衙门办公的三班六房,属官差役全都动了起来,急匆匆跑向了大堂。 陈大人一贯懒散,就连象征着威严的“排衙”都懒得摆出来,因此众人难免手忙脚乱,看着手下如此无能,站在屏风后面看着的陈梦鹤越发羞臊,真是一帮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大步走到公案前面,一句话没说,抓起手里的惊堂木,用力一拍,怒道:“胡彬何在?” 胡判官急忙躬身施礼,战战兢兢说道:“属下见过堂尊。” “免礼。”陈梦鹤阴沉着脸,问道:“本官听说你去抓拿唐秀才和他的公子了,本官问你,谁给你的胆子?” 胡彬知道魏良辅和陈梦鹤关系极好,就怕找他的麻烦,因此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 “启禀堂尊,唐秀才有功名在身,属下岂敢随便抓捕他。只是想请他来询问一些事情而已。” “你胡说!”王世懋从外面愤怒地走了进来。 原来魏良辅带着唐毅去找陈梦鹤,同时让王世懋利用王家的关系,去打听唐秀才等人的去处。这就是老头经验丰富的地方,果然王世懋找到了关押唐秀才等人的太仓大牢,他没法救人,只能警告牢头,不许让唐秀才受委屈,然后他急匆匆返回了大堂。 “陈大人,唐相公未经审讯,就给关到了大牢之中,还请大人主持公道啊!” “啊!” 陈梦鹤气得连拍惊堂木,怒道:“可有此事?” 胡彬不敢承认,只能推说道:“堂尊,或许下面人不懂事,属下这就让他们把唐相公带上来。” “速去!”陈梦鹤吐出了两个字。 没多大一会儿,就有官差带着唐秀才上了大堂,虽然还不过半天时间,唐秀才脸色惨白,身上尘土污垢,头上还带着草棍,全然没有了潇洒的模样,看着让人心酸。 “快,给唐秀才搬把椅子过来。” 等到唐秀才落座之后,陈梦鹤怒视着胡彬,冷冷问道:“胡判官,你该给本官一个交代吧!” 胡彬脸色大变,慌忙说道:“堂尊,属下审问雷七的时候,听说唐秀才给他处理过账目,就想着唐秀才或许知道雷七家产去向,想让他帮忙。” “不是家父处理的,而是在下!”唐毅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朗声说道:“老父母在上,小子的确帮雷七算过一些账目,只是前后不到五天时间,之后我就到了太仓,和雷七并没有打过交道。” “嗯!”陈梦鹤点点头,说道:“胡判官,你可听明白了?” “回禀堂尊,下官明白了。”胡彬仿佛吃了苍蝇一般,又不敢不认。 “那好,既然和唐秀才没什么关系,就让他们回家吧!”唐毅和唐秀才急忙躬身施礼,连连拜谢。他们正要往堂下走,陈梦鹤又补充了一句。 “胡判官,雷七的妻子是你的侄女,这个案子本官亲自过问,你就不要管了!” 瞬间胡彬脸色狂变,仿佛从三十三天,摔倒了地狱,雷七的案子有多少问题他自己最清楚,要是落到陈梦鹤手里,这不要了老命吗! “堂尊,属下……” 没等他说完,陈梦鹤已经起身,一甩袖子,下堂去了。 离开了衙门,心情一下子晴朗了。 “姑父,前面就是澡堂子,去洗个澡,去去晦气吧!”王世懋笑着提议道。 唐秀才倒是摇头道:“才几个时辰而已,不算什么,还是赶快回家吧,别让天成和朱老哥他们着急。” 唐毅看出了老爹的急切,点头同意,三个人一溜烟儿回到了家中,和大家相见,还没说话,唐秀才就把儒衫脱了下来,大家还以为他嫌晦气呢。却见唐秀才找到了衣襟的破口,伸出两只手指,小心翼翼掏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破布。 唐秀才长长出了口气,说道:“毅儿,这是雷七给我的血书,你看看吧!” 第35章 二进宫 “血书?把您和雷七关在一起了?” “隔壁!”唐秀才仰着脸,仔细看就会发现肌肉不停的抽动。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时辰,可是唐秀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什么叫做地狱! 他刚进来,就见到了可怕的一幕,在隔壁牢房爬着一个大汉,在他的后背满是伤痕,有鞭子抽的,有棍子打的,密密麻麻。 靠近腰部的一块,足有巴掌大小,血肉模糊,皮都没了。最可怕的是竟然有一只老鼠,大模大样爬到了大汉身上,用两颗锋利如刀般的门牙啃咬大汉的伤口,不一会儿老鼠的嘴边都是可怕的血色。 大汉疼得闷哼连连,他的双手被夹得青紫红肿,腰腿又有伤,根本动不了,只能任由老鼠啃咬着他。丑陋的小东西不时抬起头,闪亮的黑眼珠甚至变成了可怕的血色,就好像山里的恶狼! 唐秀才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抓起手边的破碗,稻草,向着老鼠就扔了过去。 “滚,快滚!畜生,赶快滚!” 也不知是吃饱了,还是被吓到了,老鼠晃晃悠悠走了,唐秀才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铁青,嘴里不停念道:“地狱,地狱啊!” 过了许久,突然有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朋友,到了这里还有良心,你是第一个!” 唐秀才哼了一声:“我宁可不要。” “过几天就没了,这就是阴曹地府,进来的都是小鬼,谁也出不去。” 唐秀才突然站起,五官狰狞,对着木栏拳打脚踢,怒吼道:“我能出去,我一定能出去!毅儿会救我的,他才不会看着他爹关在监牢呢!” 又过了半天,那个声音喘足了气,问道:“那个‘毅儿’是什么人?” “我儿子,他叫唐毅,我最骄傲的儿子!”唐秀才的充满了得意。 他却不知道,这两个字听在大汉的耳朵里,不亚于晴天霹雳! “小相公,你是小相公的爹!”大汉竟然用血淋淋的十指撑着地面,愣是坐了起来,激动地吼道:“唐相公,我叫雷七,我叫雷七啊,你可要救我啊!”一霎时,泪水满脸。 “毅儿,经过这一番,爹总算是明白了,真有人间地狱啊!”唐秀才眼角湿润,紧紧抓着唐毅的胳膊,用力说道:“毅儿,帮帮雷七吧,算爹求你了!” 唐毅听着老爹叙述,拳头不由得攥紧了。 “爹,儿子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更何况胡彬已经对我们下手,儿子不会饶过他!”唐毅斩钉截铁道。 其实在唐毅的心里,还有一个原因没说,如果雷七真正被诬陷致死。对于唐毅来说,也是一个隐患,结交匪人,可不是小罪过。 “爹,别的不说了,咱们先看看雷七的血书。” 包括王世懋在内,大家都凑了过来。 “土地公像——什么意思啊?” 唐毅不由得看向了老爹,唐秀才摇摇头:“雷七是想和我说,可是狱卒又来了,他只能把血书给我。” 唐毅眉头紧锁,说道:“我猜雷七应该是告诉我们有证据藏在土地公的神像里,只是究竟是哪个土地公,还不清楚!” 正在此时,朱大婶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吴天成忍不住说道:“内掌柜的,人命关天,你知道啥,就说吧!” 唐毅也急忙说道:“朱大婶,不要怕。” “唉,小相公,听徐三说过,雷七不信神佛,只信土地公。您说奇不奇,他盖房子的时候,往下挖了三尺,竟然挖出一个土地公神像。雷七连着摆了三天流水席,说什么土地爷保佑,还在家的旁边盖了一座土地庙,不管干什么,他都要先去拜拜土地公。现在看啊,土地爷也不灵啊!” 放在往常朱大婶肯定要说几句风凉话,此刻她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应该就是这个土地像了。”唐毅知道很多商人都特别笃信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拜土地公不算什么。 “表哥,你熟悉太仓的情况,怕是要麻烦你呢!” “没说的,这么好玩,额不,是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就放一百个心。”王世懋倒有个积极的劲头,风风火火就闯九州了。 “师父,我怎么觉得王二公子不靠谱儿啊?”吴天成歪着头说道,唐毅白了他一眼,意思是那还用你说。 “那怎么还用他啊?” 唐毅淡淡叹口气,落寞地说道:“你们比他还不靠谱!” …… 这一次唐毅师徒还真误会了王二公子,刚刚过了三更,王世懋就气喘吁吁,从后墙跳进了唐家的宅子,一路到了书房。把一个包裹重重砸在了桌面上,用手指着,累得都说不出话。 唐毅拿过了包裹,急忙打开,只见里面有几本账册,一摞清单,底下还押着一份笔记,拿出来一看,正是雷七所写,唐毅迫不及待翻开,他急需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匆匆浏览一遍,唐毅发现这是雷七在离开刘河堡之后的活动记录。 从唐毅手里拿到清查结果,雷七如同他所说一样,开始疯狂搜集证据,询问手下人口供。差不多六七天前,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而且还带着证据找到了太仓州同知孙雅芳。 同知是太仓的二把手,比起判官胡彬还要高,雷七的生意里面有一成干股就献给了孙雅芳。两个人有利益结合,雷七判断老孙一定会帮忙,就回家静等消息。 哪知道刚回家,竟然发现妻子和一个手下摆了一桌酒菜,两个人衣衫不整坐在一起,喝酒逗笑,肆无忌惮。 雷七是个男人,当时就疯了。好一个贱婢,偷银子不说,还敢偷人,你让我雷七当活王八,老子不杀了你! 雷七一气之下,就奔着两个人冲上来,那个手下功夫不差,跳窗逃走,只剩下妻子胡氏一个,雷七一顿暴打,把胡氏打得浑身是血,昏死过去。他还不解气,出去叫人,把胡氏捆起来,直接送到官府顶罪。 谁知就在他出去的一瞬间,回来一看,胡氏已经消失了,雷七发了疯一样寻找,听人说有个男人背着受伤的女子跑进了胡判官家。 转过天,怒不可遏的雷七再度找到了孙雅芳,老孙客气接待他,问过情况之后,叹道:“雷七,你是聪明人,自古以民告官,无论输赢,吃亏的都是老百姓,我朝也不例外!” 孙雅芳倒是没有说假话,朱元璋算是历代皇帝中最疼惜百姓的,他不但鼓励百姓状告不法官吏,甚至准许地方的乡绅耆老将违法官员捉拿到京师定罪。 老朱想得不错,可是地方的官吏盘根错节,势力惊人,岂是小老百姓能对付的。就算雷七是个富商,想要状告官员,也是一样要先挨一顿板子。 “老大人,小的雷七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了绿帽子,大不了我和胡彬拼了!”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孙雅芳笑道:“老夫也早就看不惯胡彬的做派。南直隶的巡按御史最近就要到太仓巡查,老夫会找机会把罪状送上去,如此岂不是更好!” 雷七一想,也勉强同意了,还给孙雅芳留下了五百两银票。 满怀希望地等着,哪知道三天之后,突然噩耗传来,胡氏重伤身死,胡彬带着衙役直接捉拿了雷七,把他投入死囚牢,严刑拷打,两天时间就以杀人,谋财的罪名,定了秋后处决…… 日记只到雷七被抓的前一天,唐毅看过之后,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儿。毫无疑问雷七是被冤枉的,而且不只是胡彬,那个孙雅芳更不是好东西。 “太仓的二三把手都涉及其中啊!”唐毅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摇头叹息,想要破局救人,恐怕不容易。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突然朱掌柜的变颜变色跑了进来。 “小相公,大事不好了,官差又来了!” “什么!”唐毅豁然站起,知州陈梦鹤都放了自己,谁这么大的胆子,还敢抓人! 唐毅慌忙把手上的日子和账本等物卷好,让朱掌柜的送到王世懋手里,让他藏好。朱掌柜的急忙点头,唐毅昂首阔步,走出了书房,这时候老爹和吴天成也都跑到了院子中。 上次被撞倒的大门,还没来得及修,又被撞倒了。 胡彬陪着一位年轻公子走了进来,只听年轻公子大笑道:“没想到啊,唐神童竟然勾结倭寇,还拿了倭寇的二百里银子,你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万浩,你不要诬陷好人!”唐毅怒斥道。 “好人?等到大堂上去说吧!” 第36章 他在怕什么 如果说第一次抓人,还遮遮掩掩,有所顾忌,这一次则是准备万全,肆无忌惮。唐家的前后都被封锁,根本不给唐毅逃跑求援的机会。 官差粗暴地冲上来,用绳索把唐毅和唐秀才够捆了起来,吴天成和朱家人都眼睁睁看着,绳索深深陷入唐毅的手腕,看着都替他疼。可是唐毅丝毫没有害怕,脸上还带着轻蔑的微笑。 “不愧是我师父,就是好样的!” 吴天成突然来了勇气,扯着脖子大喊道:“我也给雷七算过账,把我也绑起来!” 还有主动送死的,胡彬一摆手,两个官差扑上来,把吴天成也给捆了起来。唐毅气得直翻白眼,怒道:“蠢货,你当陪绑的,有什么用?竖子不足与谋!” 吴天成疼得龇牙咧嘴,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师父,弟子太笨,在外面也没用,不如陪着您,万一他们动刑的时候,弟子皮糙肉厚,还能替您挡几下。” 唐毅张大了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收下吴天成,多半怀着游戏的心态,图一个好玩而已。除了唐秀才之外,在唐毅的眼中,其他人更像是电视剧中的人物,一点也不真实,他的心态就是一个看客。 他知道这种心态不对,可是却没有办法克服,穿越始终是他的心病。直到此刻,他被捆成了粽子,生命真正受到了威胁。有人愿意陪着自己,有人担心自己……我不是过客,我是有生有死,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大明人! 霎时间唐毅身上似乎发什么特殊的化学反应,他对老爹,吴天成,还有所有人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放心吧,有我在大家都没事的!” 老爹目光坚定地点头,吴天成神色激动:师父,我信你!朱家两口子眼中含泪,朱山和朱海兄弟攥紧了拳头…… “哈哈哈,真是感人啊,唐神童,到了这时候,你还这么有自信!”万浩居高临下,满是嘲讽地说道。 唐毅看了看他,突然也笑了起来,“万大公子,其实你该感到羡慕,我唐毅到了这个地步,有慈父,有朋友,更重要的是我清白无罪,问心无愧!倒是你万大公子,诬告构陷,就不怕身败名裂吗!” 唐毅目呲欲裂,吼声如同春雷,在耳边炸响,万浩竟有种错觉,捆住的不是个少年,而是一头猛兽,仿佛随时会把他吞下去! 该死,本公子岂会怕他!万浩急忙甩甩头,咬牙道:“唐毅,少跟我斗嘴斗舌的,胡判官,还不把他们带走!” “是。”胡彬急忙点头,让人押着唐家父子还有吴天成,直奔知州衙门。 人都走了,万浩站在当场,脑中总是闪过唐毅轻蔑的笑容,该死!一个小娃娃,有什么好怕的! 他突然一转头,盯着随从而来的两个家伙,其中一个是春芳楼出现过的国子监生韩童,另一个则是胡彬的长子,叫胡辉。 “你们有一刀毙命的罪证吗?” 韩童谄媚地笑道:“大公子,衙门办案,就看嘴大嘴小,由您坐镇,不用说一句话,光是胡大人就能把唐毅置于死地!” “哼,不要大意,那小子鬼着呢!走,陪着本公子去看看热闹。” 说起来万浩和胡彬搅在一起,还有些过程。 春芳楼被唐毅击败之后,万大公子怒气攻心,气得几乎发疯,同时也怕的要命。万浩来到江南就张狂不已,士林早就看不惯他。 偏偏又出现了疑似抄袭的问题,谁能放过这个机会,大肆传颂,更有人提议联名上书,废了万浩的功名,禁止他参加科举,甚至还有言官要弹劾万镗。 把个万公子吓得连家都不敢回了,拼命想着挽救的办法,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还有一个人比万浩还要悲催,那就是韩童,大家都认为是他帮着万浩买的戏词,走到哪里,都是鄙夷的目光,更有人破口大骂,弄得韩童跟过街老鼠一样,好不凄凉。 正巧他躲在小酒馆喝闷酒的时候,胡辉也跑了过来,腮帮子上还有鲜红的掌印,两个倒霉蛋凑在了一起,询问之下,总算是弄清楚了怎么回事。 原来雷七被抓进大牢,虽然定了罪。可是据说雷七手上还有证据指向胡家,无论胡彬怎么拷打,雷七都咬紧牙关,就是不说。 胡彬整天为了此事发愁,胡大公子就来了聪明劲头,他想着一死百了,只要把雷七弄死,什么麻烦都没有了。因此他找来几个狗腿子,商量来商量去,发现通倭历来都是大罪,而且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一经发现,绝对掉脑袋。 胡大少爷就自作主张,伪造了几份书信,又弄了一批刀剑武器,悄悄埋在了雷七的一处庄园地下。 然后就出现了唐毅看到的那一幕,官差慌里慌张,把发现雷七通倭的事情,报告了上去。 由于当时胡彬不在,陈梦鹤又招待魏良辅和唐毅,事情就传到了同知孙雅芳的耳朵里。老孙并没有见猎心喜,而是压了下来,悄悄告诉了胡彬。 得到消息的胡彬同样没有喜悦,而是把儿子叫过来,左右开弓,狠狠抽了一顿巴掌。 “糊涂,愚蠢,蠢得不可救药!逆子,你知不知道,陈梦鹤已经不让你爹审这个案子了!” “怎么会?”胡辉也吓傻了。 难怪胡彬生气,通倭的罪名的确够大,可是同样也意味着案子会成倍扩大,不光是陈梦鹤会插手,甚至会惊动苏州府,乃至巡抚。一旦案子闹大了,就不是胡彬这个程度的能压得住。 痛骂了儿子之后,胡彬懒得搭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思考对策。胡辉狼狈地跑到了小酒馆,和韩童撞见,胡辉贪酒,量还不大,喝了几杯,就管不住嘴巴。 “都怪那个姓唐的臭小子,要不是他,我爹也不会被知州大人训斥,还丢了审案的权力,这下子全都完了。” “姓唐的小子?他叫什么?”韩童对唐字十分的敏感。 胡辉倒是没去春芳楼,随口说道:“我怎么知道,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弄的,竟然请来了魏良辅帮忙,那个老棺材皮也是的,仨鼻孔多出一口气!” “是唐毅!” 韩童失声叫道,简直如获至宝,自己被士林痛骂,又没脸见万大公子,不都是这小子害的,如果能抓住他的把柄,把他弄倒了,不就能咸鱼翻身了…… 韩童越想越高兴,急忙询问情况,胡辉嘴上没把门的,渐渐都说了。 原来胡彬通过雷七的手下知道有人帮着他算账,胡彬就怀恨在心,后来更是听说雷七手上有他的罪证,胡彬又越发担心,生怕藏在了这个神秘的账房手里。 他急忙派人调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雷七在这段时间,除了太仓之外,就只去了刘河堡,刘河堡地方不大,账房先生更少,很容易就找到了方账房和葛账房。见到了官差,这两位就腿软了,自然供出了唐毅和吴天成。 这才有火烧竹楼,跑到唐家拿人这些后续事情。 韩童听完之后,眼前突然一亮,大笑道:“胡老弟,这下子咱们都有救了!” “咱们?我听不懂。”胡辉茫然说道。 “哈哈哈,贤弟,胡大人发愁,那是因为唐毅背后有魏良辅,可是只要能找一个比魏良辅还有实力的,就不用怕了!” 胡辉翻翻眼皮,不屑道:“韩兄,你喝多了吧,太仓还有谁比魏良辅名头更大,那可是从二品致仕的官员!” “从二品,好大的官啊!”韩童突然大笑道:“比起二品太宰如何?” …… 唐毅被五花大绑,胡彬为了羞臊他,专门走热闹的街道,大庭广众之下,不少人都探头缩脑地看着,有人还认出来了,忍不住惊呼道:“这不是唐神童吗?” “啊,就是‘人生如之如初见’的那位?他犯了什么罪啊?” “谁知道啊,世事无常啊!” 大家议论纷纷,胡彬一脸的得意,突然走过一个街角,有个黑影向胡彬猛扑过来。 “胡大人,你还我的女儿,快还我的女儿啊!那丫头老实本分,她不会逃跑的,准是你把她藏起来了,还我的女儿啊!” 没恶心到唐毅,倒是先恶心自己了。胡彬不耐烦地挥手,怒斥道:“快把这个疯子带走!”几个官差拖着这个比要饭花子好不了多少的家伙往胡同里走,凄凉的喊声不绝于耳。 唐毅一直注意着胡彬的表情,老花子冲出来的一刹那,胡彬眼中竟然闪过了一丝恐惧,他到底在怕什么啊? 第37章 出其不意 治下出了通倭大案,陈梦鹤愁得一夜之间,差点白了头,尤其是当孙雅芳告诉他唐毅和通倭之人有牵连的时候,陈梦鹤几乎昏倒,第一反应就是绝不可能。 “唐毅聪明机智,又是魏老大人的学生,前途无量,他怎么会和倭寇扯上关系,绝不可能,绝不可能!”陈梦鹤连连摇头。 孙雅芳人老成精,叹道:“堂尊,卑职也是这么看的,只是历来通倭的案子都非同小可,不能不慎重!” “唉!” 陈梦鹤深深吸了口气,五官都扭曲到一起了,怕麻烦,怕麻烦,还来了一个**烦! “孙老,你在太仓最久,经验丰富,这类的案子应该怎么办?”陈梦鹤认真地问道。 孙雅芳暗暗高兴,别看陈梦鹤是翰林出身,你科举考得再好也没用,不还是要听老夫摆布。 把得意藏在心头,孙雅芳妆模作样,想了半天,说道:“大人,卑职以为必须快刀斩乱麻,把案情厘清。巡按大人就要到了,若是他来之后,您把案情弄的清清楚楚,人犯都绳之以法,上报朝廷,也是功劳一件。” 言下之意,你要是办不好,巡按大人没准就要弹劾您了。 别看巡按御史只有七品,但是上至封疆大吏,下至末品小吏,都要受其监督,权柄重的很。 陈梦鹤果然点头同意,说道:“就按你说的办,立刻升堂,不过本官还觉得唐毅是冤枉的。” “那就更好了,堂尊正好给他洗清冤屈。”孙雅芳嘴上说道,可是他的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要快刀斩乱麻,就是不给唐毅反应的时间,一个小娃娃再厉害,能有多大的本事,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翻案,他们已经挖好了坑,就等着唐毅跳进去。 一旦这个所谓唐神童和倭寇牵连起来,陈梦鹤和魏良辅怕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太仓知州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说不定还能高升一步呢! 孙雅芳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不过他也留了一手,并没有亲自冲在第一线,而是把主攻手的任务交给了胡彬。 “威……武……” 大老爷升堂,陈梦鹤端坐在中间,左右陪伴着同知孙雅芳,判官胡彬,还有吏目、班头等人,一个个拧眉瞪眼。两排皂隶手里握着水火棍,敲击着地面,堂口摆着老虎凳、夹棍、皮鞭等等刑具,看起来真令人毛骨悚然。 “师父,我这两条腿怎么不好使了啊!”吴天成苦着脸说道。 唐毅轻笑了一声,在他的耳边说道:“告诉你,我的腿也软了!” “啊,师父都没招了,我还有什么咒念啊!”吴天成不停哀嚎,带着一肚子苦水,唐毅,老爹,还有吴天成三个都被押上了大堂。 两旁衙役用力敲着地面,胡彬朗声说道:“罪犯见了大人,还不下跪!”吴天成就要跪下,唐秀才却来了脾气,反正都这样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老子有什么好怕的! “启禀老父母,学生有功名在身,不必下跪,而且还请老父母将学生刑具除去,坐下问话。” 没等陈梦鹤说话,胡彬就冷笑道:“好一个唐秀才,你勾结倭寇,罪不容诛,还想坐着,真是做梦!堂尊,卑职以为罪犯顽劣成性,理应先打二十大棍,杀杀威风!” 衙门的水火棍,一头方的一头圆的,有胳膊粗细,别说唐秀才那么单薄的身体,就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挨二十棍子,也受不了啊。 陈梦鹤摇头说道:“不好吧,还没有定罪,士林尊严要紧,先除去他的刑具,再给个座位。对了,唐神童也一样的待遇。” 胡彬还想争,却发现孙雅芳微不可查地摇头,他索性闭上了嘴。 差役遵照大人吩咐,给唐毅和老爹去了手铐,又拿来了条凳,让两个人坐下,至于吴天成,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只能跪在地上。 陈梦鹤示意胡彬,让他发问,胡彬迈步站出来,盯着唐毅父子,仿佛像猎人看到了猎物。 “启禀堂尊,卑职奉命调查雷七杀妻一案,昨日在雷七的城南别院发现一处地窖,其中藏匿刀剑武器三百余件,另有书信十余封,根据下官查证,都是雷七和倭寇之间的通信,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至于唐毅吗……”胡彬冷笑道:“他曾经帮着雷七做事,还拿过银子,卑职怀疑他和倭寇同样有联系。尤其是此人又混迹士林,居心叵测,一旦给倭寇通风报信,太仓必定危险,到时候大人的安危也怕不保啊!” 什么叫阴险,这就是阴险! 近几年来,倭寇在东南沿海越闹越大,烧杀抢掠,无所不作,罪行累累。上至官吏,下至百姓,对倭寇都是又恨又怕。只要和倭寇扯上了关系,不说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也差不了许多。 胡彬这么说,就是想把唐毅至于死地! “真够狠的,想要小爷的命,就看咱们谁能斗得过谁?”此时的唐毅浑身上下燃起来熊熊斗志,他不等陈梦鹤说话,直接开口道:“老父母在上,小子认为胡大人不愧姓,胡说八道的胡!” “小子,你敢辱骂本官!来人,掌嘴!”胡彬怒吼道,两旁的衙役就要动手,陈梦鹤急忙摆手,拦住了他们。 陈梦鹤语带着犹豫,问道:“唐毅,你和雷七之间,可有关系?” “小子不敢欺骗老父母,雷七曾经让我帮他算过账目,不过五天时间而已。”唐毅知道这事情知道的人不少,瞒着也没用。 “只有五天时间,雷七岂会把要命的事情告诉他?胡判官,你可有别的佐证?”陈梦鹤也不傻,疑惑问道。 胡彬急忙拱手,说道:“启禀堂尊,卑职有两个证人。” “把他们带上来。” 不多一时,衙役押着两个人走上来,前面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体格雄健,只是眼眶发青,眼圈泛红,纵情酒色的样子。身后跟着的是方账房,两个人上来之后,就跪在了堂上。 “说吧,你们都知道什么?”胡彬问道。 “启禀大人,小的张环,曾在雷七手下做事,听他提起过,曾经给一个叫唐毅的年轻人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啊! 一听这话,在场都吸了口冷气,知州陈梦鹤一年的俸禄不过五十两,二百两可相当于四年啊,唐毅这小子何德何能,能值二百两银子! 看着大家疑窦丛生,胡彬得意地笑道:“方账房,你也说说吧。” 方账房上了堂两腿发软,颤抖着说道:“启禀大人,小的见过唐毅在码头和雷七见面,往来频繁。” 陈梦鹤眉头紧皱,问道:“唐毅,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真的,可是……” “还想狡辩吗?”胡彬用手一指,得意道:“唐毅,你小小年纪,有什么本事,能让雷七给你二百两银子?肯定是替他充当眼线,探听消息,你还敢抵赖不成!” 唐毅此时后背都湿透了,他总算是领略了胡彬的厉害。张环和方账房所说都是真的,只是这个真的都是打折的,张环只说唐毅拿了二百两,方账房只说唐毅见过雷七,就造成了唐毅和雷七有不可告人的勾当的嫌疑,有时候打了折的真话比假话更可怕! 当然了,唐毅也可以反驳,指出他们的漏洞,只是……唐毅偷眼看了看胡彬,这家伙一脸智珠在握的模样,骤然警觉。 只要反驳,必然说出雷七求他算账的事情,又涉及到杀妻的案子。偏偏那个案子已经判了秋后问斩,光凭着自己一张嘴,想要推翻绝对不可能。 如此一来,今天过堂就没有任何成果,事情就会拖下去…… 原来如此,胡彬要做的就是把案子拖下去,由于自己涉嫌通倭,肯定会被关在监牢里面,胡彬就可以从容制造罪证,甚至暗中下手,总之自己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凭他摆布。至于知州陈梦鹤,他这种空降官员,不食人间烟火,根本不是地头蛇的对手,只会被玩得团团转。 奋起反驳也是输,不反驳还是输,当真是好手段! 不行,绝对不行! 唐毅脑筋急速旋转,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绝对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突然唐毅眼前一亮,高声说道:“胡大人指责在下有通倭嫌疑,我这里正好也有一份证据,可以证明通倭之人不止我一个。” ———————————— 新书榜吊车尾,求大家票票支持,小唐要爆发了! 第38章 豪赌 审时度势,越是危急的时刻,越不能走错一步! 唐毅很清楚,自己最大的靠山就是魏良辅,可是老头毕竟是致仕官员,县官不如现管,而且对方也拉来了万浩,背景一下子抵消,唐毅的弱小彻底暴露出来。≥ 更要命的是大明朝就不是一个法治的地方,道理和逻辑是讲不通的,有的只是诡辩和臆测,大堂辩论更是看谁的声量大。面对一个经验丰富,根基深厚,心狠手辣,底牌众多的胡彬,正面对抗,唐毅绝没有胜算。 唯一的生路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跳脱和胡彬的缠斗,另辟战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唐毅不顾胡彬的指责,突然双膝跪地,厉声说道:“老父母大人,小子有一件证物呈上。” 陈梦鹤一下子来了兴趣,急忙问道:“什么东西,快快拿来。” 唐毅将发髻解开,小心翼翼从里面抽出一个纸卷,展开之后,双手奉上,有衙役接过,送到了陈梦鹤手里。 陈梦鹤扫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只见上面开列着数量惊人的好东西:珍珠二十颗、金五十两、银一千两、珊瑚树两棵…… 粗略估算一下,差不多有三千两左右,陈梦鹤不由得吃惊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启禀老父母,这是雷七在三个月之前,送给胡大人的一份寿礼!”这张礼单正是雷七留下的证据。 唐毅害怕有失,他先是交给了王世懋,自然没有人敢为难王二公子。在唐毅被押解到衙门的时候,王世懋气喘吁吁赶上来,趁着胡彬去禀报陈梦鹤。王世懋有了和唐毅说话的机会,代价就是两个五十两的大元宝。为了唐毅,王二公子也下了血本。 “表弟,万浩被我甩下了,有啥话,就赶快说吧。是把证据交给陈大人,还是去找魏老?”王世懋气喘吁吁问道。 “都不要!”唐毅凝重道:“弓箭没射出去才有威慑力,敌情不明,不能把牌都打光了。”唐毅拿了两张礼单,藏在了发髻里,又说道:“听我的你安排几十名好手,把胡彬家给我暗中包围起来。” “你要干什么?不会要绑架胡家的人吧?” 连绑票都想出来了,这位脑洞还真大,唐毅也没法和他仔细说,只说道:“如果从胡家跑出什么人,一定抓住!我们父子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了!” 王世懋用力点头:“成,你放心,我这就去!” 王世懋转身离开,就在此时,万浩在韩童的陪伴之下,也赶了过来,有这位在,官差们再也不敢放水,把唐毅盯得死死的。 “唉,还是怕事了!” 唐毅暗自苦笑,心说自己要是胆子大一些,当初直接找到雷七,帮着他搞掉胡彬,或许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吃一堑长一智,在吃人的世道,要么吃掉别人,要么就被别人吃,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老父母在上,胡大人指证小子和雷七有关系,进而和倭寇不清不楚,最大的证据无非就是小子收了雷七二百两银子。可是这份礼单的价值在三千两左右,数额之大,十几倍于小子。而且雷七还是胡彬的侄女婿,关系密切,更是在小子之上。众所周知,这些年雷七的生意越做越大,和胡大人的庇护脱不了关系。” 唐毅讥诮道:“若是按照胡大人的标准,要治小子通倭的罪,小子也可以怀疑胡大人和倭寇有更深的关系,甚至雷七只是他的手下。罪行有暴露的危险,他才丢卒保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会构陷,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听到唐毅的指责,胡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是一阵红! “好一个刁钻的罪犯,本官清正廉洁,岂会和倭寇有染。更何况雷七暴虐无常,人面兽心,他能杀害妻子,又岂会给本官送大礼!”胡彬怒极,大声的叫嚷道:“堂尊,他的礼单根本就是伪造的,他的说辞都是欺人之谈。罪犯伶牙俐齿,刁钻成性,如不用刑,恐其不招啊!” 胡彬一脸的悲愤,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陈梦鹤脸色阴沉,一拍惊堂木。 “唐毅,不许胡乱攀扯!无凭无据,以民告官,可是要受重罚的!” “老父母大人,学生还有秀才功名,我,我就要告胡彬!”唐秀才虽然跟不上儿子的思路,但是他牢牢守着一点,那就是不能让儿子吃亏。 以民告官不成,那我一个秀才告胡彬,总没有问题吧。 “也有道理啊。”陈梦鹤被问住了。 “哼,堂尊,您可不能被他们欺骗了,罪犯没有一丝证据,竟敢诬陷卑职,卑职以为应该立刻退堂,把他们押到大牢,好好审讯。” 想收场了,要是被押到大牢,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呢! 唐毅愤然说道:“启禀老父母,事到如今,我也不能不说实话了。胡彬确系雷七的幕后指使,小子曾经帮助雷七算账,其中雷七从倭寇手里赚的钱,有七成要交给胡彬!” 轰! 一个炸雷在堂上响起,震得大家七荤八素,陈梦鹤差点趴下,瞪圆了眼睛,喘着粗气问道:“证据,你有证据吗?” “有,雷七被捕之前,送给了小子一份账本!” 陈梦鹤眼睛都红了,急忙问道:“在哪里?” “就在刘河堡的竹楼!” “为什么不拿来?” “已经被烧了!” 噗,老血吐得满地都是,他娘的,不带这么开玩笑的,这就好比天天追更的小说,突然太监了,此时的郁闷还要胜过千倍万倍不止!上至陈梦鹤,下至衙役,都气得闷哼出来,内伤惨重。本以为唐毅能拿出什么证据,一下子把胡彬弄死呢,没想到竟然被烧了,那还说什么啊! 看来这位唐神童已经被逼疯了,开始胡言乱语,大家纷纷摇头。唯有胡彬感到了一丝寒意,他也怀疑雷七给了唐毅什么证据,可是唐毅为什么要承认通倭,还说自己也拿了倭寇的钱? 他是嫌死的不够快,还是想拉自己下水! 十拿九稳的事情,怎么就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胡彬眼中转了转,站出来说道:“堂尊,犯人满口胡言乱语,攀扯卑职,居心险恶。卑职以为还是收监下狱,慢慢审讯为好。” 陈梦鹤阴沉着脸,盯着堂下的年轻人,一天之前,还顶着神童光环,被当成可造之材,转眼之间,就要身陷囹圄。陈梦鹤的确有种痛心疾首的感觉,可是他也不能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既然和倭寇扯上关系,就必须查清楚! “唐毅,如果你没有证据,本官只能退堂了。” “启禀老父母,小子的证据虽然被烧了,可是却有人看见了纵火之人!”唐毅脸上充满着强烈的自信。 “小子的房东朱大婶亲眼看到两个纵火犯,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应该就藏身胡大人的府邸。只要老父母答应去搜查胡府,必能找出罪犯,到时候一问便知!” “噢!你这么有把握?”陈梦鹤好奇地问道。 “没错,小子愿意用性命担保,若是搜不出来,小子情愿被治罪。但是若不搜索胡府,小子死也不服!” 唐毅说完,以头碰地,伏在地上,唐秀才和吴天成也都跟着趴在地上。 “这个,胡判官你怎么看?” 想搜我的家,怎么说得出口! “堂尊,罪犯满口胡云,不能听信啊!” “老父母,胡彬是做贼心虚!他和胡彬的关系比小子深厚,过从比小子紧密,身份比小子高,如果他勾结倭寇,危害更大!为了大人的安危,为了太仓百姓的安全,小子恳请大人,一定要搜查胡府,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唐毅疯狂地吼道:“胡彬若是还敢阻拦,就是做贼心虚,就是欲盖弥彰,他的府中藏着罪犯!” “你胡说!” “你胆怯!” “你胡乱攀扯!” “你构害诬陷!” …… “够了!”陈梦鹤猛地一拍桌案,怒吼道:“胡判官,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雷七一案一直都是你处理的,未免不能服众。就让唐毅查一查,如果没有,本官问他二罪归一!” 第39章 死而复生的女人 朱红的大门冲南开,雕梁画栋贵人宅。 五进的院子占据了小半条街,青砖砌成的院墙,高有一丈,气派十足。胡家在太仓已经住了三代人,繁衍生息,二十几口,加上家奴院工,足有上百人,算得上一个大家族。 唐毅深深吸了口气,他能站在这里可不容易,胡彬百般阻拦,弄得陈梦鹤都犹豫了。就在关键时刻,老头魏良辅赶来了。自己这位便宜老师竟然押上了一生的清名,替唐毅担保,才换来了陈梦鹤点头。 不过陈梦鹤也说了,搜查不许破坏东西,不许为难胡家人,有一点冒犯,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听在唐毅的耳朵里,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要进入胡家的宅子,彻底扭转案子的钥匙就捏在了手里! “唐小相公,我还叫你一声小相公!”捕头周巡抱着肩膀,满不在乎地笑道:“胡判官是在下的长官,这次过来,说白了就是走过场,小相公,你想找到犯人,恐怕是不成了?” “呵呵,周捕头,不是我想找到什么,而是有人想找!”唐毅用手指了指天空,周巡突然一愣,“你什么意思?” 唐毅淡淡一笑:“周捕头,看你也干了不少年了吧?” “十八岁就接了俺爹当捕头,一直到现在。” “那你知道为什么没法升官吗?” “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提到了伤心事,周巡立刻瞪圆了眼睛。 唐毅呵呵笑道:“周捕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胡彬设计雷七,又想把我牵连进去。你以为知州大人会不清楚吗,他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你说什么?”周巡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顺口说道:“不可能,知州大人一向不管政务的……” “哈哈哈,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地方上都被胡彬、孙雅芳这些人把持得水泼不进,知州大人无法插手而已。试问哪个当官的不想掌权,甘心当个傀儡啊!” 唐毅说的还真不差,地方官被架空,算是大明朝的普遍情况,尤其是东南,世家盘踞,根深蒂固。一个赤手空拳的知州能干什么,要么就老实听地方的摆布,要不就奋起反击,这些年稀里糊涂被弹劾,甚至死掉的官可不在少数。 “难道知州大人要反击了……”不知不觉,周巡已经被唐毅带进沟里了。 “周捕头,实话告诉我,知州大人已经暗中告诉我了,胡府里面藏着关键证人,只要找到,胡彬就会一刀毙命!” 唐毅说的格外笃定,根本不像撒谎,周巡不由得信了三分。 “小相公,你知道这个证人是谁吗?” “知州大人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高深莫测,他怎么会告诉我!不过……” “不过什么?”周巡追问道。 “你周捕头升官的机会到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 唐毅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一转身,用力叩响了门环。 梆梆梆,声音传入胡府。 几个捕快跟着周巡的身后,低声问道:“大哥,这小子的话不能信啊!” “哼,老子是那么容易上当的!”周巡在心里却说道:“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如果真是知州大人安排的,那陈大人也太厉害了,老子跟着他,咸鱼翻身的机会就来了……” 这时候府门打开,一个老管家探出了头。 “你们干什么的,这是胡家,也敢随便胡来!” 周巡笑着迎了上来,说道:“在下是衙门的捕头周巡,奉了堂尊的命令,当然,胡大人也是知晓,要来贵府查看一番,行个方便吧!” 老管家急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大公子胡辉从里面急匆匆走出来,一见周巡,顿时一瞪眼睛。 “我道是谁呢,敢情是老周,你来干什么?” “呵呵,大公子,我过来查人,你爹也同意了的!”说着,周巡将牌票递了过去,胡辉扫了一眼,知道不是假的。 “公事我不拦着,不过要是有什么冲撞,我一定告诉家父。” “放心,给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胡大人!” 周巡一招手,唐毅,连同其他的捕快一起冲进了胡府。周巡抱着刀站在庭院中间,高声说道:“大公子,把贵府的男丁都叫过来吧。” 胡辉点头,很快三十几口人都站在了院子中间,上至五六十岁的老院工,下至七八岁的孩子。 “周大捕头,都在这里,你看看哪个像是犯法的?” 周巡看了一眼唐毅,唐毅笑着摇摇头。 “这些人里面自然没有。” “既然没有,还不给我走!”胡辉毫不客气道。 “别忙啊,这些人里面没有,不代表别人抓不到啊!表哥,出来吧!”唐毅仰着脖子喊道,突然从两旁的院墙探出十几个人影,他们纷纷跳了进来,其中还有人提着两个“粽子”,跑了过来,扔在地上。 这时候王世懋背着手,从外面一步三摇走了进来,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唐毅让他埋伏在胡府的外面,他最初不解其意,可是没过多久,就有人仿佛做贼一样,从后门跑了进去,没一会儿,就有两个家伙背着小包,从里面跑出来,王世懋直接让人拿下。 唐毅一口咬死胡彬家里藏了纵火的犯人,这一手敲山震虎还真把胡彬给吓到了。他久在官府,耳目众多,自然有人跑回家提前通知。参与刘河堡纵火的两个家丁连忙逃走,哪知道,他们这一跑,正好落到了王世懋的手里。 “王敬美,你什么意思?”胡辉忍不住又气又怕。 “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真是个棒槌!” 王世懋根本懒得搭理他,竖起了两个大拇指,赞道:“表弟,你可真是神机妙算啊,小兄佩服!” 唐毅微微一笑:“表哥,这才是开始,这个府里还有更好玩的。” “哦?当真?” “那是自然,不信我就找找!” “站住!”胡辉气喘如牛,一伸双臂,挡在了唐毅的面前,眼睛里面冒出火来。 “后宅都是女眷,惊动了他们,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好大的威风啊!”王世懋可不在乎胡辉的威胁,轻蔑地笑道:“你说后院都是女眷,我怎么记得你还有个弟弟,他在哪呢?” “他去降香了!”胡辉虽然反应不慢,可是眼神之中的慌乱却骗不了别人。 唐毅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只是想快速找出那个人,并不容易! 突然他看到家丁的边上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书童,长得眉清目秀,不过穿着很破旧,其他人明显看不起他。这个小书童不停偷看官差,一副想说话,又害怕的模样。 就是你了,堡垒都是从内部打破的。 唐毅急忙跑过来,伸手去拉小书童,小书童却吓得连忙缩手。 “别怕,我不是坏人,是青天大老爷派来的,帮你的!” “你,你真能帮我?”小书童怯生生问道。 “当然,没看见那么多官差,还有那么多好汉吗,他们都是好人,专门惩治坏蛋的!” 小书童眼睛突然冒出了光,脱口问道:“你们能帮红霞姐姐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胡辉突然浑身一震,破口大骂:“小林子,再说一句,我把你吊在马棚里饿死!” “真是好大的威风!表哥,麻烦你让胡公子先闭嘴,省得吓着孩子。”唐毅说道,王世懋一点不客气,一摆手,两个手下冲上来,把胡辉的嘴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他频频看向周巡,那位周捕头却神游天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差点把胡辉气死。 唐毅低头问道:“你叫小林子是吧,你说的红霞姐姐是不是被他们打死了?” “血,好多血,红霞姐姐疼哭了,那个女人还打她。只有红霞姐姐对小林子最好了,小林子要给她报仇!”小书童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掉下来。 唐毅却眼前一亮,说道:“小林子,哥哥帮你报仇,你告诉哥哥,那个女人在哪?” “她……她是妖精!” 唐毅屏息凝气,差点闪了腰,“小林子,她怎么是妖精呢?” “她,她跑到后花园,就消失了!” 唐毅眼前一亮,抓起小林子,说道:“你给哥哥带路,哥哥会法术,专门对付妖怪!” 小林子兴奋地点头,他撒腿就跑,唐毅后面紧紧跟随,王世懋和周巡带着家丁捕快也跟了过来。 一口气到了后花园,小林子指了指前面的假山,脆生生说道:“就是那里!” 唐毅急忙跑过来,看了看四周,没什么异样,可是用脚踏了踏地面,却发出了空洞的回声。 “就在这了!给我挖!”唐毅好似便秘半个月,骤然通畅一般,兴奋地吼道。 几个家丁抽出腰刀宝剑,兵兵乓乓,没几下突然哗啦一声,地面的覆土落下,露出了一个台阶。 众人刚要往下去,突然冲出来一个女人,衣衫不整,还露着半截雪白的膀子。 “你们是……”一看到官差,她突然被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 “哈哈哈,胡氏,你装死装到头了,跟小爷去打官司吧!” …………………… 要狠抽嘴巴子了,来点票票啊! 第40章 大逆转 一个本已经死去的人,竟然突然活蹦乱跳,出现在了大家面前。这种震撼就不用说了,王世懋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拉住唐毅的胳膊,激动的不停摇晃。 “表弟,你小子是不是诸葛转世,你怎么知道胡氏还活着?” “行了,再摇晃就折了!”其实唐毅也只有一半的把握,刚刚的一会儿,后背都被湿透了。 唐毅从最初看到雷七的账目,就断定胡氏是一个心机深沉,胆子又奇大的女子。 最让唐毅怀疑的就是那个诡异的时间差,胡氏挨了雷七暴打之后,三天才死去。 如果按照常理,侄女挨了打,胡彬就该去抓雷七,为什么又等了三天,根本不像他的作风。 唐毅一直百思不解,直到被押解过来,看到那个老者哭着向胡彬要女儿,唐毅才骤然想起一种可能。死者根本不是胡氏,而是另一个无辜的女子。 假设胡氏没有死,雷七手上已经有了详细的往来账目,能证明胡氏私吞家产,还把私吞的银子给了胡彬。 雷七财力雄厚,和他打官司,胡彬不死也会脱层皮。 可是胡氏一死,原本的财产争夺案,变成了杀妻命案,胡彬也成了苦主,一下子就把雷七至于百口莫辩的境地。 越想唐毅越觉得胡氏的死就是个天大的骗局! 只是想归想,当真正为了生的希望,毫不犹豫押上了全部筹码,唐毅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他甚至不停催眠自己,大不了再穿越一回! 好在终于赌赢了,不用唐毅说,周捕头已经带着人把胡氏从下面拉了出来,更令人惊讶的是里面居然还有一个赤着上身的年轻男子,正是胡彬的二儿子胡恍。 假山下面的地下室有一间半房舍大小,四壁有通风口和蜡烛,中间摆着一张楠木大床,上面满是凌乱的被褥和衣服。 当看到了这一幕,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胡氏和胡恍可是堂兄妹啊,他们竟然搅在了一起,绝对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牲畜,真是牲畜!” 王世懋狠狠啐了一口,怒斥道:“就凭这一点,胡家就该身败名裂!”王世懋气得转身就走,不愿意多停留一刻。 “唉,老子不能不管啊,把这两个畜生都捆起来,押到大堂去吧。” 把廉耻和纲常扔在一边,放在什么时代,都是令人不齿的人渣。捕快们没有一点客气,用尽了力气,把绳索都陷入肉里,疼得胡氏痛叫连连。 大家听着厌恶,找来一块裹脚布,把她的嘴给塞上了,至于胡恍,他倒是老实,整个人仿佛被抽光了精气神,就是一具木偶。 周巡带着人往前院走,胡辉被王家的家丁看着,正不服不忿地骂着。 “王世懋,别以为你爹和你哥哥都是进士,你就敢欺负我们胡家,咱们没完!” 他喊得起劲,猛一抬头,正好看到两个差役抬着他的二弟和胡氏,顿时眼前一黑,一头栽在地上。 “成了,把这货也带上吧!” 周巡吩咐着,捕快七手八脚,把胡辉也捆了起来。一行人大摇大摆,就差吹吹打打,向知州衙门进发了。 雷七杀妻的一案,太仓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毕竟残忍杀害结发之人,绝对比畜生还不容。甚至有士人联名上书陈梦鹤,要求严办,也因此草草问了一个秋后处决。 着力有多深,反弹就有多大! 如今猪羊变色,天翻地覆。拿获胡氏,洗刷雷七冤屈,搞不好都要搬上戏台。到时候咱们也能混个角色,就像包黑子手下的张龙赵虎,王朝马汉一样,也算是极品捕快了。 周巡咧着大嘴,嘿嘿傻笑,眼看着到了知州衙门,他一回头,想和唐毅说两句,突然猛地一蹿! “啊,唐小相公!” 唐毅正在盘算怎么用胡氏做文章,被周巡这么一喊,差点吓趴下。 “嘿嘿,小相公,俺老周不是故意的,那个……那个……” “有什么直说吧。” “是,小相公,俺听说您会写戏词?您看这个案子是不是该写上一笔,到时候您可别忘了给俺老周一个角!” 想得够远的!唐毅这个无语啊,只能随口说道:“等着过堂之后吧!” …… 签押房之中,陈梦鹤来回踱步,又是皱眉,又是拍手,不停念叨着:“怎么还没消息,还没消息啊!” 老僧入定一般的魏良辅都受不了,睁开眼睛,说道:“子羽,还不到半个时辰,着什么急啊!” “才半个时辰?”陈梦鹤抱着脑袋,哀叹道:“太慢了吧,我怎么觉着两个时辰都多了!” 魏良辅忍不住摇头,到底是没经历过风雨,要知道是老夫拿一辈子清誉做抵押,不是你陈知州好不好! “唐毅那小子不是吃亏的人,他咬死了要去搜查胡府,里面就一定有问题。” 陈梦鹤还是不放心,苦笑道:“老大人,如果唐毅找不到证据,真的坐实了雷七通倭的罪名,那可不是小事啊!” “当然不是小事!”这回轮到魏良辅生气了,老头恨不得把陈梦鹤抓来暴打一顿。 原来这些年倭寇猖獗,朝堂对通倭处罚的也特别重,不光罪犯要处以极刑,就连地方官都跑不了。谁知陈梦鹤犯了糊涂,昨天就有人呈报雷七通倭,他光是找了孙雅芳,竟然没有通知魏良辅! 若是老头提前知道了,他肯定会找到唐毅,就能早作准备,不至于如此被动。 唐毅被抓之后,幸亏王世懋及时派遣吴天成去找老头,魏良辅才能及时赶到,逼着胡彬同意搜查府邸。 即便如此,也只是挽回了一半而已! “子羽,这件事情解决了,你身边必须找一个精明的师爷了,没人帮衬着你,就能让底下人欺负死!” 陈梦鹤苦着脸说道:“老大人教训的是,只是我怕眼前这关都过不去啊!” “启禀大人,周,周捕头回来了!” “啊!”陈梦鹤急忙问道:“可找到了什么?” 衙役变颜变色,有些害怕地说道:“大人,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哼,真是个废物!” 陈梦鹤往前跑,就听到鼓声咚咚咚响起。敲鼓的正是骚包的周捕头,他立了大功,恨不得满世界都知道,唐毅也没有反对,等到陈梦鹤刚跑过来,周捕头就迫不及待跪在地上,兴奋地吼道:“启禀堂尊,卑职拿获已经死去的雷七妻子胡氏!” “什么跟什么啊?” 陈梦鹤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傻愣愣问道:“周捕头,你说的明白点?” 周巡涨红了脸,又说道:“卑职把死人胡氏给找到了,带到了堂下,就等着大人过目呢!” 怎么听着这么瘆人啊,你们跑去抓鬼了不成? 陈梦鹤求助地看向唐毅。 “启禀老父母,雷七的妻子胡氏并没有死,我们在胡府把她找到了!” 这回陈梦鹤可听明白了,同时也吓傻了,胡氏竟然没死!这玩笑有点太大了,陈梦鹤不太懂地方的事情,可不代表他傻! 雷七的案子就是因为杀妻而起,如果证明杀妻是假的,那后面的罪名都不会成立,相反,胡彬就成了诬陷钩害的凶手,逆转,绝对的超级大逆转!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陈梦鹤眼睛通红,怒吼道:“周巡,还不把人带上来!” [4958] 第41章 蛇蝎妇人 两个衙役提着衣衫不整的胡氏上了大堂,用力一摔扔在了地上,疼得胡氏脸上的肉不停抽搐。对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谁也升不起同情。 周巡撇着嘴,讥诮地说道:“还以为你皮多厚呢,敢情也怕摔!” 一伸手,把胡氏嘴里的破布揪了出来,胡氏大口大口喘气。陈梦鹤仔细打量,胡氏不到三十,长得的确不错,尤其是露出半截膀子,更是雪白滑嫩…… 想什么呢! 陈梦鹤晃了晃头,问道:“跪着的可是胡氏?” “不,不是!” “哦?那你是谁?” “民女叫谭红霞。” 这又是怎么回事?陈梦鹤又看向了唐毅,唐毅从容笑道:“老父母别忙,带个人上来,一问便知。” “好,把人带上来吧!” 很快衙役把小林子带了上来,小家伙进了大堂,就乖乖跪在了地上,脆生生说道:“沈林给青天大老爷磕头。” “嗯,你是什么人?” “启禀大老爷,小的是胡家的书童。” “那你在胡家多长时间?” “差两个月一年。”小林子年纪虽小,可说话干脆,陈梦鹤很满意。 “那本官问你,你可认识此人?”輸入字幕網址:нeìУаПgе·Сом觀看新章 随着陈梦鹤手指方向,小林子一眼看到了胡氏,小家伙突然呼吸粗重,太阳穴上青筋暴露,小拳头紧紧攥着。 大堂上可不是撒野的地方,唐毅急忙跑过来,拍拍小林子的肩头。 “听哥哥的话,把什么都告诉大老爷,大老爷会主持公道的!”小林子对唐毅还是很相信的,用力点头。 陈梦鹤也说道:“沈林,本官绝不会纵容一个坏人,这个女子自称叫谭红霞,她说的可对?” 一听到“谭红霞”三个字,沈林突然眼睛都红了,幸好唐毅抱住了他,不然小家伙就冲上去了。 “她,她说谎,红霞姐姐被她打死了,红霞姐姐死了!”小林子突然捂住脸,痛哭失声。根本没法回答问题。 “唐毅,怎么还有命案,怎么回事?”陈梦鹤愤怒地问道。 “老父母,您还记得被雷七打死的那个女人吗?” “啊!你说真正死的人是谭红霞?”陈梦鹤惊呼道。 唐毅点头:“一点都没错,还请大人把尸体,仵作全都找来,一问便知。” 陈梦鹤点头称是,吩咐周巡去办理。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天色已经黯淡,可是陈梦鹤丝毫不乏累,反而神采奕奕,血液沸腾。一桩惊天冤案就要在他的手上彻底扭转! “传本官的命令,把魏老大人,王公子,万公子,还有胡判官和孙同知都叫过来。” 衙役答应,不多一时,这几个人全都带来,就连被临时安置在班房的唐秀才和吴天成都给带来了。 不到半天的时间,竟恍如隔世,当唐毅坚持要搜查胡府的时候,唐秀才的心都到了嗓子眼,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我怎么就那么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在拼,有心无力的感觉让人抓狂! 在班房的这段时间,唐秀才就好像木雕泥塑,除了眼睛傻愣愣地随着太阳转动,其余和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吴天成也好不到哪里去,眼耳口鼻都愁到了一起,掰着手指头,一点点的挨着,熬着…… “师父,弟子总算是见到你了!” 三个人抱在一起,泪珠都止不住了。 魏良辅,王世懋,还有在场的衙役看在眼里,没有一个人笑话。相反还十分同情,大家都看得明白,如果说雷七是被冤枉的,那么唐家父子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好好的书香门第,秀才相公,竟然被扣上了通倭的帽子,险些被治罪,一辈子的前程都毁了! 胡彬啊胡彬,真是好狠的心肠,多行不义必自毙,该轮到你了! 胡彬还站在那里,可是仔细看去,他的两条腿不停颤抖,一张脸都变成了青紫色,眼珠不停转动。一会儿看看孙雅芳,一会儿看看万浩。可孙雅芳垂着头,仿佛没看见一般,至于万浩,更是不时用刀子般的目光,盯着胡彬,恨不得要杀了他。 胡彬的心里拔凉拔凉的,“好啊,你们都不管老子,老子就拉着你们一起死!” 正在发狠的时候,周巡已经赶了回来。八个健壮的衙役抬来了一个杉木棺材,放在了正当中,棺材盖还没有钉死,从里面传出一阵阵腐臭的味道,让大家直皱眉头。 屈指算起来,谭红霞被杀也有半个多月。虽然不是夏天,但是尸体也早就开始腐烂。将棺材板打开,大家捂着鼻子,探头向里面看去。 只见尸体上血迹斑斑,面目上更是凄惨,眼睛被戳瞎,鼻子被割掉,牙齿都没了,再加上苍蝇蛆虫,根本分辨不清。陈梦鹤看了一眼,急忙转身回到座位,只觉得胃里头不停翻滚,有几个年轻的衙役直接吐了。 “这个……”陈梦鹤顿时发愁了,他习惯性地看向了唐毅。 “尸体已经这样了,又如何证明她是谭红霞?” 他这么一问,就连胡彬都仿佛来了精神,对啊,只要一口咬定死的是胡氏,没准还有转机…… 唐毅接来的一句话,把胡彬好容易燃烧起来的希望之火给浇灭了。 “启禀老父母,周捕头已经把谭红霞的父亲找到。” “当真,快宣上来。” 没多大一会儿,衙役把那个老乞丐带来,仔细询问,老乞丐说他的女儿胳膊上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红痣,另外小时候折断过右臂。 有了这两条,周巡也不顾恶臭,亲自动手检查,果然在臂弯处找到了红痣。 “红霞姑娘,在是为了你的冤屈,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周巡一咬牙,握着匕首,将尸体的右前臂挑开,露出了森森白骨,果然有一处断裂重生的痕迹。 不用问了,这具尸体就是谭红霞! 胡氏根本没死,所谓的雷七杀妻案根本不成立! “来人,把胡彬除去乌纱帽,押到班房候审!”陈梦鹤总算雄起了。 “遵命。”两个衙役闯过来,架起胡彬就走。 胡彬咬着牙,冲孙雅芳和万浩冷笑了一声。 “孙大人,万公子,我胡彬是栽了,不过你们放心,我懂得规矩,不该说的不说,该说的我也不说!” “别让他废话了!”万浩气得一甩袖子,怒道:“还把把他带去!” 大家把目光重新落在了胡氏身上她毕竟只是一个女子,面对如此压力,再也撑不住了,只能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出来了。 原来雷七常年在外经商,胡氏耐不住寂寞,勾搭上了雷七的手张环,两个人时常来往。不久前张环就偷偷告诉胡氏,雷七正在调查她把雷七的财产搬回娘家的事情。 胡氏当然害怕,就让张环盯着雷七,有消息就告诉她。结果在通风报信的时候,被雷七撞破,狠狠打了胡氏。 雷七当时还算克制,胡氏只是昏过去,结果被张环救回了胡府。把情况和胡彬一说,把胡彬也吓得半死,他立刻展开自救,先是打听到雷七找了孙雅芳,胡彬亲自登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把孙雅芳买通了,两个人联起手来。 当然这只是临时对策,要命的还是雷七手上的证据。恰巧此时胡府出了问题,大公子胡辉把丫鬟谭红霞打得昏死过去,胡彬一问之,总算闹清楚了原因。 胡辉这家伙喜好男风,小书童沈林清秀俊美,他就想占为己有。恰巧被谭红霞撞见,这个善良的女子奋力救了沈林,自己却被打得昏死。 更大的不幸紧接着而来,到了要命的时候,儿子还胡闹惹事,胡彬简直气得半死,可是胡氏这时候跳了出来。 “二叔,侄女也被雷七打了,您说咱们告他伤人怎么样?” 胡彬摇头,说道:“伤人不是大罪,更何况还是夫妻,反而打草惊蛇,不妥不妥。” “那就更狠一点!”胡氏呲着虎牙,凶狠地说道:“那就杀人,让她背一个杀人的罪名!” “杀人?你可不能死啊!”二公子胡恍一激动抱住了胡氏的肩头。 看到这一幕,胡彬差点昏过去,他娘的,上辈子做了多大的孽,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混蛋! 倒是胡氏,满不在乎,娇笑道:“奴家也舍不得死,大哥不是打昏了一个吗,就让她替了吧!” 接来的事情大家都清楚了,雷七落一个杀害妻子的罪名,被判了秋后问斩。听完过程之后,陈梦鹤不停叹气。 “真是好一个蛇蝎妇人,难为你长了如此歹毒的心肠!”陈梦鹤吼道:“来人,把雷七押上来!” 第42章 大喜大悲 人身似铁非似铁,国法如炉真如炉。 雷七走南闯北,一身武功打十几个没问题,可下了大牢不到一个月,浑身上下遍体鳞伤,没有一处好地方,壮硕的大汉瘦的不像样子,一根根肋条看得清清楚楚。 更要命的是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都受了伤,鲜血淋淋,他只能趴在担架上,用胳膊肘艰难撑着身体。 进入大堂的第一刻,他一眼就看到了胡氏,突然雷七就像疯了一样,伸出满是鲜血的手爪。 “银妇,老子掐死你!” 激动之下,雷七从担架上摔下来,他不顾身上的疼痛,眼中冒着火,用尽全力向胡氏爬去,每挪动一寸,地上都是血迹。 “杀,杀,杀了你!”喉咙里含糊不清道。 胡氏被吓得脸色惨白,不停的向后缩。 大堂上一团乱麻,唐秀才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唐毅和老爹跑了过来,两个人扶住雷七的胳膊。 “七爷,七爷,我是唐慎,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做到了!” 雷七猛地一激灵,仿佛被换回了魂儿,抬头看看唐秀才,又看看唐毅,咧着大嘴就哭了起来。 “唐相公,小相公,雷七谢谢你们救命之恩啊!我给你们磕头了!” 雷七这个头没有磕下去,一喜一悲,激动之下,竟然昏了过去。 “大人,雷七伤势太重,身体虚弱,赶快让大夫给他看看吧,不然有性命之忧啊!” 陈梦鹤连忙答应,说道:“好,好,快去请最好的郎中。” 衙役七手八脚,把雷七抬了下去。 万浩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在心里给胡彬判了一万次的死刑!如果能选择死法,他一定会踏上一万只脚,然后再用大炮轰,把胡彬炸得渣都不剩! 还有这么蠢的吗,不光没让唐毅身败名裂,还把他陷得更深了。 虽然从审讯开始,他一句话都没说,但是谁不知是他跟着去抓的唐毅,更是他给胡彬撑腰,挟怨报复的恶名他是跑不了了! 加上先前的抄袭风波,万公子的心都被掏空了,他只觉得屁股下面不是椅子,而是万丈深渊。 “不行,绝对不能认输!” “陈大人!”万浩豁然站起。 陈梦鹤鼻子里哼了一声,淡淡说道:“万公子,本官审案有什么不公平吗?” “不敢不敢。”万浩冷冷说道:“陈大人,雷七杀妻的案子看似有出入,可是通倭呢,几百件武器,还有往来书信总不会是假的吧?” “哈哈哈,万公子说得对,小子恳请老父母立刻清查,也好还一个清白!” “好,把武器还有书信全都拿上来,本官要亲自过问!” 更夫打了四更天,大堂之上,灯火通明,还在紧张的审讯案子。首先拿来的是所谓卖给倭寇的武器,还有联系书信。 几百件刀剑放在面前,陈梦鹤一窍不通,唐毅看了一遍,倒是胸有成竹,他拿起两把刀,互相拼砍,顿时全都断裂。 一个小孩子都能折断的刀,肯定是垃圾货。而倭寇素以武器精良著称,这样的武器落到倭寇手里,只怕人家连看都懒得看。 陈梦鹤立刻把书吏姜建叫了过来,在陈梦鹤的手下有吏户礼邢兵工六房书吏,仿照的是中枢的六部,其中兵房书吏姜建是最懂得武器。 问到了他的头上,他知道逃不过去只能仔细检查一遍,唯唯诺诺地告诉陈梦鹤,这些武器都是太仓仓库的,本来要拨付巡检司,用来训练民壮。在前些日子,胡彬找到了姜建,说是抓捕罪犯之中,武器损坏严重,需要补充,就从姜建手里弄到了这些武器。 这边弄清了武器来源,那一边魏良辅和唐秀才亲自鉴定,那几封信都是同一天所写,用的纸张笔墨,甚至字迹都是一样的,毫无疑问,又是伪造的。 陈梦鹤急忙下令,把胡家的两个公子带上来,他也不客气了,直接严刑拷问,板子打得噼里啪啦,没有十下,胡辉就受不了了,把一切都交代了。 是他为了让雷七早点死,就伪造通倭证据,最初只放了二十几件破旧兵器,胡彬为了做的更像,一股脑搬进去两三百件。 这位胡大公子说到了最后,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韩童供了出来,万大公子也没有跑得了。 “韩童说了,万公子恨唐毅入骨,我爹恨唐毅帮着雷七算账,又怀疑他手里有雷七搜集的罪证,偏巧魏老大人出面,我爹不敢对付唐毅,就想到了万公子,所以,所以……” “你胡说!” 万浩气得嘴唇铁青,手指着胡辉,不停哆嗦,不过怎么听都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 “陈大人,魏老大人,在下不过是为了士林声誉,才不得不过问。竟然被人污蔑,简直岂有此理,在下告辞了!” 万浩转身就走,可是刚到了大堂门口,两个衙役将手里的刀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陈大人,你想抓在下不成?”万浩咬着后槽牙说道。 陈梦鹤对万浩不说恨之入骨,也差不了多少。一旦真让胡彬诬陷得逞了,制造了天大的冤案不说,弄出了通倭大案,他这个父母官首先就跑不了。 你万浩不过仰仗着有个好伯父,就真的以为天下人都怕你吗! “万公子,本官自然不能凭着胡辉一面之词就抓你,但是天理昭昭,不会放过一个罪人!你就留在客栈吧,在案子查清之前,不要随便走动。” 万浩惊得眼珠子掉下来,小脸铁青,冷笑道:“好啊,真是好啊,竟敢软禁我,你就不怕我伯父的怒火吗?” 啪! 陈梦鹤一拍惊堂木,宛如神灵附体,浑身上下浩气鼓荡,凛然大义地说道:“天下道理最大,就是本官不抓你,朝廷法度不管你,天也要收你!” 天也要收你! 一句话,宛如雷霆,在万浩耳边炸响,他不得有倒退两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踉跄着脚步,走下了大堂。两个衙役亦步亦趋,名曰护送,实际上就是监视。 等到送走了万浩,陈梦鹤坐在公案背后,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雷七杀妻、通倭的案子都被推翻了,可是这个案子并没有结束,反而变得更大了。胡彬身为朝廷命官,谋夺钱财、杀人害命、屈打成招、诬陷通倭、纵火行凶,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要命的官司,加起来足够把他杀八个来回! 陈梦鹤面对着庞大的案子,又是头疼,又是欣慰。他当知州也有一年多了,想学苏轼,修桥补路,底下人回他两个字:没钱。想救济寒门学子,还是没钱。想整理冤狱,替百姓伸冤,这些人就推诿扯皮。 说白了,就是下面的人有了默契,就是要架空你知州大人,让你在任上老老实实待三年,然后升官滚蛋,真正掌握太仓的还是他们这些地头蛇。 如今借着胡彬的案子,正好撕开口子,天上掉馅饼,陈梦鹤再懒散也不能不吃! “魏老大人,还有唐相公,案情大白,罪责都在胡彬身上,本官会立刻审讯。你们若是疲乏,可以先回去等消息了!” 魏良辅点点头,叹道:“老了,熬了一夜,没有三五天恢复不过来,老夫就先告辞了。” “恩师,弟子送您!” 唐毅乖乖搀扶着老师,亦步亦趋,恭恭敬敬送魏良辅出去。 “孤注一掷,没想到真让你小子闯出来了!” “还不是师父帮忙,不然弟子哪能进得去胡府。”唐毅谦逊说道。 “知道就好。”魏良辅笑道:“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多想想,千万别冒险,为师这把老骨头折腾不起了!” “嗯,弟子明白!” 唐毅双膝一曲,恭恭敬敬给魏良辅磕了三个头,比起当初拜师,虔诚万倍! 魏老头上了马车,望着还跪在地上的唐毅,摇着头叹道:“给这小子当老师,但愿能流芳百世,可千万别遗臭万年啊!” 送走了魏良辅,天光放亮,唐毅正准备回家休息,突然吴天成急匆匆跑过来。 “师父,雷七不成了!” “什么?”唐毅脸色顿时一变,这位不会这么衰吧,刚刚洗脱冤屈就要死了,好好的喜剧变成悲剧,老天这不是玩人吗! “走,带我去看看!”唐毅急匆匆向着班房跑去。 第43章 都醉了 雷七因为腰上伤口太大,只能悲催地趴着,唐毅凑到近前一看,脸上都是紫红色,牙齿紧咬着,胸腔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好像破风箱。 在雷七身边,站着唐秀才、王世懋,还有个老者在不停摇头。 “唉,雷七大小也是个爷,真是没想到,竟落了这么个下场!” 唐秀才眉头紧锁,问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满头白发的老大夫摇摇头,叹道:“唐相公,老夫在江南也算小有名气,什么疑难杂症都能应付。只是雷七受伤太重,邪气入体,阳虚则外寒,阴虚则内热,如今雷七内热外热齐发,表里之症并作,伤口化脓,神志不清,病入膏肓,倘若我的师弟在,或许还有救,其他人……唉!” 唐秀才也懂点医术,知道雷七情况很糟糕,急忙问道:“令师弟是哪位,能不能把他找来?” “唉,老夫的师弟叫李时珍,他的本事远在我之上,只可惜如今远在京城。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雷七只怕连三天也撑不过去了……” 唐秀才不由得眼圈通红,好人不长命,刚刚洗刷冤屈,就要死了,老天爷就这么无情吗! “爹,别听他的。”唐毅和吴天成从外面走了进来,几步到了雷七身边,用手背摸了摸额头,滚烫,又扯开了他的上衣,检查伤口。雷七身上伤口众多,不过由于体质强壮,多半都愈合了。唯有后腰的一大片,流着黄色的脓水,散发着恶臭,唐毅忍不住一皱眉。 唐秀才急忙问道:“毅儿,你有办法救雷七吗?” “孩儿不敢说能救,至少试一试吧!” 雷七的状况简单说就是伤口感染引起了发烧,神志不清,昏迷,进一步发展,甚至会演变成败血症。在没有抗菌药物的时代,大面积受伤,并且引发感染,基本上等于判了死刑。 不过雷七身体底子好,如果施救及时,或许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当务之急就是清洗伤口,防止感染扩大。而清洗伤口最好的就是酒精,唐毅敢说,找遍大明朝,也弄不到足够度数的酒精。 看来小爷要用我的金手指啊,雷七啊雷七,你当初给我二百两银子,小爷前后救了你两次,天底下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偷着笑吧! 唐毅一会儿拧眉,一会儿瞪眼。可把那个老大夫气坏了,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小子,不懂医术就不要添乱,老夫已经开了药,让他服下去,还有三成救活的把握。” 唐毅轻笑了一声:“老先生,你怎么看出我不懂医术?” “那还用问吗,你连脉象都不摸,如何知道病情?” “哈哈哈,望闻问切四门方法可不一定非要切脉才行啊!” 这两位斗上了嘴,唐秀才咳嗽了一声。 “毅儿,你真有办法,就赶快救人。”言下之意,没有办法就滚蛋,毕竟唐秀才也不信自己的儿子懂医术,吴天成和王世懋都是一个德行,全都不看好唐毅。 唐毅拧巴的劲头还来了,思索一下说道:“雷七我救定了,表哥,你马上去弄些蜂蜜和花粉来,调好给雷七服下!” “蜂蜜?论起滋补,还是用人参吧!”王世懋晃着脑袋说道。 唐毅不悦道:“表哥,你能救人,还是我能救人?” 王二公子还能说什么,“成了,表弟,我都听你的。” 王世懋转身离开,唐毅又把吴天成叫了过来,吩咐道:“天成,你去街上买几十桶烈酒,越烈越清越好,全都送到家里头。” “师父,你要喝啊?” “你才喝呢!我是救人!”唐毅凶巴巴说道:“你记着,花多少钱都不怕,到时候让雷七出。” 这还没救活呢,就想着敲诈雷七啊,师父您可真行!吴天成撒腿就跑,唐毅把老爹叫了过来。 “爹,孩儿接下来要弄的东西,不光能救雷七,还能给咱家开辟一条财源。您立刻回家,按照我的吩咐准备,您一定记着,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儿子说的这么郑重,唐秀才急忙点头,唐毅在他耳边把蒸馏酒需要的东西说了一遍。唐秀才去准备了,他刚到门口,就和王世懋撞在了一起,王世懋正捧着一坛子蜂蜜,后面还有个衙役捧着蜂花粉进来。 “表弟,这是我管陈大人要的,你看够不够?” 足有十几斤的一坛子,能不够吗! “放着吧,不光雷七,咱们都能来点了。”唐毅笑着取了一勺,放在嘴里。甜腻之中,透着花草的香气,不用问,一定是上好的百花蜜。 说起来别看小小的蜜蜂,生产出来的东西全是宝贝,蜂蜜能通便滋润,花粉能美容养颜,蜂王浆营养丰富,蜂胶更是能杀菌防腐,传说中木乃伊就是用蜂胶做防腐剂。 唐毅本想着给雷七服用蜂胶,奈何蜂胶需要酒精溶解,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蜂蜜和花粉调在一起,加好了温水,敲开了雷七的嘴巴。 先灌进去一点,渐渐的雷七似乎被香甜的味道刺激,闭着眼睛,不停吞咽,一连喝了三碗,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脸上的颜色竟然好了不少。 王世懋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低吼道:“表弟,不会一点蜂蜜就把雷七给救了吧,这也太容易了!” “你要是觉着容易,那你来。” 王世懋嬉笑道:“我怎么好意思抢你的功劳呢!” 救人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唐毅叹道:“雷七身体衰弱,蜂蜜和花粉都有滋补作用,吸收容易,恢复体质,最关键是能够抗菌,减轻感染,要想真正救活他,还差着远呢!” 王世懋傻愣愣听着,唐毅也没心思解释,冲着老大夫拱拱手,说道:“老先生,你可能不信小子的手段,不过还请以病人为重,你看护好他,如果饿了,就喂他一些蜂蜜,我去准备些东西,一天半天就会赶来。” 老大夫黑着脸,点点头,“老夫会照办的。” 唐毅急匆匆回到了家中,王世懋好奇跟着过来,一口气跑到了后院,这时候东西都准备好了,一个头号的铁锅,竹筒几根,大小木桶几个。 朱掌柜的正在那里撅着屁股,领着两个儿子把灶台垒好。救人要紧,唐毅也不废话,立刻行动起来。 蒸馏酒并不算是复杂,把铁锅支好,放上一个带着竹筒的锅盖,竹筒烤弯,通向一对套在一起的密封木桶,两个木桶之间装满凉水,用来冷却。然后再用一根竹管通到小木桶上方,引导冷却的酒精流出来。 朱掌柜的心灵手巧,很快就弄好了装置,在朱家四口人的帮助下,不到一个时辰,灶台就烧起火,渐渐的酒水沸腾起来,没有多大一会儿,清冽的酒水就从竹管缓缓流出,唐毅急忙接了一点尝尝,嗯,差不多三十多度的样子。 “还要继续蒸!”唐毅正摇头叹息,却没有看到身背后已经多了几双冒着蓝光的眼睛。 不由他们不发疯,还从来没有闻过如此浓烈的酒香,王世懋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试探着问道:“表弟,我能不能尝尝?” 唐毅一愣,眼珠转转,大方地笑道:“自便。” 王世懋拿过酒碗,清澈的酒水,散发着醉人的香气,迫不及待地喝了口,好像一团火,从喉咙烧到了胃里。一口酒咽下,霎时间脸涨得通红。 “浩,真浩……”王二公子的舌尖都不利索了。 吴天成接了一碗,嬉笑着给了唐秀才,然后自己又接了半碗,捧着清澈浓香的酒水,就仿佛琼浆玉液般。吴天成以前就是个酒鬼,只是没钱喝不起,这回终于能喝个够了。没一会儿他就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此时唐秀才扶着墙艰难往屋里挪动,还不忘大着舌头嘱咐唐毅。 “儿啊,给,给爹多留,留点!” 看着他们喝得爽快,朱掌柜的抽空也喝了起来,他的酒量好,可是两碗下肚,也趴在灶台边会周公了。 面对着一地的醉鬼,唐毅脸都青了。 搞没搞错,这是救人的东西啊! 唐毅好像饿了十天的野兽,凶巴巴盯着朱家兄弟。 “在酒精蒸出来之前,你们敢喝一口,我就让你们醉死!” 朱山吓得急忙放下酒碗,苦兮兮看着唐毅。 第44章 献给国家吧 华灯初上,王世懋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半个多时辰之前,唐秀才和吴天成都陆续醒过来,脑袋一个赛一个的疼,胸膛里还火辣辣的,唇齿之间,弥漫着特殊的芳香。 “金樽美酒斗十千,好,真好!”王世懋突然脸色一变,狠狠拍了脑门一下,“哎呀,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他急匆匆跑到后院,此时正看到朱山和朱海赶来了马车,唐毅亲自抱着一个酒坛子,上了马车。 “等等我啊!” 王世懋跑过来,纵身坐在了车辕上。马车离开唐家,急匆匆向着知州衙门赶去,一路上王世懋贼兮兮地看着唐毅怀中的酒坛子,一副想喝又害怕的模样。 唐毅笑嘻嘻说道:“表哥,孟德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你要是真想喝,给你一碗也也可以。” “好啊!”王世懋实在受不了酒香的诱惑,不由得伸出了手。 “咳咳,敬美你别听毅儿的,这坛子酒蒸了四次,蒸一次咱们就醉倒了,你要是喝了这个,怕是要醉死了!” 一听唐秀才的话,吓得王世懋慌忙缩手,仿佛坛子里有鬼一样。 “表弟,我咋觉得你不像救人,倒像是害人啊!” “是你自己贪杯好不,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谁让你弄出这么香的酒!”王世懋嘟囔着嘴,煞有介事地说道:“你可记着啊,千万别让我大哥知道,他这个人啊,最好杯中之物,酒量奇差,酒品更差。喝一点就醉,有一次喝多了,跳到池塘里捞月亮,楞说自己成了酒仙。吓得我爹给小厮定下了死规矩,不许让我大哥碰一滴酒。” 听到王大盟主的八卦,唐毅来了精神,笑道:“那后来呢?” “后来他就中了进士,也怕丢人,又忍不住,就自制了一种酒,美其名曰风州酒,实际上就是往酒里兑水……” 这也行啊,卖假酒的不会都和王世贞学的吧,唐毅不由得感叹。 说话之间,到了知州衙门,唐毅进了班房,老大夫还守着雷七。看样子和早上看的时候没多少区别,唐毅心中暗暗高兴,没有恶化就有救。 “去,准备热水,干净的纱布,锋利的刀子,还有止血药。”唐毅吩咐下去。 很快准备妥当,老大夫十分好奇唐毅如何救人,可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人家能愿意自己偷学本事吗? 老大夫转身要走,却意外被唐毅叫住了。 “老先生,在下只会处置外伤,身体的毛病还要靠老先生调理,您就帮帮忙吧!” 老大夫犹豫再三,点了点头,仔细看着唐毅如何处置。 只见唐毅先打开了坛子,顿时浓烈的酒气直刺鼻孔,老大夫眼睛都直了,还从来没闻过这么香醇的酒,魂儿都要飞起来了。 唐毅毫不珍惜,倒出了一大碗,先是反复擦拭匕首,然后招呼几个人过来,按住雷七的身体。唐毅咬着牙一横心,划开了雷七的伤口,雷七浑身一哆嗦。 唐毅小心翼翼,将腐烂的坏肉割去,硬生生割肉,就算铁打的汉子也承受不住,雷七的身体剧烈抽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喉咙里一阵阵的闷哼。 “毅儿,不好了,雷七要醒过来了!” “把他的嘴堵上,再来两个人,一定按住他。”唐毅咬着牙说道。 “好嘞。”唐秀才抓起三四个手巾板,一股脑塞进了雷七的大嘴,王世懋和吴天成都伸手帮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雷七早就已经醒来,剧痛之下,浑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外,疼得一阵阵昏厥。 同样的处置伤口的唐毅也不轻松,他有些晕血,加上不眠不休,精神高度透支,浑身也被汗水湿透了。 终于割下了最后一块腐肉,巴掌大的伤口,都是鲜嫩的红色,唐毅喘息着,把匕首放在一旁,用纱布沾着酒精,擦拭伤口。 当酒精碰到伤口的一刹那,雷七身躯一挺,疼得昏死过去,按着他的人都吓了吓了一大跳,我的娘啊,这要多疼啊! 唐毅不管那些,仔仔细细,把伤口清洗一遍,然后敷上止血药,用纱布包扎好。 “唉,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说完这句话,唐毅身体后仰,直挺挺躺下去。幸好唐秀才手疾眼快,扶住了儿子。凑近一看,唐秀才差点流下泪。 “姑父,表弟他?” “他睡着了。” 唐秀才轻轻抱起了儿子,到了旁边的房间,小心翼翼把唐毅放在了床上。盯着儿子微蹙的眉头,唐秀才心里头一阵阵绞痛。 从最初竹楼被烧,到寻找雷七留下的证据,再到公堂大战,搜查胡府,逆转案子,蒸馏烧酒,治病救人,前后四五天的时间,不眠不休,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儿子的身上。 这个小小的少年,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唐秀才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等到唐毅再度醒来,发现躺在家里的床上,外头日上三竿,阳光刺眼。他甩了甩头,爬起来往外面走去。 迎面正好看到朱大婶走过来,一见唐毅,顿时脸上堆满了笑容。 “小相公醒了,唐爷和王公子都在前面等着你呢!” “哦。”唐毅匆忙洗了一把脸,快步来到了前厅。刚一进来,就发现前厅比想象的热闹多了。 正中间坐的不是老爹,而是魏良辅,老爹左边陪着,右边的却是那个大鼻子书生,叫做曹大章的,王世懋和吴天成都在下面陪着。 就听王世懋大声说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我表弟弄出的酒那可是不同凡响,琼浆玉液,也是比不上,能喝上一口,简直比得上活神仙,飘飘然,把酒临风,恍惚到了蟠桃宴啊!” 曹大章笑道:“敬美,吹得这么悬乎,怎么不拿了一点,让我也尝尝啊!” “一呈兄,金樽美酒斗十千,表弟酿出来的酒,至少十倍,你先拿十两银子,勉强让你尝一口。” “你不当土匪都亏得慌!”曹大章夸张地笑道:“我可喝不起!” 唐毅正好走进来,笑着说道:“哪有那么贵,不过就是多蒸馏几遍,提取出酒中之精罢了,三五斤的烧酒就能浓缩出一斤。” 唐毅说着,恭恭敬敬给老师问安,又向曹大章问好,笑道:“若是曹兄想品尝,我这就去取,不过这酒劲大,喝多了伤身。” 曹大章也是喜好杯中之物的人,早就心痒难耐。昨天的时候,胡氏死而复生,雷七的案子惊天逆转,爆炸性的消息就传遍了太仓,曹大章没赶上审问的热闹,就急匆匆去拜会魏良辅。因为是弟子做的,魏良辅心中骄傲,更是把唐毅夸得没边。 “呵呵,上次在春芳楼就想和唐神童聊聊,这一次我可要去拜会一下。” “也好,他们父子遭人陷害,险些蒙冤,明天叫上敬美,咱们一起去。” 第二天,他们找上了王世懋,一路上王世懋又把唐毅弄蒸馏酒,给雷七治伤的事情说了。弄得曹大章一愣一愣的。 “上泉公,您老可捡到宝贝了,还有什么是唐神童不会的啊!” 魏良辅老脸都乐开了花,不过为了师道尊严,在唐毅面前,老头还要绷着。 “徒儿,聪明要用在正路,你可不要沉迷那些旁门左道啊!” 还是士大夫的那一套,唐毅可不服气。 “恩师,弟子谨遵教诲,不过酒精可不是旁门左道。” “哦?还有什么大用?” 唐毅呵呵一笑:“用处大了,受了外伤之后,天地之间有些毒素就会通过伤口侵入人体,造成感染化脓。就拿战场上受伤的士兵来说,很多人并不是死于伤势,而是因为毒素引起的病症。” 说细菌病毒,怕是会超出他们的认知,唐毅只能归结成毒素。 “如果受伤之后,用酒精清洗伤口,就会大幅减轻感染的可能。能救人无数的好东西,怎么成了左道旁门呢,恩师,您老说是不是?” 魏良辅听完唐毅的解释,突然沉默下来,等了半晌,他徐徐说道:“徒儿,为师以为你该把酒精的方子献给朝廷!” 唐毅眼睛一花,霎时间老师就变成了拿着牛头,郑重其事说着“把它献给国家”的道德模范。 “凭什么啊,弟子还指着酒精发财呢!”唐毅哀嚎道。 [4958] 第45章 老师的安排 - 300*250*/ varcpro_id="u1617964";- 300*250*/ varcpro_id="u1617964";- 300*250_2*/ varcpro_id="u2087220"; 唐毅盘算过,江南人或许不喜欢烈酒,但是酒精有医用价值,每年捞千八百两银子还是没问题的,足够爷俩维持舒舒服服的生活。哪能说放弃就放弃啊,老师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害怕经商,被士林看不起,那也不用献给朝廷啊! “恩师,弟子也不折腾太大,弄个小酒坊,让天成当掌柜的,负责经营,弟子只要三成利润,家用足够,弟子也好放心跟您老学圣人大道。您老也知道,打开门来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离不开银子,弟子也有苦衷啊。” 没等唐毅说完,吴天成慌忙躬身摆手。 “师父,要是开酒坊,您可不能收三成,至少您拿七,额不,是九成,弟子跑腿效力是应该的,应该的!” 唐秀才也有些不高兴,在他看来,蒸馏酒的办法是儿子弄出来的,那就是赚钱的手艺,吃饭的本事。唱戏的人有句话,叫宁舍一锭金,不教一口春。挣钱的本事哪能随便交给朝廷啊,再说了,就算交上去,也无非便宜一些贪官污吏,能有什么用处…… 魏良辅见大家伙都不愿意,叹了口气,冲着唐毅说道:“你跟为师到旁边的屋子,有几句话和你单独说。” 唐毅急忙跟进来屋子,扶着魏良辅坐,老魏不说话,屋子中陷入了诡异的宁静,唐毅的脸上却有些发烧。摆渡一吓潶言哥关看酔新张姐 “该死,师父第一次提出要求,自己怎么能拒绝!老头可是帮了自己那么大的忙,区区一点银子有什么放不的,再说了,除了烧酒,能赚钱的东西多了……” 唐毅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错,愧疚地说道:“师父,弟子不孝,惹您老生气了,弟子愿意听从您的安排。” “你当真愿意?那家里面怎么办?” “弟子前些日子盘了一家纸店,空闲来,重新装修一番,卖笔墨纸砚,做文人的生意,说出去也好听,到时候还请您老赏一个店名,弟子感激不尽。” “小脑袋够精明的!”魏良辅呵呵笑道。 唐毅见老师阴转晴,急忙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的确不值一提,你啊,就是小聪明太多了!”魏良辅毫不客气地说,唐毅子就被说的愣了。 魏良辅冷笑了一声:“师父说你,你是不是不服?” “弟子不敢,只是……”唐毅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老头为何突然变了脸色。 “只是什么?”魏良辅追问道。 “只是弟子不知道恩师所说什么事,还请师父明示。” 魏良辅点点头,又笑了起来。 “那天你去拜师,老夫情急之,说了句我比唐顺之会当官……” 提到这事,唐毅越发羞惭,嗫嚅着说道:“恩师,都是弟子的错,我……” “不要说了,老夫要是怪你就不会收你了。我知道你小子聪明过人,可是呢,越是聪明人就越固执,越容易犯错误。老夫问你,胡彬的案子可结束了?” “这个……”子把唐毅问住了。 “恩师,胡氏已经找到,其他的证据都是假的,剩的不过是收尾而已,难道还有麻烦不成?” “当然!”魏良辅面色严峻,厉声说道:“徒儿,这一个案子胡彬家破人亡都有可能,至于同知孙雅芳,也难逃其咎。而你呢,连秀才都不是,就扳倒了两个朝廷命官,真是好手段,好威风,好本事!” 连说了三个“好”,魏良辅霎时间眯缝起老眼,玩味地笑道:“你让别人怎么看?” 唰! 汗水从额头就流来,还能怎么看,无非就是这家伙一身是刺,生人勿进,工于心计,不可结交…… 要知道大明朝可是一个泛道德化的社会,什么叫泛道德化,就是一切政治经济文化统统给道德让路,一个清官,哪怕他再出格,都是为国为民,都会有一大帮人替他说话,一个贪官,哪怕是做了好事,也要被骂狗血淋头。 一个人在道德上留了瑕疵,后果就会极其严重,比如鼎鼎大名的唐伯虎,虽然是因为卷入了科举舞弊,断送了一辈子的功名,其实也和他之前恃才傲物,乖戾猖狂脱不了干系。 唐毅可是想在科举仕途上大展拳脚的,若是还没有开始,大家就把他打入危险人物一栏,没人跟他玩。在讲究抱团取暖的官场,混成了孤臣,基本上和宣布死刑差不多了! 霎时间唐毅的小心脏拔凉拔凉的,冷水泼头,怀里抱冰,该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吧?唐毅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魏良辅斜着眼睛,看了看唐毅,见他脸色不停变化,明显露出了害怕的神色,老头顿时眉开眼笑。 “还不算笨,知道错在哪!不过——” 唐毅的心又悬了起来,急忙问道:“请恩师指点。” “不过——你多想了,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的!” 不带这么玩人的,唐毅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哀怨地看着魏良辅。 “弟子的心脏小,您可不能这么吓唬人啊!” 魏良辅笑道:“傻小子,为师已经让子羽把功劳揽过去了,说是他发现了胡氏之死有诈,才能你去胡府搜查的。” 毫无疑问这是给陈梦鹤脸上贴金,作为父母官,处置手的贪官污吏,是情理之中。也不用担心别人会怀疑,虽然功劳没了,但是麻烦也没了,而且陈梦鹤还欠了他一个人情。只要陈梦鹤还是太仓知州,唐毅就等于傍上了大腿,有了靠山。 唐毅不由得给老师伸出了大拇指,可是随即他又迷糊了,既然把功劳都给了陈梦鹤,那还要献酒精干什么,难道真的是替国家做贡献?怎么看,便宜老师都没有那么高尚! “呵呵,小子,你还是差着火候啊,这个案子胡彬他们是在劫难逃,可是别忘了还有一个万浩呢!” 唐毅顿时倒吸口冷气,疑惑地问道:“恩师,您说会不会是万浩一手设计的局呢?” 魏良辅摇摇头,说道:“不见得,万浩这个人老夫还算了解,他有些才华,气量不大,嫉贤妒能,但是对阴谋诡计还差着很多,应该是胡彬借力使力,把他拉来撑腰的。但是也不能小瞧他,毕竟吏部尚书万镗掌握着百官的升迁奖惩,侄子丢了面子,他随便暗示点什么,面有的是卖命巴结的。” 唐毅不由得大摇其头,他一个白丁,竟然惹上了一尊大神,简直没地方说理去。 “师父,万镗要是对付我,您可要给徒弟撑腰啊!” “呵呵呵,老夫都致仕了,能帮你什么,不过我可以给你拉一面虎皮。”魏良辅大喘气说道,好在唐毅已经习惯了,他顿时来了兴趣,笑道:“恩师,您说的是谁?” “当然是——陆炳陆文明!” 在唐毅的印象之中,能抗衡万镗的,名声又不错,除了入阁呼声极高的礼部尚书徐阶之外,就没有人。 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老师竟然提到了陆炳,实在是大出预料!那可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锦衣卫头子啊! “恩师,您老不会说错了吧?”唐毅疑惑地问道。 “哈哈哈,没看到酒精的时候,老夫的确想给徐华亭写信,可是看到了酒精,老夫就有了别的想法,你说这酒精谁最需要?” “还能有谁,当然是锦衣卫,他们打打杀杀,很容易受伤。再有审讯犯人也会造成感染,如果有酒精,就能避免犯人死亡,他们就能玩更多的花样了。” 唐毅叹口气,又说道:“其实酒精更应该用在九边的士兵身上,那样就不知道能救多少忠勇之士。偏偏我看武人在朝廷的眼里,比草芥都不如,只怕不会花这笔钱,就算朝廷拨了银子,面的将领也都会贪墨干净,用不到士兵身上。” 唐毅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把好好的酒精,献给锦衣卫,真有些明珠投暗,可是谁让他需要靠山呢! 魏良辅拍了拍弟子的肩头,长叹道:“孩子,有朝一日,你能柄国执政,记得对他们好一些。” —————————————— 新的一周要来了,小唐终于要进入高层的眼帘了,求大家票票支持啊,差不多小的加更……嘿嘿 第46章 难题 正午的阳光洒满院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魏良辅躺在竹椅上面,看了看日头,笑道:“该吃午饭了。” 书本刚放下,就见一个小书童从月亮门进来,捧着托盘,快步到了小院。这个小书童正是沈林,胡家老爷少爷都被抓了,府邸也封了。几乎所有的佣人都跑掉了,沈林原本是渔家子弟,父母双亡之后,被叔叔卖给了胡家当书童。 偏偏到了胡家,又掉到了魔掌之中,差点被毁在胡辉的手里,加上谭红霞惨死,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害。 唐毅对这个比自己只小了两岁的小家伙充满了同情,就把他带回了家中,随同沈林一起回来的,还有谭红霞的老父,老头几年前得了重病,把家中的几亩田都给卖了。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就指着女儿每月的月钱活着,谭红霞一死,老人也没了经济来源,比乞丐还不如。 这一老一小,两个最无辜的人,却都伤痕累累。 唐毅和老爹商量之后,就提议让沈林拜老谭头为父亲,既解决了老头膝下无子的问题,又给了沈林报答谭红霞救命之恩的机会。 提议一出,一老一少都欢喜不已,抱头痛哭,破碎的家又补上了。唐毅划出了两间房给他们,老谭头感恩戴德,主动帮着看门,扫院子,沈林更是跟在唐毅身边,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别提多上心了。 沈林乖乖蹲在条案前面,把酒菜给魏良辅摆好。 “老大人,雷七爷今天醒过来了,少爷做好了菜就去看了。这是蟹粉狮子头,这是文思豆腐,请老大人品尝。” 魏良辅扫了一眼,顿时来了兴趣,狮子头是扬州的名菜,选用肥瘦相间的肋条肉,肥嫩异常,蟹粉鲜香,青菜酥烂清口,须用调羹舀食,食后清香满口,齿颊留香。 魏老头是地道的美食家,尝了一口狮子头,顿时赞不绝口。 “哈哈哈,手艺不错。对了,这个文思豆腐老夫怎么没听说过?”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乾隆年间才出现的一道菜。沈林急忙说道:“老大人,这是少爷特别给您做的,把豆腐去掉老皮,切成细丝,用水焯了。接着把香菇、冬笋、鸡胸肉、火腿、生菜都切成一样的细丝,然后把香菇丝加入鸡清汤,放在锅上蒸,待沸腾之后,加入冬笋丝、鸡胸丝、火腿丝等,放在汤碗之中。另外再用清鸡汤把豆腐丝煮沸,加盐也倒入汤碗之中。” 魏良辅一边听着,一边看着,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那些细如头发的白色丝状物,竟然是豆腐! 老天爷啊,这要费多大的功夫啊! 不用说别的,光是这份心思就让老魏感动不已,取了一勺,放在嘴里,软嫩清醇,入口即化,正适合上了年岁的人吃。 魏良辅闭着眼睛,回味唇齿之间的美味,忍不住说道:“让你们少爷费心了。” “老大人,少爷说了孝敬您老是他的本分,小的先下去了,一会儿再来收拾。” 沈林急匆匆跑出了小院,向着雷七的病房跑去。 此时的唐毅正在给雷七换药,也算这家伙命大,用了酒精清洗之后,伤口没有继续感染,而且已经结痂,手脚上的伤口也都开始愈合。加上老大夫开了上好的补药,雷七的身体迅速恢复之中。 身体好了,精神也足了。 看着唐毅用酒精给他清洗手脚,嗅着浓烈的酒精味道,雷七脸上的肉一蹦一蹦的,心疼到肉疼。 “够了,够了,小相公,你要是把酒给雷七灌下去,我现在立马能上景阳冈打老虎!” 唐毅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不当老虎粪就不错了!我可告诉你,小爷为了救你,用的可都是五谷之精,玉露琼浆。等你好了,可是要付钱的。” “付钱?没说的!小相公,你还有多少,雷七全都要了。我告诉你啊,咱们江南喜好烈酒的不多,可是要是运到山东,河南,北直隶,这么好的烈酒,一坛子少说能卖三五两银子,就算十两八两都有人要。” 不愧是走南闯北的,雷七商人的本能已经回来了。唐毅对这个提议也颇为意动,他答应献上酒精的方子,可是烧酒生意还可以做的。只是他经过了魏良辅的一番教训之后,已经变得深沉内敛了很多。 任何社会都有规矩,如果不遵循规矩,乱点金手指,吃亏倒霉的一定是你!还是等着请教老师吧,看他的意思。 唐毅和雷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沈林捧着一摞清单跑了过来。 “少爷,我给雷爷换药吧。” “嗯。”唐毅点头,他拿起清单,又抄起了毛笔,刷刷点点,开始写了起来。 既然要把酒精献给锦衣卫大都督陆炳,就要把事情做的完美,才能得到人家的肯定。唐毅不光写了制造酒精的办法,还绘制好了图纸。另外雷七作为免费的白老鼠,唐毅将治疗康复过程全都写了下来,准备一起送去。 就在他忙活的时候,突然朱山从前面跑了过来。 “少爷,知州大人来了。” “什么?”床上的雷七挺身要起来,结果腰上传来剧痛,疼得汗珠滚滚。 “小相公,是不是要处死那个贱婢,我要亲眼看着胡家全都去死!”雷七野兽般地嘶吼。 唐毅放下了手里的笔墨,急匆匆说道:“雷七,你先别激动,胡家人作恶多端,肯定是死路一条。陈大人找我没准是别的事情,至于案子如何了,我会帮你问问。” “那好,多谢小相公了!”雷七勉强点头。 唐毅快步走出了病房,出来之后,他的脸色可就没有那么好了。案子十分明显,陈梦鹤不会连这个都处理不了,如果需要自己,他派个人来就行,何至于自己跑了过来! 反常即为妖,肯定是出了差错。唐毅疾步匆匆,到了前厅,果不其然,陈梦鹤一身便服,脸色很不好看。老爹正陪着他,这时候魏良辅也赶了过来。 “老大人,唐毅,你们都在,可一定帮我拿个主意啊!” 魏良辅忍不住吃惊问道:“子羽,你遇到了麻烦不成?” “嗯。”陈梦鹤点了点头,苦笑道:“老大人,我把胡彬的家给抄了,结果在书房的暗格之中发现了几封信,您老看看吧!” 魏良辅接过来书信,抽出来,才扫了几眼,顿时眼睛就直了。 失声惊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究竟是什么事让魏良辅如此着急呢,原来在雷七这个案子中,从杀妻,到通倭,全都是设计诬陷,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案子因为财产争夺而起,胡氏为什么要霸占雷七的财产,动机何在,必须弄清楚。 陈梦鹤一面严刑审讯胡彬,一边搜查胡府,还真让他找出了一些东西。 几封信都是胡彬和京城通信,在信中胡彬想要谋求一个职位——都转运司运判! 官不大,只有正六品,而且胡彬当了多年从七品的判官,向上跳一跳,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个都转运司太特别了!简单说,都转运司就是负责盐务的衙门。 众所周知,自从盐铁专卖以来,食盐就是最大的暴利行业,管理盐务的官,一个个肥的流油,放屁都油裤裆,是人人羡慕的金色职业! 胡彬一个小小的杂流官,何德何能,凭什么窃据运判的职务! 他还真就有本事,根据书信上面显示,胡彬答应一次上交五万两白银,到任之后,再给五万两,此后,每年三万两的孝敬。 为了这个职位,一年之内,就要拿出十三万两! 这是何等庞大的数目,胡彬就算有些家底,也承担不起,他对雷七下手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难怪啊!”魏良辅都忍不住长叹一声,脸色变化。 “盐务的官,不管大小,都是肥缺中的肥缺,历来都是严阁老把持,如果此事捅出去,怕是府迁怒严嵩和他的党羽,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梦鹤也苦兮兮地点头:“老大人,我陈子羽不是没骨头的人,只是如实上奏,牵连上了党争,恶贼非但不能伏法,好人还会受到牵连,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第47章 酒精的妙用 陈梦鹤是翰林出身,进士当中的极品,清贵里的战斗机。按照道理,三年学习结束,成绩优异者,会继续留在翰林院,如果做到这一步,那么恭喜你,就成为了大明朝的储相,如果在其后的十几年里,没有在一轮一轮的斗争中折戟沉沙,就有幸能爬到大学士的宝座,入阁拜相,成为帝国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 就算没有留在翰林院,前途依旧光明,或者进入六部做主事,或者外放知府,然后一点点的熬资历,一切顺利,也会爬到部堂一级。 毫不客气地说,翰林就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不过那里都有倒霉蛋,咱们的陈大知州就是一个。 这里要说明,大明朝的州分成两种,一种是直隶州,隶属于省,知州的地位和知府平级。另一种就比较坑爹,是属州,隶属于府,比如太仓州,就隶属于苏州府。知州的品级和直隶州一样,都是从五品,但是悲催的是待遇和实权只相当于知县。 顶着市长的名头,干着县长的活,该有多憋屈,从陈大知州的惫懒就知道了。当然凡事都有原因,陈梦鹤的老师是礼部尚书徐阶,被首辅严嵩视作潜在的政敌,作为政敌的学生,受到压制也就不奇怪了。 “老大人,若是我把案子如实报上去,牵连到万镗,势必惊动严党,可不上奏,难道就任由贪官横行无忌?实在是对不起恩师的教诲,老大人,您经验丰富,还请指条明路吧!” 魏良辅一听,眉头紧锁。 翻开了几封信,缓缓说道:“哎,光是几封书信,又没提到万镗,其实还不要紧,最麻烦的是万浩偏偏闯了进来,黄土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魏良辅说的不错,最早的一封信可以追溯到五个月之前,那时候万浩还在江西老家,根本扯不上关系。可是好巧不巧,事发的时候,万浩搅了进来,加上前后的冲突,不由人不多想。 “老大人,我虽然在朝廷时间不长,可是也明白,凡事牵扯到党争上,就再没有是非对错,偏偏严党势力庞大,冒然攻击,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啊!” 魏良辅皱着眉头,说道:“子羽,能不能从胡彬身上下手,让他别胡说八道。” “老大人,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胡彬怎么能答应啊!”陈梦鹤两手一摊,显然他已经用过了,可是没灵! 好不容易抓到了把柄,却没法下手,简直比美女在前不能提枪上阵还难受,抓狂!唐毅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停盘算。万镗虽然贵为吏部尚书,可是天高皇帝远,还不用担心。可一旦胡彬和孙雅芳逃脱了,这两位可都是地头蛇,随便报复一下,就够自己喝一壶的。 杀人不死反成仇,所以胡彬必须死! 唐毅眉头微蹙,脑筋快速转动,突然笑道:“恩师,陈大人,或许事情没有这么麻烦!” “哦?快说,你有什么想法?”陈梦鹤焦急问道。 “大人,胡彬恶行累累,罪证确凿,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无非是忌惮牵连到万镗,那您不牵连也就是了。” “不牵连?别忘了雷七的案子可是因为财产而起,不牵连怎么说得过去。” 唐毅眼珠一转,笑道:“索性连雷七的案子也别管。” “那,那还有什么罪证?” “败坏伦常!” 陈梦鹤还没反应过来,可是魏良辅已经拍手赞叹,开怀大笑。 “妙啊,如此一来,胡彬是必死无疑啊!” 陈梦鹤抓着头发,苦着脸看向魏良辅,“老大人,我还是没明白。” “呵呵,让他和你说说吧。” 唐毅急忙笑道:“陈大人,胡彬的二子胡恍和胡氏本是亲堂兄妹,却搅在了一起,胡彬身为朝廷官员,治家不严,教子无方,出了此等丑事。大人把他拿下,打入大牢,等待朝廷处置,还有什么不妥吗?” 陈梦鹤想了想,点头道:“的确没什么不妥,可是,光凭这一条,可治不了胡彬的死罪啊!” 唐毅心中暗笑,这位陈大人还是太嫩了! “大人,您以此罪上报,朝廷必定派人前来调查,到时候再把他买官、诬陷、行凶的事情借由调查的官员说出去,您不就撇清关系了吗!” 陈梦鹤一听,顿时也大喜过望。唐毅的办法把本来混在一起的案子给巧妙分开,尤其是先上报治家不严,胡彬的道德就彻底破产,胡家就变成了蛇鼠一窝,身败名裂,谁也不敢给他出头。 再把其他罪证抛出去,板上钉钉,万劫不复。而且假借其他人之手,陈梦鹤就不用承担后果,也不会引起党争,实在是再好不过。 唐毅年纪不大,出的主意竟然比起久历官场的老油条还要稳妥,简直就是天生玩政治的料! 不过这个主意有也漏洞,陈梦鹤想了半天,担忧地问道:“老大人,若是朝廷派来的是严党的人,包庇胡彬,岂不是白费心思了吗!” “不会的。”魏良辅笑道:“老夫有个主意,你立刻给徐华亭写封信,顺带把东西送给他,令师足智多谋,他一定会把握好火候的,如果那位能帮忙,严党也会忌惮三分,到时候就等着看好戏了。” 对于身居高位的大臣,习惯用祖籍称呼他们,比如严嵩就被称作严分宜,徐阶被叫做徐华亭,至于唐毅,若是有一天也能进入内阁,则会被叫做唐太仓——好像还不算难听。 自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伟大的嘉靖皇帝差点死在一群宫女的手里,嘉靖皇帝就避居到了西苑,除了少数亲信重臣之外,不见任何人。这些重臣里面,就包括首辅严嵩,大学士李本,礼部尚书徐阶,还有锦衣卫太保陆炳等寥寥几位。 徐阶还没有入阁,不过深得嘉靖宠信,给他在内阁值房的旁边也安排了一间,毫无疑问徐尚书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被尊为徐阁老! 在外人看来,红得发紫的徐大人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嘉靖皇帝一心修炼长生,祭天打醮,烧铅炼汞,一刻不停,对于青词的需求量大的惊人,这种专门沟通鬼神的狗屁文字,在几十年前,只有老道懂得,如今却成了在京官员的必修课,每天搜肠刮肚,大半的精力都用在了讨好皇帝上面。 徐阁老也不例外,到了二更天,他才写好了两篇青词,揉着酸胀的眼睛,正准备休息,突然房门大开,一个红脸长须的大汉,穿着蟒袍笑吟吟走进来。 “徐大人,还没睡呢,真是为国操劳啊!” “哎呦,陆太保,您怎么有空,陛下那边不用护法了?” “哎,陛下这些日子因为财税的事情,闹得心绪不宁,没法打坐入定。这不让我过来,看看徐大人有什么高招。” 徐阶一听,不动声色,谦虚地说道:“理财无非是开源节流两途,我要是有好主意,早就献给陛下了。” “呵呵,徐大人客气了,朝臣们都说你胸藏锦绣,可不要让陛下失望啊!”陆炳起身,就要告辞,徐阶连忙笑道:“太保您等一等。” 陆炳站住,徐阶急忙捧出了一个小坛子,送到了陆炳的面前。 离着老远,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陆炳为之一振。 “好香醇的酒啊!” “太保好眼力,不过这东西不叫酒,而叫做酒精!”徐阶笑着把坛子打开,浓烈的味道弥漫在值房中,陆炳探头看去,只见坛子里清澈无比,香气浓郁。 “徐大人,这酒精有什么神奇的,也能喝么?” “太保,酒精之烈,十倍于烧酒,只怕一般人是承受不了。这东西还有更重要的用处。” “什么用处?”陆炳好奇地问道。 “可以用来清洗伤口,据说受了外伤之后,就会有毒素留在伤口,进而引起感染化脓,最终伤者丢了性命。如果能用酒精清洗伤口,就可以避免感染,功效甚是惊人啊!” 陆炳闻听,突然把眼睛瞪大了。 “徐大人,你没有骗我吧!” “老夫哪里有胆子欺骗陆太保,这里有一封信,上面详细写着制作和使用的关键,太保一看便知。” “哦!”陆炳用力点了点头。 “徐大人,实不相瞒,锦衣卫有三个兄弟正好都受了伤,生命垂危。不管能不能救活,陆文明都欠你一份人情!” 第48章 他们来了 一个机构所在的位置,足见其轻重程度,象征着大明威严的承天门前,六部衙门居东,与其遥相对应的就是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甚至连大理寺,国子监这种衙门都要靠边,更别说其他的京卫。 自从锦衣卫创立的那一天开始,就是帝国最强悍,最令人恐怖的地方之一。而到了嘉靖朝,皇帝的奶哥哥,太保陆炳执掌锦衣卫,更是把东厂狠狠踩在了脚下,有史以来最强悍的锦衣卫——没有之一! “外人都以为咱们嚣张跋扈,陷害忠良,坏事做尽,殊不知,没有咱们锦衣卫,不知道多少百姓要死在俺答的屠刀之下了。” 说话的正是锦衣卫大太保朱龙,他一脸的愁云,不停地摇头叹息。其他几位在京的太保都不停搓手,七太保周朔更是脸涨得通红,激动异常。 “大哥,你说李太医到底成不成啊?他在太医院,名声可不好。” “哼,不遭人妒是庸才,老七,要是李太医也没有办法,恐怕谁都救不了老三了。” 正说话之间,病房的帘子挑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瘦削的中年人,眼睛通红,遮掩不住的疲态。 见他出来,几个太保都冲过来。 “李太医,我三哥怎么样?” “对啊,老三还有救吗?” 面对着七嘴八舌头的质问,李太医摇摇头,周朔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昏倒。 “庸医,你还我三哥命来!” 他劈手就去抓李太医,这家伙壮得和狗熊一样,和他比起来,李太医简直就像一只小鸡。幸好大太保伸手,拦住了周朔,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太医,老三真的死了?” “谁说的!”李太医冷笑道:“在我手上还没有死人呢!” “啊,那你为什么摇头?”朱龙吃惊地问道。 李太医又叹了口气,说道:“三太保中了箭,一路从宣府跑了回来,伤口已经化脓,在下把他的伤口清洗干净,重新包扎,可是难保不会再次化脓。如果……” 他没有说下去,那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如果再次感染,他恐怕就回天乏力了。在没有抗生素之前,感染对于所有病人来说,都是噩梦。 突然,病房里传来痛苦的**,几个太保慌忙跑了进去,只见病床之上,躺着一个中年汉子,肩头上缠着层层纱布,血水还是渗透出来。他眉头紧皱,牙齿几乎咬断,身体不时抽搐,显示极大地痛苦。 几位朝夕相处的太保看到了这里,全都眼圈发红。三太保霍建功在半个月之前,奉命带领着十几个兄弟,深入草原,探查蒙古俺答汗的动向,结果不幸遇袭,只有三个人回来,还都受了重伤。 他们的牺牲并非没有价值,总算探查清楚,俺答率领着三万骑兵,攻击宣府方向。有了提前预警,想来明军可以早作准备,可以少死很多人。 锦衣卫虽然凶名赫赫,但是他们同样担负着侦查敌情的任务,别人不敢去的他们要去,别人不敢做的,他们要做。风光的背后,是斑斑血泪,还有深深的误解……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有人喊道:“太保驾到。” 一听这话,几个人都打了激灵,他们也被称作“太保”,不过是尊称而已,人家大都督陆炳才是正儿八经的三公之一,一品太保! 几个人急忙跑出来,跪倒行礼。陆炳随便摆了摆手,直接冲到了李太医面前,从披风下面捧出了一个酒坛子。 “李太医,你请看看这个。” 李太医眉头紧锁,不悦地说道:“我救人是因为三太保为国立功,若是想贿赂我,那就免谈了!” 恐怕这天底下,除了皇帝,都没人敢和陆炳这么说话。但是偏偏面对着这位李太医,陆炳就摆不出架子,试问哪个有权有势的不想多活几年,谁能和神医过不去呢! 陆炳老脸发红,从怀里拿出了书信,送到了李太医手里。 “谁不知道李太医的脾气,我是想让你看看,这个方法成不?” 李太医接过之后,有人又捧了几个蜡烛过来,屋子里亮如白昼。李太医仔细观察,当把所有的内容看完,他又迫不及待的拿起酒坛子,掀开封皮,舀了一点倒进了嘴里。 霎时间,就好像一团火焰,在嘴里燃烧起来,略显白色的脸变成了血红,要是唐毅在这里,保证给李太医竖起大拇指,这是真正的猛士! 感受了一下酒精的威力,李太医顿时眼前一亮。 “此物如此狂烈,想来可以克制毒素,我这就是试试!” 所有人重新燃起希望,李太医二话不说,冲进了病房。在书信上,唐毅特别交代了一些杀菌的常识,李太医小心翼翼,按照唐毅交代的过程,把每一样东西都清洗消毒。 然后再剪开霍建功肩头的纱布,用酒精小心翼翼清洗伤口,霍建功痛得浑身抽搐,几个太保,连同陆炳在内,一起出手,死死按住了他。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把伤口重新包扎上。李太医长长出了口气,疲惫之中,难掩兴奋。 “陆太保,若是此法能有效,不知道要造福多少苍生啊!进献此法之人,功德无量!” 李太医口中功德无量之人,此时正一肚子怨气,在厨房里打转转。 自从唐毅露了几手厨艺之后,魏良辅干脆就赖在了唐家不走了,用他老人家的话说,是要对唐毅进行言传身教,防止他走歪路。实际上就是垂涎唐家的美酒美食。当然垂涎的不止他一个,王世懋也几乎天天跑到唐家混饭吃,偶尔曹大章也跑过来打牙祭。 不知怎么地,琉莹大家得到了消息,也跑了过来,美其名曰是向老师请教,实则也把唐家当成了免费客栈。 面对一大堆的白吃饱,唐毅的辛苦劲儿就别提了。 每天三顿饭,全都要色香味俱全,还不能重样,唐毅是挖空心思,把前世能想到的菜都搬了出来。 可是就算唐毅存货不少,可是终究有个限度,尤其是很多食材大明朝也没有。 “大不了我去挖耗子洞,给你们做‘三吱儿’,看你们敢不敢吃!” “师父敢做,小女子就敢吃。”伴随着轻笑,琉莹走了进来。 “好大的胆子!”唐毅促狭地眨眨眼,笑道:“那太好了,我立刻就去让朱山和朱海去挖耗子洞。找出刚出生的小耗子,没张开眼,也没长毛,红彤彤的。” 琉莹有些疑惑,还有些小害怕,实在是不知道小耗子和食材有什么关系。 唐毅继续说道:“把这些会动的小东西放在一边,然后调好了蘸料,吃的时候,夹起一个小耗子,小东西就会叫一声,沾上浓郁的调料,又会叫一声,等到放进嘴里,再叫一声,所以啊,这道菜就叫做‘三吱儿’,怎么样,还有兴趣……” “哇!” 饶是琉莹胆子大,到底是女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么残忍恶心的吃法!小脸煞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师父,我再也不吃你做的东西了!” “我又没给你做过,有什么可怕的。” “反正就是不行,你出去,今天的饭我做了!”琉莹二话不说,抢过了菜刀,直接把唐毅推了出去。 唐毅也没有办法,只好回到了前厅,正好魏良辅和王世懋等人都在闲聊。见唐毅过来,王世懋不由得笑道:“表弟,开吃了吗?” “吃吃吃,就知道吃。今天的菜琉莹做了,好不好吃我可不保准。”唐毅无力地说道。 魏良辅倒是来了精神,哈哈大笑道:“好啊,今天可有口福了,琉莹那丫头手艺厉害着呢!可是轻易不动手,我看那丫头多半是心疼你,才把做菜的活儿揽去了。” “心疼?我怎么没看出来?” 王世懋顿时搂着唐毅的肩头,得意地说道:“憨小子,美人多情,书生无意,奈何,奈何啊!”王世懋动作滑稽,哄得大家一阵狂笑。 正在这时候,朱山跑了进来。 “启禀少爷,有几个带着刀的人,挺凶的样子,要见你。” “哦!”唐毅和魏良辅互相看了眼,心中不由得说道:“他们来了!” 第49章 三顾茅庐 大门之外,站着几个大汉,看似随意,可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将四周的情况全都一览无余,浑身肌肉紧绷,就像是随时保持警惕的猎豹,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看一眼,就让人骨子里感到害怕。 唐毅跑了出来,急忙躬身,说道:“在下唐毅,见过几位朋友。” 领头的大汉见跑出来一个小少年,心中不悦,唐家人也太无理了,怎么派出一个小娃娃!可是当唐毅自报家门的时候,大汉忍不住惊呼起来。 蒲扇大的巴掌抓住了唐毅的肩头,欣喜地叫道:“你就是唐毅?进献酒,饿,酒精的那个?” “应该没有别人吧!”唐毅谦虚地笑笑。 “哈哈哈,小兄弟……我这么叫你,不会见怪吧?”大汉笑道。 “哪里哪里,几位老哥请到家中一叙。” 唐毅对这几个人的身份有所猜测,亲眼见到之后,他们虽然穿着便装,可是肋下佩戴的刀十分显眼,和唐刀相似,不过刀背是直的,而且背后刃薄,长短合适,刀柄修长,可以双手使用。此刀还有个响亮的名字——绣春刀! 这几位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锦衣卫! 唐毅把他们请到了偏厅,沈林给送来了茶水。为首的大汉喝了口茶,唐毅还不清楚,平时锦衣卫办事,滴水不沾,能喝一口茶,却是给了唐毅很大的面子。 “小兄弟,我叫周朔,弟兄们抬爱,称我一声七爷。” “原来是七太保!”唐毅假装吃惊,急忙施礼。 “呵呵,小兄弟,实不相瞒,你进献的酒精起了大用,我三哥的命算是保住了。” “啊!” 唐毅顿时一惊,他可没想到酒精这么快就发挥了作用,简直出乎预料。就听周朔继续说道:“我三哥受了箭伤,伤口化脓,京中名医束手无策,偏偏你送去了酒精,保住了我三哥的命!我周朔代表锦衣卫上下,多谢小兄弟的大恩!” 唐毅眼珠一转,急忙说道:“岂敢岂敢,小子虽然不知道三太保为何受伤,想来也是为国效力,小子能有幸进绵薄之力,不胜荣幸。” “呵呵呵,念书的就是会说话!”周朔呵呵一笑:“小兄弟,陆太保已经吩咐了,锦衣卫往后每年要采购十万斤的酒精,小兄弟你可发达了。” “采购?我不是把方法献给了大都督吗?你们只管使用就是了。” “笑话,锦衣卫家大业大,能占你一个小孩子的便宜!”周朔故意沉下脸,说道:“小兄弟,你只管建个酒坊,你要是不愿意做,交给信得过的人也行。我们锦衣卫派人过来拿货,打算卖给民间,我们帮着联系铺面,总之一句话,有锦衣卫撑腰,谁敢找你的麻烦!” 好霸气啊! 唐毅原本都放弃了酒精这条财路,没想到不光失而复得,还拉来了锦衣卫这尊大神,有他们罩着,在大明的地界,绝对横行无忌啊。世人都说锦衣卫霸道,现在看起来也蛮讲理的。 其实唐毅不知道,锦衣卫可不是和谁都那么讲理,他算是一个特例。 首先他献上酒精的时间正好,救了三太保,锦衣卫上下都感激他。再有别忘了,酒精是假手徐阶送去的,徐阶可是入阁的热门人选,天子宠臣。陆炳也不太清楚徐阶和唐毅究竟什么关系,所幸卖了个天大的人情。 唐毅捡了大的便宜,周朔又说了几句,就笑着站起来。 “小兄弟,我们还有公务,就不多打扰,告辞。” 说走就走,都不给唐毅挽留的时间,只能送他们离开,然后才转回大厅。 此时桌上已经摆了满满的菜肴,唐毅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恩师,你们还没吃啊!” “不是等你吗!”魏良辅笑道:“那几个锦衣卫都走了?” “嗯。” 唐秀才急忙问道:“毅儿,他们说了什么,会如何处置胡彬等人?” “这个他们没说,孩儿也没问。只是说了让孩儿建个作坊生产酒精,他们派人采购。对了,有位三太保受了箭伤,用酒精保住了性命,他们是来感谢我的。” “呵呵,你小子好福气啊!”魏良辅笑道:“能和锦衣卫结个善缘,你以后的路会方便很多。你们都放心吧,锦衣卫的人出手,别说小小的胡彬,就算再大十倍百倍的官,也难以幸免。” 魏良辅的预言一向不差,周朔带着人到了太仓,直接将案子接手过去。没有三天,就把胡彬查了个清清楚楚,不光是雷七的案子,以前他侵吞田地,杀人害命,就连小时候偷看洗澡的丑事都揪了出来。孙雅芳也没有跑了,他的罪责同样不少,直接和胡彬作伴了。 至于那几封密信也落到了周朔的手里,只是周朔什么都没有透露。不过陈梦鹤也松了一口气,烫手的山芋送出去,至于锦衣卫会怎么处理,和他就没关系了。 在太仓停留了半个月,周朔带着一干人犯要离开太仓。 得到消息的唐毅立刻行动起来,他深知关系需要经营,光靠着一个人情,就以为锦衣卫会一直帮你,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这些天他不用做饭了,就抽出时间,按照前世的经验,写了一份救急手册。 重点写抢救,消毒,处理伤口,还附上了图解。另外唐毅还打造了一个小木箱,里面放上了药品和急救工具,有的是采购的,有的则是特意打造。 在周朔临行的时候,送到了他的手上。对于整天在刀尖上打转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实在是太有用了,周朔兴奋地拍着唐毅肩头,大声赞叹道:“哈哈哈,小兄弟你是个有心人!我看你的医术不差啊,比起京里的李太医都厉害。” “李太医?哪位?” “李时珍呗!” 噗,唐毅喷了一口老血,那可是写出《本草纲目》的大牛啊,自己连人家脚趾头都比不上。 “七爷,我这点本事……” “不要叫七爷,叫七哥!”周朔黑着脸说道:“怎么,看不起锦衣卫不成?” “七哥,我不是怕高攀不上吗!”唐毅腼腆笑道:“其实是听西洋传教士说的,他们虽然来自蛮荒之地,也有可取之处。” 咳咳……死道友不死贫道,唐毅怕被锦衣卫盯上,只能让传教士当挡箭牌了。 周朔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笑道:“哦,那些洋和尚啊!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有机会我派人查查他们,看看还有什么牛黄狗宝,都掏出来!” 锦衣卫的一行,不亚于一场超级地震,太仓州的二把手和三把手全都被拿掉,顺带着一起倒台的还有一大帮,六房书吏当中,邢房和兵房都牵扯进去,判了充军两千里。牢头、仵作、仓库大使,这些原本都是胡彬的人马,没等陈梦鹤出手,主动卷铺盖卷儿滚蛋了。 偌大的太仓州,一下子没了一半的官职,多少人眼珠子都红了。拼命向陈梦鹤抛媚眼,献殷勤,就盼着能分到汤汤水水的。 水有源,树有根。要不是唐毅,治下稀里糊涂出了通倭案,他都要倒霉,哪有今天的风光。别看胡彬和孙雅芳被拿下,朝廷不但没怪罪,还嘉奖了陈梦鹤,说他慧眼识人,明辨忠奸。 咸鱼翻身的陈大知州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唐家,眼下的唐家忙活的不可开交,唐毅一面要准备纸店开业的事情,一面又要建造酒坊,生产酒精,还要忙着和老师学习四书五经,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三瓣,倒是唐秀才十分清闲,他本想着继续抄书,可是一来家中有了更好的财路,二来他也怕给儿子丢人,就只能放下。 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陈梦鹤突然来了。 “学生见过老父母,毅儿他在后面和几个木匠摆弄家具,学生这就去叫他。” 陈梦鹤笑道:“没想到唐神童还懂得木工,真是难得。不过本官可不找唐神童,而是找你唐秀才。” “找我?” 唐秀才顿时愣住了,这段时间谁不是来找唐毅的,弄得他这个当爹的好不尴尬。 “老父母,您,您有什么吩咐?” “呵呵,实话实话吧,经过这次案子,我深感手边没人不行,如是唐先生不弃,我想请你做我的刑名师爷,执掌刑事判牍,帮帮我吧!” 说着陈梦鹤起身,给唐秀才深深一躬。 正好唐毅从后面跑过来,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瞪大了眼睛:“演什么戏啊,三顾茅庐吗?” 第50章 小店开张 每个地方官身边都会配个师爷,最着名的怕是要数包黑子身边的公孙策了。师爷的地位非常特殊,首先,师爷不是官员,不领朝廷的俸禄,领的是官员的雇佣金。 但是呢,他们和马夫、轿夫、管家一类的佣人又不同,他们是玩笔杆子的,对朝廷的法度规矩,人情事理,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的事情一清二楚,帮着官员处理日常事务,出谋划策,长长被引为左膀右臂,很受尊重。 唐秀才的条件并不差,首先他出身书香门第,精通文墨,而且论起来他和太仓的王家是亲戚,勉强算得起地方的士绅。 当然了,这都不是关键,唐秀才最值得骄傲的就是宝贝儿子,唐毅小小年纪,有了神童之名,加上拜师魏良辅,而且本人更是聪明睿智,智计百出。请唐秀才当师爷,还奉送一个唐神童,怎么看都十分划算。经过教训之后的陈知州迫切需要一个帮手。 唐秀才也看出了陈梦鹤醉翁之意不在酒,找他不过是幌子,真正看重的还是儿子,虽然伤自尊,可事实就是如此。唐秀才只能求助似的看着唐毅,唐毅倒是挺高兴的,当师爷总比抄书好多了,而且有了师爷身份,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官场。 经过雷七的案子,唐毅做了深刻的反思,要想安全地活下去,耳聪目明,消息灵通,是必须的。能当上师爷,就能接触大量最新的消息,助力极大。 而且和其他人不同,唐毅知道历史的脉络,徐阶那可是斗倒了严嵩的超级首辅,未来十几年的官场,此老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皇帝都要低头。 陈梦鹤是徐阶的学生,虽然眼下比较挫,但却是烧冷灶的好时候,投资小,收益大,这么好的事情哪能拒绝啊。 唐毅笑着给老爹和陈梦鹤倒茶续水,说道:“爹,陈大人都亲自来了,您可不能不答应啊!” “我不是不答应,就是怕做不好!”唐秀才总算松口了。 陈梦鹤见缝插针,笑道:“唐先生,我这个知州当得也糊里糊涂,咱们两个啊,正好一对!” 说定之后,陈梦鹤也打开了话匣子,胡彬好孙雅芳倒台了,从他们俩家搜出了霸王多两银子,还有不少田产、铺面、作坊,折算起来,差不多有十二三万两,顶得上太仓一两年的税收了。 “本官到任以来,并未给百姓做什么好事,这次搜出了这么多赃款,没收充公之后,我准备整修河道。” “这是好事啊!”唐秀才忍不住赞叹道:“大人,兴修水利,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不知大人准备修哪些河道?” “这个,第一就是江堤要加固,再有刘河的堤防也多处年久失修,再有盐铁塘运河早就郁积严重,若是能重新挖好,就能和吴淞江连接起来,到时候苏州和松江两府河运通畅,受惠百姓何止千万。” 显然,陈梦鹤下过一番功夫,所说的三条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唐秀才颇为兴奋,大有和知州大人共创大业的冲动。 唯独唐毅这个小混球,一声不吭,似乎不怎么在乎! “毅儿,你又在想什么,难道反对不成?” “孩儿不敢,只是……” 陈梦鹤微微一笑:“唐神童,我和魏老大人亦师亦友,咱们都不是外人,你有什么就直说。” “既然如此,请恕小子直言了。”唐毅想了想,说道:“大人兴修水利,自然是利国利民。可是要修河道,不止要花钱,还要征调大量的民夫,更要知府,乃至巡抚的协调帮助。以我大明的效率,少说要一年半载,稍有变数,时间就会拖长,好事未必收到好的效果。” 很多立意很好的事情,做起来就会走样,大运河就是典型的代表,直接葬送了一个王朝,讽刺的是,其后一千多年,却把大运河视作生命线。 当然陈梦鹤的计划没法和大运河相提并论,但是道理是一样的。 耗时耗力,还会落一身不是。最为重要的是唐毅根本不相信陈梦鹤的能力,光凭着一腔热情,是做不好事情的。 果然,一听唐毅所说,陈梦鹤顿时脑袋就大了,征调民夫,协调官场,他都不擅长。 “唉,难道给百姓做点事情就这么难吗?” “呵呵,大人若是有心,其实有更多立竿见影的事情。” “哦?请讲。” 唐毅笑道:“大人,孙雅芳和胡彬侵占了很多百姓的田地,本来要没收充公,您不如再返还百姓。至于剩余的,用较低的田租租给百姓耕种,收上来的地租用来资助州学的贫寒书生,奖励科举取得功名的学子,岂不是更好!” 好,一点都不好! 平心而论,兴修水利能帮助多少人,奖励学子能帮助几个!说穿了,唐毅的主意就是锦上添花,就是避重就轻,典型的只做道场不念经! 可有些事情还非要如此,因为奖励学子是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相反受到奖励的学子还会到处传颂大人的德行,赞美你体恤子民,是难得的好官,名声好了你就会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至于你走之后,地方若是出了水旱灾害,那就是下一任的责任,和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当然了,条件允许,唐毅还是愿意做真正有用的事,可没有把握,就应该以稳妥为优先,保全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话唐毅不会和陈梦鹤说,只是说兴修水利的难处,陈梦鹤思量许久,终于同意了唐毅的提议,立刻着手办理。老爹这个师爷也走马上任。 此时,另一件好事情传来,唐毅此前买下的纸店经过重新装修,已经可以开业了。吴天成陪着唐毅,来到了装潢一新的纸店。 三间门脸全都被打通,一共四个大货架,分别摆着笔墨纸砚,在柜台的对面,放着一张桌子,客人选好了之后,都可以在桌子上挥毫泼墨,如果不满意,只管放回去就是了。 地面和柜台全都用的是青竹杆制成,没有刷漆,都是本来的青翠色。吴天成拿到设计图的时候,只当唐毅是抠门,可是真正装修出来,他不由得给老师竖起了大拇指! 崭新的青竹看着干净,屋子里也明亮,坏了更换也容易。怎么看小店都带着一股古朴典雅的味道,真难为老师是怎么想出来的。 穿过门脸,就是后面的仓库,唐毅又花了一百两银子,把毗邻的房舍买了下来,面积足足增加了四倍之多。 这回却不是做仓库了,在四周移栽了翠竹、梅花、回廊下面种着花草,还有几个形状各异的养鱼缸。弄得和有钱人家的花园一般,在树木花丛之中,摆着四五张红木桌子。 有供多人谈论的八仙桌子,有两人对谈的方桌,还有一个人的条案,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院落的东边是一间小舞台,用帷幔笼着。在西面则是厨房,用竹片写着各式菜肴的名字,另一边还有不同茶水的竹片。一切都清楚明白。 唐毅一边走着,一边点头,虽然和自己设想的有些出入,不过已经算是不错了。倒是吴天成一脸苦兮兮的,为了这些东西,前后花了三百三十多两银子,唐毅此时的腰包都空了,要是赔钱,简直不敢想象…… “师父,咱们老实买纸,何必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弟子总觉得不靠谱啊!” 唐毅坐在一张官帽椅上,笑着说道:“天成,你觉得这个小院,比起春芳楼如何?” “那,那要看比什么了?人家比咱们阔气,奢华。” “那咱们的优势呢?” “这个……弟子说不出来,就是感觉咱们这更舒服,更,更高雅!”吴天成好不容易挤出一个词。 “没错!”唐毅笑了起来,“文人就喜欢这个调调,春芳楼那种艳俗的地方怎么能配得上士林风采!我敢说,只要咱们开业,下一次太仓的文会必然在这里开。文人笨啊,冲动啊,出手大方啊,要不了多久咱们数钱就会数到手抽筋。” 吴天成偷看看看四周,小声说道:“师父,貌似您也是文人啊!” 沉默了半晌,突然传来唐毅的叫骂声:“吴天成,你给我听着,明天开业,谁都不许偷懒,要是有一点灰尘,我就拿你是问!” 第51章 火了 噼里啪啦,爆竹声中,唐毅和吴天成一起拉住红绸,轻轻一扯,露出了醒目的牌匾:昌文纸店。 四个大字笔力遒劲,正是魏良辅的手笔。毫不客气地说,光凭着这四个字,就足以吸引无数人了。别看是师徒,魏老头也不愿意帮唐毅写字。唐毅奸商成性,连天妃宫都能榨出油水,他做生意,岂不是连骨髓油都榨出来了。唐毅可以把掌柜的交给吴天成,自己隐身幕后。可要是把魏良辅的名字挂在外面,那不成了顶缸挨骂的,老头可受不了! 唐毅简直瀑布汗,心头的神兽呼啸而过。 “师父,弟子在您的眼中就那么贪财好利吗,弟子简直比窦娥都怨!” 魏良辅丝毫不在乎唐毅的表演,把脑袋摇晃的像是拨浪鼓。 “好,恩师,弟子向你发誓,如果我的纸店欺诈一个穷苦的读书人,不用您说话,我自动扫地出门,不配当您的学生!” “当真?” “当真!”唐毅斩钉截铁说道。 “那还等什么,去拿纸笔来!”魏良辅笑骂道。 站在纸店的前面,通过宽大的窗户,里面的布局看得一清二楚,魏良辅不由得含笑点头。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纸店处处用竹子装饰,雅,雅得很!” “呵呵,恩师,就冲您老的赞美,是不是该赏一副对联啊?”唐毅见缝插针,笑着说道。 魏良辅爽快地点头,笑道:“那老夫就献丑了!” 吴天成早就跑到里面,捧出了桌案纸笔,魏良辅寻思一下,挥笔就写。 店铺开张,早就吸引了一帮看热闹的,听说魏老大人也来了,还要题字,大家伙都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 笔走龙蛇,一副对联迅速写就。唐毅不由得念了出来:“惟有艺文为本业,还将纸笔传雅名!” “好!天成,还不赶快伺候我的恩师进去。” 吴天成扶着魏良辅往里面走,曹大章和王世懋都跟在后面,也要进去。唐毅却一伸手,把他们都拦住了。 “一呈兄,家师都留下了墨宝,你要是这么进去,是不是不妥啊?” “好你个唐毅,真是不吃亏的主!”曹大章兴致也来了,笑道:“我没法和魏老大人比,就丢人现眼一回吧。” 说着曹大章略一思索,挥笔写到:“放眼店中,尽是文房四宝;兴怀风雅,广交学海众儒!” “好,除了好就是好!”曹大章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就剩王世懋一个,他眨了眨眼睛,陪笑道:“表弟,咱们可是亲戚,我就免了吧!” 唐毅把脸一沉,不客气说道:“今天只有顾客,没有亲戚。表哥,你要是写不出来,也没有什么,我不会笑话你的!” 王世懋顿时大怒,气冲冲说道:“我王敬美也是十年苦读,当真以为我写不出来吗?” 沉吟一会儿,王世懋眼前一亮,当即运笔如飞,写到:“古纸硬黄临晋贴,新笺匀碧录唐新。” 写完甩笔,得意地说道:“怎么样,这回我能进去了吧?” 三个人都留下了对联,魏良辅是致仕大员,天下扬名的学者,就连曹大章和王世懋日后都会中进士,成为学问大家。区区一个纸店,能得到三位的真迹,唐毅简直乐坏了,陪笑道:“小弟哪敢拦着表哥啊!” 唐毅笑着冲来的客人拱拱手,说道:“欢迎贵客光临,大家请进。” 正要往里面走,突然一双胳膊把他拦住了,出手的人正是王世懋,笑眯眯地看着他,唐毅不由得哀嚎,现世报来的也太快了吧! “表哥,你什么意思? 王世懋呲着牙笑道:“表弟,大家都留了字,你总不能不写对吧?”他的声音很大,那些看热闹的听得一清二楚,顿时都跟着起哄了。 “对啊,唐神童,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写一个吧!” “没错,让我们见识一下,开开眼界啊!” 起哄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喊道:“唐神童,是不是不会写啊?” “球!” 唐毅哼了一声,大吼道:“笔墨伺候!” 纸张铺好,舔饱了笔,说起纸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洛阳纸贵的成语,索性就用这个来写。 “银流鹄白三都贵,墨染鸦青五色奇!” 词好,意思更好。王世懋立刻拍起了巴掌,看热闹的都跟着叫好,四副如此出众的对联,小小的纸店,何等福气,真是叫人好奇啊。 吴天成乐颠颠把对联收起,若干年之后,题字的四个人当中,有三位官居一品,前后位列内阁,就连打下手的吴天成都执掌一部。到了后来,每当有孩子进学,父母都会不惜重金,从昌文纸店买一套笔墨纸砚回去,不为别的,就要沾沾贵气! 闲话少说,很多早就好奇不已的客人随着唐毅进了纸店,大家都被几个硕大的货架吸引了,上面摆满了各种笔墨纸砚。和别的店铺放在柜台里不同,这里的全都摆在明面上,让大家触手可及。 等到众人再看货架上的标签,全都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便宜,真便宜! 一刀普通的纸,只要二钱银子,比其他的店铺至少便宜了三成,还有人注意到在靠近店门的位置,还有一些裁歪的,有破损的纸,拿来练字作画一点问题没有,只要十文钱就能买下一大卷。 纸卖的这么便宜,别的东西或许贵吧? 带着疑问,再向其他货架看去,毛笔十五文一支,砚台五钱银子一块,墨一两银子五块…… 所有东西看下来,就是两个字:便宜! 简直比白菜还便宜! 很多家庭供不起读书,笔墨纸砚的花销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可是眼前的普遍便宜了三成不止,个别的甚至便宜一半,简直就是吐血大放送,便宜的不敢相信。 “掌柜的,你们真按照这个价钱卖吗?”有个年轻书生问道。 吴天成急忙跑过来,点头说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开业头一个月,都是这个价钱。再往后吗,等把货源联系妥当了,还能再便宜一些!” “还会便宜?” 大家彻底晕了,不过不管如何,价钱公道就好! 有些人已经开始挑选纸张了,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阵悠扬的乐声传来,飘飘荡荡,听得不算真切,却像是一只小手,不停挑动心弦,神魂飘荡。 “掌柜的,这乐声是怎么回事?” “哦,客官,我们在后院安排了谈文论诗的园子。” “哦?”有人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还有人奏乐吗?” 吴天成笑道:“是琉莹大家,她要在蔽号演奏新曲。” 听到“琉莹大家”四个字,就好像打了鸡血,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往里面冲。在门口转出两个大小伙子,朱山和朱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喂,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对啊,我们要听,额不,要谈诗论文啊!” 吴天成急忙解释道:“诸位客官不要着急,后院面积狭小,可不能容纳这么多人。” “哼,那你说,要怎么才能进去听?” “两条办法,第一就是要由取得会员资格的人推荐,只要是公认的才子,就可以成为会员,随意进出。至于第二吗,就要花钱,二两银子一次,如今是开业酬宾,打五折只要一两银子。” 嚯!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去抢钱啊!一两银子,能买半扇猪肉了,谁有多少钱,能这么糟蹋啊。 吴天成见大家都是一副不屑的模样,他也着急了,大声说道:“诸位,听一次琉莹大家的唱值多少钱?再说了,来这的可有江南著名的才子,还有科举的前辈,听他们一言半语,没准就能中秀才,中举人呢!你们说说,一个功名值多少钱?” 那还用说,功名无价啊!终于有人动了心,有个中年的书生掏出了一两银子,笑道:“就算光听听琉莹大家的唱也值得!”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有个年轻人就说道:“我刚刚看到了魏老大人,还有唐神童他们都去了后院,就为了见老大人一面,这银子我花了!” 又一个掏钱的,这回大家都心动了,不就是一两银子吗,又不能掉块肉,进去看看! 一个接着一个,没有多大一会儿,吴天成就收了差不多二十两银子。一瞬间浑身亢奋,整夜不睡的疲劳不翼而飞,在心头不停狂叫:“火了,真的大火了!” 第52章 文人天堂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王世懋不停地摇头晃脑,大惑不解地问道:“表弟,我敢说咱们太仓,往大了说,整个江南,都没有卖的这么便宜的,你是怎么打算的?” 唐毅笑着喝了口茶,润润喉咙,煞有介事说道:“表哥,天下寒门子弟何其之多,苦心求学而不得,有人用苇叶编席抄书,有人在沙土上练字。唐毅不才,也成穷苦过,深知求学之艰,怎么有脸在笔墨纸砚上赚钱!以后每逢初一十五,年节我还会打折降价。所然我学不来‘安得广厦千万间,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心怀,但是力所能及,替学子们减轻负担,乃是我的本分!” “说得好!”曹大章笑着拍起手,赞道:“就凭唐神童的这番话,我就想写一篇‘昌文纸店记’,让天下人都知道唐神童的胸怀,只是在下文采有限,又怕滥竽充数。” 唐毅急忙拱手说道:“一呈兄太客气了,你要是能写,小弟感激不尽。”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鎏金的铜片,三寸长,一寸多宽,送到了曹大章面前。 “这是何物?” “呵呵,一呈兄,这是本店的金牌会员,以后一呈兄可以随意来这里谈文论道,听戏抒怀,小店分文不取。” “还有这等好事?”曹大章欣喜地接过牌子,仔细看了又看,牌子做的精致,上面写着“昌文贤达”四个字,在右上角有个小小的“天”字,背面刻着梅花朵朵。无论从做工,还是形制,都没的说。 曹大章把玩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道:“这里弄得雅致非常,在下恨不得天天都能来,就怕把唐兄给吃穷了!” “哼,这小子鬼着呢,老夫虽然看不出他怎么赚钱,但是老夫知道,这小子绝不会吃亏。而且还会大赚特赚,为师说的对不对?” 魏良辅算是把徒弟看透了,唐毅陪笑道:“师父您这话可就冤枉弟子了,弟子这么做可是有原因的。” “讲!” “弟子当日在春芳楼就想到过一事,我太仓文脉悠长,才子云集,文风鼎盛。偏偏要举行个文会,竟然要去那种一半酒楼,一半青楼的地方,和一帮脑满肠肥的俗人凑在一起,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毅突然慷慨激昂起来,声色俱厉,说得和真的一样! “恩师,弟子越想越悲愤,所以生出了心思,我要专门开一间只有文人才能来的的店,让所有学子在这里畅所欲言,如沐春风。” “好想法,这里的确有春风扑面的感觉啊!”王世懋赞道:“表弟,对了,你还没说怎么赚钱呢?” “咱们能不能不这么俗气?” “不能,老夫也好奇呢!” 唐毅还指着这几位撑场面,要是不合他们解释清楚,他的赚钱大计就泡汤了。 “师父,弟子将笔墨纸砚的价钱订的非常低,可以说无利可图,甚至要赔本。赚钱的关键就在会员上面。” 大家聚精会神听着,唐毅笑着解释道:“最顶级的会员是一呈兄这种声名远播的才子,他来这里一切花销都是免费的,要是有了佳作,我们还会免费刊印,帮着传播。次一级也要是县学生,最好有秀才功名,经过几次科举考试,他们来这里也可以享受半价折扣。头两级的还可以推荐亲朋好友,确定才华出众,就可以成为会员。再次之,就是普通会员,只要每年缴纳二十两银子,就可以前来。除了会员之外,临时起意,想要进来,每次二两银子。” 唐毅这套在后世烂大街的会员制度,在大明朝还是新鲜玩意。前两级还算好说,可是普通会员竟然要二十两银子一年,差不多是普通人两年的收入,你可真敢要啊!至于二两银子,那就和抢钱差不多了,饶是这三位见多识广,心脏强大,也几乎昏倒! 王世懋听得一愣一愣的,抓着头发,痛苦地问道:“表弟,会有人当冤大头吗?” “当然会有!”唐毅笑道:“就拿一呈兄来说,平时有多少人想见他一面,求他指点一句半句的。如果知道一呈兄在此,有些才华和功名的学子怎么会不来呢!等到聚集了士林才子之后,附庸风雅之人,或者屡试不第,家中又有颇有资产的,别说二十两银子,就算二百两,五百两,怕是也想挤进来!更何况,我这里可不只能谈诗论文而已。” “哦?还有什么新鲜玩意?”曹大章笑着问道。 唐毅笑着伸出了三根指头,说道:“第一,我这里有美酒,美食,戏曲,不只是琉莹大家,还会聘请东南有名的戏班子,歌女前来献艺。而且我这里干干净净,绝不做皮肉生意,有辱士林清誉。第二,我会聘请学问大家,定期前来讲授学问,科举仕途,诗文制艺,人生体悟,无所不有。第三,还会举办文会,把各位才子的佳作集结成册,刊行天下,帮着大家伙名扬四海。暂时就这么多了,还有什么好点子,以后再增加!” “这就够多了!” 这三位全都听傻了,按照唐毅的设想,这里绝对会变成读书人的天堂。别说其他人,就他们都听得心旌摇曳,神往不已! 穿越这一段以来,唐毅已经看得出来,至少大明朝的江南已经非常繁荣,吃喝玩乐,颇为发达。文人聚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到处都是。但是寻常的酒坊茶肆根本满足不了读书人的需要。至于一些私人的园林又没法体贴入微,唐毅经过一番思索,就规划了这个类似士人会馆的东西。 首先要满足文人对享受的需要,所有美食美酒都是唐毅亲自安排,娱乐也不用发愁,琉莹是名动江南的大家,魏良辅更是戏曲祖师,随便挥一挥衣袖,应者如云。 其次,文人最看重的就是科举,唐毅邀请名家讲学,不管真假,至少噱头足够了。 再其次,文人喜好名声,眼下可没有版权的概念,有些人为了扬名,甚至不惜倒贴钱,还有干脆托名大学问家,只要他的东西能流传出去,就心满意足。 投其所好,唐毅的每一项设计,都击中了文人的心坎里,不用问,钱途一定远大! 唐毅正说得高兴,就听魏良辅哼了一声:“老夫总算是明白了,你小子说说,你这里面安排了多少陷阱?把笔墨纸砚订的那么低的价钱,是不是吸引更多的读书人前来?然后让他们对你的园子起了好奇之心。然后就一步步进入你的陷阱之中!为师教你的君子之道都哪去了,光知道玩小人伎俩!” 算是小人伎俩吗,这可是正常不过的商业手段了! “恩师教训,弟子有一点请教。” “说。” “弟子的设计当中,可有损害什么人的利益?” “这个……”魏良辅不由得皱起眉头,首先唐毅低价卖笔墨纸砚,穷苦书生肯定没有损失。能进入园子的,如果才华足够,成了第一二级会员,同样没有损失,甚至还凭白多了一处谈诗论文的好地方,甚至能砥砺学问,增长见闻。 如果说有损失,只是普通会员,当然还有那些家大业大,大肆消费的。可是人家有钱,愿意怎么花,你能管得着吗! 再说句不客气的话,花在唐毅这里,总比扔在秦淮河上要好吧? 魏良辅越想越觉得神奇,老夫子一辈子都信奉一个道理,天下财富有定数,朝廷多占,百姓就拿得少,商人多占了,穷人就要食不果腹。 可唐毅却展示了完全不同的思路,共赢! 没错,各取所需,让各方都满意。魏良辅的目光变得迷茫起来,难道自己这个徒弟竟然是天才,他的本事要用在官场上,绝对是无往不利,老头甚至都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要看徒弟的表现了。 唐毅还不知道,他这番表现直接的后果就是学业增加了十倍不止! 他们正在说着,干净清爽的小厮托着托盘,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呈现在大家的面前,尤其是清冽的美酒,闻一下就要醉了。突然乐曲响起,悠扬悦耳置身其中,恍然如同仙境。 坐在中间的客人们一个个摇头晃脑,甚至激动的眼圈通红,简直是神仙般的享受! 啪! 一锭银子砸在了桌面上,“掌柜的,不管多少钱,这个会员我当了!” “对了,算我一个,我也要!” “我也要!” …… 第53章 厚道的唐神童 满城风雨重阳近,一种幽香晓圃栽,不是渊明偏爱此,此花开后少花开。 菊绽东篱的时节,昌文纸店又推出了一项意料之外的东西,那就是红木家具! 唐毅早就听说过成祖爷下西洋,带回来优质硬木,开始有了红木家具。真正置身明朝,唐毅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直到嘉靖朝,硬木家具的数量还非常稀少,魏良辅的宅子里也只有寥寥几张椅子,更多的家具则是处理容易的软木制作。唐毅出于好奇,就向王世懋打听,王世懋告诉他,虽然硬木家具纹理漂亮,可是制作困难,尤其是没有平木的工具,要披麻挂灰,要找平,打腻子,就好像化妆一样,要把瑕疵遮掩起来,因此费工费力,还失去了天然的味道。 木头不平?有什么难的,用刨子啊! 唐毅突然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一个商机,他急忙找到了朱掌柜的,一问之下,果然木工的手里还没有出现用来平木的刨子。 刨子有点类似剃须刀的原理,用一个长方形木槽,中间加一块锋利的刀片,后面有把手,可以用来刨平、刨光、刨直、削薄木材。 不算复杂的东西,说干就干,唐毅指挥着朱掌柜的,一口气做出了三个,放在木头上一试,刨花顺畅流出,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出现了一块平整如镜的木板。看着这神奇的一幕,朱掌柜的高兴的手舞足蹈,美出了鼻涕泡。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个新工具对木匠的价值,唐毅更是不客气,他立刻向王家借了十个经验丰富的木匠,又采购了一大批黄花梨和鸡翅木。 整个唐家后院都变成了木匠工场,前后忙活了小两个月,第一批崭新的红木家具总算是出炉了。 这些天昌文纸店早就名扬太仓,从开业起,琉莹大家献唱新编的三国曲目,有《连环计》《长坂坡》《徐母骂曹》《战长沙》《赵云截江》《白帝城》《七星灯》等等,差不多二十个新曲。 坊间还流传着一个说法,这些新曲全都是唐神童替琉莹大家所写。 要知道一个唱段少说几十句,上百句,要讲究用词,要设计唱腔,麻烦之处,胜过诗词百倍。就算魏良辅名震天下,他写作和整理的唱段,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五十个。 唐毅一口气拿出了二十段,用轰动都不足以形容! 除了惊叹唐神童的才华之外,甚至有人说唐神童是要学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和琉莹大家珠联璧合,琴瑟和谐……才子佳人,是老百姓最喜闻乐见的话题。哪怕两个人差了整整五岁,哪怕唐毅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大家还是一厢情愿地传颂。 唐毅也没心思澄清,相反还推波助澜,人家拍个电影还弄得八卦炒作呢,他弄了这么大的生意,哪能放过机会啊! 八卦满天飞的直接后果就是会员数量直线上升,曹大章和王世懋都帮着引荐了几位有名的才子,知州陈梦鹤不知哪个弦搭错了,竟然也跑来要了个一级会员。听说老父母都加入了,太仓的州学士子,有些家产的士绅商贾,全都跑了过来,才华不行不怕,不是可以交钱吗! 短短半个月时间,光是普通会员就有二十几名,会费差不多就有五百两银子,还不算那些天价的菜肴和饮品! 吴天成早就把原来找的账房工作给辞了。 老天啊,太不公平了! 想自己,为了一个月三五两银子,东跑西颠,费尽了心思。师父可真厉害,坐在家中,就有人送钱,保守估计,一个月之内,少说也有千两白银入账,简直比抢钱还容易! 唐毅可没有吴天成那么乐观,说白了,他就是提供一个文人吃喝玩乐,交流信息的平台,他能做,别人也同样能做。他必须不断出新,吸引更多的会员前来,让大家觉得物超所值! 唐毅首先就把两旁的店铺全都买了下来,纸店一下子扩大五倍,然后按照不同风格装修,准备着招待更多的士人。同时他还从知州衙门里讨来邸报,印刷之后,发给会员,让大家了解最新的朝廷动向。另外还着手搜集科举的消息,定期发布。 这些服务对于读书人来说,简直太重要了,没事跑到园子坐坐,听听讨论,顿时整个人都升华了。才二十两银子一年,真值了! 处在激动之中的会员,很快就发现了更值的东西,当几十件崭新的红木家具摆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顿时眼镜碎了一地。 就连王世懋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暗红色的木质,柔和的光泽,漂亮的纹理,内敛而不张扬,完美的造型,让人迫不及待想要坐上去。俗话说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文人和红木家具,就仿佛**,一点就着! 瞬间热情就燃烧起来,有人就喊道:“别管多高的价钱,我都要了!” 另一个中年人冷笑道:“就你有钱是不,我就不信邪,东家,你就说价吧!” 大家伙争抢起来,吴天成小心思就活泼起来。 或许,可能,应该……加一点价钱,他求助似地看着唐毅,心说老师一贯黑心,恐怕不会放过痛宰一刀的机会吧! 哪知道唐毅从容走了过来,站在众人的前面,未语先笑,拱了拱手。 “诸位先不要急着争抢,我们已经和木工作坊商量妥当,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新货送过来,在下作保,一定会用最合适的价钱出售给大家。而且会员还有折扣,最高一级打对折,普通会员也有九折优惠。” 唐毅说着拿起一张四出头的官帽椅,仔细端详,就会发现这种椅子大行其道,风靡天下不是没有道理的。“S”型的靠背更符合人体工学原理,不光坐着轻松,而且配合着扶手,更能烘托出威严,符合坐有坐相的标准。 官帽椅没有太多复杂的装饰,简洁明快,有了刨子之后,制作起来也十分容易,省工省料,而且唐毅特别计算过明人的身高,设计出的椅子不到四十厘米,坐起来最合适。 最讨巧的是官帽椅酷似文官的乌纱帽,坐上去之后,别管真假,都能找到一丝官老爷的架势。再加上红木本身颜色喜庆厚重,符合中国人的审美,要是不受欢迎,简直天理不容。 光是拿出来,不少人就拍手赞叹,纷纷叫好。 “这椅子名叫官帽椅,大家看看,是不是有几分相似?” 听唐毅介绍,大家都来了精神,仔细看看,还真像模似样的。眼中越发热切了,光冲着名字,就该买一,额不,是几把,放在家里头,不为别的,就为了讨一个口彩! “呵呵,在下斗胆请问一句,市面上的硬木椅子要多少银子?” 在场都是行家,知道唐毅要公布价钱了,有一位胖大的富商站了起来。 “说起硬木椅子,不算便宜,一把寻常的也要二两银子,置办一套桌椅,少说也要二十两银子。唐神童,你这椅子样式别致,做工精巧,再加上名称讨彩,五两银子吧,我买了!” 唐毅笑道:“岂敢岂敢,唐毅身为士林中人,要是比别人还狠心,哪能对得起孔孟教训,没别的说,两把椅子三两银子。其他的圈椅,玫瑰椅,交椅,方凳,坐墩,平头案,翘头案,若是比其他地方卖得贵,您只管来退货,在下双倍退还差价!” 说完之后,唐毅就潇洒转身,具体的买卖还要交给吴天成来做,他就不操心了。就在唐毅转身之际,不知道谁带头,拍起了巴掌。 “唐神童果然厚道,我等佩服!” “小小年纪,就有君子之风,真是了不得!” “魏老大人收了个好徒弟啊!” 在众人的赞美之中,唐毅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发现王世懋在不停地抓着头发,小脸蛋和吃了苦瓜一样。 “表哥,想出家也不用这么下本吧!” “鬼才要出家呢!”王世懋虽然比不上他大哥,好歹也是有名的才子,可是唐毅这套经商手法,他怎么都看不明白。那帮人都摆明了要挨宰,你怎么还不动手啊! “表弟,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你不说,我就不吃饭了!”王世懋赌气说道。 唐毅看到沈林在门口招手,眨眨眼睛,笑道:“表哥,那你就饿着吧,恩师,弟子先告退了!” 第54章 该读书了 不经历风雨,不见彩虹。 一个男人经过了生死考验,就会变得迥然不同,雷七就是这样的人。 在监牢的日子虽然不长,十八般刑具全都尝了一个遍,把一身铜皮铁骨,愣是打熟了,打烂了! 要是没有酒精救命,只怕早就死于感染引发的败血症。饶是如此,他还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恢复了健康。 经过此番变故,雷七简直脱胎换骨,他以往总是念着江湖情义,对手下人相当宽厚。谁知竟然换来了张环的背叛! 这家伙勾结胡氏,给自己戴绿帽子,还把关键情报送给胡氏,稀里糊涂下狱,差点丢了性命。出来之后,原本跟着他在码头混得老兄弟,一律遣散,全都打发回家。当然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徐三! 雷七和胡氏成婚之前,还有一个妻子,只是难产而死,给雷七留下了一个儿子。对于这个长子,雷七很关心,又怕他受委屈,特意在城外买了处庄子。 他被抓之后,徐三这个混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开窍了,连夜跑到了庄子,把雷七的儿子带走,两个人藏在了乡下,躲过了胡彬的抓捕。 在乡下这段时间,徐三宁可自己饿着,冻着,也不让雷七的儿子受一点委屈。当雷七发动所有人手,找到徐三的时候,他正躲在山神庙里,用一只手艰难地烤着母鸡。另一条膀子因为偷鸡已经被打断了。 扑通! 雷七跪在了地上,给徐三砰砰磕头,患难见真情,要是没有徐三,小孩子肯定会被抓到监狱里,大人尚且撑不住,何况一个孩子,徐三是救了儿子的命!拉过儿子,二话不说,就让小孩子叫徐三干爹! 恢复过来的雷七,重新拿回了产业,陈梦鹤也把胡彬抢夺的财产都还了回来。可是经此一劫,原本的客户都断了联系,曾经聚集在手下的兄弟都没了踪影。雷七空抱着一堆银子,却要坐吃山空。 偏巧这时候唐毅着手发财大计,和雷七是一拍即合。从装修到采购笔墨纸砚,再到购买红木,制作家具。 光靠着空有一肚子主意的唐毅办不到,靠着两眼一抹黑的吴天成也不行,可以说,雷七才是那个出力最多的人! 只不过此时他站在纸店的前面,竟然止住脚步,不往里面走了。 “怎么?不进去瞧瞧?”唐毅笑着走出来。 雷七憨笑道:“算了吧,俺这个粗人,可别打扰了才子们的雅兴。” 唐毅凑近了呵呵一笑:“其实我也不愿意看,谁让咱们和银子没仇!” “哈哈哈,小相公说话就是让人佩服,成了,赏个脸,咱们喝几杯吧!” “恭敬不如从命。” 雷七在前面带路,穿过了两条街道,来到了一家不大的门脸前面,雷七刚一出现,一个中年的汉子迎了上来,憨笑道:“七爷,羊腿都烤好了,就等您呢!” “看见没有,今天我可是带了贵客,要是不好吃,小心我砸了你的招牌!”雷七攥着拳头,笑道。 “七爷放心,吃着不好,不用你动手,小的自己砸!” 笑着进了雅间,掌柜的亲自动手,摆好架子,捧来了一条色泽焦黄,滋滋冒油的羊腿。飘散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在江南竟然能见到如此地道的烤羊腿,唐毅顿时来了兴趣。拿着匕首,割下一块,放在嘴里,没有丝毫的膻气,外焦里嫩,入口即化! “好,真是好!” 雷七也割下了一大条,塞进了嘴里,含混不清说道:“小相公,知道店家为什么做得这么地道不?” 唐毅眼睛眨了眨,笑道:“听掌柜的口音,好像是西北人!” “小相公就是敏锐,他是西北逃过来的军户,五年前是我救了他,这家铺子也是我帮他置办的。” 明朝廷在北部边境设立九边重镇,百万大军屯垦戍边,曾经是朱元璋最得意的一项政绩。只是百多年后,军户体系崩溃,有些地方的逃亡人数甚至超过了一半,这个掌柜的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西北不安全,东南同样也如此,倭寇越来越猖獗,真不知道哪里才是太平之地。想到这里,唐毅越发郁闷,手中的匕首频频动作,一条条羊肉塞进了肚子里。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唐毅吃得比雷七还多,不到一刻钟,一条羊腿只剩下骨头了。 “小相公,要不要再来一条?”雷七提议道。 “算了,再来一条真成了饭桶了,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提到了正事,雷七立刻收起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小相公,咱们先说哪件?” “家具卖得不错,就说说红木吧!” “是。”雷七顿了顿,说道:“小相公,我在松江还有苏州都安排了人手,黄花梨、鸡翅木、紫檀木、乌木,全都在收购之列。这些木头采购的人不多,价钱还算公道。” “嗯,不能光靠采购,还要和运木材的海商搭上线,最好能按照咱们的要求运送最好的料过来,几年之内,要把江南的硬木市场都给垄断了。” 唐毅把官帽椅卖得那么便宜,当然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放长线钓大鱼。桌椅板凳都算是小件,用料少,价钱也不高。真正赚钱的是雕花大床,是红木大柜! 就拿最费工费力的千工拔步床来说,一个工匠需要三年多的时间才能做好,因此才有“千工”之说。 一张这样的大床,最便宜也能卖到五六十两,如果更精雕细作,加上奢华的装饰,卖一两百两也不是不可能。 唐毅计算过,如果采用标准流程,招募几十个,上百个木匠分工制作,几天之内就能制造一张大床。 先通过便宜的桌椅板凳抢占市场,出货量足够之后,采购也多,这样就把上下游都给抓住了。其他的木匠作坊多半维持不下去,然后再出手,把他们收编过来,整个家居制造的生意就都握在了手中。 到时候还可以和昌文纸店结合起来,先征服文人,再征服社会,唐毅可以骄傲地宣称:我卖的不是商品,卖的是生活态度! 当然这么大的谋划,唐毅眼前的力量还不够,不过不要紧,他可以借势,不是还有锦衣卫吗! “酒坊那边弄得怎么样了?” “呵呵,小相公,实不相瞒,以前我手下也有两个酒坊,专门制作烈酒。咱们江南粮食多,山东那边好烈酒,来回贩运,挣一个辛苦钱。其实咱们的酒坊也有了蒸馏工序,不过多蒸馏几次。对了……小相公,我擅自做主,和锦衣卫的邓千户商讨的时候,把给锦衣卫的酒精价钱打了对折,另外还许诺他们,卖出的烈酒和酒精,有三成收益归锦衣卫。” 酒精生意对于庞大的锦衣卫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周朔把事情交给了江南千户邓振中全权处置,唐毅也不好总和锦衣卫打交道,就让雷七出面。 听完雷七的介绍,唐毅也明白他的心思,如果不给锦衣卫一些甜头,这帮人哪会尽心竭力地办事。如今有了三成利润驱动,酒坊的事情,就是他们的事情,酒坊好了,他们的腰包就会鼓起来,不愁这帮人不卖力气。 “七爷,不愧是经商的好手,我佩服之至!” “哈哈哈,小相公才是真正点石成金的天才,雷七跟您混了,才知道以往经商都他娘的是瞎忙活!”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唐毅已经把手下的生意分配好了,吴天成主管昌文纸店,家具制作归了朱掌柜的,正好他们在刘河堡的房子也被烧了,就在太仓安了家。 至于酒坊,还有采购的事情,则是让雷七一肩挑起。唐毅对他不止有救命之恩,而且唐毅还帮着雷七走通了关系,让他亲手宰杀了胡氏和张环,让他解了心头之恨。对上面只是说两个人暴病而亡,对于歼夫银妇,历来是死有余辜的,根本没人在乎。 仔细盘算下来,唐毅如今已经掌握了三大财源,纸店、家具、酒精。保守估计,一年也会有三千两银子入账,而且还处在高速膨胀期,日后还会增加无数倍。唐毅不是一个对钱特别敏感的人,够花了也就不折腾了。 该好好啃啃八股文了,官场的敲门砖,哪怕就是狗屎,也要啃下来,嚼烂了! 唐毅带着满腔的悲壮,去拜会老师了。 第55章 庸俗的志向 江南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绵绵秋雨,哩哩啦啦,没有个尽头,冷得难受,潮得烦心,衣服被子总没有干的时候,连带着心情都遭到了极点。不过拥有一个贴心的学生,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唐毅早早就给老师送来了精心打制的生铁火炉,烧着银丝碳,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在火炉上面放着一把生铁壶,不停冒着泡。 魏良辅笑着拿起铁壶,滚烫的热水倒入颇有年头的紫砂壶中,不紧不慢,上好的龙井茶叶在里面不停翻滚,淡淡的茶香弥漫室内,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着就赏心悦目。 在魏良辅的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的帅哥,长长的三缕胡须,飘洒胸前,身体挺拔,双眼明亮,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好像不怕冷。 专注地盯着魏良辅泡茶,笑吟吟说道:“上泉公泡茶的手法越来越娴熟,怕是已经得了渊明的真意,让人好生羡慕啊!” “呵呵,义修太客气了,老夫就是致仕的闲散之人,不学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难道还能提三尺剑,扫平狼烟不成?”魏良辅缓缓把两人的茶杯倒入明艳的茶水,笑道:“老夫只想着安度晚年,倒是义修,你还在壮年,怕是要出山了吧?” 中年帅哥眉头一皱,点点头,又摇摇头,显得十分犹豫和为难。 “上泉公,眼下的朝局严党独大,老贼父子横行无忌,上欺天子,下压百官,君子罢黜,忠直之士被贬,实在不是出仕为官的机会。然则,东南自从朱纨身死之后,军务废弛,水军不能操船,兵卒不会舞刀,百官懈怠,粮饷奇缺。倭寇频频进犯,虽然还算小打小闹,但是如果我预料的不差,早晚苏州,甚至应天都会成为战场!” “啊!” 魏良辅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掉下去。苏州已经算是内陆,应天更是南都,有重兵驻守,区区海贼倭寇能杀到这里? 看到魏良辅吃惊,中年帅哥苦笑道:“上泉公,我走访过不少地方,听闻很多织工逃亡,各地的官员怕织工闹事,竟然暗中怂恿。这帮蠢货怎么不明白,这些织工多半都会变成海寇,要不了多久,成千上万的倭寇就会浮海而来,生灵涂炭就在眼前啊!” 魏良辅听到这里,苦笑一声。 “义修,他们不是不明白,而是在赌!” “赌什么?” “赌他们任内不会出事情,官场历来都是欺上不瞒下,得过且过吧!只要他们安全高升,哪管洪水滔天啊!”魏良辅最了解地方官员的心态,无奈地说道。 中年帅哥脸涨得通红,牙齿咬碎,怒道:“这就是他们可恶之处,身为一方父母官,七成的心思想着自己,那三成也只是想着上司,想着朝廷,半分不想百姓,当真该杀!” 魏良辅看着中年帅哥,突然轻轻一笑,年纪不小了,还是嫉恶如仇的脾气。 “义修,老夫说句不客气的,你要是还这个秉性,这辈子也别出仕了。” 中年帅哥脸上一红,羞惭地苦笑道:“上泉公,我会好好修身养性的。等我出仕之时,必定是我想得清楚明白之际。” 两个人都闷头喝茶,气压有些低,魏良辅突然笑道:“义修,说起来老夫还是占了你的便宜。” “哦?上泉公怎么说?” “呵呵,我最近收了个挺有趣的小娃娃,他本想着拜你为师的,让老夫截胡了。” “拜我为师?我好像没答应收徒啊!” 魏良辅一脸好笑,说道:“你忘了万浩吗?” “啊!” 中年帅哥如梦方醒,他的确说过万浩只要能证明才情胜过他,就收他为徒,本来是半开玩笑的话,后来万浩再也没有前来,还以为是他知难而退了,没想起其中还有故事不成! 魏良辅呵呵一笑,就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尤其是说唐毅如何在春芳楼一展才华,又如何斗倒了胡彬,还有最近怎么经商,中年帅哥用心听着,好奇之心顿起,眼中之中冒出了难得的光彩。 “有趣,真是有趣,上泉公,这小子可是个妙人啊!” “没准也是个麻烦,有空你看看他,也帮着老夫教训那臭小子一番,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魏良辅正说着,管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说道:“老爷,唐少爷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啊。 “上泉公,我可要领教一下你这个宝贝徒弟的不凡了。”中年帅哥一转身,躲到了屏风后面,这时候唐毅已经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狼皮褥子,还有一支紫檀的拐杖,走进来一看,小凳上面摆着两杯茶,唐毅笑着坐在了老师对面,拿起就喝。 “还是恩师心疼弟子,弟子谢谢您老了!” 魏良辅心头暗笑,沉声说道:“你小子不是一门心思赚钱吗,怎么有空找我?” 唐毅慌忙摆手,说道:“恩师,管子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您要反对弟子挣钱,就是和先贤的教诲对着干,睿智如您老,肯定不会的!” “好一张伶牙俐齿!你小子现在是仓廪实,衣食足了吧?” “自然,这不弟子来向您老请教了吗!” 唐毅恭恭敬敬站起身,一躬到地,十分的虔诚。 “不用多礼了,为师问你,你想学什么?” 学什么?怎么听着像菩提祖师的口气啊,难道您老还会七十二变,能跟你学上天入地,翻江倒海的本事? 唐毅暗中腹诽,可还是老实地说道:“弟子自然是跟随师父学习圣人之道,八股文章。有朝一日,能蟾宫折桂,光宗耀祖。俗话说,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您老说是也不是?” 魏良辅面无表情,突然说道:“照你所说,严阁老也是文章做得极妙,如今更是贵为首辅,难道要做他那样的人?” 严阁老,有什么不好的? 唐毅当然只敢想想,急忙说道:“弟子不敢自比君子,但是品行说得过去,更何况有老师教诲,弟子该不会走上歧途吧!” “你不用奉承我,老夫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魏良辅笑骂道:“你小子聪明有之,但——越是聪明,就越要用在正路。光想着当官,往上爬,那可不行,还要把心术放正,为师可不想被人家戳脊梁骨。” 老头还想说下去,可是看唐毅低着头,沉默不语。他也觉得有些过分,就把话收了回来,叹道:“为师是想说不光要学八股文章,还要学更高深的学问。” 唐毅眼前一亮,问道:“师父所指?” “嗯,拿去看看吧。”魏良辅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卷书,送到了唐毅面前,唐毅双手接过,扫了一眼封面,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传习录! 轰! 唐毅只觉得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他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急忙翻开书卷,快速浏览起来,才看了几行,额角就冒出了汗水。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唐毅之所以会拜魏良辅为师,就是知道老头没什么倾向,不会惹麻烦,可是万万想不到,他竟然是心学中人! 没错,手里的正是阳明公的传习录!! 王阳明的伟大不需多说,立德立功立功,堪称“三不朽”的圣人,他的学说也受到无人数推崇,信徒遍天下,登高一呼,应者如云。可是心学虽然强大,但是整部心学发展史,就是被打压的历史,王阳明被打压不说,他的徒子徒孙也是如此。好不容易熬到了徐阶当首辅,心学刚刚翻身,结果高拱和张居正两代首辅都看不上心学,后来东林崛起,实学大行其道,夸夸其谈的心学几乎被扫进垃圾堆。 唐毅是个满脑子想做官的人,他可不想还没开始,就和一个失败者绑在一起,政治从来都是只问胜负,不问是非的。 绝对不能和心学沾上关系,绝对不能卷入学术和政治的双重漩涡! 想到这里,唐毅一脸的决然,将《传习录》高高举起,朗声说道:“恩师,弟子愚钝,无法领会阳明公的真谛,还请师父收回此书!” 魏良辅一直看着弟子,完全想不到这小子会这么果决,他沉声说道:“你难道不想当阳明公一样的人物吗?”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唐毅这两句说出口,没来由的一阵轻松,还能如何,大不了魏老头把自己扫地出门,不管如何,自己也不当什么劳什子的心学门人! 唐毅偷偷抬头,哪知道等着他的竟然是魏良辅的笑脸,老头伸手拿过了传习录,笑骂道:“混小子,你就不能高尚一点,真是给为师丢人!”没等唐毅解释,魏良辅又说道:“从明天开始,去王家族学,从头学习四书五经,每十天到为师这报道,要是敢懈怠,竹板伺候!” ; 第56章 论语多少字 “其实心学也未尝不好,就算不想学,也不要违逆老师。”唐秀才字斟句酌地说道,他这些天一直帮着陈梦鹤处理多到令人发指的陈年案件,累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抽出一点空,听说儿子要进学,回家来叮咛几句。 虽然儿子很成熟,主意比自己还多,哪个当父母的都不放心。偏巧一回家就听说了唐毅和老师的事情,唐秀才不免有些不快。 “毅儿,天地君亲师,既然拜了老师,你就跑不了。再说了,心学风气日甚一日,东南士子人人争相谈论阳明心学,能成为心学传人,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哩!” 唐毅抱着两个发髻,苦恼的揪着。 “爹,流行的东西不一定好。” “哼,不好的东西怎么流行?” “那瘟疫也能流行……” 啊呀呀!唐秀才气得吹胡子瞪眼,怒道:“混小子,强词夺理,家法伺候,家法伺候!”当然了他也就是喊喊,可舍不得真正动手。 “毅儿,你说阳明心学,是,是瘟疫?” “不不不,孩儿可没有这个意思!”唐毅慌忙摆手,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说。“其实孩儿不太在乎什么心学理学,这些东西说到底都是文人自己玩的,和实际用处不大。” “胡说八道!”唐秀才不悦地说道:“照你的说法,孔孟之道也没用了?” “也不能那么说,可是这老二位在世的时候,混得都惨兮兮的。孔老夫子周游列国都要了饭,孟圣人也一辈子不被重用。孩儿可不想学他们,我就想着老老实实考科举,能爬的上去就爬,爬不上去,学恩师那样,外放官吏,吃喝不愁一辈子。孝敬老爹,多娶几个老婆,延续咱们唐家的香火,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唐毅没事的时候也做过梦,执掌江山,振衰起敝,把野猪皮彻底消灭,挽救华夏国运……只是梦梦而已,大明的问题出在自身,没有野猪皮,也会有油猪皮,豪猪皮,黑猪皮,白猪皮……想想历代改革家的下场,唐毅没来由的浑身发寒。 “好一个没出息的小子!”唐秀才伸出胳膊,把儿子抱在怀里,泪水从眼角落下,经历了不少事情,唐秀才同样无比珍惜眼前的生活,谁规定一定要胸怀大志,平安是福,去他的心学理学,少来烦我们爷俩! …… 抬头望望,天气灰蒙蒙的,还没亮天,唐毅翻了个身,继续睡回笼觉。 “少爷,该起了!”沈林小声喊道:“您要上学了。” “着什么急,再睡一会儿。” “少爷,阴天了,其实早就亮天了!” 下一秒,唐毅迅速坐起,这下子可惨了,第一天就迟到,绝不是什么好事情,唐毅急忙爬起来洗漱,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儒衫,床头放着老爹预先放好的书包,顾不得吃饭,抱起书包,撒腿就跑。 王家的族学他还算熟悉,同王世懋去过两次,族学在东城门外,守着一片开阔的竹林,右边是王家的祠堂,左边是一处尼姑庵,幽深宁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唐毅一路呼呼气喘,跑得眼冒金星,总算是赶到了学堂外面,三间整齐的青砖瓦舍出现在面前,从后门偷偷看去,里面坐着二十几个年级不等的学生,大的有十几岁,小的最多五六岁,都在摇头晃脑地背书。往中间的桌案看去,后面并没有人。 还好先生没来,唐毅松了口气,向四周扫了眼,所有座位都坐满了人,只有墙角还空着一个。他悄悄摸过来,一屁股坐下,没等喘口气,就听到咳嗽一声,一个身影迈着方步走进了学堂。 王家族学的先生名叫赵闻,是一名举人,这可了不得! 按照明朝的规矩,举人是能够出仕做官的,比如大名鼎鼎的海瑞就是举人出身。就算不做官,也有一大帮人投献,君不见范进中举之后,就一步登天。谁还愿意当教书匠,一般的蒙学最好就是秀才,更多的只是屡试不第的老童生,能请来一个举人教书,不得不说王家的面子真大! 赵举人坐在了太师椅上,锐利的目光一扫,就看到了墙角的唐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收敛,清清嗓子道:“检查功课,按顺序近前来!” 他此话一出,下面的小娃娃们不少都变颜变色,一副要闯鬼门关的架势。 终于第一个小子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赵举人的对面。 “昨天学的是什么?” “回先生,是,是《论语》,为政一章” “背。” “是!”顿了顿,就念道:“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最初小家伙背的挺溜,可是渐渐的就磕巴了,到了“孟懿子问孝”,声音越来越小,直至于无。 “唉,不争气啊!”先生叹口气,抓起竹板,高高举在空中。小家伙眼含着泪水,颤颤哆嗦地举起了小手。 啪! 竹板和小鲜肉碰在一起,就连唐毅都忍不住心头狂喊,坑爹啊,敢体罚学生,你完蛋了,等着家长举报你吧!当然这种现象不会出现在大明,老师打得越狠,父母还会越叫好,棍头出孝子,恩养无义儿。老师打你,那是为了你好,无论多疼,都要忍着! 果然,小家伙连叫都不敢叫,连打了五下,就看小手和馒头一样,快速膨胀,都没法攥拳了。 惨,真惨! 更惨的还在后面,先生黑着脸,也不敢小家伙听不听得进去,继续讲解下面的内容,差不多有二十几句的样子。 “明日背诵熟了,差一句处罚加倍!” 小家伙浑身一颤,却不敢说什么,转身下去,含着眼泪背书了。接着下一个又悲壮地走上了不归路,唐毅在后面默默观察着,学生们背得内容不同,有的是四书,有的已经到了五经,甚至还有三百千一类的启蒙读物,不过有一点是一致的,只要背不下来,就要挨板子。能侥幸逃脱的寥寥无几。 不过唐毅也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打过之后,先生就会布置新的功课,他手里拿着一根类似牙签的东西,一头粗,一头细,两头都有圆圈,沾上印泥,在书上点一下,小圆圈代表逗号,大圆圈代表句号,断好了句子,先生就会抑扬顿挫地教着朗读,读通顺了,就下去背书了。 唐毅第一天来,本以为没有自己什么事情,可是就听先生说道:“墙角的那个过来。”唐毅黑着脸,低头走到了先生的面前。 “先生,学生是新来的,没有留下功课。” “我知道!”赵举人沉着脸说道:“叫你过来就一定是考察功课吗?难道不能问问别的?” 话里有刺儿啊,唐毅急忙点头:“弟子倾听先生教诲。” “我问你可曾读过书?” “回先生的话,弟子五岁跟随家父发蒙,从三百千,到四书五经,都能背下来!” 这可不是唐毅吹牛,以往的小唐毅就很聪慧,两世记忆合一,别的不敢说,板子似乎打不到他的身上。 赵闻眉头一皱,冷笑道:“挺有自信的!那我问你,论语有多少字?” 他这个问题一出,下面的熊孩子都差点笑出来,他们早就注意到了新来了学生,本着东风破,我比东风还破的精神,他们都盼着能给唐毅来个下马威,打得越狠越好。 先生这道题出的好啊,谁读书还查字数,这个小子完蛋了,上学第一天手就要变成馒头了! 大家屏息凝神,等着看唐毅出丑。 不知道什么仇,这老师怎么和自己不痛快!不过想难住自己,那是痴心妄想! 唐毅抬起头,满脸含笑,说道:“回先生的话,论语13700字!” 霎时间下面的熊孩子都愣了,他还真说上来了,不对,他一定是蒙的,有几个家伙干脆拿过论语,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数,手指头不够,把臭脚丫子都摆上来了! “成何体统!” 赵举人怒叱一声,长出口气,又问道:“《孟子》多少字?” “34685字!”唐毅再度报出了答案,而且还不肯罢休,继续说道:“大学1753字,中庸3568字,易经24207字,礼记99020字,左传196845字——请问先生还有什么要问的?” 第57章 天地之间有一混蛋 赵闻盯着纸上的一连串数字,不由得感叹,一个都不差!传说中的唐神童果然有些道行,难道就要放过他不成?不行,绝对不行,要是压不住这小子,还有脸教书吗? 可是赵闻左思右想,也找不出能难道唐毅的东西,论起诗词,这小子能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绝佳之句,论起对联一类的,唐毅能压住万浩,怕是凭着自己的功力也是自取其辱。 本想着用字数这种偏门难住他,没想到还是失败了。堂堂一个举人,竟然难不住一个小童生,真是愁死人也! 昨天师父敦敦教导,自己怎么就没问问他老人家呢?想到了师父,突然赵闻眼前一亮,顿时有了主意。 他板着脸说道:“既然把书都背熟了,可会做八股?” “这个……虽然做过几篇,但仍不得其门而入,这也是弟子求教的初衷。”唐毅老实地回答,同时也告诉了赵闻,咱就别玩虚的,捞点干货,我就是想学八股文。 赵闻微微一笑,突然伸出手指,画了大大的一个圆圈。 “你就以此为题,试着破题吧!” “什么!” 唐毅瞪大了眼睛,这算什么题目,不是存心逗自己玩吧! “先生,弟子以为八股题目均出自四书,这个圆圈怕是不在四书之中吧?” “胡说!”赵闻随手拿起一本论语,指着每章前面,用来区分的圆圈,大声说道:“怎么,四书之中没有吗?” 这下唐毅可傻眼了,书上的确有,只是那个圆圈和标点符号的意思差不多,谁见过用句号或者逗号做题目,写文章的,就算念八股文念魔怔了,也不带这么坑人的! 刁难,绝对是刁难! 圈圈叉叉的,唐毅的脑筋快速转动,这个赵先生他从来没有见过,不应该故意找茬。想来就是老魏头安排的,自己拒绝加入心学一派,就想法在学堂上难为自己。这老头心胸真不够宽广,亏自己还那么孝敬他…… 不管如何,总不能怂了,不就是个圆圈吗,前世做过那么多发散性训练,没理由想不出来。一个圆,能代表什么,月亮,盘子,烧饼,车轮……唐毅脑中的东西越来越多,可就是没一样和八股文有关系,到底该怎么办啊!智计百出的唐神童,这下子可傻眼了。 看着唐毅苦心焦思的模样,赵闻心里别提多快乐了,昨天他和老师请教八股的时候,就被这道题给难住了。堂堂举人都做不出来,你一个小娃娃想来也解不出来。 赵闻一脸止不住得意地看着唐毅,唐毅突然眼前一亮,说道:“先生,学生有了。” “哦?讲。” “是。”唐毅顿了顿,说道:“天地之间,有一混蛋也!”还一本正经解释道:“圆圈代表天地,也可以代表鸡蛋,鸭蛋,若是落在人的身上,就是混蛋。” 一言既出,整个学堂都宁静了,足足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那些熊孩子前仰后合,敲着桌子,拍着巴掌,眼泪都笑出来了。 赵举人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喘息如牛,简直要昏过去了,突然大声吼道:“好啊,你敢辱骂先生,找打!” 赵闻抓起竹板,呼呼挂风,奔着唐毅就打,好在唐毅机灵,退后一步,躲开了致命一击。 “先生息怒,学生都解释了,没有辱骂先生!”唐毅急忙辩解。 “还敢狡辩,简直岂有此理!” 赵闻眼珠子都红了,吹胡子瞪眼,猛地扑过来,唐毅大吃一惊。这个老师也太暴力了,简直就是个爆竹,一点就着,怎么一点涵养都没有。你让我破题,就算我破的不好,也不至于如此啊!子曾经曰过,不教而诛谓之虐啊!一个举人老爷,不好好讲道理,怎么能虐待未成年人啊! 这也是唐毅随便惯了,他和唐秀才都经常开玩笑,老师魏良辅也是个老不羞,嬉笑怒骂,没事还捉弄徒弟,弄得唐毅对“天地君亲师”一点不感冒。 可不是人人都像唐秀才,都像魏良辅一般,赵闻就是个古板的人,把三纲五常看得比天还重,学生就是学生,老师就是老师。学堂是什么地方,是教授孔孟之道的所在,哪里容得你说一些粗鄙的词汇,玷辱斯文。 疯了一般的赵举人不顾一切地追赶,看样子落在他的手里,都能被大卸八块,唐毅哪能不跑啊。 “先生,息怒,息怒啊!” 无论唐毅怎么说,赵闻就恍若未闻,气喘吁吁地猛追,两个人绕着桌案来回乱跑,弄得人仰马翻。下面的熊孩子都傻眼了,新来的哥们太猛了! 这里面最皮的孩子,见到先生都老实的像见了猫的耗子,先生打你哪个敢跑。这位倒好,穿蹦跳跃,简直像马戏团的。 坐在最后排的一个小胖子努力瞪大豆包眼,看得嘴都合不上了。他奶奶的,这才叫厉害啊,他要是不被赶走,老子就拜他当大哥。唐毅不知道,他已经多了一个铁杆粉丝。 正在鸡飞狗跳的时候,突然门口有人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可是赵举人却如遭雷击,身躯晃了晃,急忙停住。偷眼看去,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的帅哥,一身单薄的衣服,目光炯炯地看着。 赵举人顿时羞惭地低下了头,慌忙说道:“师父,弟子无状,请师父责罚!” 中年帅哥缓步走进来,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学堂里的熊孩子一个个停止了笑容,低下了头,默不作声。这就叫做气场,来人的确不一般,唐毅也不由得偷偷打量。 两个人目光相接,这位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随即就收了回去。 “赵闻,教学讲究因材施教,一味刚猛,并非为师之道。” “多谢恩师教诲,弟子铭刻肺腑!” “好了,你们继续上课,这小子交给我吧!” “是。”凶的没变的赵闻变成了乖乖宝,整理衣衫,重新回到了位置上。只是对唐毅还怒目而视,一副吃人的样子。 课堂是没法呆了,他只能跟着中年人垂头丧气从里面走出来。第一天上学就闹得这么过分,唐毅也有点后悔。赵闻的脾气不好,自己又何尝是个好脾气,人家是老师,让着点又不会少一块肉,非要争强好胜,要是传出去,搞不好都没有学堂敢要自己了。 苦啊! 唐毅痛苦地揪着头发,倒是中年帅哥不以为意,带着唐毅到了竹林下面,一屁股坐在了石头墩子上,含笑看着唐毅。 “你或许不认识我,本人叫唐顺之,草字义修,世人叫我荆川先生。” “啊?您就是荆川先生?”这下子可轮到唐毅吃惊了,他从琉莹的口中得知唐顺之,那可是文武双全,鼎鼎大名的人物,真是没有想到会是布衣麻鞋,如果不是气度不凡,简直就是农民伯伯。 “怎么,见面不如闻名?”唐顺之笑道。 “不不不,是见面胜似闻名。” 唐顺之呵呵一笑:“其实我说的是你,鼎鼎大名,才智双全的唐神童,实在是让人失望。天下间有才华之人何止千万,然则能鳌头独占者,寥寥无几。譬如神童仲永,倚仗才华,肆意挥霍,最终泯然众人矣。莫非,你也想学仲永不成?或许我可以写一篇伤唐毅,你觉得如何?” 唐顺之一脸的和风细雨,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厉害,唐毅的额角冒出了冷汗。唐顺之收起了的严肃的表情,缓缓站起,轻轻拍了拍唐毅的肩头。 “孩子,当年我唐顺之不齿张璁的为人,偏偏他又是我的主考官,师徒名分早定,后来我蹉跎十几年,也是咎由自取。佛家有金刚怒目,也有菩萨低眉,读书进学,不只是学习四书五经,八股文章,更要学会打磨心性,降服心中的龙虎!” 其实唐毅刚刚的举动更多是玩笑的成分,只是在唐顺之看来,是他侍才而骄,唐毅也没法解释。不过唐顺之的几句话,让唐毅越发有感触,他必须真正学会这个世界的规则,不能再率性而为。 想到这里,唐毅恭敬地说道:“晚生受教了!” “呵呵,听得进去就好,过来,我要检查一下你的功课究竟如何?”唐顺之说道。 第58章 天大任务 “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这是唐顺之出的一道题目,四平八稳,没有任何歧义。和圆圈完全不是一回事,唐毅打起了十分的精神,这句话是孔老夫子所说,天下有道的时候,礼乐战争是天子做决定,下面还有一句,天下无道的时候,礼乐征伐是诸侯做决定。 想了半晌,唐毅终于下笔破题:“道隆于一世,权柄勿分多人。夫政出多门,则乱之始也。” 破了题目,又搜刮肚肠,按照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的顺序,一路写下来,差不多半个时辰,一篇不到三百字的八股文总算是写完了。唐毅又小心翼翼看了一遍,虽说不算花团锦簇,但是也用词考究,排比得当,看起来应该不差。 他这才双手奉上,送到了唐顺之手里,战战兢兢等着这位大家的点评。 唐顺之接过只扫了一眼,就随手放在一边,微微含笑,看着唐毅,弄得她浑身发毛。 “荆川先生,是晚生做的不好?”唐毅试探着问道。 “呵呵,先不说这篇文章,我问你,朝廷为何要用八股取士?” 当然是为了钳制思想,愚弄天下,让读书人一辈子皓首穷经,没有功夫添麻烦……唐毅经过刚刚的教训,已经学会了深沉内敛,摇头说道:“晚生不知,请先生指点。” “唉,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人喜欢酸的,有人喜欢甜的。天下读书人何其之多,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光是江南之地,读书人怕是就有百万吧?” 唐毅不明白唐顺之的意思,还是点头,江浙两省都是最富庶的地方,文风鼎盛,只要有点银子,就会送孩子去读书,百万读书人绝不是夸张。 “这就对了,这么多读书人,全靠着一篇文章定好坏,不说决定生死,也差不了许多。若不定下严格的规矩,全凭考官的喜好,其中会有多少弊端,你能想象吗?” 轰! 唐毅脑中闪过一道惊雷,顿时脑洞大开。 唐顺之果然一下子点到了问题的关键,如果不限定考试范围,不规定作文的格式,任由考官发挥,任凭他们的喜好录取,其中会有多少猫腻,用脚趾头想也明白。 譬如某位考官从非常偏门的书中出题,大多数考生都没见见过,又怎么考好。若是这位考官心怀不良,提前把书籍透露给自己中意的人,考试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把出题范围限定在四书五经,不过就是九本书而已,任何人咬咬牙,都能卖的下来,实在不行,还能手抄,总有解决的办法。 仔细想想,八股文和后世的高考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有无数攻击的点,但是不可否认,保证了最大限度的公平。如果自由录取,因材施教,会有多少关系户变成“特殊人才”挤进校园,霸占本就不够的资源,农村子弟怕是再也没有出头天。 其实推而广之,很多看似不合理的东西,都是出于维护大帝国的需要,就比如重农抑商,种下种子,收获粮食,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可是商业却不同,必须要有地理区位的限制。 假使鼓励商业发展,江南必定一骑绝尘,到时候帝国南北失衡,超出了掌控,国家就要不稳…… 唐顺之的话确实让唐毅从全新的高度来看待八股文,同时对这位荆川先生的洞察力越发佩服。 唐毅的变化都被唐顺之看在眼里,心说要镇住这小子,还要拿出点真本事才行。他拿起了唐毅的文章,笑道:“你这篇文章不能算是不好,可是放在考场上,考官第一眼就会黜落,你可知道原因?” “晚生不知。” “八股之题从经义上截取,只能针对题目,不能侵上,也不能犯下。” “啊!” 唐毅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他犯得错误再低级不过,破题的时候,明显犯下,也就是把后一句的意思用上来。 在后世的时候,解读文章讲究联系上下文,通盘考虑,可是八股文可不行,让你讨论什么,就是什么,决不允许过多发挥。要是遇上了肆意发挥的学生怎么办,很简单,直接打落不取。 可以想见,唐毅这篇只认不错的文章考官都懒得看第二眼。想到这里,唐毅的脊梁沟一阵冒寒气,整个人都不好了,封建取士,真他娘的残酷啊! 看唐毅想明白了,唐顺之笑着站起身,拿起毛笔,不假思索,在文章下面写了几句,唐毅凑到近前看去。 “道隆于一世,政柄统于一人。夫政之所在,治之所在也!” 看人家这几句,直接讲权力归天子的好处,而唐毅的写法则是说明分给诸侯的坏处,看似一体两面,放在科举上,就是中与不中,天堂地狱的区别! 这其中的差别怕是只有高手才能品味,唐毅想到这里,深深一躬。 “荆川先生,晚生搅扰学堂,心中惭愧。先生不计前嫌,提点晚生,感激不尽!若是……”唐毅小脸通红,有些说不出口。 “呵呵,不就是想学八股制艺吗,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唐顺之笑道。 唐毅顿时眼前一亮,急忙问道:“先生,您可是愿意教晚生?” “不。”唐顺之摇摇头,随即笑道:“八股文说白了就是格式而已,凭你的聪明才智,一天半天就搞清楚了,关口是要想真正杀出重围,在百万士子当中独占鳌头,光靠着你现在的学问还不成。” “请先生指点。”唐毅谦卑地说道。 “八股文格式严谨,堪比床板下面抡大斧,螺蛳壳里做道场。最讲究积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光会背四书五经,朱子集注,可差得远呢!” “请问先生,还要学什么?”唐毅两眼冒光地问道。 “八股的基础在于诗词文赋,所以还要被楚辞、乐府、汉魏六朝文赋、古诗、唐诗、宋词、元曲、还要涉猎诸子百家、尤其是天子笃信道家,还要把老庄的学问吃透,不经意间融入文中,殿试的时候才会让天子满意。光是这些还不够,《史记》总要看过,《资治通鉴》《贞观政要》历朝的实录,都要烂熟于心……天文地理,农业水利,医卜算术,琴棋书画,样样需要涉猎。尤其是如今狼烟四起,鞑靼和倭寇作乱,更要学习拳脚兵器,强身健体,还要懂得兵书战册,必要的时候,能指挥千军万马,纵横沙场……” 唐顺之说一样,唐毅就记一样,渐渐的脑袋就像气球,越来越大,简直要爆了。把这些玩意都背下来,少说要几百万字,再融会贯通,简直就是天大的任务。 “荆川先生,兵法还要学啊?文官不用上战场吧?”唐毅哀嚎地说道。 “怎么不用,本朝以文御武,若是没有两下子,那些骄兵悍将会听你的指挥?” 也有道理,唐毅皱着眉头,咬了咬牙,要相当人上人,就要下苦功夫,不就是背书吗,难不住老子!不过——这么多的东西,该找谁学啊? 正在迟楞的时候,唐毅突然发现了唐顺之嘴角高深莫测的微笑,分明再说:小样儿,还不上钩吗? 唐毅思索再三,毅然撩起衣襟,给唐顺之行了大礼。 “晚生恳请先生不吝赐教!” “嗯,从今天开始,上午到我这儿背书练武,下午去学堂听经义,赵闻的功底还算扎实,晚上呢,好好练字,每天交三千字上来。再有啊,每十天去上泉公那里,跟他学三教九流,听他讲朝廷掌故。”唐顺之说的顺口,显然早有预谋。 唐毅点点头,为了科举,为了幸福,拼了! “先生,还有吩咐吗?” “有。”唐顺之促狭地笑道:“听说你的厨艺不错,去给我做几个下酒菜来!” 第59章 羞煞人也 凡父母死亡,要守孝三年,不得科举。唐毅掰着手指头计算,老娘去世一年多了,他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就要正式迈上科举之路,从县试,府试,院试,到乡试,会试,殿试,六大关口,哪一关都不轻松。如果不能一次通关,就要重新考试,浪费三年不说,八股文这种臭狗屎,要是继续啃下去,没等考上进士,自己就呜呼哀哉了! 为了不多受罪,这一年半,五百天个日夜,就不能把自己当人! 拼了! 唐毅把心一横,拿出了拼命的架势,每天早上天不亮就爬起来,从家里一路跑到王家学堂,绕着学堂外的小竹林一直跑,直到通身是汗,天光放亮,前去拜见唐顺之。 唐顺之会把一天的功课准备好,厚厚的一摞纸,别的学生背三五十句就算不错了,唐毅面前经常是三五本书,光是看着就让人眼晕。 虽然其中不乏背过的,但是重新过一遍,是要求一点都不能错。唐顺之会抽出一个时辰,给唐毅讲解其中的关键,剩下的两个时辰则要扎马步,练习拳脚,甚至还要求唐毅买马、买弓、买船,水陆的本事一起学。 下午还要去听经义,一点时间都不给唐毅留。他也有主意,在扎马步的时候,就让沈林站在面前,一页一页的翻书,一边练功,一边背书,两不耽误。 甚至为了节约时间,唐毅把午饭变成了寿司卷,用紫菜裹着米饭,加上各种菜肴,吃饭的时候,也能看书。 他这么拼,倒是心疼坏了琉莹,要说唐毅创建了昌文纸店,对谁的好处最大,恐怕要数琉莹了。 她从十四五岁被买到教坊司,因为长得漂亮,里面的妈妈不舍得花朵还没开,就给摧残了。百般护着琉莹,还教给她琴棋书画,万般的本事。正所谓投入越多,想要的收获就越多。 本来万浩那一次琉莹就要被逼着应付闻腥而来的才子,好在让唐毅撞破了,只是躲过一次,还能躲过第二次吗! 万幸昌文纸店建起来,后面的园子标榜清贵,不允许任何肮脏的生意。甚至要求弹唱的歌女必须完璧之身,如果表演中有任何挑逗卖弄,立刻驱逐出去。对待客人也是同样的要求,不能有无礼的举动。 起初吴天成对这个规定嗤之以鼻,那帮文人不就是为了一个乐子,不让碰谁来啊!可是他却没想到,文人看重的是格调,找乐子那都可以去,能提高品位的只有这一家! 他们一个个人模狗样,不想装也要装着,装来装去,竟然习惯了,开始欣赏艺术,每当唱到好处,打赏的银子竟然比其他地方还要多得多。鸨子见钱眼开,自然不会逼琉莹,甚至盼着能一直下去,摆脱火坑的琉莹对唐毅始终存着一份感念。 不能做别的,就给师父做点饭吧!每到中午的时候,飘然若仙女的琉莹大家,带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送到唐毅的手里,等他吃完,再默默离开,就好像传说中的田螺姑娘一样! 学堂里的熊孩子都羡慕的流口水,有的是垂涎美食,还有……你懂的。 “不愧是我大哥,真他娘的厉害!”也不管唐毅承认没有,小胖子都坚定地认为着这是个大哥。 下午时分,算是唐毅比较轻松的,赵举人讲的经义中规中矩,无可挑剔。唐毅要做的就是管住自己发散的思维,老老实实接受朱熹老夫子的那一套,还是那句话,就算是狗屎,也要闭着眼睛咽下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能反抗就享受吧!天长日久,唐毅还真的习惯了,他甚至能做到一边听着赵闻讲课,一边温习上午的功课。 这一天唐毅刚刚赶到学堂,天空就落下了小雨,偏偏靠墙角的座位上方漏雨,冰凉的雨水落在肩头,唐毅忍不住一激灵。 冬天的雨水可不是开玩笑,要是病了就没法这么高强度的学习了,唐毅正在犹豫,身边的小胖子终于等到了机会。 连忙摆手,招呼唐毅过去。 有人收留,总是好事,唐毅连忙过去,和小胖子挤在一张桌子。 能和偶像坐在一起吗,小胖子笑得眼睛都没了,低低声音说道:“小弟叫王周绍,仰慕大哥许久,愿意鞍前马后,服侍大哥,万死不辞!” 唐毅眨眨眼睛,笑道:“你是不是《水浒传》看多了?” “大哥怎么知道的?” “听出了梁山泊的味儿。”心说除了水浒传,哪还有纳头便拜的事情!要说起来,黑宋江才让无数穿越前辈汗颜的,你们一抖王霸之气,就有骂声一片。人家宋江就是个小小的押司,走到哪里都有一帮慕名的好汉,还说是名著,上哪讲理去啊! “大哥,明天就是小年了,去不去庙会,有《闹江州》哩!”小胖子满怀期待地盯着。 好快啊,都是小年了! 来到这个时空已经半年了,放松一下也不错,不过要看唐顺之给不给自己放假!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此时赵闻咳嗽了一声,锐利如刀的目光扫向了两个人,小胖子吓得连忙闭嘴,不敢多说。唐毅也正襟危坐,听着赵闻讲课。 渐渐的小胖子就觉得两个眼皮发沉,过了一会儿,一个眼皮闭上了,另一个勉强撑着,好像单眼吊线的木匠。又过了一会儿,许是赵闻讲的太无聊,两个眼睛都投降了,小胖子把书本当做枕头,睡了过去。 众所周知,睡觉是会传染的,唐毅这些天疲惫到了极点,为了完成功课,甚至要熬通宵。慢慢的他的脑袋也发沉了,两个拳头撑着下巴,书本遮着脸,很快他也半睡不醒。 赵闻讲了一个多时辰的经义,外面的风雨声音小了,屋子里的二重奏却越发刺耳。 小胖子趴在书本上,腮边挂着晶莹的口水,鼻涕泡吹起来,扁下去,睡得别提多香了。至于唐毅虽然看不见脸,但是小呼噜匀称平顺,和周公聊得正酣。 又是他! 气得赵闻闷哼一声,也不知道老师看中他哪点了,竟然亲自教导,自己何尝有这个待遇。越想越气,赵闻站起身,走到了两人的面前,突然猛地一击掌。 啪! “打雷了,打雷了,劈死先生了!”小胖子没睁开眼睛,就大呼小叫道。 噗,赵举人一口老血喷出十步,学堂里充满了笑声。小胖子揉了揉睡眼,正好看到了先生吃人的目光,吓得他直接趴了。 “先生息怒,先生息怒!” “哈哈哈,做梦都想着劈死先生,我这罪孽可不小啊!”赵闻黑着脸说道:“某人不是说不教而诛谓之虐吗!今天先生就让你们死得明白!我给你们出两个对联,若是对不上来,必定严惩不贷!” 不等两个刚睡醒的娃反应,赵闻就念道:“王绍周听着,枕耽典籍,与许多贤圣并头。” 显然这一联是根据小胖子抱着书睡觉而来,小胖子脑袋一团浆糊,哪里知道如何应付,小脸都绿了,支支吾吾。突然目光扫过唐毅,只见这位新大哥手指着先生的腰间,五个指头不停开合,脸上带着笑容。 小胖子顺着目光看去,原来在赵闻的腰里挂着一把扇子,这位赵老师平时风雅惯了,就算冬天也带着。看到这里,小胖子突然福至心灵,朗声笑道:“扇写江山,有一统乾坤在手!” 对得何其工整,赵闻简直气疯了,竟然是我提醒了你!他气得哼了一声,目光落到了唐毅身上,想到唐毅是躲雨坐在了小胖子的旁边,脱口而出。 “细雨滴肩头。” “呵呵,青云生足下!”唐毅对得更轻松。 “好大的志向,既然有青云之志,岂能在学堂之中睡觉,你们两个去墙边站着!” 躲过了严惩,小戒肯定免不了,放在以前,唐毅肯定会争辩几句,可是如今他学乖了,和小胖子两个并排站在墙边,一句话也没有。 赵闻又讲了一段时间,总算到了放学的时间,熊孩子们呼啸着离开。赵闻再度走到唐毅的前面,想要教训几句。 凑到近前一看,他又气得鼻子都歪了,这家伙竟然闭着眼睛,又睡着了,好大的本事,连站着都能睡着。就凭你这个德行,有什么能值得荆川先生看中的?就连我赵闻都不愿当你的先生!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所谓神童,不过如此!” 他叹息着,正想着去找唐顺之说说,突然唐毅嘴里喃喃念道:“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拔去凶邪……少始知学,用于敢为。长通于方……孔道以明,辙环天下……欲进其豨苓也。” 一篇韩愈的《进学解》,唐毅在睡梦之中,竟然背得一个字都不差。赵闻先是一愣,想到文中国子先生的敦敦教诲,掩面而叹。 “唉,我竟不如少年,羞煞人也! —————————————————— 上三江了,貌似排在后面了,拜求大家的火力支援,多来点票票吧! 第60章 老爹的执念(求三江票) 赵闻扭头要走,不知什么时候,唐顺之已经站在了门口,看不出表情,只是淡淡念道:“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置闲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财贿之有亡,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 唐顺之的声音极富磁性,念起来更是抑扬顿挫,听在赵闻的耳朵里,却不亚于黄钟大吕。 这篇韩昌黎的《进学解》,通篇用反讽自嘲的话语,抒发怀才不遇的愤懑,最后几句更是用反语泄愤,可是却正好印证了赵闻如今的处境。 考中举人之后,名气越来越大,有什么举动,就会招致诽谤。放在闲散的位置,是非常合适的。关心财物的多少,计较品级的高低,忘记自己有多大的才能,随意指责官长上司的缺陷。就好像诘问工匠为什么不用小木桩做房梁柱子,指责医生,为什么不用猪粪来延年益寿! 听着老师的话,赵闻汗透衣襟,中举以来,他日益骄傲,目中无人,学问没有多少长进,却不停批判他人,自以为高人一等,殊不知已经把人得罪光了。如此心胸气度,连一个小童生都容不下,又怎么有人肯用你,难怪混到了教书匠的地步! “恩师教诲,弟子铭刻肺腑!”赵闻双膝一软,泪水长流。 唐顺之看在眼里,长长叹口气,说道:“挺大的人了,起来吧。南直隶文脉昌隆,你能考中举人,学问不比北地的一些进士差。沉下心来,把经史子集从头读去,他年还有蟾宫折桂的希望。” “多谢恩师鼓励。” 赵举人躬着身躯,缓缓退出了学堂。 看着赵闻消失,唐顺之一回头,见唐毅还闭着眼睛,在那里打呼噜。 “咳咳,别装了。” 唐毅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刚刚他的确睡着了,可是唐顺之跑出来,他就被惊醒了。可是人家师徒说话,自己当电灯泡多难堪啊,又不能跑,只能选择装睡,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竟被唐顺之给戳破了。 “唉,赵闻幼年也有神童之名,只是以他的心性资质,最多不过是三甲同进士。”唐顺之笃定地说道:“其实韩昌黎的《进学解》说的不只是他,也说的是我。” 唐顺之负手而立,长叹数声:“我苦心向学,自问世上能胜过我的人不多。”说着他俏皮地看着唐毅,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在吹牛皮?” “不不不,先生在二十年前就名满天下,高中探花,又苦心攻读十几年,要说学问之深,怕是晚生一辈子也赶不上。” “我也没指望你走我的老路。”唐顺之自嘲地笑道:“光是知还不够,必须要行,要做事,要济世救人!要想做事,就要看透利之所在,要会趋利避害,我说的可对?” 当然对了,只是听起来有些奇怪啊! 在唐毅的印象之中,荆川先生是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道之所在,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宁折不弯的传统士大夫。从他嘴里说出“利”字,就好比尼姑跳墙一般,别扭,十足的别扭。 唐毅傻愣愣不知道如何回答,唐顺之却自顾自笑道:“这些日子我长去昌文纸店看看,我仔细琢磨过,一间小小的纸店,被你经营的竟是滴水不漏!贫寒士子能得到低价的笔墨纸砚,才子能借助纸店扬名,能砥砺学问,增长见识,就连出钱的士绅商贾都能满足他们附庸风雅的想法。而且我还去了你手上的木匠作坊和酒坊,所有工匠都说工钱提高了不少,人人得利,偏偏你小子又赚得钵满盆满,真是让人称奇啊!” 唐顺之还真下了功夫,把唐毅构筑的生意圈看得明明白白,可是看得越明白,就越惊讶。别的商人都是专精一样,这小子怎么能把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整合到一起,还让所有人都能满意,绝对天才,这份调和鼎鼐,理顺阴阳的本事要是放在官场上,简直就是所向睥睨的神器! 唐毅被说的脸皮通红,连连说道:“先生过誉,先生过誉了!” “哈哈哈,你小子也别得意,要真正想施展才华,唯有那个位置才行!”唐顺之神秘兮兮的说道,语气充满了诱惑,活脱狼外婆。 位置!哪个?不会是……这家伙要教唆自己造反不成?唐毅吓得脸色一变,却见唐顺之哈哈大笑:“小子,你是不是想偏了,我是让你有朝一日爬上首辅的位置啊!” 该死,又被他给耍了! 唐毅还想反驳几句,却听唐顺之说道:“明天小年了,给你放一天假。” 放假?多遥远的事情啊,唐毅瞬间把什么都忘了,转身撒腿就跑,到了院子中,大喊三声,一骑绝尘,奔着家里头狂奔。小胖子王绍周只能跟着吃灰,眼看着老大消失的无影无踪。 唐顺之捻着胡须大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叹气之后,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一脸的肃穆,拱手说道:“阳明公在上,这就是弟子给您选得传人,也不知道您老在天之灵能不能满意?” 恍惚之间,唐顺之仿佛看到云端露出一张清瘦和蔼的脸庞,俯瞰着茫茫大地…… 一路跑回了家里,看门的谭老头满脸笑容,朱家兄弟赶着马车回来,车上堆满了鸡鸭鱼肉,糖果爆竹,崭新的衣服鞋帽,正兴奋地往里面搬,嘴咧得老大,都合不上了。 唐毅倒是不怎么在乎过年,不过看大家这么高兴,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谭老头告诉他老爷回来了。老爹平时都在衙门里住,难得回家,唐毅急忙穿过前院,到了老爹的门前,探头看去,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桌案上铺着崭新的红纸,最上面的一张写了半个福字,没有再写下去,唐秀才靠着太师椅,一动不动地坐着,仔细看去,眼圈还有些发红。 哭过了? 不会吧,老爹这么多愁善感? “爹?” “是毅儿啊!”唐秀才一惊,连忙揉了揉眼睛,笑道:“天气真干,眼睛涩涩的。” 不找借口还好,刚刚下过雨,难道你忘了! 唐毅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老爹的对面,问道:“爹,是不是衙门里有什么烦心事?” “衙门的烦心事多了,你爹不用做主,推给东翁就是了。” “有你这么不负责的师爷吗?”唐毅暗自腹诽,随即笑道:“那您为什么事情不高兴?” 唐秀才眨眨眼睛,死不承认。 “我哪有,就是想你娘了。” “当真?” “嗯!”唐秀才笃定地点头。 “那好,我问问朱山去,看看您跑哪去了!” 唐毅起身就要走,唐秀才一把拉住了他,整个脸都垮了下来,只能实话实说。 唐秀才的心中一直有个结,当初为了给妻子治病,把老宅给卖了,后来连坟地都没了。当时儿子说要买回来,他还不信,可是几个月时间,爷俩的处境天翻地覆。他混成了知州的师爷,儿子更是了不得,加上手里银子充裕,唐秀才就想在过年之前把老宅买回来。 在老宅中祭祀先人,宣誓他唐慎爬起来了。 唐秀才充满了信心,大不了多花点银子,又不是仗势欺人,应该很容易的,他也没有告诉唐毅,自己去弄了。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出了差错。 “毅儿,咱们家的老宅子被一个姓沈的商人给买走了,怕是再也弄不回来了。”唐秀才说到这里,眼圈红了,攥着拳头,顿足捶胸。 “等等,不就是个商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不知道啊,他是给织造局办事的。” “织造局?江南织造局?”唐毅惊呼道,老爹点了点头,满脸的凄苦。唐毅也皱起了眉头,江南织造局是内廷把持的,也就是归太监管,是皇帝佬的钱袋子。织造太监眼高于顶,连督抚都不放在眼里,织造局手下的商人的确不好惹。 “爹,一定要把老宅买回来吗?” “当然!”唐秀才咬牙切齿地说道:“把老宅买回来,不光是咱们爷俩站起来的证明,而且,而且算命的说了,老宅风水好,后人能中状元,你小子未来就靠老宅了!” 这也行啊,把算命的叫来,十家有九家会这么说,光靠风水就能中进士,我还吃苦读书干什么? 唐毅看得出来,老爹是铁了心,不把老宅买回来不回罢休。 “成了,我帮您想想办法,保证让您在老宅里面过年!” 第61章 好猖狂 小小的茶摊,只有两张桌子,唐毅坐在靠边的位置,面前摆着瓜子、蜜饯,几样点心,碗里的茶水都凉了,一口也没喝。 突然对面的府邸大门开了一道缝,一个大汉被从里面推了出去。 “滚远点,再敢来沈府打折你的腿!” “哼,有买有卖,都是做生意的,耍横给谁看呢!”雷七骂骂咧咧出了大门,duang一声,门被关上。 雷七气呼呼转身,到了茶摊前面,坐在了唐毅的对面,没等说话,抓起茶壶,猛灌了几口,大骂道: “狗仗人势的东西,不就是给太监做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唐毅沉着脸说道:“七爷,事情不顺?” “唉,别提了,小相公,我进去一提要买房的事情,还答应多多出钱。里面的那个管家,还是个下人,就和我鸡毛子喊叫,说我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打沈老板宅子的主意,简直不想活了!他沈老板能如何,大家都是经商的,凭什么他比别人高一头!要是放在以前,我带着几十个兄弟就冲进去,杀他一个落花流水……” 雷七不住口的骂着,唐毅不停思索。既然答应了老爹要把老宅弄回来,就要做到。最容易的就是花钱买回来,哪怕多一点也无所谓。他不方便出面,就让雷七去做,原本老爹当的时候不过一百多两,唐毅让雷七加到五百两,只要能拿下来就好,没想到还是碰了钉子。 “七爷,你看他们真的不打算卖,还是想多捞点?” 雷七长长出口气,说道:“小相公,实不相瞒,我看是想长住了,不少家丁正往里面搬家具呢!千工拔步床,成套的家具,名人字画,文玩摆设,对了还有三尺多高的珊瑚树。光是那一个玩意,少说值几千两银子,咱可比不上人家的财力。” 唐毅呵呵一笑:“咱们才做了多长时间生意,比不上人家也正常。” 雷七摇摇头,苦笑道:“小相公,说句不客气的,想比得上人家,一个字:难!姓沈的是给织造局办差,手底下一大堆的织布作坊,有几千架织机每年织几十万匹丝绸。拔出一个汗毛比咱们的腰都粗。” 还是个资本家! 唐毅这下子可发愁了,对方有织造局撑腰,来硬的肯定不行,手上又那么多钱,软的也不行。偏偏自己又向老爹许诺,其实就算老爹不说,自己也不会甘心。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要是不把宅子弄回来,怎么好意思说唐家又站起来! 在唐毅的面前,老宅已经变成了麦克阿瑟的菲律宾,盟军的诺曼底,志愿军的上甘岭……绝对志在必得,不容有失。 就不信了,姓沈的真是一颗没有破绽的铜豌豆,就算你是,一样炒爆了你! “七爷,老宅就是我们唐家的根,绝对不能丢了,你帮我打听一下,一定要弄清楚,姓沈的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这里。” 雷七急忙点头:“小相公,你放心一定打听明白了。” “嗯,不要打草惊蛇。” “我知道。” 唐毅交代完毕,就转回了家里。今天是小年,按理说要送灶王爷上天,家家户户都会买点灶糖,抹抹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老宅子没有拿回来,唐秀才也没心思大肆庆祝,连带着所有人都有些低落。唐毅买了几斤灶糖,进府的时候交给了老谭头。 “回头给大家伙分了,记着别让沈林多吃,省的牙疼。” “老汉知道。”老谭头接过了纸包,笑着说道:“少爷,刚刚知州陈大人过来了,正和老爷说话。” 陈梦鹤?他来干什么? 唐毅好奇之下,快步向大厅走去。此时的大厅之上,陈梦鹤坐在了中间,唐秀才陪坐。就听陈梦鹤哈哈笑道:“唐先生,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哦?东翁莫非要高升了?” “哪有那么快。”陈梦鹤笑道:“是朝廷,朝廷终于有变化了。” 唐秀才眼前一亮,急忙问道:“请东翁明示。” “是这样的,两个月之前,圣上晋恩师东阁大学士,仍掌礼部事。” 陈梦鹤所说的恩师自然是大名鼎鼎的徐阶,自从嘉靖二十八年任礼部尚书以来,终于攒够了资历,入阁拜相,可以被正式尊为“徐阁老”,成为大明朝最有权势的几个人物之一。对于徐阶入阁早就朝野皆知,只能算是喜事,还不值得陈梦鹤如此兴奋。 “还有一事,在半个月之前,陛下罢免了吏部尚书万镗,如今天官一职落到……”陈梦鹤突然止住了话头,因为他看见唐毅走了进来,双方见礼之后。 陈梦鹤饶有兴趣地看着唐毅,笑道:“听说你现在得到荆川先生和上泉公两位的教诲,真是可喜可贺啊!不知道这二位都教了你什么?” “回禀老父母,荆川先生教导学生诸子百家,辞赋文章,文武本事。至于老师则是讲一些朝堂掌故,让小子不要做个睁眼瞎。” “哈哈哈,学的还不少,那我就考考你。吏部尚书万镗致仕了,你能不能猜到是什么人接替他?” “万镗致仕了!” 唐毅眼前一亮,这可是好事啊,他得罪了万浩,就怕万镗不顾体面,以大欺小,那样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没想到苍天有眼,老家伙竟然致仕了,当然这只是体面的说法,实际上就是被皇帝赶跑了。 细想想,此事并非突如其来,锦衣卫拿走了胡彬和京城来往买官的信件,一直没有动静。唐毅还以为陆炳和严嵩达成了什么交易,放过了万镗。现在看来应该是欲擒故纵,延迟引爆而已。 如果这边徐阶的学生扳倒了两个小官,那边锦衣卫就对天官下手,难免不会让人多想,是徐阶和陆炳联手,嘉靖皇帝可是最敏感不过的,一旦让他认定内外勾结,那乐子可就大了。迟延一段时间,就免除了风险。 光从一个人事变动,隔着几千里,唐毅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万镗是严嵩的同科,又是同乡,他执掌吏部,就相当于严嵩掌握着吏部,首辅和天官,两个最要紧的职务,捏在手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为了朝局的平衡,拿下万镗也是必然的,而且多半会换上非严党的人物。 看着陈梦鹤的兴奋劲,唐毅心中有了主意,笑道:“老父母如果学生猜对了,您能不能答应一件事?” 唐秀才沉下了脸,怒道:“臭小子,胆肥了不是?敢和大人打赌?” “无妨,我倒要听听唐贤侄的高见。”陈梦鹤笑道。 唐毅沉吟一下,笑道:“如果猜的不错,应该是兵部尚书聂豹聂老大人!” 翻开聂豹的履历,没什么了不起,最多能算是清官,算是干吏。真正让这位名扬天下的是他在华亭知县任上收下的一个学生,此人名叫徐阶,也就是新鲜出炉的徐阁老! 老师被学生弯道超车,后来居上,还靠着学生的提携做到了兵部尚书,如今又高升吏部天官,执掌百官考核升迁,不得不说是一件奇谈! 唐毅在快速评估这次人事调动的影响,如今的内阁,排在徐阶前面的有两位阁老,首辅严嵩,次辅李本,作为新晋大学士,徐阶话语权有限。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他还需要千锤百炼。 不过聂豹掌握了吏部,情况完全不同,守着吏部,徐阶的实力就会快速增强,甚至能挑战严嵩,并且取而代之,这恐怕才是陈梦鹤兴奋的原因。 但事实会是如此简单吗,唐毅虽然没法把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严嵩是八十多岁才倒台的,算起来还有十年时间。唐毅可不相信自己这个小蝴蝶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况且自己还没怎么扇动翅膀。 聂豹这个吏部尚书是坐不长的,一旦他被换下去,徐阶不但没有拿下吏部,还丢了原本的兵部,没有赚还赔了本…… 唐毅猜的准确,陈梦鹤正要赞叹,突然发现他眉头紧锁,似乎不怎么看好,陈梦鹤不由得疑惑起来:“奸党要倒了,难道不该高兴吗?” “不不不,当然是该高兴。”唐毅没法把心里话说出来,只能笑道:“我是觉得越是关键时候,越要戒慎恐惧,我们能做的就是别给阁老找麻烦,顺顺利利等待新陈代谢。” 陈梦鹤一拍额头,大笑道:“的确是我得意忘形了,多谢贤侄提醒。” 正说着,荣升总班头的周巡急匆匆赶来,见到陈梦鹤,急忙躬身行礼,说道:“堂尊,沈良到了衙门,说是要借二十万石粮食,另外……” 周巡偷眼看看陈梦鹤,陈梦鹤面带不悦道:“还有什么?” “他还让堂尊把原本属于胡彬和孙雅芳的土地都收回来,交给他处置。” “好大一张脸,一个个小小商人敢命令本官了,反了天了!”陈梦鹤啪得一拍桌子,震得茶壶茶碗乱响。 —————————————— 竞猜小唐怎么对付沈良啊,奖关键龙套一枚! 第62章 真正的大忽悠 唐家父子的面前,摆着一张大大的福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正出自陈梦鹤的手笔,不愧是翰林出身,书法的造诣和唐秀才相比,梅兰竹菊,各具千秋,只是看着的人都没了欣赏的兴趣。 “毅儿,你和陈大人打赌,不会是为了一个福字吧?”老爹问道。 唐毅道:“老爹,其实孩儿想让陈大人帮忙,去说动沈良,把老宅让出来,我们多花点银子也无所谓。” 唐秀才眼前一亮,急忙拍着脑门说道:“对啊,陈大人可是父母官,他出面姓沈的还不给面子?那,刚刚你怎么不说啊?”不解地问道。 唐毅摇摇头,“爹,你没听到周捕头的话吗,那个沈良敢对陈大人颐指气使,还逼着他把拿粮食,收回土地,他要么就是疯了,要么就是不把陈大人放在眼里,让陈大人出面,能有什么用处!” “也对。”唐秀才冷静了下来,事情的确有些蹊跷,太仓虽然在鱼米之乡,只是这些年纺织作坊越来越兴盛,大户纷纷把农田改成桑田,棉田,供应苏州的丝绸作坊和松江的棉布作坊,产粮的数目越来越少,歉收的年份甚至要从外地运进粮食,这也是唐秀才当了师爷之后,才知道的情况。 二十万石粮食,几乎要把太仓的存粮都搬空了。沈良何德何能,竟敢狮子大开口。 至于讨要土地,那就更扯淡了。 当初正是唐毅给陈梦鹤出的主意,把田地归还原主之后,百姓感激不尽,甚至上万言书,送万民伞,陈梦鹤的官声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等级,不出所料,三年任期结束,必定高升,甚至有可能被调回京城,做清贵的翰林。 给出去的东西容易,想要收回去一定会难上加难,搞不好激起民变,陈梦鹤就真的要完了。身为他的师爷,唐秀才不由得焦急起来。 “毅儿,这个沈良何德何能,竟然敢对陈大人吆五喝六的,干脆回绝了他算了,不就是一个商人,还能如何?” 唐毅连忙摇头,“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狗尿苔长在了金銮殿,再大的商人也是四等公民,陈大人清贵出身,根本不用怕。可牵连到了织造局,牵连到了内廷,别说陈大人,就算是督抚部堂也要退避三舍。” 唐秀才虽然不懂什么是四等公民,但是却知道织造局的厉害。嘉靖皇帝登基之初,有感于正德朝阉宦横行无忌,对内廷势力严厉打压。再加上有史以来最强悍的锦衣卫大都督陆炳,内廷的势力被压缩到了极致。 正因为没了其他的路子,江南织造局这个钱袋子一下子就突显出重要性来。 内廷十万太监有一半指着织造局的供应活着,千顷地一棵苗,一点都不为过。谁敢惹江南织造局必然遭到内廷的决死反扑,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别说小小的陈梦鹤,就算是严阁老也没有这个勇气。 …… “爹,此事可大可小,如果处理不好,陈大人绝对会麻烦上身。” 唐秀才也着急了,忙问道:“毅儿,你看该怎么办?” “我还不知道沈良为什么狮子大开口,关口是弄清楚他打得什么盘算。” “那好,咱们也去衙门!” 唐秀才也顾不上过小年了,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唐毅,父子俩一溜烟儿赶到了衙门,正好撞见了周巡。 “唐爷您可来了,姓沈的正和堂尊在二堂谈话呢。” “嗯,我这就过去。” 唐秀才在前,爷俩到了二堂,唐秀才平复一下呼吸,他给唐毅一个眼色,唐毅点头,躲在了旁边的房间,靠近墙上有几个孔,能清楚听到对话,而在堂上只能看到一扇屏风。唐毅藏好,唐秀才整整衣服,笑着走了进来。 “东翁有客人,学生叨扰了。” 见唐秀才前来,陈梦鹤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说道:“唐先生来的正好,刚刚沈先生向本官讨要粮食和田地,唐先生熟悉太仓的情况,不妨给沈先生讲一讲。” 唐秀才点头,向对面看去,只见一个白净面皮的人坐在陈梦鹤对面,一身粗布衣服,浆洗得变了颜色,通身上下没有一丝值钱的饰物,低眉顺眼,只坐了半个屁股。看情形更像是一个穷苦学子前来求见父母官,和传说中专横跋扈的豪商,有着天差地远的区别,唐秀才不由得一愣神,心说不会是搞错了吧! 就在唐秀才傻愣的时候,沈良微笑道:“见过唐先生,启禀陈大人和唐先生,小人绝不敢讨要粮食和田地。” “那先生是为何而来?”唐秀才不解地问道。 “唉,说句大话,是为了宫里而来。” “哦?先生好大的事业,怕是多少朝廷命官都没有这个口气吧?”跟唐毅混久了,唐秀才的词锋都犀利起来。 沈良依旧不动声色,笑道:“今年是嘉靖三十年,陛下御极足足有三十年了,宫里要赏赐群臣,赏赐宗亲,要给陛下办圣寿,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丝绸。一年之间,丝绸的用量增加了二十万匹。小人应了这个差事,就算豁出命,也要把丝绸织出来。眼下作坊昼夜不停地织丝绸,歇人不歇织机,多花多少银子,小人都认了。只是光有人不行,还要有蚕丝才行,偏偏江南的田地又这么紧张,想来想去,只有太仓前段时间收上来数千亩的田地,小人就想着讨要过来。不过小人不是白要,而是拿粮食换,还请大人能成全。” 陈梦鹤不吱声,唐秀才眉头紧锁,说道:“沈先生,区区几千亩田地,怕是不够用吧?” “呵呵,唐先生明鉴,小人想着从太仓借粮二十万石,用来收购两万亩良田,转过年,春天就种上桑苗,年内就能多产蚕丝,多织丝绸。” “等等!”唐秀才突然惊呼起来,二十万石粮食,收购两万亩田地,一亩田就相当于是十石,你怎么不去抢啊! 江南的田有多贵,市面上二十几两银子还有价无市,区区十石粮,就想从老百姓手里买田,谁能答应啊!看来儿子说的是对的,这事情的确不简单! “沈先生,你出的价钱未免太低了吧?就凭这个价钱,没有人会卖田的。” 沈良呵呵一笑,说道:“唐先生,正因为如此,小人才求到了陈大人,希望大人帮忙。” “不成!”陈梦鹤断然拒绝,说道:“本官身为父母官,要是逼着百姓低价卖田,还有什么脸面做这个官?沈先生,早就听说你家财无数,本官最多不管你兼并土地,但是万万别想本官为虎作伥!” 话说到这份上,空气骤然紧张,针落可闻。足足过了一分钟,沈良突然抬起头,哈哈笑了起来。 “陈大人要做好官,小人佩服,只是陈大人说小人家产无数,小人不敢苟同。小人自从嘉靖十七年,给宫里办差,一切都是宫里的,说白了,小人就是个过路财神,大头儿要孝敬陛下,宫里的珰头,小头儿也要打点地方各路神仙。小人是苦孩子出身,还有一丝的主意,就不会害百姓,可是宫里催得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人又能如何?” 沈良说着,见陈梦鹤依旧不语,他突然叹口气。 “罢了,小人再说几句过分的话!陈大人,你不为自己想,还不为令师想吗?” 陈梦鹤骤然一惊,怒拍桌案,大吼道:“沈良你别太过分了,师相乃是当朝一品,和你有云泥之别!” 沈良点点头,感慨地叹道:“小人的确连蝼蚁都不如,可是小人知道一个理儿,徐阁老被加封为东阁大学士,聂老大人也执掌了吏部,欧阳德大人很快也要接掌礼部,这三位都是心学门人。皇帝要用徐阁老替换严阁老,已经是摆明的事情,可是严阁老能甘心吗?这种紧要关头,大人难道不该多替令师想想?把丝绸织好了,让陛下高兴,为徐阁老锦上添花,难道不是学生该做的事情吗?” 每一句话,都重重打在了陈梦鹤的心头,不由得低下了头盘算得失,如果真是能帮着老师上位,牺牲一些民众,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在旁边屋子里的唐毅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虽然看不见沈良的面目,光凭着这几句话,就该给他发一个“大忽悠奖”!可惜啊,你遇到了我唐毅! 第63章 三十六计拖为上 “陈大人,您出自名门,又是翰林出身,屈居太仓知州,实在是大材小用,连小人都替您抱屈。” “哼。”陈梦鹤沉着脸,心头掀起了滔天大浪。一边是良知,一边是利益,究竟该怎么选择,实在是折磨人! 沈良微微一笑,继续加码蛊惑道:“小人虽然只用十石粮食买一亩田,但是卖田的百姓也不会吃亏。” “当真?” “那是自然,小人要增加作坊,要增加织工,就会雇佣这些人。而且等陛下的圣寿过去,丝绸需要少了,多赚了钱,再去补偿他们。小人也是江南人士,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坑害自己的乡亲,难道小人愿意被人戳脊梁骨?” “也有道理。”这几句话真的说动了陈梦鹤,如果百姓能得到补偿,损失一点眼前的利益也未尝不可,总之大局为重! “沈先生,今天是小年,正所谓事缓则圆,能不能等过了年……” “不可。”沈良急忙说道:“陈大人,一旦过了年,百姓们就开始整地育秧,那时候再去征地,麻烦会更多,小人以为必须年前就着手。” 唐秀才本能感到不妥,问道:“一定要这么急?” “唉,小人也不想着急,可是宫里面着急,过了年就是嘉靖三十一年,三十年许下的赏赐,到了三十一年还不发下去,让陛下知道了,该多生气啊!” 陈梦鹤眉头紧锁,他已经被说服了大半,只是还有些犹豫,推说道:“沈先生,你的意思本官都明白了,两天之内,我给你答复!” 沈良意味深长一笑,点头说道:“那小人就静候佳音。” 说完之后,沈良转身告辞,只剩下了陈梦鹤和唐秀才两个人对坐着,唐秀才低头,一口一口地喝茶,不发一言。 陈梦鹤沉默了半晌,问道:“唐先生,你怎么看?” “东翁,无论如何,用十石粮食半价收购田地,还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好说不好听啊,百姓们会怎么想?” 陈梦鹤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他长叹一口气。 “我何尝不知,可此事牵连到宫里,牵连到师相,又能如何?唐先生,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这些地方官就是个媳妇,上面有公婆,下面有子女。到了万不可以的时候,宁可委屈了孩子,也不能委屈君父,况且沈良也说了,他会给百姓补偿。咱们多派些人手,下去和百姓好好讲讲道理,我相信百姓们会体谅朝廷的难处?” “那要是百姓不体谅呢?”唐秀才忧心忡忡问道,陈梦鹤顿时一阵语塞,此事的确违背他做官做人的信条,屋子里又沉默了下来。 陈梦鹤仰望着天棚,长叹一口气。 “凡事没有两全其美的,若是能帮上师相,能让严党倒台,不知道要少死多少忠良,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能少被祸害,这才是真正的大局!”陈梦鹤仿佛在说服唐慎,实则却是给自己听的。 “唐先生,若真是有百姓受害,大不了我陈子羽辞官不做就是!” 说来说去,还是要牺牲百姓,唐秀才忍不住长叹。他本来就没心思当什么师爷,不过想帮着儿子争取一个好的环境而已,要是让自己去逼着百姓交出田地,违背良心,那是会给子孙招来祸端的! 大不了师爷不做了……等等,我怎么把那小子给忘了! 唐秀才恨不得抽两个嘴巴子,急忙说道:“东翁,犬子也来了,是不是……” “唐贤侄来了?你怎么不早说啊!快把他带过来。” “不必了,晚生拜见大人。”唐毅从侧门走进来,先给陈梦鹤见礼,然后冲着老爹点头,笑道:“请大人原谅小子冒失,您要是听了沈良的话,保证大祸临头!” “什么?贤侄你可有依据?” “大人,刚刚我一直再盘算着,沈良他根本就是在模糊问题,东拉西扯,浑水摸鱼。” “有这么严重?”陈梦鹤吃惊问道。 “比这个还严重!” 唐毅郑重说道:“大人,容晚生请教三个问题。” “讲。” “第一,徐阁老真的会立刻取代严阁老吗?第二,就算满足了宫里的胃口,功劳一定会落在您和徐阁老的头上吗?第三,沈良征田的方法真的可行吗?会不会给您带来塌天大祸!” 唐毅这三个问题问的直指要害,沈良的那一套忽悠,核心就是徐阁老要压过严阁老,让他纺织丝绸,就是压垮严阁老的最后稻草,老百姓虽然会受损失,但是会有补偿,加上巨大的利益诱惑,值得铤而走险。 可是仔细推敲起来,似是而非,一个都不成立。 唐毅冷笑道:“若是晚生没有记错,徐阁老前面还有个李阁老,内阁是论资排辈的地方,徐阁老能越过次辅,直接坐上首辅的位置?严嵩入阁十年,党羽众多,光是一个吏部尚书的变换就能证明严嵩要倒台,也未免太乐观了吧?再有,丝绸织出来,功劳先是织造局的,然后是苏松巡抚,苏州知府,如果没记错,这些都是严党的人,怎么算都是严阁老得利更多,可一旦出了问题,都要落到老父母的身上。” 陈梦鹤听着唐毅的分析,渐渐地冷静下来,没有那么冲动。 “贤侄,你说的有理,沈良的方法虽然不算好,却也考虑周密,不会出大问题吧?” 唐毅苦笑着摇摇头,“大人,他的方法在晚生看来是漏洞百出,狗屎一泡!” “毅儿,说话可要有根据啊!”唐秀才低声提醒道。 “太仓是稻麦两熟,夏季种水稻,秋季种小麦,等到来年收获,如今小麦都在田里过冬,要是改种桑苗,这些小麦要不要补偿?沈良所谓的十石一亩田,如果扣除一季小麦,再扣除桑苗费用,老百姓实际所得不过七石,还不算小吏从中盘剥,试问如此低廉的价格,和抢劫有什么区别?百姓们还能过得去这个年吗?” 陈梦鹤听着,鬓角已经冒了汗,唐毅还不肯罢休,继续无情地说道:“大人,您忘了吗,沈良可是要从常平仓借粮,姑且不论常平仓的存粮够不够二十万石,也不管他能不能按时偿还。拿朝廷的粮,帮着商人欺压百姓,士农工商,乾坤颠倒,御史言官会不管?还有,常平仓是用来调节粮价的,如果两万亩田改种桑苗,常平仓又被借空了,会有什么后果?” 还能有什么后果,傻瓜都知道,肯定会粮价暴涨,到时候影响的不只是征地百姓,就连太仓的市民也会受到冲击。民怨沸腾之下,他陈梦鹤的仕途就算到头了! 唐毅这番话彻底点醒了陈梦鹤,危险还不只唐毅所说,一旦失地百姓没了活路,多半就会下海做倭寇,官逼民反,陈梦鹤心里就拔凉拔凉的,说是塌天大祸一点不夸张。 想到这里,陈梦鹤竟然站起身,向唐毅施礼。‘ “贤侄,你救了我啊!” 唐毅连忙回礼,“老父母太客气了,您早晚也能想到的。” “唉,不说了,我这就把沈良叫过来,一口回绝了他!”陈梦鹤怒气冲冲说道,心说敢给我挖坑,要不是看在你背后有织造局,本官能宰了你! “慢。” 唐毅又拦住了陈梦鹤,陈梦鹤一脸不解,怒道:“贤侄,沈良如此包藏祸心,还有什么商量!” “大人,沈良或许只想完成织造局的任务,又不愿意赔本,才出了这么个主意。您要是直接回绝了他,就等于得罪了织造局,得罪了内廷,怕是不妥啊!” 这时候唐秀才脸色沉了下来,他早就感到不妥,只是没有儿子看得这么明白。既然沈良用心险恶,还顾忌什么! “毅儿,莫非你想纵容恶人行凶吗?” “孩儿可不敢。”唐毅笑道:“此事毕竟牵扯到宫里,处理不好后果严重,不能硬碰硬,最好是拖。” “拖?” “对。”唐毅笑道:“大人立刻修书一封,连夜给徐阁老送去,等待阁老示下,您万不能擅作决定。” 听起来“拖”不够干脆,也不够爽利,但是却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记住,官场从来都不是意气用事的地方! 陈梦鹤欣然点头,却又犹豫起来。 “贤侄,一来一往怕是要一个月的时间,该怎么拖延啊?” 第64章 无懈可击的人 拖延,对于唐毅来说问题不大,一个月的时间,其中大年初一到十五,是过年的时间,衙门不开门,债主不讨债,谁要是在这半个月征地,缺德带冒烟,顶风臭八百里。 出了正月十五,离着县考就不远了,历来科举都是大事,马虎不得,众多童生齐聚太仓,沈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吗,显然不成。 “大人可以立刻下令,通知各个村镇,嘉靖三十一年的县考提前到正月,让考生过了十五之后,就前来州城,您亲自主持考试。” “这个办法好!”陈梦鹤笑道:“科举大如天,士子齐聚,谅沈良也不敢闹得天怒人怨。更何况考试之前本官就可以借出题为名,不见任何人,妙哉!真是好主意!” 经过唐毅一说,年后的时间不用担心了,就剩下年前这几天要怎么应付过去。 “对了,二十七之后,本官要去苏州,把一年的钱粮刑名诸事上报知府大人,这样就剩下二十七之前的三天了,唐贤侄,你可有好主意?” 怎么又是我? 是你当知州好不好,不要把责任都推给我啊! “大人,要把你早点动身去苏州,不就能躲过去了!” “这个,怕是不行吧,万一沈良追去了怎么办?”陈梦鹤拒绝道:“我看他是个挺认真的人,不好糊弄。” 唐毅深以为然,一时的确没有办法,只能说道:“大人,要不咱们分头想想主意,实在不行你买点巴豆,拉三天总行了。” “你想拉死我啊!”陈梦鹤笑骂道:“臭小子,一肚子馊主意。” 唐秀才倒是觉得不错,憨笑道:“东翁,实在不行,您就吃点苦,受点罪,就当是为了太仓的百姓了!” 陈梦鹤咬了咬牙,狠心道:“我先给师相写信,实在不成,就只能吃巴豆了,反正拉不死!” 从衙门里出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街巷两边的屋舍中烛火点点,飘出饭菜的香气,一年之中,也就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锅里多少都有点油水。 吃饱喝足的熊孩子小脸蛋通红,在街上疯跑着,玩闹着,宣泄着用不完的精力。偶尔还有爆竹声传来,更是增添了几分喜气。 年关年关,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唐毅甩了甩头,默默盘算着,老师魏良辅和唐顺之那里都要送份礼物过去,自己在王家族学念书,还没有拜会王家长辈,也应该去一趟。其余的包括朱家,老谭头和沈林,雷七,吴天成,对了,还有琉莹,要不就请到一起,热闹热闹。 正想着,父子俩已经到了家门口,正要开门,从里面跑出一个人影,正好撞了个满怀,唐毅退了三步,对方摔了个屁股蹲。 仔细看去,正是小家伙沈林,他脸色苍白,眼圈发红,好像哭鼻子的样子。 唐毅顿时问道:“怎么回事?” 沈林一见少爷回来了,扁扁嘴,强忍着伤心,泪水还是流下来。 “少爷,干爹他,他病了!” 唐秀才眉头一皱,早上老谭头还在扫院子,一点毛病没有,怎么说病就病了。 “沈林,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林一脸沮丧,把情况告诉了爷俩。原来自从到了唐家之后,唐毅对老头和沈林都不错,手里有了些闲钱。老头就想着村里还有不少老朋友,特意请了半天假,买了些吃喝用的,去看看老邻居。 兴高采烈回到村子,却听到一个晴天霹雳,村里的田都被钉上了木桩,说是要征用。尤其让人愤怒的是村头的一大片坟地也被圈用了,下午的时候,一帮穿着短打的汉子骑马乱冲乱撞,村民去阻止,被打伤了了三个,这帮人把田里的麦子踩死不说,还踩坏了两处坟头,白骨都露出来了。 其中有一个就是老谭头祖父的,看到了白骨,老头顿时就疼得昏过去。被村里人七手八脚送回了唐家,刚回家老头醒过来,就挣扎着要去坟地看看,没走几步又昏过去了。 上了年岁的人,哪能经得起这么折腾,此时老谭头躺在炕上浑身发烧,满嘴都是胡话,一阵哭,一阵骂,瞬间仿佛老了十几岁,鬓边突然冒出了好些个花白的头发,格外刺眼。 “不孝啊,我不孝啊!” “无常爷爷,带走,都带走吧!” “地狱,该下地狱啊!” ……老头半睡不醒,喃喃说着梦话。 听着老头凄凉沙哑的念叨,朱大婶眼圈发红,气得咬牙切齿,嘴里也不停骂道:“抛坟掘墓啊,缺了大德,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唐毅进来,她急忙起身。 “小相公,您可算回来了,谭老哥被欺负成这样,您可不能不管,不能丢了咱们的脸面啊!” 几个月来,唐家算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父母官都来了好几次,谁家有这个体面。连带着朱大婶的眼光也高起来,把面皮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她生气,唐毅更是愤怒。 听完沈林的介绍,不用问,毛病一定出在沈良的身上,这家伙背着知州衙门,已经开始征地了。 先是老宅,现在又欺负到了门上,真当我唐毅是面捏的,这么好欺负! 如果说征地是公务,比这操蛋的事多了,唐毅都能忍,可是涉及到了身边的人,就踩到了唐毅的红线,是可忍孰不可忍! 扑通。 沈林突然跪在了地上,泪水长流,小家伙嘴巴紧闭,突然砰砰砰磕头,脑门碰在地砖上,没几下就变得红肿。 “跪跪跪,你的膝盖是软的?遇到事情光知道磕头有什么用,要想办法,用脑子!”唐毅凶巴巴说道。 沈林身躯一震,唐毅第一次和他这么发火,小家伙几乎本能从地上蹿起,垂着头站在了唐毅面前,脑袋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 唐毅伸手拍了拍肩头,柔声说道:“我从来没把你当成书童看,咱们是朋友,是一家人。好好照顾你干爹,等他醒过来,告诉他,我唐毅一定会让沈良老老实实重新修葺坟地,道歉赔罪!” “当真?” “你家少爷有什么事做不到?” “嗯!”沈林用力点头,终于破涕为笑,少爷说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 书房之中,唐秀才铁青脸居中而坐,两旁坐着唐毅和雷七,还有刚刚赶来的吴天成。 “真是岂有此理,毅儿,你知道不,老谭头的村子离着咱们家祖坟的那块地不远。你爹去年把祖坟卖了,当初你小子可是说了要把祖坟买回来。要是落到了沈良的手里,都给种了桑苗,你爹可就没脸活了!” “不光是您,孩儿也没脸活了!” 唐毅沉着脸说道:“爹,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要找到沈良的缺点,好对症下药。”唐毅的目光落在了雷七身上,却发现雷七一脸苦笑地摇头。 “小相公,我打听了,沈良这个家伙不好对付啊!” “怎么说?” “他给织造局办差十几年,手上过的银子何止千万,但是此人穿粗布,喝凉水,每餐不过一荤一素,过得还不如寻常人家,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十几年间,织造太监换了三四任,哪一个都把他当成了心腹中的心腹,有什么难事都交给他办,偏偏他都能顺顺当当的完成。克己复礼,无欲无求,有本事,有人脉,有靠山!”说起来雷七对沈良都有些佩服了,可越是佩服,越觉得深深无力。 吴天成转了转眼珠,提议道:“师父,我总听读书人说什么达什么天下,穷,穷则卖身!” “呸,那叫穷则独善其身。” “嘿嘿,没错没错,徒弟的意思是凭着您和唐相公的身份,和沈良说说,让他把您的老宅和坟地都让出来,至于其他人,咱们也管不着啊,您看这个主意成不?” 没等唐毅回答,雷七就摇头了。 “你不知道,沈良这家伙就是一块臭石头,无懈可击。可他啊,最信风水,信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风水先生说唐爷的老宅风水好,住进去能大富大贵,多子多福。沈良把宅子买下来,听说要花几万两银子把宅子给重新翻新,他投了这么大的本,轻易怎么能让出来。” “完了完了!” 吴天成双手一摊,这回师父可遇上了难题,人家财力雄厚,靠山更强,软硬不吃,根本就是蒸不烂、煮不熟、槌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大家都垂头丧气,倒是唐毅突然眼前一亮,神秘地笑道:“我还当他无懈可击呢,原来还是有破绽!” 第65章 根本不存在 腊月二十三,送走了灶王爷,到了腊月二十五,玉皇大帝还要下界体察民情,记录百姓善恶,决定明年的福祸报应。敢情老天爷也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买了两块灶糖,抹了抹嘴,让灶王爷满嘴好话还不保险,大老板还要亲自看看。 因此这一天起居、言语都要谨慎,争取好表现,以博取玉皇欢心,降福来年。 西洋时间七点左右,沈良洗刷完毕,穿着半新不旧的蓝布袍子,这已经是他最新的一件衣服。 手下的家人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年织丝绸几十万匹的大商人,竟然一件丝绸的衣服都没有,是抠门,抠门,还是抠门啊! 更令人受不了的一幕出现了,平时沈良虽然只吃两道菜,但是厨师不敢马虎,尽量做得味美可口,不惜用大量的高汤调味,沈良欣然接受。可是今天不一样,一荤一素没了,换成了一个粗瓷大碗,里面装着一堆热气腾腾的白色东西,有汤有水,送到了沈良的面前。 刚招来的年轻家丁好奇,伸长了脖子偷看着,不由得撇撇嘴。 “老哥,再有几天过年了,咱家老爷就吃豆腐汤啊?” 老家人一脸奇怪的神色,强忍着说道:“错了,不是豆腐汤,是豆腐渣!” “啊!那不是给猪吃的吗?”小年轻失声叫道,他还记得几年前邻居就是做豆腐的,每天早上都起早去把要扔掉的豆腐渣挑回来,家里的两口大肥猪吃得别提多香了。 一想到自己的老爷和猪吃一样的东西,年轻家丁就忍不住作呕,世上还有比他更抠门的家伙吗! “大哥,咱家老爷还是不是给织造局当差的大商人啊?怎么吃得还不如村头的王寡妇?” “别胡说八道!”老家丁给了他一拳头,低低声音说道:“小子,咱们老爷那钱吃龙肝凤髓都够了,其实平时吃得也不是这么差。” “那今天是?” “唉,今天不是腊月二十五吗,玉皇老爷要下界巡查,吃豆腐渣显得清苦节俭,玉皇老爷看到了会多多赐福。” 其实还有个作用,就是躲过惩罚,老家丁不好说出来。 听到这个强大的理由,年轻家丁一阵无语,谁还把这个当真啊!偏偏屋里的那位就是。沈良捧着破了口的饭碗,里面装的也是粗粝的糙米饭,面前一大碗豆腐渣只是加了些食盐,连葱花香菜都没有,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一大碗豆腐渣很快都被消灭了,打了一个饱嗝,沈良满足地说道:“晚上照着这个,再来一份,谁知道玉皇爷什么时候来!” 老家丁显然习惯了,急忙点头,转身下去安排,沈良眯缝着眼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脸的陶醉,旁边伺候的年轻家丁都瀑布汗了,一碗豆腐渣有什么回味的!他不知道,沈良此时想得却是另一件事,陈梦鹤答应今天给答复,如果不出意外,在太仓就能征来两万亩田地,当然这是应付官府的,实际上他准备一举拿下五万亩。 五万亩啊! 足够他一跃成为顶尖的生丝大户,这些年丝绸作坊虽然挣钱,可是原料供应都被几个大族控制着。这些大族朝中都有族人当官,而且还是高官。 按照嘉靖二十四年《优免则例》规定,京官一品优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递减,至九品优免役粮六石、人丁六丁;外官减半;举、监、生员优免粮二石、丁二人;致仕优免本品十分之七。 当然这只是规定,在实际操作之中,根本就是全部免除,一点都不收。 对此沈良也只能徒呼奈何,谁让他不是读书人呢,不过没关系,读书人又如何,哪怕是翰林清流,读书人里的极品,不一样要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走,去知州衙门。” 年轻家丁急忙答应,在前面领路,沈良疾步跟随。他是很讲究效率的人,浪费时间是非常可耻的行为。 不过走到了前院,他却放慢了脚步,一双锐利的眸子落在了两个巨大的养鱼缸上。在鱼缸里面,有十几尾金色的鲤鱼,其中最大的一条有十来斤重,沈良十分喜爱。这次从苏州搬到太仓,特意让人把鲤鱼带了过来。 和沈良交好的人都说金色鲤鱼有龙血,一旦越过龙门,就能飞腾九天,腾云驾雾,成为神兽。谁都知道,明着夸奖鲤鱼,实则是说沈良也是前途不凡,能鱼龙九变,飞上青天。 对这些拍马屁的人,沈良都嗤之以鼻。他喜欢养鱼,更喜欢冷眼旁观,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感觉。 这些鲤鱼在他的眼里,就是江南官场的一个个高官,看似两榜进士出身,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说白了,都被命令枷锁牢牢掌控着,就好像鱼缸里的鲤鱼,任由他摆布戏耍,最妙的是还全然无知,这种奇妙的感觉,简直比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还要爽快! 经过鱼缸的时候,沈良下意识看去。就在此时,一道金黄色的影子突然从鱼缸跃出,重重砸在地上,一片鱼鳞崩起,好巧不巧落在了沈良的鼻头! 啪! 腥臭的味道直刺鼻孔,刚刚吃下去的豆腐渣,满嘴豆腥气,感觉可不好,两个结合在一起,内外夹攻,沈良直接吐了。 年轻的家丁也吓傻了,急忙弯腰去抓鲤鱼,鲤鱼浑身滑溜溜,不停用力打挺,从石子路跳到了花丛,从花丛跳到了树下,弄得到处都是散落的鱼鳞,鲤鱼吃痛,跳得越来越猛,抓起来越来越困难。家丁急得满头冒汗,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扑住鲤鱼,抱起来兴冲冲就往回跑。 刚回头一看,差点跪了。此刻的鱼缸就好像沸腾了一样,鲤鱼一尾接着一尾都吃错了药。拼命往外面跳,落在地上,摔得水花四溅,鱼鳞乱飞,好不热闹。看在沈良的眼睛里,气得脸色煞白,这可都是他苦心饲养的,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怎么会突然抽风!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给我抓!” 他一声令下,又跑过来三四个家丁,大家七手八脚,和一群鲤鱼折腾起来。人多好办事,抓起鲤鱼,重新投到鱼缸里。 令人更加惊骇的一幕出现了,就仿佛鱼缸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重新扔进去的鲤鱼立刻就跳了出去,它们宁可死也不愿意重新回到曾经的生活空间。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大鲤鱼身上的鳞片脱落好多,露出斑斑血迹,无力地张大了嘴巴,当再度被扔回鱼缸的时候,大鲤鱼挣扎了几下,似乎还要跳出来,可却失败了,没一会儿露出了斑白的肚皮。 其他的鲤鱼也都差不多,宁可被摔死,也不愿意回去。家丁收拾着地上的死鱼,脸上都是冷汗,老爷最喜欢这些鲤鱼,全都摔死了,可怎么交代啊! 好在老爷亲眼看着,不然他们都摆脱不了干系,要说这些鲤鱼也怪事,平时都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发疯,连命都不要了,这是要闹哪样? 莫非说玉皇大帝真的到人间了,鲤鱼想要跃龙门,结果失败了? 家丁胡思乱想,可是沈良看在眼里,脸色铁青的吓人。 养的好好的鲤鱼,在自己面前生生摔死了,莫非是在暗示什么。想到这里,沈良不由得盯着那尾最大鲤鱼的眼睛,一股寒气从心底涌出,他打了一个冷颤,转身就往书房走去。就连家丁喊他,都没有听见。 回到了书房,刚刚坐下,就听到老家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头发上都是黑灰。 “老爷,不好了,柴房走水了!” 沈良一听,豁然站起,怒吼道:“什么?快去救火!”老家丁掉头又往后院跑,沈良脸色铁青,他已经没心思去知州衙门了。 先是鲤鱼作死,接着后院起火,莫非老天爷在暗示什么?难道是做错了事情,提前示警?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沈良无愧于心,老天爷都会帮我!”嘴上这么说,可是语气中的恐惧是丝毫遮掩不住的。 …… “无懈可击的人,根本不存在!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沈良这家伙出身寒微,骤然富贵,虽然他小心恭谨,把自己弄得比道学先生还道学。可是笃信命运,相信风水,信到了痴迷的地步,这就是他的弱点!”唐毅冷笑道。 当吴天成坐在茶楼雅座,看到沈家的烟火之后,对师父只剩下无限的崇拜。 “师父,您可要教给徒弟啊,怎么说着火就着火啊?” 第66章 跟我走一趟 “失败,太失败了!” 一个中年男子在瑟瑟寒风中,不停挥动拳头,狠狠捶打面前的老树,一边打,一边骂,打得浑身冒出丝丝热气,还不肯罢手。 魏良辅手里端着一大碗红艳艳的汤水,笑着走过来。 “义修啊,老夫让人煮了姜汤,还加了好几勺子红糖,趁热喝。” “哼,我又不坐月子,喝红糖干什么?”说话之人正是唐顺之,要是让外人看到,一贯稳重儒雅的荆川先生和一棵树置气,不知道要碎多少眼镜。 “败火啊!”魏良辅促狭笑道。 “败火?我上火去吧!” 唐顺之索性收手,一屁股坐在魏良辅的对面,怒气冲冲说道:“上泉公,就怪你。” “怪老夫什么?义修,你怎么也学会欲加之罪了?” 吸! 唐顺之仰起头,长长出了一口气,悲愤地说道:“我从早到晚,教那臭小子文武本事,对我儿子都没那么上心。结果倒好,我教九天,你教一天,他就把你的那一套学了个全,你给他灌了什么**药?” 由不得唐荆川生气,这两天他也听赵闻说太仓各地都出了征田的事情,可把唐顺之气坏了。当今天下,稍微有点良心的读书人都反对兼并,太仓可倒好,不光不抑制,还助纣为虐。нéiУāпGê最新章节已更新 唐顺之一气之下,约上魏良辅,就找到了陈梦鹤,兴师问罪。 在心学一门,陈梦鹤是唐顺之的晚辈,见师叔怪罪,陈梦鹤只能老老实实,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尤其是把唐毅的处置方法告诉了唐顺之,还拍着胸脯保证,他绝对不会为虎作伥,帮着沈良胡来。 可是哪里知道,不提唐毅还好点,提了之后,唐顺之更加暴怒,从知州衙门回来,就不停发疯。 “上泉公,国之大害莫过兼并,百姓无田,则无以立足,倭患正盛,这是逼着老百姓下海为盗!这么明白的事情,如此浅显的道理,那,那个臭小子竟然视而不见,让陈梦鹤拖着,还去密报徐阁老,亏他想得出来!要是徐华亭敢放手,信不信我找他理论去!” 看着唐顺之慷慨激昂,魏良辅只是眯缝着眼睛,老神在在。 “说完了吧,喝点水,润润喉。” “哼!”唐顺之气得一扭头。 魏良辅不以为意,笑道:“义修,你就别装蒜了,嘴里骂着,心里不一定多高兴呢!那小子要是和你一个脾气,多年之后,不过多一个大才子,多一个道学先生而已!” “道学先生有什么不好?” “好,很好!可是能救国救民,能如同阳明公一样,立德立言立功,做到知行合一吗?” 唐顺之冷笑了一声,不屑说道:“那个臭小子也想和阳明公比?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不见得,阳明公龙场悟道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唐毅还不到阳明公一半的年纪,做事章法稳健,滴水不漏,深得官场三昧,吾心甚慰,吾心甚慰啊!” 噗嗤! 唐顺之一口老血喷出唇外,阳明公在龙场悟道,悟的就是蝇营狗苟不成?简直气死人也! 与此同时,唐顺之还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他言传身教了好几个月,唐毅这小子一点正气都没有学到,反而变得更加油滑老练。这样下去,再过十几年,朝廷又多了个严阁老! “不行,我唐荆川绝不留千古骂名!” 唐顺之起身就走,魏良辅可急了,他深知唐顺之和唐毅的脾气,一个恃才傲物,一个骄傲过人,针尖对麦芒,碰到一起,非闹翻不可! 老头急忙起身,也往外面走,可是唐顺之年轻,速度极快,等他到了门口,人已经消失了。 “坏了!” 魏良辅急忙让家人套上马车,急匆匆向着唐家而来。 “快点,快点!” 老头不停催促,马车一溜烟儿,赶到了唐家的大门外,魏良辅不等家人搬过条凳,直接跳了下来,连拐杖都没拿,直接往里面走。 在门口看守的朱海急忙站起身,迎接过来。 “见过老大人!” “别废话了,唐荆川来过没有?” “来了,进去有一会儿了!” “还等着什么,赶快扶老夫进去。” 朱海从没见过魏良辅如此着急,急忙点头,搀扶着老头往里面跑,气喘吁吁,赶到了客厅,抬头看去,魏良辅又是一愣! 只见唐毅和唐顺之并肩坐着,在他们面前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破道士,脏兮兮的,满脸污垢。这两个爱干净的人丝毫不在乎,你一言我一语,给他讲着东西。 “你听好了,人分三六九等,愚夫蠢妇只要宝相庄严,金光灿灿,就会拜倒磕头。可是见的多了之后,一般的手段就没用了,必须大智若愚,于无声处听惊雷!” 唐毅补充道:“听说过没有,装傻是最高明的骗术。沈良这种人啊,他对风水命数知道一些,但是又一知半解,说起来是最容易上当的一类人!你只要记住,要学青楼的姑娘,不要一上来就恨不能以身相许,但是也不能冷若冰霜,适当的时候,拉拉手给点甜头儿,不愁不上钩。” “要懂得制造落差,就比如一个才子作诗一首,没什么了不起。花儿乞丐能念两句打油诗,都会引起赞叹。” …… 听着这两位的话,魏良辅有种时空错乱的赶脚,这还是他认识的唐荆川吗,整个儿一个江湖骗子。至于唐毅那小子,好像比自己印象之中还要狡猾,怎么连男女之事都那么清楚了! 你小子还是未成年人啊!老头心中狂喊! 猛地看到了吴天成,他正听着老师和唐顺之的高论,恨不得立刻拿笔记下来,什么论语孟子,都没这二位说的精彩!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良辅揪着他的衣服,怒吼道。吴天成也听不下去了,只能把事情向老魏和盘托出。 原来唐毅知道沈良笃信风水命运之后,就想到了整治他的办法。沈家每天都有人送柴禾,唐毅就让徐三假扮送柴禾的,可是呢,在柴禾里面,放了一点白磷。 江南的气候潮湿,为了烧着容易,就要把柴禾放在灶台旁边,接着热乎劲,把柴禾烤干。 徐三把柴禾放在了灶台边,摆得整整齐齐,还得到了家丁的夸奖,多给了他两文钱,徐三没口子感谢。从前院出去的时候,他假装着整理裤腿,从里面掏出藏好的青盐,都倒在了鱼缸之中,做完了这一切,没事儿人似的,出了沈家。 接下来的事情不需多说,鱼缸里的水变成了咸的,对于淡水鲤鱼来说,简直就是毒药一般,能不拼命往外跳吗! 鲤鱼闹腾,那边柴禾也烤干了,白磷也烧起来了,没有一会儿的功夫,厨房就被烧了个精光,马棚也着火了,三匹骏马冲了出去,跑了好几条街道,弄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才找了回去。一连串诡异的事情,弄得沈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发生在沈家的事情,看似神奇,等唐毅解释之后,吴天成顿时恍然大悟,心说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 “师父,你可太厉害了,放火这么容易,我看干脆把沈家一把火烧了算了!” “蠢!没了沈良,还有王良,赵良,再说了,为师是读书人,才不会干那么没品的事情。” 唐毅嘴上这么说着,可接下来却干了件更没品的事,年关将至,城隍庙前,各地变戏法的,唱大戏的来了不少,三教九流,好不热闹。唐毅在人群里穿梭,突然发现有两个道人,正在那里表演扶乩。 在他们前面,有一个沙盘,小老道让客人写下要问的问题,然后把符纸供奉在神像前面,再恭恭敬敬,拿着铜钱编的法剑送给师父,老道一手拿着法剑做法,一手抓着乩笔,在沙盘上写字。每次必中,引得无数掌声。 正在老道得意的时候,唐毅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拍了拍老道腰上的布袋,那里面装着正是写着问题的纸条,原来小道士供奉的是白纸,真正的纸条压在法剑下面,送到了老道的手里,老道看过问题之后,才能百发百中。 “朋友,拜小巴,见面分一半吧!”老道沮丧地哀求道。 “我又不是江湖人,要你的钱干什么。”唐毅低低声音说道:“要想我不拆穿你也行,跟我走一趟吧!” —————————————— 前面随手写的辣椒,的确不严谨了。已经修改,可是点娘好像出了点问题,没有显示,总之对不住了! 第67章 临阵突击 “散了散了,他都要饭了,还能指点你们,有功夫去码头扛包,浪费时间做啥!” 真别说,经过挫折之后,徐三沉稳了不少,说出话来都颇有道理,看热闹的人顿时一哄而散。 看在老道的眼里,这个心疼啊!煮熟的鸭子都飞了,想翻脸,一看唐毅身边跟着三四个大汉,顿时就没了动手的心思。哭丧着脸说道:“小兄弟,贫道都三天没吃饭了,好歹给人留条活路啊!” “别装蒜了,你不是饿了吗,看到我啊,你就看到窝头屉了。” 也没什么好吃的,老道一下子成了霜打的茄子。 唐毅使了个眼色,徐三和朱山一起动手,带着老道就走。走出几十步,老道突然停住了。 “哎呀,贫道的法器还没带呢!那可是姜太公所留,斩将封神,所向睥睨……” “闭嘴,信不信大爷现在就斩了你!”徐三一瞪眼睛,凶光毕露,老道还来了倔脾气,伸着脖子,气呼呼道:“那是道爷吃饭的家伙,到哪都带着。” “行了别跟他废话。” 唐毅一摆手,让吴天成跑回去,没多大一会儿,吴天成夹着沙盘,乩笔,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破神像,一股脑送到了老道的手里。 老道看了看,突然瞪大了眼睛。 “贫道的铜,额不,是法剑,哪去了?那可是文王演八卦时候用的啊,准是让你给藏起来,当传家宝了。” 吴天成气得直翻白眼,“呸,就一串狗屁铜钱,还什么法剑!” “铜钱就铜钱,那可是贫道最后的家底儿了,饿了三天,都没舍得换馒头。”老道执着地说道。 “哎,让你那个小徒弟拿走了,估计是买糖人吃了。” “徒弟,是那小子!”老道失声叫道,顿足捶胸,嚎啕大哭,“小没良心的,昨天还被狗咬呢,贫道就是心善,怎么不咬死你啊!” 唐毅算是看明白了,这老道扶乩是假的,徒弟也是假的,不对,没准他根本就不是老道!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师承门户?” 提到师承,老道来了精神,晃晃肩膀,挺了挺胸膛。 “你们是不是当贫道是野路子,道爷告诉你们,我可是崂山上清宫的弟子,我的师父是大名鼎鼎的孙玄清孙真人,怎么样,怕了吧?” 孙玄清,我知道他是谁! 唐毅心中鄙夷,可是听到崂山上清宫五个字,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很不寻常的人! “你知道一位姓蓝的道长?” “蓝?哈哈哈,贫道还真清楚,上清宫只有一位姓蓝的,叫做蓝道行蓝仙长。” 还真有这个人,唐毅眼前一亮。记得若干年之后,就是一位精通扶乩之术的蓝道行,在嘉靖面前说了严嵩父子的坏话,最终扳倒了严嵩,传说中蓝道行还是心学中人!‘ 等等,上清宫,扶乩,心学…… 唐毅紧紧盯着破老道,咬着牙说道:“你别告诉我,你就是蓝道行!” “哈哈哈,想不到贫道竟然如此有名气,小朋友,你是想求官还是求子,是想发财,还是救人,我蓝道行功力通玄,本事无双,只要你说话,保证有求必应!不过你要先请贫道吃一顿,肚子饿得法力都没了。” “我求你把嘴闭上!” 唐毅狠狠瞪了他一眼,唬得蓝道行一阵害怕,嘟囔道:“干嘛瞪眼啊。” …… 徐三和朱山带着蓝道行,走在前面,唐毅在后面看着,怎么看,这个破衣烂衫,大大咧咧,迷迷糊糊的家伙,也不像是能忽悠精明过人的嘉靖皇帝的蓝神仙。 或许真应了那句话,装傻是最高明的骗术,连皇帝都能骗,对付一个小小的沈良,肯定十拿九稳。 想到这里,唐毅突然高兴了起来,带着蓝道行往家里走,迎面正好碰上了疾步而来的唐顺之,只见他上身不动,胡须不摇,还是风度翩翩的样子,可是脚下速度极快,一眨眼就到了唐毅的面前。 唐毅一见,突然大笑起来,“先生您不来我还要找你呢,有要事相求!” 拉起唐顺之就往里面走,本来唐顺之憋了一肚气,想要找唐毅算账,却被这股热情给堵住了嘴巴,到了大厅之上,没等落座,唐毅就把话匣子打开了。 唐顺之精通儒释道,学问大得吓人,让他指点两句,蓝道行保证能装的更像,更容易让沈良上当,至于会不会走漏风声,唐毅对荆川先生的人品还是有把握的。 将情况草草说一遍,然后唐毅笑道:“沈良这家伙背后站着织造局,不能硬拼,只能智取。最好让他自己滚蛋,我已经给他添了点乱,这家伙应该心神不宁,疑窦丛生,这时候再让一位活神仙出面,动摇其心,不动声色之间,就能把瘟神送走,先生以为如何?” 听完唐毅的一番话,唐荆川一肚子的怒气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心里只剩下四个字: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这小子真的只有十三岁吗?一桩牵涉到宫里,牵涉到万千百姓,牵涉到霸占民田的泼天大事,他竟然能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化解,亏自己苦读书这么多年,办事的本领还比不上一个孩子,难怪自己蹲冷板凳呢,真是咎由自取! 唐毅不知道唐顺之正在三观毁灭和重建的漩涡里挣扎,自顾自地说道:“现在的关键就是蓝道行,一天之内,要把一个江湖骗子,变成道貌岸然的有道全真,难度真不小。” “交给我吧!” 唐顺之踌躇满志说道:“这些年来,我著成左、右、文、武、儒、稗,六编,阳明公教导致良知之学,姑且在蓝道行身上一试吧!” 把前因后果弄清楚,魏良辅忍不住一拍大腿,笑眯眯说道:“不愧是我的弟子,明明是一件简单的小事,何至于牵动朝局,弄得心惊肉跳的,怎么样,义修,牛刀杀鸡的滋味不好吧?” “哼,站着说话不腰疼,还不过来帮忙!” “好,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少得了老夫啊。” 魏良辅搬了一把椅子,和唐顺之,唐毅,三个人一起把蓝道行给围了起来。这三个家伙,一个学问无双,天下闻名的大才子,一个精通三教九流,人老成精的神级官僚,再加上一个思维跳脱,见识过人的穿越者,可谓是强强联合,三个人不断向蓝道行传授装逼,额不,是装神真经。 最初蓝道行听得颇为认真,努力记着,可是渐渐的麻烦事也来了,随着内容深入,三位老师的意见没法统一了,唐毅有物理化学知识,建议蓝道行走技术流,用神奇的法术折服沈良,唐顺之则是嗤之以鼻,变戏法的还少吗,要讲道理,要用玄而又玄的东西唬人。魏良辅又不同意,干巴巴的道理谁愿意听,还是要溜须拍马,把沈良哄高兴了…… 这三位越说越激烈,干脆都忘了教学的事情,直接吵了起来,也不管蓝道行了。一个个口若悬河,说出来的理由一套一套的,排山倒海,无懈可击。蓝道行只觉得脑袋都要炸了,这三个家伙简直比得上十万只鸭子! 终于到了极限,忍无可忍! “啪!” 蓝道行猛地一拍桌子,六只眼睛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眼神里面充满了昂扬的斗志。蓝道行艰难咽了口吐沫,问道:“你们谁给人算过命?” “没。”唐顺之摇摇头,看了看老魏,魏良辅倒是玩过类似的游戏,只是没有真正弄过,至于唐毅,同样摇头。 好啊,让三个外行给坑了! 蓝道行见他们摇头,鼻子都气歪了,敢情你们就靠着想象忽悠人啊,说的还振振有词,也不知道害臊! 蓝道行怒吼道:“道爷在山东的时候,天天上门算卦的排出去二三里。你们三个要是上街,一分钱都挣不来,还敢教训道爷,惭愧不?” 当然惭愧,三个家伙这才清醒过来,他们是在教人,不是开辩论会,最狡猾的魏良辅先打着哈欠,叹道:“老夫是尽力了,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他转身溜了,唐毅挠挠头,嘿嘿笑道:“啊,劳逸结合,劳逸结合,我去歇着了!” “你们都走了,我还留着干什么!”唐顺之也走了。 教学工作虎头蛇尾,只剩下孤零零的蓝道行。 “自以为是的臭屁文人,等着看明天道爷怎么大显身手吧!”他的头一歪,靠在椅子上,鼾声如雷,自顾自大睡起来。 第68章 活神仙 巨大的桌案上摆满了太仓一年钱谷刑名各种事项的清册,知州大人需要在年前的几天整理上报知府,腊月二十九开始,衙门关门休息,一直过完了正月十五才会重新办公。 忙碌一年,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陈梦鹤一点都没有放假的轻松,不只他如此,衙门上下的差役全都如此,每个人严阵以待,如临大敌——从两天前,第一批十几个百姓到衙门请愿,到了现在已经超过了三百人,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头顶着血写就的请愿书,在衙门前默默抽泣,因为官差告诉他们不许喧哗,他们还服从命令。可是渐渐的,上了年纪的撑不下去,软软倒在地上,小孩子忍不住饥饿,大声的嚎哭。 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眼神之中渐渐多了一种感觉,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经验丰富的周巡知道,那是狼的眼神! 平时打骂欺凌都不知道还手的家伙,一旦疯狂起来,他们会像狂暴的江河,撕碎一切。别看这些人跪着,周巡带着官差站着,可是在周巡的心里,被包围的反而是他们。每当人群出一点动静,每当更多的百姓聚集过来,周巡的心都几乎跳出来。 他脑中不断闪过念头,立刻驱散百姓,哪怕打得血流成河,趁着人数少,官差还有胜算! 可是向这些手无寸铁,年关将至,被强抢田地的可怜百姓下手,他还算是人吗?还有一丝人味吗?如果做了,会下地狱的! 不做呢,越来越多的百姓前来,五百,一千,两千……真正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绵羊变成狼群,倒霉的就是他们! 周巡只觉得自己守着一堆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沈良,你该死!”周巡用力地攥着拳头,等着吧,真的闹起来,就把人引到沈家,来一个破罐子破摔…… 昔日的唐家老宅,今天的沈家大院,香烟缭绕,沈良虽然请了道士驱邪,却还不放心,又特意请来了一尊关公铜像,有关圣帝君保佑,一定无往而不利! 他恭恭敬敬的上香之后,然后一转身,对着了真客气地说道:“大师,有劳您亲自送过来,回头弟子让人给天妃宫送去五百两香火。” 了真微微点头,说起来自从听了唐毅的办法之后,天妃宫香客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大凡太仓周围,想要请神像的,都会找到天妃宫,了真也是有求必应。 沈良出手大方,一下子拿出了五百两,了真的身份也不一样,并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反而长长叹口气。 “阿弥陀佛,沈檀越,老衲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进去?” 沈良急忙躬身,说道:“大师指点,弟子洗耳恭听。” 了真向四周看了看,房舍俨然,虽不奢华,用的都是顶级好料。 “沈檀越,佛门行事只问本心,五百两银子虽多,对你而言,不过九牛一毛。老衲昨天在天妃宫中,遇到了一个孩子,他穿着漏脚趾的草鞋,小胳膊小腿冻得通红,来回转了一个多时辰,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钱。” 了真说着,拿出一枚铜钱,送到了沈良的面前。 “老衲当时欣喜不已,以为遇到了慧根深重的好孩子,一问之下,那孩子说这是他娘给他的压岁钱,他不买糖人,献给我佛,是想让我佛保佑,能把他们家的田地留下来!” 啊! 沈良神色一震,双眼盯着了真,低吼道:“大师,您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老衲不敢。”了真叹道:“人世间七苦五浊,众生受苦也是天数。然则天心人心,老衲是怕关圣帝君虽然法力雄浑,但是神目如电,明辨是非,怕是有损檀越的运数啊!” 了真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带着虚辰离去,只剩下沈良傻愣愣站在当场,了真最后一句话不断在心中回荡,难道真的噩运来了,昨天那些鲤鱼拼死命也要跳走,难道是预知了灾祸,提前逃走? 后院起火,莫非也是上天警告,想到这里,沈良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他不在乎王法,可是鬼神之说却深信不疑,难道真的会有报应? 正在他天人交战之际,老家丁从后面跑了过来,鞋都跑丢了,也顾不上,一张老脸乐开了花,逢人就说“我要有儿子了”,“我真的要有儿子了”。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心说老爷正生气的,你在这里发什么疯!大家频频给他使眼色,老家丁却恍若未觉,继续笑着跳着,终于惊动了沈良。 “哼,把他带过来!” 沈良让人把老家丁带过来,劈头盖脸就骂。 “跟了我这么多年,越活越回去了,真是越老越丢人!” 老家丁被骂得老脸通红,急忙磕了头,说道:“老爷,都怪小的,实在是小的太高兴了,我要有儿子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我说清楚!” “是是是,老爷,就在刚刚,有个破道士来咱们这乞讨,您不是说要对僧道客气吗,小的就给他拿了馒头。谁知道这家伙真能吃,一口气吃了十几个拳头大的馒头,拍着肚皮说才半饱儿。小的气急了,赶他出去,他却说知恩图报,若是小的让他吃饱了,就给小的一对双胞胎,只吃了半饱儿,就只有一个儿子了。说着他就从葫芦里拿出一丸药,掰了一半给小的,说是吃了就能生儿子。” 老家丁激动的眼圈发红,悔恨说道:“小的真糊涂,几个馒头算什么!不过这也算不错了,明年小的就五十了,这辈子都要完了,还能有个养老送终的人,高兴,真是高兴啊!” 沈良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他倒是不在乎老家丁有没有儿子,如果那个破老道真有本事,说不定能帮上自己。 “把丹药给我!” 老家丁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来,疑惑地说道:“老爷,这是给我的,您可不能吃啊……” “呸,你把老爷当成什么人!” 沈良抢过药丸,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金灿灿的,提鼻子一闻,浓郁的香气,让人神清气爽,好像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别提多舒服了! 老家丁陪着笑脸,说道:“老爷,是好东西吧!” 沈良眉头一皱,突然喊道:“快,快去追!” “追什么?”老家丁还在迟楞。 “当然是追那个老道!” 沈良豁然站起,招呼着家丁,跑到了后院,骑着马匹,一口气从后门追了出去。沿着大街往前跑,一直跑到了城门,突然发现远远的有一个身影,灰布破衣,正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老爷,就是他,快追!” 沈良眼前一亮,也不说话,用力抽打马匹,风驰电掣一般,往前跑,他越跑越快,可令他绝望的一幕出现了,破老道依旧那么潇洒,不紧不慢地走着,可是双方的距离却越来越远,无论怎么追,都赶不上。 跑出四五里路,突然出现一条河流拦路,沈良心中一喜,太好了,这下子能赶上了。可是只见老道到了河边,把背上的蒲团拿下来,扔在了河里,接着纵身一跃,踩着蒲团,在河面上快速划过,不留一点痕迹。到了对岸,身躯晃动,转眼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沈良一口气追到了河边,仔细看去,河水至少有两三丈深,老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老爷,那个老道没了,还追不追?” “什么老道,是活神仙!”沈良甩蹬下马,恭恭敬敬跪在河边,一连磕了三个头。 “活神仙,弟子沈良请求您赐见!” “弟子请求赐见!” 一连喊了十几声,都没有反应,沈良垂头丧气,刚一回头,突然发现二十步之外,一个老道正坐在坟头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明明都过了河,他怎么又跑到了背后,莫非真有神通不成! 沈良以往遇到过不少自称半仙的家伙,却没有一个如眼前之人的神奇,他不由得抢步跑过来,拜倒在地,就连家丁都跟着磕头,跪下了一大片。 这一幕都被河对岸的唐毅和唐顺之,还有朱山朱海看在眼前,四个人强忍着笑。刚刚他们玩了一手漂亮的双簧,一路引沈良过来的正是唐顺之,他的武功好,速度快,短时间之内,不弱于马匹。到了河边之后,朱山和朱海两个水性极好的小子在下面托着,就造成了一苇渡江般神奇的效果。 至于蓝道行,则是提前藏在了草丛中,此时又跳了出来。 唐顺之把身上的破道破脱下,换成了自己的衣服,感叹说道:“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蓝道行有没有道行了!” 第69章 做贼心虚 沈良把蓝道行请到了家中,简直请到了一个老祖宗,立刻下令大摆筵席,他刚刚吃了一天豆腐渣,对蓝道行可是下本,摆了二十几道菜,色香味俱全,堆满了一大桌子。 蓝道行也不客气,甩开筷子,风卷残云,吃到兴起,干脆把筷子扔掉,抓起烧鸡,熊掌,大口猛啃,吃得满嘴流油。一盘小菜,直接往嘴里倒,偌大的一碗汤,只见他贴着碗边,吸溜一声,半碗没了,再吸溜一声,顿时干干净净,和变魔术一样。 在一旁伺候的家丁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老爷不会搞错了吧,这哪是活神仙,分明是大饭桶啊! 他们惊骇不已,倒是沈良想法不同,传说中修道有成的,能日啖千羊,也可以百天不食,眼前这位怕是用这种了不起的神通,他真的遇到了高人。沈良还不知道,有种人叫做大胃王! 一桌子菜吃得差不多,蓝道行抓起大馒头,用力一捏,拳头大小的变成了鸭蛋大小,往嘴里一扔,一口一个,和吃小馒头差不多,连吃了八个,才舒舒服服打了个饱嗝。 “半年多,就这顿吃得饱。成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快点说吧,老道还要睡觉。” 沈良看了看四周,家丁识趣地离开,他起身向老道施礼。 “请问道长法号怎么称呼,在哪里出家?” “破老道一个,叫蓝道行,本来是崂山上清宫的弟子,几个月之前,看上了一个寡妇,被师父逐出山门,流落江湖,偏偏又是个大饭桶,饥一顿饱一顿,对付着活着吧!”蓝道行说的随意,可是听在沈良的耳中,完全不一样。 被逐出师门,那可是天大的丑事,谁能如此坦然说出来,这位八成在说笑话。想到他刚刚缩地成寸,一苇渡江的神通,分明是这位修炼有成,下山云游历练的。师出名门,道法通玄,活神仙真是当之无愧。 沈良的神情越发恭敬,蓝道行都看在眼里,心头暗爽不已,果然聪明人想的就多,明明你说的是实话,他还非要解读出一二三四来,也好,就让你烧脑去吧! 果然沈良沉默一会儿,亲手给蓝道行倒了一杯茶,说道:“蓝仙长,弟子仰慕道家逍遥自在,愿意贡献黄金一千两。” “一千两!还是黄金?”蓝道行真的惊讶了,这位出手也太大方了!老道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唐毅那小子才许诺五十两而已,还要老道拼命的表演,这位一张嘴就是一千两,老道还能拒绝吗! 唐毅啊唐毅,不是老道对不起你,谁都和钱没仇,不是吗! “金子可是好东西啊,可惜贫道嫌晃眼睛。” “那,那银子如何?” “银子,傻白傻白的,不吉利,铜钱腥气,这些玩意都不如馒头实在,不要不要!”蓝道行连连摇头。 嚯,还没见过不要钱的僧道呢,这位简直就是比大熊猫还稀有的动物,他不会是演戏吧。沈良吃惊地问道:“仙长,有了钱还愁没馒头吗?” “呵呵呵,钱好啊,钱能通神,神仙都要听摆布。可是钱通了神,人就没法通神了,心眼啊就被钱眼给塞住了,一身的修为也剩不下什么,你可不要害贫道啊!”蓝道行憨厚的笑容春风化雨,背后仿佛有无穷的智慧。 沈良听说过真正的出家人持不捉金钱戒,宁死也不能碰金银。可他见过多少僧道,都是出家人不爱钱,越多越好,从来不知道拒绝。今天终于见到了能不把金银看在眼里的真人,何其幸运啊! 想到这里,沈良再度躬身施礼,比起刚才虔诚了万倍。 “仙长神通无量,弟子有事相求,还请仙长能指点迷津!” 总算是过关了,蓝道行暗暗得意。谁会一见面就拿一千两黄金,钱虽然好,可不能晃瞎了心。刚刚要是禁不住诱惑,就要露出马脚啊,这么说来,我蓝道行的道行不浅啊! “早点说多好,何必兜圈子,住着这么个宅子,也难为你了。” 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可是沈良一听,却激动的热泪盈眶,忍不住扑通拜倒。 “仙长法眼如炬,弟子家中这几日出了不少奇异的事情,弟子茫然无措。” “也不是无措,是请了一帮高人,让他们做法驱邪,是吧?” “没错,只是他们没有仙长的法力,弟子心中惶恐不安,求仙长帮帮弟子吧!要多少钱,弟子都可以出。”沈良激动地说道。 蓝道行微笑着起身,拍了拍肚皮,绕着大厅走了两圈,手指来回掐动,似有所悟,重新回到了沈良的面前。 “贫道吃了你一顿,就该帮你解一次灾厄,钱的事情不要再说了。贫道问你,这宅子是何人让你买的,他和你有什么仇?” “仇?” 这下沈良可傻眼了,当初他买宅子的时候,可是说这里风水极好,住着能大富大贵,更上一层楼。他也觉着这里环境不错,因此才准备花大价钱重新翻修,怎么会有问题呢! 看着沈良茫然无知的样子,蓝道行心头得意,继续说道:“飞龙入首,财运冲天,命中富贵,在此一间。这是那个人和你说的吧?让你一定要住在这里!” 沈良没命地点头,“仙长料事如神。” 呸,什么料事如神,是雷七找到了那个风水先生,灌了一坛子美酒,从他嘴里套出来的。 蓝道行叹口气,摇头晃脑说道:“越是顶尖的风水局,就越要与命格相合,你的生肖属相?” “兔,蟾宫之兔!” “果然!”蓝道行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仿佛他早就知道,慢慢闭上眼睛,手指不停的掐动,屋子里静的针落可闻,沈良战战兢兢等着,半晌蓝道行再度睁开了眼睛。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里就仿佛一个大兔笼子,把你给罩在里面,怕是没法龙飞九天了。” 兔笼子,那怎么行! “仙长,您说吧,该怎么办!重新建房子怎么样,我把宅子拆了,现在就拆!”沈良焦急地说道。 “哼,拆了你就死定了!”蓝道行突然冷笑着说道,猛地一回头,大步走到了大厅的正面墙壁,这里挂着一张山水大轴,是沈良最喜欢的画作之一。只见蓝道行两眼放光,须发皆乍,猛地伸出五指,手上青筋暴露,突然连蹦带跳,跳起了大神,手指不停在山水上面拂过。 这下子可把沈良吓坏了,弄坏了画谁赔啊! 上前正要阻止,突然他就像掐住了脖子,眼珠子越瞪越大,嘴巴张着,说不出一个字,浑身因为害怕不停颤抖。 只见在蓝道行手掌拂过的地方,出现了一片青色的线条,渐渐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汇聚成了一大片人形。每个人都神情狰狞,张牙舞爪,好像地狱的小鬼。在这群小鬼的中间,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身着纱衣,飘飘走来,突然眼睛睁开,出现两个大黑窟窿,还流出鲜血! “啊!” 沈良仰面摔倒,五官都吓得扭曲了,身体不停向后挣扎,恐怖的记忆被唤起,吓得他嘴里不停念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个女人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她五年前名扬秦淮,被称为冰美人,容貌歌舞都是最顶尖的,性子又刚烈,沈良花了十五万两,把人买到了家中,视若珍宝。偏偏在一次宴请织造太监的时候,被织造太监看上,别看太监挨了一刀,可还有好色的心,要不然宫里也不会那么多対食的。到了宫外,就更肆无忌惮,直接开口讨要。 沈良虽然喜欢那个女子,可为了能得到老太监的欢心,还是陪着笑脸,把女人送了出去。他永远忘不了被送走时,“冰美人”充满绝望和愤恨的眼神,就好像刀子,扎在了心头! 可是谁也想不到,一个月之后,突然传来消息,冰美人用剪刀戳瞎了双目,又吞了金子自杀。当织造太监回来,掀开被子的时候,就看到了两眼流血,面色青紫的尸体。当时吓得小便**,噩梦连连,没法办公,只能请调回京,没等调动的命令下来,就一命呜呼,被活生生吓死了! 过了几年,沈良几乎都忘记了,今天重新勾了起来,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不停吼道:“仙长,仙长,救命,救命啊!” 蓝道行眉头一皱,探出二指,一股火焰喷出,顷刻之间,山水画被点燃,火苗子蹭蹭蹿起,突然火光之中出现了白衣飘飘的身影,向沈良轻轻一笑,灿若桃花。 “啊,她还在,她来找我了!”沈良怕得都变了声。 蓝道行一转身,大巴掌按在了沈良的头上,快速念动冰清诀,沈良奇迹般镇定下来,整个人都不好了,几乎哭着说道:“仙长,求您救命啊!” ———————————————————— 好像变成鬼故事了……呵呵,别忘了三江票票啊! ; 第70章 物归原主 世上当然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五年前织造太监被活活吓死,轰动一时,魏良辅早就听人说过,同唐毅商量之后,就在昨天晚上,唐毅让雷七找了一个偷盗的能手,悄悄潜入大厅,用特制的液体,在山水画上留下了一堆鬼影,然后悄悄离开。 咱们的蓝神仙又怎么让鬼影显现呢,在他的腋窝里有一个猪尿泡,装着反应的液体,平时用黄蜡塞起来。接着刚刚上蹿下跳的时候,把黄蜡打开,液体流到手上,不经意之间摸过画面,自然就出现了可怕的影子,把沈良直接吓倒了,拼命嚷嚷着救命。 正中蓝道行的下怀,他还怕沈良看出破绽呢,把袖子里准备好的白磷弹出,山水画被烧的一干二净,任凭沈良聪明过人,也被彻底唬住了。 经过短短的接触,蓝大神仙先后展示了缩地成寸,一苇渡江,从天而降,显形厉鬼,三昧真火等等匪夷所思的神通,在沈良的眼中,蓝道行不是活神仙,那就是天上的真神,法力通玄,自己的小命都在人家手上呢! 他五体投地,趴伏在蓝道行面前,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丝的力气都没有。 “仙长,求您救命啊!” 其实一个蓝道行还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唐毅先是弄出了鲤鱼乱跳,无故失火的怪事,接着又让了真动摇其心。在见到蓝道行之前,沈良的心理防线已经千疮百孔,等到蓝神仙一出场,展示种种神奇,自然轻松碾压。 更为关键的是沈良心中有愧,他把心爱的女子送给了太监,在良心上承受着强烈的考验,平时还能装得道貌岸然,一定被攻破,就溃不成军。 蓝道行闭目半晌,长叹口气,显得十分不情愿。 “唉,就是贫道愿意管闲事,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沈良一阵犹豫,蓝道行目光变得锐利扫过,沈良打了一个激灵。 “回禀仙长,弟子看到了一个女子,是,是弟子把她送给了织造吴太监,推到了火坑里!弟子作孽太多,了真大师说弟子损了运数,莫非真的获罪于天,老天要惩罚弟子吗?” “哈哈哈!”蓝道行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弄得沈良不明所以,笑够了好一会儿,蓝道行才说道:“当你看到一窝蚂蚁,足有千万只,你会在乎哪个蚂蚁行善,哪个蚂蚁作恶吗?” 沈良愣了一下,老实说道:“不会,也没法区分啊!” “这就对了,在老天的眼中,区区一个人连蝼蚁都算不上,哪里顾得上惩罚!最可笑有些人起誓的时候,说什么天打五雷轰,这世上缺德的人太多,就算累死老天爷,又能劈死几个?” 真是活神仙,说出来的话就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以往的遇到的都是饭桶,哪个有蓝神仙说的明白。沈良彻底成了蓝道行的脑残粉,智商也在急速下降之中。 “仙长,弟子没有获罪于天,那为何厉鬼会找上门?” “那不是厉鬼,而是煞气!”蓝道行叹口气,说道:“天上有没有神仙贫道不知,可是风水福祸却是清清楚楚,地脉之中,有灵气,有煞气。太仓处在大江之南,又是囤积粮食之所,聚集太多的阴煞之气。在此地建宅子,必须慎之又慎。就拿你住的宅子来说,就是一位高手布的局,他逆用飞龙入首,把煞气彻底压住。不但能趋吉避凶,还能让主人兴旺发达。” “仙长,既然能兴旺发达,为何弟子会噩运连连?” 蓝道行呵呵一笑:“你没听过吗,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原本好好的风水局时间久了,难免破损,加上地下的煞气出乎预料的强大,对原来的主人已经有了不好的影响。偏偏你住进来,又大兴土木,胡乱建造,把原本的局彻底摧毁,煞气尽数涌出。你刚刚所见的女鬼,并非真正的女鬼,而是煞气入体,勾起心中的**,造成的幻觉!虽然是幻觉,但煞气侵入,伤及神思,消弭阳气,要不了多久,就会百病丛生,性命难保。” “仙长,那弟子该怎么办?”沈良舌头都不利索了。 “这个……你先出去吧,容贫道好好想想破解之法。” 沈良急忙点头,躬身离开。 出了大厅之后,沈良脑筋清醒了不少,蓝道行把什么都归结到煞气之上,和自己见过的那些神仙满口精怪神灵全然不同,究竟是不是真的,还不好说!自己精明一世,别栽在一个老道的手里。 他急忙叫来了家丁,吩咐了几句,家丁出去,差不多一个时辰,气喘吁吁回来。 “启禀老爷,查,查清楚了!” “快说,原来的主人怎么回事?” “启禀老爷,原来建宅子的主人姓唐,书香门第,做过一任县丞,在十几年前,儿子早慧,中了秀才,还娶了太仓王氏的女子为妻。” 真会兴旺运势啊,沈良急忙问道:“后来呢?” “后来老太爷死了,儿子屡试不第,家里头就败落了,去年的时候,妻子又难产死了,只剩下一对父子,宅子也被当了用来还债!” “啊!” 沈良长长出了一口气,眼中除了惊骇,还是惊骇! 蓝神仙算得真他娘的准!怎么就和亲眼见到的一样!唐家的运势和他断言的一般不二,自己还有什么怀疑。 “对了,唐家现在如何?” “回老爷话,小的打听过了,唐家父子搬出去之后,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那位唐先生就转运了,成了知州大人的师爷,他的儿子也成了有名的神童。对了,还有首词大家都在传唱,叫人生弱智如楚剑!” 沈良一皱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才弱智——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家丁急忙点头:“是是是,就是这句。” 沈良忍不住一拍大腿,惊得眼珠子都出来了,他平时附庸风雅,怎么会不知道这首在文人圈里掀起狂澜的佳作。更有好事之人说凭着这首词,唐神童的才情就在徐渭之上,甚至弄出了什么江南才子榜,把唐毅、徐渭、王世贞放在了一起。近些年浙江文风鼎盛,出了不少神童,相比之下,南直隶就逊色不少。可是自从出了个唐神童之后,南直隶的文人说话声音都大了几分,腰杆拔得笔直! 就在沈良吃惊的时候,蓝道行一推大门,从大厅走出来。沈良急忙迎上去,焦急问道:“仙长,可有办法了!” 蓝道行没有吱声,只是抬了抬手掌,又吓了沈良一跳,只见蓝道行的手掌上黑漆漆的,好像被火烧了,手心更是裂开几道口子,血肉模糊。 “仙长,这,这是怎么回事?” 蓝道行把手收回了袖子里,叹道:“人力不可与天争,贫道刚刚试图压制煞气,结果功亏一篑。” “连仙长都不能压制,弟子还是先搬出去!” “不可!”蓝道行果断一摆手。 沈良不解,问道:“仙长,弟子听说曾经的主人搬出去之后,已经家道中兴,弟子为什么不能?” “等等!” 蓝道行突然眼前一亮,急忙问道:“你说原本的主人家道中兴?” “没错,弟子还见过那个人,他是知州陈大人的师爷,挺精明强干的!” 蓝道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算你有福,事情有解了。风水局被破,阴煞之气入体,就算搬到了天涯海角,都会纠缠着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李代桃僵,让人替换你,而且还是心甘情愿。可如此一来,救了你,却害了别人,贫道是万万不会做的。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贫道本来料定原来的主人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没想到竟然能逆转命数,摆脱煞气干扰。如此一来,把原本的主人请回来,贫道重新布局,对他们不会有什么影响,你也能摆脱厄运。只需离开太仓三年,默念贫道的神咒,自然能消弭煞气,天下太平!” 两全其美的好事,怎能拒绝,沈良毫不犹豫跪在地上,感激涕零道:“弟子拜谢仙长大恩!” …… “回来了,总算是回来了!” 唐秀才站在老宅的庭院,泪水横流,院子改动了不少,只有角落的一口琉璃井还和当初一模一样。唐秀才抢步过去,扶着井边嚎啕痛哭。 “爹,娘啊,儿子回来了,儿子陪你们过年了!” 杜鹃啼血般的声音,让闻者落泪,听者伤心,蓝道行揉了揉眼睛,挤出两滴泪,吴天成一脸鄙视,不屑道:“你哭什么,装高人装的多威风。” “呸,你以为装高人容易啊,最后沈良答应给我两千两金子!贫道都没要,两千两金子!够买你一百回了!” “才两千两,我就是一个金人,纯的!” 唐毅一转身,低声说道:“别吵了,无论如何,都要感谢蓝道长帮忙,一点礼物不成敬意,请道长收下。” 蓝道行欣然接过,展开一看,顿时喜笑颜开,拍着唐毅的肩头笑道:“够意思,你这个朋友老道交定了!” 第71章 过年 什么东西能打动蓝道行呢,原来唐毅让老爹帮着运作,把位于城外荒废的朝霞观,连同周围的五亩土地买了过来,作为礼物送给了蓝道行。 别看是荒废的小庙,但是在僧纲司是有名号的,是朝廷承认的道观。在大明朝,没有被朝廷承认的宫观寺庙一律可以化为淫祀,捣毁淫祀还是地方官员的一大政绩来源。 宁为鸡口毋为牛后,守着朝霞观,蓝道行就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而且还自己说了算。比起给多少金银都实惠多了。 唐毅还嫌不足,笑道:“蓝兄,等过了年,我再出二百两,把道观重修一番。” “那可不用!”蓝道行把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一样,拍着胸膛自信地笑道:“我现在是什么人,法力通玄的蓝神仙,弄点修道观的钱,还不易如反掌。对了,朝霞观什么时候归贫道所有啊!” “现在。”唐毅说着把朝霞观的房契地契,还有任命蓝道行为观主的公文一股脑送给了他。蓝道行颤抖着双手,接过了文书,翻看一看,鲜红的大印,一点没有错! 大串口水流淌下来,“哈哈,一观之主,我也有这么一天!”仰天大笑出门去,撒腿如飞似疯癫。看着蓝道行的模样,吴天成不屑地撇撇嘴。 “就这样还神仙呢,真丢人!” “行了,你跟着去看看,要是缺少柴米油盐什么的,帮着他置办一下,你师父可欠了人家天大的人情!” 师父的话不敢不听,吴天成连忙点头,转身追了出去。 …… 唐毅站在院中,看着一草一木,曾经的记忆不停涌动出来,一切都那么熟悉。硕大的葡萄架下,奔跑摔倒,一家人纳凉吃饭,听爷爷讲故事,墙边的柿子树,每到秋天就会挂满红彤彤的果实,鲜艳诱人,树下面的琉璃井,清澈甘甜,买一个西瓜放在井水里,拿出来就是夏天最好的享受……生于斯,长于斯,失去了,又拿了回来,才显得格外珍惜。难怪老爹会如此执着,人就是需要一个根,老宅就是唐家的根! 唐毅缓缓走到老爹的旁边,伸手把唐秀才搀扶起来。 “爹,外面凉,进屋吧!” “嗯。”唐秀才站起来,晃悠着身躯,牢牢抓着儿子的胳膊,爷俩迈过了门槛,走进了正厅。唐秀才举目向四周看了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毅儿,你觉得这屋子怎么样?” “俗,真俗!” 唐毅充满鄙夷地说道,沈良虽然附庸风雅,但是难改商人本性,装修的时候用的都是顶级的好料,什么家具除了金丝楠就是紫檀,墙壁的画也都是宋元名家的作品,雕梁画栋,看起来低调奢华有内涵,实则应了一句话,美之为美斯恶也,过分了,反而显得压抑恶俗。 “让沈良把这些玩意都搬走就好了,留着还占地方。”唐秀才不由得抱怨道,唐毅一阵无语,两天前,沈良找到了唐秀才让他把房子买回去,唐秀才还玩了一手漂亮的欲擒故纵。说什么老宅伤心事太多,想要换个新的住处。 逼得沈良好说歹说,房价被压到了一百两,几乎就是白送,还不肯罢休,最后沈良没有办法,只能把所有家具,还有采购的木料砖瓦都白送给了唐家,唐秀才“勉强”答应,接受了老宅,当天沈良带着人风风火火离开了太仓,连一夜都不愿意多住。 “先对付着,等出了正月,咱们重新修整,恢复老宅的原貌。” “好,就这么办了!”唐秀才欣然说道:“不过,有一处不能等了。”说着唐秀才拉着唐毅穿过两层院子,到了东跨院的三间房舍前面。 一般的大家族都会有一个祖先祠堂,每逢节日祭祀先人,有婚丧喜庆,关乎家族的大事都会在祖先祠堂,当着先人的面处理。 唐家搬到太仓才三代,人丁又不兴旺,所以没有祠堂,但祭祀先人的地方还是有的,就是眼前的小院。 到了院子前面,唐秀才突然变得肃穆起来,抖了抖衣襟,轻轻推开大门,闪目看去,顿时愣了一下。 正中央摆着唐老爷子和夫人的灵牌,下面还有妻子王氏的,香烟缭绕,桌面上摆着水果点心,就和曾经一样,沈良不会这么好心,还保留着唐家人的灵位吧! 唐毅解释道:“爹,昨天我让朱伯伯弄的,您还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 儿子安排的太贴心了,唐秀才真想放声大笑,可是又觉得不妥,转头望着父母和妻子的灵位,喜极而泣,泪水珍珠般滚落。 “爹娘,珺儿,我来看你们了,咱们一家人终于能过个团圆年了!” …… 团圆,团团圆圆,不只是唐毅,多少太仓的百姓都在这一刻抱头大哭,所谓征收田地的事情总算没有了。知州大人亲自出面,接见了前来请愿的上千百姓,告诉大家之前的传闻都是子虚乌有。还特意给每人都发了十斤白面,让大家安心过年。 老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一群人,他们不在乎陈梦鹤连续几天的沉默,不在乎跪的麻木的双腿,甚至不在乎足够包两顿饺子的白面。只要还有田,还有手有脚,就饿不着! 上千名百姓带着笑容,扶老携幼,回到了家中。一场危机就这样结束了。 老谭头听说之后,不顾身体虚弱,在沈林的陪伴下,跑回了村子里,把消息告诉大家伙。兴奋的人们帮着老谭头把祖坟重修修好,临走的时候,每个人都带着鸡鸭腊肉,二话不说就塞到老谭头和沈林的怀里,容不得拒绝,转身就走。 善良的百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知道是有贵人帮了他们! “修合无人问,存心有天知。帮了这么多百姓,上天会记上一笔的。”魏良辅喝着美酒,呵呵笑道。 “师父你怎么也神叨叨的了,是不是被蓝道行给传染了?”唐毅一边笑着,一边拿起酒壶,给老师满了一杯。 暗红的酒水,在洁白的酒杯中晃晃,醉人的芳香就飘了出来。唐毅给老师倒的是酿制的葡萄酒,普通人家酿酒喜欢用白糖,唐毅则是用了百花蜜,加上成熟的紫红葡萄,绞碎之后,密封起来,经过一个半月的发酵,过滤掉杂质,剩下的就是色泽红润,酒香浓郁的葡萄酒。葡萄酒能软化血管,最适合老年人饮用。 魏良辅品了一口,忍不住赞叹。 “葡萄美酒果然名不虚传,就差夜光杯了,徒弟,你是不是该孝敬师父一套。” “没问题!”唐毅答应的痛快,魏良辅反倒担心起来,疑惑道:“你小子不会敷衍老夫吧?” 唐毅笑道:“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你小子有一万个胆子!”魏良辅才不信唐毅的话呢。 “师父,是这样的,我准备开一个酒庄,专门酿葡萄酒。弟子已经让雷七和西夷联络,买红木的时候,顺道买一些橡木桶回来。葡萄酒要用橡木桶储存,经过发酵之后,酒水会变成晶莹的琥珀色,香醇异常。喝葡萄酒要有晶莹无暇的琉璃杯,视觉和味觉的双重享受,我敢打赌,大明的读书人很快就会接受葡萄酒的。对了,我还要烧制透明玻璃,到时候一定大卖,我怎么感觉眼前都金光灿灿的!”唐毅流着口水憧憬着前景。 作为一个穿越者,唐同学也想过弄出玻璃赚钱,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早就有了玻璃,只不过由于工艺限制,做不出完全透明的玻璃,只能烧出半透明的,唐毅还在王家见过蓝色琉璃制成的养鱼缸。 唐毅虽然知道玻璃是用石英砂,石灰石,长石放在一起,煅烧而成,但是具体工艺如何,就只能聘请工匠不断尝试,不过有自己指导,应该不会用太长时间。 “哼,死性不改!”一直没出声的唐顺之哼了一声,他已经受够这小子了,本以为他用尽办法赶走沈良,是为了那些百姓,现在看起来多半是为了他们家的老宅。现在又满脑子想着赚钱,我怎么就教了这么个不长进的东西! 看着唐顺之满脸失望,唐毅可不服气。 “荆川先生,您学问过人,可是未必知道透明玻璃的用处。” “你知道你说。” “比如可以做成烧杯,做成温度计。” “能用来干什么?” 唐毅眨眨眼睛,突然笑道:“可以献给陛下,就能科学炼丹了!” 炼丹! 唐顺之突然须发皆乍,抄起一个鸡毛掸子,奔着唐毅就打。 “我非替大明除了你这个小佞臣不可!” 唐毅多精明啊,见势不好,转身就跑,唐顺之不依不饶,这两位在院子里追逐起来,简直比猫和老鼠还热闹。 就在唐毅跑得浑身冒汗,两腿发软的时候,朱大婶扯着嗓子喊道:“诸位大老爷,该请大菩萨了!” ; 第72章 灯会 春节是一年中最大的节日,繁琐的习俗一大堆。一般过了二十三小年,就进入了祝福期,从这天起,就要变得日夜颠倒,比如“二十五日”要称作“二十五夜”,盖因为祝福仪式要聘请神仙降临,神仙的架子大,来得晚。要是请神仙吃晚饭,没准到了天亮还没来,谁能受得了。百姓为了免去熬夜之苦,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由此可知,国人唬弄神仙的历史由来已久。 人们会在祝福期选择一个适宜祭祀的日子,准备好福礼,进行两项最重要的活动,一是拜菩萨,二是请羹饭,也就是祭祖。 无论穷富,都丝毫马虎不得,普通人家会准备三牲福礼,也就是肉一方,鱼一条,鹅一只。稍微讲究点的,会加上牛羊或者鸡,变成五牲福礼,更加殷实的家庭会准备七牲福礼,那可就倍有面子了。 到了祭祀的时候,家家户户在堂前放置祭桌,还必须横纹摆放,女人们把厅堂,祭祀的器物都收拾的一尘不染,然后把福礼煮熟之后。乱七八糟的插上筷子,然后还要贴上红纸,弄得喜气洋洋,就算成了真正的福礼。 到了这时候,辛劳的女人们就要暂时退避,因为神仙菩萨认为女人不洁,有她们在场,神仙没法吃饭,不过要请来了观音菩萨,那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剩下的男人们则是等到了吉时,请菩萨来做客,先摆好碗筷,酒盅,右边放刀俎,左边放鸡血。唐毅还以为神仙也茹毛饮血呢,一问才知道,这是为了表示专门给神仙宰杀的,旁边还放着鸡鹅,叫做全鸡全鹅。当然在唐毅看来,这么折腾,谁都“饥饿”了! 光是大鱼大肉还不够,还要摆上豆腐干,食盐,年糕,四色水果,三茶六酒。摆这些东西还有讲究,鸡和鹅都要跪着,一样一样的丝毫不乱,主次分明。 到了良辰吉时,主人就要点燃蜡烛,依照辈分大小,叩拜福神,神仙吃东西都风卷残云,比假神仙蓝道行都快多了。因此只斟一杯酒,然后就烧纸,放炮,送福神上天,怎么看都有点扫地出门的赶脚…… 祭祀了福神,接下来就是祭祖,神仙能唬弄,祖宗可不行,把桌子竖过来,女人们又出动了,把准备好的菜肴端上来,一般是单数,九到十一碗,12只酒盅,12双筷子,汤圆两万,米饭两万,外加总碗一个,酒壶一把。先点蜡烛后点香。主人再带着叩拜祖先,还是自家人心疼自己人,这次就要斟酒两杯,等祖先吃好了,然后再鸣炮送走先人。 好一通折腾下来,唐毅都弄得低血糖了,不过还没完,两位老师都在家里呢,他们寓居外地,总要安排祭祀吧。 没等唐毅说,唐顺之直接拿过来香,借着唐家的祭品,拜了三下就算是完成了,还美其名曰心学门人做事,只问本心,不在乎外物。他都不在乎,魏良辅更不在乎,老家那边早就准备好了。 这两位入了席,散福就开始了,朱大婶用煮福礼的高汤下了面条,热气腾腾,端了上来。不愧是开过面馆的人,做出来的面条细如发丝,爽滑劲道,汤汁香气浓郁,撒上香葱香菜,煞是好看,引得人食指大动。 大家都开始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魏良辅尝了一口,就笑道:“这面条色泽金黄,吃着爽滑,的确不错。” 朱大婶连忙笑道:“老大人,对亏小相公的主意,在里面放了鸡蛋,煮面的高汤也是提前准备的,没用煮福礼的,就怕沾了腥气。小相公对老大人的孝敬之心,可真让人羡慕啊!” 朱大婶忘不了给唐毅擦烟抹粉,倒是唐顺之狠狠一蹲面碗。 “奢侈靡费,贪图享乐!” 得了八个字评语,唐毅索性低着头,小声嘟囔道:“有本事别吃啊!” “我要是不吃,面条剩下了,岂不是更浪费!”唐顺之笑骂道,一伸手,拿起空碗,对唐毅说道:“给我盛面去!”唐毅只能点头。 一物降一物,唐顺之把唐毅吃得死死的,面对这对活宝儿,大家伙只能偷着笑。 …… 唐家由于二十九搬回老宅,祝福结束之后,就到了除夕,这一天要把水缸和米缸都装满,还要贴对联,请灶王爷回家,吃年夜饭,点灯照明,一家人守岁。 对联和灶王爷市面上都有卖的,只是寻常百姓才会买,稍微讲究一点的,就会请有学问的人按照自己的心思写,当然也有读书人自己写的。除了喜庆吉祥话之外,还有人在对联里面展示抱负。 比如某位就写过这么一副春联:“文章高过翰林院,法度严如按察司!” 翰林院就是陈梦鹤混过的地方,都是全天下最顶尖的文人,按察司就是按察使司,是负责一省刑名的机构。 这书生口气这么大,被人传出去之后,从此仕途不顺,算是遭了无妄之灾。 唐家倒是不愁没有写对联的人,不过老娘死去还不到三年,唐家在门外只是用蓝灯花纸贴上了“未尽三年孝,长存一片心。” 有了这幅对联,外面的人都是退避三舍,也没人来拜年只有唐毅父子,加上朱家和书童沈林等人,大家倒也是舒服安宁。唐毅也弄明白了,魏良辅和唐顺之为什么跑到他的家中。这二位身份尊贵,门人弟子一大堆,每到过年的时候,拜会的队伍能派出二里地,他们是烦不胜烦。 这回好,躲在了唐家,吃着顶尖的美食,没事看看书,教教学生,别提多清闲自在了。 他们自在,有些人就倒霉了,比如咱们的王二公子…… 一直到了正月初五,王世懋才跑到了唐家,一进来就像是饿死鬼托生一般,抓起小笼包就吃,弄得唐毅都以为他蓝道行附体了。 “表哥,形象,形象啊,要是传出去,你这辈子别想娶媳妇了!” 王世懋也不管,连吃了五个包子,总算有了精神,指着自己消瘦的小脸,一肚子苦水往外面倒! “表弟,你可不知道啊,哥从腊月二十七祝福开始,就没睡过好觉了,拜祭先人,一辈人磕三个头,你算算,光是祭祖,我就磕了多少!” 唐毅一听,忍不住大笑,王家能上溯到西晋的时候,千年世家,就按照二十年一代人计算,少说也有五十代之多,一路磕下来,王二公子能活蹦乱跳就算是一大喜事! 王世懋哭丧着脸,说道:“还不止如此,到了除夕,好几百个熊孩子围着我要红包,有叫叔叔的,有叫叔祖的,还有叫太叔公的,最操蛋的是有一半我都不认识!到了大年初一,又要给几十位长辈拜年,旧患未除,新创再起。我的脑袋啊,都大了几十圈!” 王二公子像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一边吃着,一边抱怨。家家都有难念的经,看来果然如此。 …… “行了表哥,我呢,大发善心,收留你了。” “够意思,要是有人找我,就说我跟着荆川先生闭门读书呢!” 王世懋酒足饭饱,让沈林带他休息去了,不过王二公子的一句话可惹了**烦,第二天早上,他和唐毅都被唐顺之从被窝里揪出来,赶到前院去蹲马步了。瑟瑟寒风,吹得睡眼惺忪的王二公子一激灵,比昨天还凄苦了。 “表弟啊,我招谁惹谁了!” “你自己往枪口上送,人家能放过你吗?还把我拉来当垫背的,真冤!”唐毅啐了一口。 王世懋还迷迷糊糊,疑惑道:“荆川先生可是当世大儒,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怎么能这么干!” “王敬美,我就这么干了,你能如何,去,给我围着院子跑一百圈!” 扑通,王世懋直接趴了! 从初五到十四,王世懋总算是体会到了唐毅的待遇,早上练武,上午读书,下午听课,晚上练字,连一刻空闲都没有,弄得王二公子是欲仙欲死,都被苦水淹到了脖子。 “表弟,你平时就这么读书的?” “你说呢?”唐毅白痴一样盯着他,这才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送进来。 王世懋摇摇头,伸出了大拇指:“小兄拜服!对了,表弟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啊!” “不就是看彩灯,猜谜语,有什么了不起的。” “今年不一样!我听说陈大人亲自主持灯会,还许诺了重奖,探花能得到二十两银子,榜样是五十两。” “那状元呢?” “没说,不过绝对差不了,表弟,你就不想大显身手,像在春芳楼一样,所向睥睨!” 唐毅也来了兴趣,可还有些犹豫,总出风头不好吧! 他还在犹豫,就听唐顺之说道:“把状元拿回来,不然你们两个就别想睡觉了!” ———————————————————— 各地年俗不一样,记载的也挺乱的,有的祝福放在除夕,也有分开的,乱七八糟,小的姑且写之,您姑且看之,别太较真了! 第73章 灯会(续) “一个灯会的状元,又不是殿试状元,有什么好争的!” 唐毅这家伙上辈子就是宅男,这辈子也是一个惫懒的德行,就算眼下刻苦读书,那也是争取早日当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标准宅男。话又说回来,前世什么没见过,明朝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带着一肚子抱怨,和王世懋到了街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唐毅很快就觉得眼睛不够用了,街道四处都是挂彩灯,扎彩灯的人,灯的样式多到眼花缭乱。 有人物传说的,比如老子骑牛出函谷,西施村头浣纱,钟馗捉鬼,白猿偷桃等等,有水果花卉的,一大串葡萄,通红的柿子,盛开的荷花,争奇斗艳的牡丹,还有飞禽走兽,虎豹熊鹿,样样俱全。 这还只是一般人家的作品,越向着城隍庙方向,彩灯就越发精致,今天晚上知州大人就会在城隍庙主持灯会。为了迎接各路才子佳人,沿街的店铺,太仓的名门望族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制作彩灯的材料越发值钱,有琉璃球的,有云母屏的,还有水晶帘。就在城隍庙的门口,有一盏巨大的走马灯,四匹高头大马昂首阔步,和真的一样。现在还不到时候,如是晚上,马匹转动起来,保证赢个满堂彩! 唐毅都不得不感叹,后世的景观灯比起这些,创意就差着十万八千里,至于文化的差距,就更不可以道里计了。 “对了,表哥,怎么没见你们王家的彩灯,莫非小气不成?” 王世懋把嘴角一撇,不屑道:“就你会赚钱不成,我们王家好歹也是千年大族,今年我们家做的就是闽中珠灯,光是珍珠就有上百颗,价值千两,到了晚上就拿出来了。” “那我可要好好涨涨见识了。” 唐毅笑着,向街道两旁看看,不少卖小吃,点心,玩具的摊子都已经摆了出来,为的就是占一个好地方。 元宵节不光是太仓的市民,十里八乡的农民,还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都会出来,万民同乐。抢到了好位置,一夜的收入就顶得上一两个月,小生意人哪里能忍得住。 离着唐毅他们只有几步之远,就有一个吹糖人的小摊子,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小孩子。糖人好吃又好看,简直是小孩子的杀手,没看见沈林的小眼睛都亮了。 唐毅笑着走过来,凑近一看,这个吹糖人的还有些不一般。 在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木制圆盘,上面有不下二十种的小动物和常见的东西,一个铜子转一次,指针指向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自然有的转到好的,有的就差点,比如正在转着的小胖子。 一只手拿了四五个糖人,清一色的“龙眼”,这么叫是好听,说白了就是一个小糖豆,可怜兮兮的,还不如凤凰的脑袋大,小胖子气得腮帮子鼓起来,小眼睛瞪着。 “我就不信,转不到好的!走!” 用力一转,指针快速动了起来,渐渐的指针越来越慢,小胖子死死盯着,都不眨一下。渐渐的离着凤凰越来越近,肥硕的身躯,加上巨大的翅膀和尾巴,转到凤凰,那就赚大了。 “近了,近了,就差一点了,动啊,倒是动啊!”小胖子旁若无人地大吼,可指针却不听他的命令,距离凤凰只有一格停了下来。 对面的中年人呵呵一笑,说道:“是个小老鼠,我这就给你做,还想不想继续转。” “转,怎么不转!” 小胖子把手伸到了口袋里,左翻翻右找找,一个铜板都没了。小胖子气得哼了一声,无奈接过小老鼠,刚一回头,就看到了唐毅和王世懋。 “哈哈哈,大哥,你怎么来了?” 小胖子王绍周见到唐毅,把刚才的不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笑嘻嘻说道:“大哥,小年的时候你都没去看戏,水泊梁山,可好看了,那些好汉一见面都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的,对了,小弟请你吃……” 猛地想到钱都花光了,王绍周急得小脸通红,“大哥,我,我回家取钱去。” 唐毅哪里会让一个孩子请客,一伸手从王绍周手里拿过了一个“龙眼”,笑道:“请我一个糖人就行了。” “还有我。”王世懋一伸手也拿了一根。 王绍周这才注意到王世懋,顿时小眼睛一瞪。 “侄儿,你敢动叔父的东西?” “叔父?除夕的时候,你不是装成小辈儿,跑我手里拿红包吗?难道你忘了?” 王绍周被抓到了痛脚,只能拼命看着唐毅,祈求大哥帮忙。唐毅倒是有个老大的样子咳嗽了一声。 “表哥,怎么绍周是你的叔叔?” “啊!”王世懋打了个哈哈,无奈道:“谁让我们家人多了,别看这小子比我小,还有白头发的管我叫叔祖呢!” “我才不管他们,你可记着,我是你叔叔的大哥,你该怎么称呼我,心里有数。” “有个屁的数!肩膀头齐为弟兄,你别想占我的便宜!” 正在他们斗嘴的时候,沈林捧着几个糖人苦兮兮地从人群出来。他刚刚还笑话王绍周运气差,结果轮到自己,同样转了四个“龙眼”,外加一个苹果,论个头,还没王绍周的小老鼠大。 这两个倒霉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泛起了同病相怜的泪花。 “少爷,我,我是不是该找蓝神仙转运啊?”沈林委屈地说道。 “你的运气和鬼神没关系,倒是和这位老板脱不了干系。”唐毅扫了一眼,几个买糖人的孩子多数都是小鼻子小眼的东西,大个儿的一个没转出来,根本不符合常识。 不用问,一定是有人做手脚,占小孩子的便宜,算什么英雄好汉! 唐毅从兜里掏出五个铜子,扔到了老板的手里,笑道:“来,我也转一下。”说着抓起指针,用力一转。别人转动指针之后,都会紧紧盯着,唐毅不一样,他的目光锁定在了老板的身上。 就在指针越来越慢的时候,唐毅发现老板的目光突然往下面扫了一下,果然有鬼。唐毅不动声色,连续转了三下,得到了一颗鸭梨,两个龙眼,战绩和王绍周、沈林都差不多,引得王世懋在一旁拍手大笑。 连续观察了三次,唐毅心中有了数,转盘是放在木架上面,四周盖着破烂皮子,做糖人的家伙一只脚放在了架子下面,刚好被遮挡起来。每当转动转盘的时候,他就用脚触动机关,操控结果,让孩子们只能转到小的东西,那些大的看得到吃不到。 唐毅再度转动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短木棒,指针越来越慢,中年人下意识低头,就在此时,木棒如同毒蛇一样,快速打过去,只听砰地一声,卖糖人的顿时脸色就变了,唐毅虽然看不见,但是打得很准,木棒敲在了脚踝上。卖糖人的疼得一咬牙,急忙往回抽,连带着架子都晃了两下。 围着的几个孩子也不傻,见到反常,立刻好奇地凑了过来。卖糖人的脸都绿了,也不知道是怕,还是疼。 “呵呵,大叔,坐久了腿麻了吧,要不拿出来走两步!” 唐毅没有拆穿他的把戏,反而给他找了个台阶,卖糖人的一愣,勉强挤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 “没错,是,是有些腿麻了!” 他勉强回答,装模作样的走了两步,这时候指针已经停了下来,正好指向了凤凰的位置! “啊,大哥,你太厉害了!”小胖子王绍周拍着巴掌叫起来,其他小孩子眼睛发亮,都被这一幕吸引住了,貌似这是第一个转出来的凤凰。 “大叔,这个你看……”唐毅笑吟吟盯着,卖糖人的哭丧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做,我这就做。” 很快一个硕大的凤凰展现在了大家的面前,唐毅还不罢休,又转动起来,卖糖人的也不敢动手脚,只能瞪大了眼睛,盼着能落在小东西上,哪知道唐毅的运气逆天了,竟然再一次落在了凤凰上! 连着出了两个凤凰,熊孩子们都打了鸡血,十几个小家伙呼啸着过来,把小摊围得满满的。一个个从口袋里掏出压岁钱,生怕落后了,热情的劲头吓了卖糖人的一跳。 这时候两个凤凰已经做好了,卖糖人的伸手送到唐毅的手里。 “呵呵,大叔,过年就图个喜庆,薄利多销不是挺好吗!”唐毅眨眨眼睛 “好,好啊!”卖糖人的尴尬地点头。 唐毅拿着两个凤凰,塞给了王绍周一个,沈林一个,小胖子没心没肺接过来,沈林的心思重,他当然看出了端倪,离开了摊子,他忍不住气哼哼道:“少爷,那家伙耍诈,干嘛不拆穿那个骗子?” 第74章 一见钟情 沈林默默低着头,想不明白,就是想不明白,少爷一贯都是嫉恶如仇,睚眦必报的。怎么会轻轻饶过那个卖糖人的,莫非少爷转了性子?干爹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少爷不会变的这么快。 多半设计好了教训那家伙的办法,虽然不知道什么办法,一定会让他死得很难看,就是这样。沈林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嘭,恰巧撞上了前面的人。 “啊,少爷,对,对不起!” 唐毅浑不在意,道:“饿了吧,来几个烧饼吧。” “好。” 沈林答应着,掏钱买了四个热乎乎的烧饼,王绍周抓在手里,大口大口地吃着,王世懋倒是斯文很多,这家伙在人前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翩翩佳公子的德行,至于背后,呵呵,那个另算。 沈林心中有事,小口咬着,吃得很慢,等到唐毅把烧饼都吞进了肚子里,他才吃了一小半。 “沈林,有芝麻掉在衣服上了。”唐毅略带玩笑地说道。 “有吗?”沈林低头一看,果然衣襟上落了好几颗,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少爷,我没注意,下次不会了!” “呵呵,谁吃烧饼不会掉芝麻,多好的天,何必在乎芝麻绿豆大的事情!” “是是……啊!”沈林突然眼前一亮,少爷是话中有话啊,对啊,那个卖糖人的不过是芝麻绿豆一样的事情,自己却耿耿于怀,纠结在心中,少爷都是做大事的人,又怎么会在乎那个家伙呢!岂不是拉低了自己的品味,真是该死! 唐毅看得出来,沈林因为谭红霞的死在心里种下了阴影,对人并不算友好,甚至像个小刺猬,只要招惹一点,就会想办法报复。长此下去,是很容易走向极端的,唐毅可不想自己的书童变成个偏执狂。 “沈林,你是跟着我唐毅的,俗话说大人做大事,大笔写大字。总是小肚鸡肠,怎么帮着少爷齐家治国平天下啊?” “少爷,我,我有那个福气吗?” “那就要看你听不听话了?” 沈林突然激动起来,唐毅帮他报了仇,还收留了他,可以说他的一切都是唐毅给的,随着唐家越来越兴旺,沈林真怕要不了多久,少爷就不需要他这个书童了。可是听了这话,顿时心花怒放,刚才的不快顿时跑到了九霄云外。 “少爷,我一定听话!”沈林用力地点头。 四个人正要转身继续逛,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冷笑。 “小小的书生,还敢口出狂言,治国平天下,你也配!” 语气不善啊。 唐毅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身上穿着暗青色丝绸棉袍,外面罩着貂皮大氅,腰上系着一条嵌着宝石的腰带,还挂着羊脂玉佩,最骚包的是大冷天竟然拿一把洒金的小扇。时不时的晃两下,那架势简直要羽化登仙,拽的二五八万似的。 在他的背后,跟着四个大汉,全都是胳膊粗力气大,眼睛都翻到了天上,一副目中无人的德行。看着恶少刁奴的标配,唐毅顿时心生恶感,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对面的家伙丝毫不怕,突然看到了王世懋,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态。 “哟,这不是敬美兄吗?真是失敬失敬。”说着还躬身一礼,可是却没有一丝的庄重。 王世懋勉强回礼,笑道:“原来是徐兄,你怎么有空到太仓了?” “呵呵,过来拜会几个朋友,切磋切磋学问。可是到了太仓,我就听说太仓出了一个了不得神童,堪比徐渭徐大才子,真是鸡窝里飞出了一只凤凰,稀奇,稀奇啊!” 这家伙敢讽刺大哥,是可忍孰不可忍,王绍周攥着拳头,就要冲上来,他才不管呢,论起打架,在太仓的地面,王家随便吆喝两嗓子,就能招来无数人,还会吃亏不成。 不成想却被王世懋拦住了,只听王世懋冷笑道:“徐兄,太仓这个鸡窝飞出的凤凰可不少,家兄也是太仓人,历年来太仓的进士都比华亭要多吧?” 对面的家伙乱开地图炮,没想到竟然打到了文坛盟主,顿时一阵语塞。沉吟一下,突然笑道:“王敬美,你身边做这位就是你的表弟,大名鼎鼎的神童唐毅吧?我早就想领教一下他的本事,今天晚上,咱们灯会见!” 说完之后,这家伙带着家丁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呸,算什么东西,敢和大哥比,也不撒泡尿照照!”王绍周啐骂道:“侄儿,你也是太孬了,敢说咱们太仓是鸡窝,我看他连家雀都不配!” “行了,我的小叔,你就别添乱了!”王世懋一脸的苦涩,显然有所顾忌,看起来那家伙也不是寻常的人物。 唐毅呵呵冷笑:“表哥,你认识那货?” 王世懋点头道:“这位徐兄名叫徐玑,他的父亲是徐陟,和家父同朝为官,至于他的伯父大人,想必我不说,表弟也猜得到。” “莫非是徐阁老?” “聪明!” 唐毅顿时一阵无语,自己怎么专门招惹大官的侄子啊,先是万浩,又冒出个徐玑,一个比一个狠,不过貌似是姓徐的主动挑衅啊! 传说中徐阁老在京中温良恭俭让,清廉自守,可是家中的子侄仆人却为非作歹,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徐阶更是被弄得差点晚节不保,从徐玑身上来看,此言不虚。 “是徐阁老的侄子,这下可惹不起了,表哥是不是该退避三舍啊?”唐毅玩笑地说道。 “呸!”王世懋怒道:“他徐玑算什么东西,表弟天将降大任于汝,今天晚上就看你怎么大杀四方了。” “怎么又是我,你的学问也不差啊!” “嘿嘿,我是咱们的大帅,你不行了,我再上。”王世懋拍着胸脯说道。 一旁的王绍周撇撇嘴,不屑道:“大哥要是不成,你去了也是送死!” 王世懋一愣,随即哇哇暴叫,怒吼道:“你到底是不是王家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 天色渐渐暗淡,街道两旁的彩灯相继亮了起来,一霎时争奇斗艳,摇曳生辉。偏巧天上有淡淡的云层,将月光遮挡了大半,越发显得彩灯明艳好看。 早就按捺不住的艺人冲上了街头,最热闹的要算敲太平鼓。十几个穿着彩衣的少年,手持单面鼓,在街上忘情地敲起来,击鼓节奏复杂多变,鼓点短促清晰,骤如爆豆,随着律动,舞者腰间的响铃、鼓鞭上的铁环,铿锵作响,清脆悦耳。正面打,反面打,打鼓边,敲手柄,手敲鼓,左右摇铁环,上下颠铁环等等。鼓在舞者手上,或旋转,或抛起,花样繁多,眼花缭乱。 敲鼓的刚过去,几只顽皮的狮子又跑了出来,窜蹦跳跃,活灵活现,弹弦的,唱曲的,杂耍的,翻跟头,喷火的,目不暇接,各个都身怀绝技,引来无数的掌声。更有小孩子在人群中追逐着,打闹着,欢笑着,疯癫着! 坐在茶摊里的唐毅都感到了扑面而来的过节滋味,这才是真正的元宵佳节啊!躲在家里看晚会,简直弱爆了。 “表哥,走咱们出去看看!” 王世懋欣然同意,四个人离开了店铺,到了大街之上,到处都是卖瓜子糖块,粽子,粉团的小货郎,没一会儿,王绍周的手里都塞满了,腮帮子吃得和仓鼠一样。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喊“走百病了!” 这一嗓子不打紧,街上的人群都仿佛打了鸡血,跳着脚巴望着。 不多一时,一个中年妇人提着灯笼,快步走来,在她的后面,莺莺燕燕,跟着一大群女子,一眼都望不到头。这可不是某个青楼走秀,来的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子。 常言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们在这一天出了家门,过渡桥,爬城头,走百病,祈求身体健康,百病不侵。 一年之中,唯有今天能看到深闺女子的容貌,道路两旁早就聚集了一大群躁动的青年,就盼着能被哪个姑娘看上,成就一段好事。 更有诗文写道:“君莫看灯去走桥,白绫衫氅撒娇娇,。走来儿怕双纤趾,不走儿愁一捻腰。” 由此可见,在色鬼的心中,走百病是比猜灯谜更重要的事情。 唐毅也是兴趣盎然,伸长脖子巴望着,可是看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过如此,一个个女子穿着大棉袄二棉裤,又低着头,看不清脸,也看不出身材,哪里比得上车展来的清爽明白,也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才会如此疯癫。 就在唐毅意兴阑珊的时候,突然有一道宝蓝色的身影,随着人群快速向前,恰巧经过唐毅面前,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唐毅顿时就愣住了,忍不住脱口而出:“好美啊!” 第75章 大显身手 “小姐,你看刚刚那个人看你都傻眼了,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垂涎三尺了。”小丫鬟一边拍着小胸脯,一边娇笑着,喜悦之中,又带着一丝担忧,虽然来了那么多姑娘,但是小姐这种大家闺秀是不该跑出来的。 让老夫人知道,少不得要重重的责罚,不过这一路上看着万家灯火,杂耍百戏,热闹胜过家中万倍,尤其是家里头到处都是规矩,一点都不爽利,冒险出来一次也值得了。 只是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谁看到了小姐的容貌,都是贼兮兮的德行,虽然满足了小小的虚荣心,可要是出了点差错,自己可承担不起。 “小姐,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 小姐倒是不怎么害怕,小脸蛋涨得通红,看什么都好奇,“珠儿,着什么急,马上就到了猜灯谜的时候,干嘛不去看看啊!” 珠儿一听,小眼珠冒光,在路上就听说要选什么灯谜状元,来了好些个才子,一定有大热闹可看,那些个才子有没有张君瑞那样解风情的,要是看上了小姐,自己要不要学学红娘,牵线搭桥你……呸呸呸,才不学那个不要脸的呢! “小姐,咱们这样子怕是不妥吧。”珠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水田衣和小姐的襦裙,担忧地说道。 小姐眼珠转了转,突然看到了旁边的一个绸缎庄,顿时笑了起来。 “这不是周姐姐的生意吗,咱们去借两套衣服,来个女扮男装,黑灯瞎火的,谁能看得清楚。” “好啊好啊。”珠儿顿时来了精神,和小姐两个欢天喜地进了绸缎庄,去乔装改扮了。 …… 鼓打一更,灯谜陆续挂了出来。 王绍周小盆友背着手,站在一盏彩灯面前,摇头晃脑,念着上面的字谜。 “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止宜在下。”小家伙五官纠结在了一起,什么乱七八糟的,上上下下,到底是什么玩意? 他正在发愁,后面的沈林却似有所悟,不过他一个书童可不敢随便去猜谜,只能瞪着大眼睛,充满祈求地看着唐毅。 谁知唐毅这时候低着头,无暇他顾,满脑子都是刚刚的倩影,明艳的蓝色,胜过宝石,灯光下肌肤如玉,身材袅娜,轻盈飘洒,胜过仙女。 尤其是四目相对,清澈的眸子如同秋水,一刹那,竟然让唐毅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两世为人,还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子,唐毅甚至怀疑是月宫的嫦娥不甘心寂寞,降临到了人间戏耍多情的书生。 百转柔肠,没有个头绪,唐毅竟然脱口唱道:“我许你高洁空心同竹韵,我重你暗香疏影似梅花,我爱你骨骼清奇无俗态,我喜你性情高雅厌繁华,我赞你娇面如花花有愧,我赏你丰神似玉玉无瑕,我畏你八斗才高行七步,我服你五车书有手八叉……” 声音沙哑低沉,可那份仰慕垂涎之情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王世懋听了两句,就似有所悟,这孩子怕是沉沦了,对着沈林摆手,随口打发道:“能猜到谜底就去写上,别给你家少爷丢人,多猜几个。” 沈林欣然点头,跑到了王绍周的面前,见他还在发愁,沈林笑嘻嘻走到了彩灯的下面,提笔写下了一个“一”字。 在旁边照应的侍者一见,顿时眉开眼笑,伸手将彩灯拿下来,送到沈林的手里。 “呵呵,好聪明的小子,拿着吧!大老爷规定了,每猜对一个,就能得到一盏彩灯,拿到了十盏彩灯,就能参加下一轮,要是能闯进前三,就能得到大奖了。” 沈林记下了规则,欣喜接过彩灯。 王绍周大眼瞪小眼,嘟囔着小嘴道:“我不服,为嘛是‘一’字?” 沈林呵呵笑道:“都写着呢,不是上的上面的,不是下的下面,不可的上面,止宜的下面,除了那一横,还是什么?” 听着解释,王绍周不停在手里划着,可不就是一横吗,怎么就没想到啊!自己可认了唐毅当大哥,沈林也是唐毅的小弟,自己比不上他,岂不是要成了小弟的小弟,那还行啊! 王绍周终于认清的严峻的现实,不得不忍痛把猜灯谜暂时放在吃上面,撒开两条小短腿,一头扎进了彩灯的海洋,在猜谜的人群中来回穿梭,寻找着合适的谜语,还真别说,让他看到了一条谜语。 “两刀靠一起,模样却不同。” 两把刀放在一起,长相却不一样,能是什么字呢! 正巧人群外围有巡逻的兵丁经过,有人手里拿着长长的花枪,看到这里,王绍周顿时眼前一亮。 “划船的划字,一边是干戈的戈,一边是立刀,不正是两把不一样的刀吗!小爷太聪明了!”王绍周生怕别人抢去,急忙提笔写上,果然,他的手里也多了一盏彩灯。 当他欣喜地抬头看去,却发现沈林手里也多了一盏,原来他又猜中了一个人物的灯谜。“君实新来转一官——君实是司马光的字,升官叫做迁,答案很明显——司马迁!” 王绍周不敢怠慢,又一头扎进去寻找,这俩小家伙你追我赶,较上劲了,把王世懋和唐毅都抛在了脑后。 …… “表弟,我看你怎么有点发春啊?” “别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唐毅骨折腮帮,无力地说道:“我好像恋爱了。” “别好像,就你这幅失魂落魄的德行,我看是十足十了。说吧,是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被唐大神童看上了?” 唐毅一阵无奈,只是一面之缘,他哪里知道。太仓这么多人家,姑娘轻易不会出来,等到下次见面,还不定什么时候。尤其是这个时代成亲早,没准下次见面的时候,都成了别人的媳妇。 一想到这里,唐毅越发烦躁,连猜灯谜的心思都没了,变得意兴阑珊。王世懋看在眼里,心说这可不行啊,荆川先生下了命令要拿灯谜状元的,唐毅有个混不吝的劲头,可以不怕,但是他可不敢违拗唐顺之。 必须让这小子打起精神,对了,有办法了! “表弟,你还想不想见那个姑娘?“ “当然想了!你有办法?”唐毅惊喜地问道。 “那是自然,茫茫人海,你去找人肯定不容易,但是让姑娘看到你却很容易。” “要怎么做?” 不管多聪明的人,碰上了情字,智商就瞬间下降为零。唐毅竟然被王世懋牵着鼻子走,实在是让人跌破眼镜。 “这个容易,你只要抢到了灯谜状元,让大家都看到你,那个姑娘自然也会注意到。” 唐毅皱着眉,攥着拳头道:“只能如此了,表哥,真是难得,你变聪明了!” “我一直不傻好不!” 唐毅不理会王世懋的抗议,向着彩灯毫不犹豫扑了过去。 不过唐毅动作还是慢了,第一轮灯谜是预赛,一共一千盏彩灯,一千道灯谜,要拿够十盏彩灯才能冲击下一轮。大家伙都卯足了劲头,简单的灯谜已经被一扫而光,留给唐毅的都是挺烧脑的,比如沈林就面对着一道灯谜发愁。 “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不光是沈林,有十来个书生都抓耳挠腮,心中的答案总是差着一丝没有把握。唐毅一见,突然呵呵笑起,抓过笔,不假思索,写下了四个字。 “打稻枷子。”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此“道”是“稻”打稻枷子正好两节,使用的时候,要抡起来,应了“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这八个字,真是妙哉! 就在众人感叹的时候,唐毅已经到了下一个谜语的前面,这道题围着的人更多了。抬头看去,只见写着“原来深山一根柴,做官做奴做太太,绫罗绸缎全穿遍,从没穿过一次鞋!” 这个东西奇怪啊,什么东西都穿过,竟然没有穿过鞋,难道不怕冷吗! 看着大家交头接耳,唐毅心中好笑,谜语考验发散思维,哪能这么想啊!他略一沉吟,提笔写下“木偶”两个字。 木偶戏用的木偶扮相全靠衣服,什么都穿过,就是不用穿鞋,和谜语说的一般不二,这个年轻人连解了两道题难题,真是不一般! ———————————————————————— 想找到难度合适,又典雅有趣的谜语,不算容易啊……今天收藏惨淡,拜求大家收藏,要是觉得有不足,只管说,小的洗耳恭听。 第76章 怎么是她 “无佛不开口,开口便成佛,盘多罗,结多罗,破多刹多佛多难陀!” 王世懋忍不住念出了声音,“这是什么鬼啊,佛经也拿来做灯谜?”他疑惑地盯着唐毅,贼兮兮笑道:“荆川先生没有教过你佛家吧?我看还是放弃算了。” 唐毅呵呵一笑:“表哥,这玩意和佛经没关系,反倒和音韵有些关联。” 说着唐毅提笔写下“口袋”两个字,然后笑道:“佛在江南言语之中,谐音‘物’,成佛就是盛物,你可懂了。” “这也成啊!”王世懋仰天长嚎,受伤惨重,看来这灯谜不是一般人玩的,自己经学知识虽然扎实,面对这些发散到天边的谜题,还是交给唐毅吧,他的任务就是帮着提彩灯。 唐毅一路走下来,越是艰涩谜语,速度就越快,简直就是不假思索,挥笔而成。王世懋手里的彩灯越来越多,到了最后,他自己都拿不过来,只能把王绍周和沈林都叫过来帮忙,手里拿着,怀里抱着,干脆连嘴巴还要叼着。 骚包的四人组很快吸引了大家伙的注意,有人认出了唐毅,不由得惊呼。 这不是唐神童吗,大家伙的热情瞬间都上来了,就仿佛看到了后世的超级巨星一样,血管里的液体都沸腾了。 唐毅虽然只在春芳楼参加过一次文会,但是别忘了唐毅手上还有昌文纸店呢,这几个月来,不只是太仓的文人,临近的州县,甚至苏州,松江都有人慕名前来。除了切磋学问,最出彩的就是琉莹大家的昆山腔。 经过魏良辅和唐毅的联手改良,调和水墨,去掉了昆腔之中的烟火气,再加上引入官话的发音,使得唱腔更加字正腔圆,迎合读书人的喜好。 琉莹又有一条好嗓子,音域宽厚,不论是高音低音,全都驾驭自如,几个月下来,就赢得了金嗓子的美誉。 琉莹的名气越大,大家就对唐毅越感兴趣,传说中琉莹的唱段都出自唐神童的之手,不论是缠绵哀怨的剑阁闻铃,还是俏皮有趣的西厢记,甚至短小精悍的丑末寅初等等,都是各地艺人争相效仿的名段。 虽然达不到“凡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程度,但是唐毅的名气也随着艺人传遍江南。 当然也有人很鄙视,和歌女搅在一起算什么,最多不过是柳三变,唐伯虎而已,经学制艺才是正途。这位唐神童啊,多半会像仲永一样,早晚泯然众人矣! 每当有人发表这种高论的时候,等待的不是赞扬,而是一片嘘声。 “你当人家唐神童不学八股啊,听说没有,魏良辅魏老大人,荆川先生唐顺之,两位大家亲自教导,唐神童一直在闭门读书,苦心向学。这些唱词不过是闲暇时候的玩笑而已,要不了多久,人家就会金榜题目!” “天啊,魏老大人,荆川先生,能得到一位教导都三生有幸,唐神童可真不一般啊!” …… 唐毅可以自豪地说,虽然哥久不在江湖,但是江湖上满是哥的传说。 不过粉丝多了也不好,听说唐神童现身了,年轻的士子都涌了过来,想要看看唐神童的风采,其中不乏想要拿刷唐毅升级的。可是很快他们的盘算就落空了,走百病下来的妇人和姑娘四处看着,有人好奇之下就来看看。 一看不得了,唐毅虽然才十三岁,可是大半年勤加锻炼,加上营养不错,个头已经蹿起来,加上面白如玉,五官精致,笑容甜美,一下子俘虏无数人心。 年纪大些的想着要是能有这样的孩子该多好,年轻的姑娘则是拿唐毅当做了梦中的情郎。有一帮更加胆大的怪阿姨直接冲了上来,拉着唐毅一边揩油,一边问道定亲没啊,想要个什么样的姑娘,给你介绍个咋样…… 更有重口味的还问道:“听说唐相公中馈乏人,要不要你们爷俩一起成亲啊?” “救命啊!我就想要几个保镖,把这些婆娘都塞到臭水沟里!”唐毅脑袋塞满了魔音,他是没法继续猜下去了。 “表哥,怎么样了?” 王世懋粗略一算,差不多解了十四五道,足够晋级了。 “风紧扯呼!”情急之下,连黑话都冒出来了,四个人找一个出口,落荒而逃。那些妇人又是一阵大笑,一个水桶腰的妇人更是大胆示爱:“多腼腆的小少年,要是奴家年轻几年多好啊!” “你都四十多了,再年轻也只能给人家当老妈子!” “讨厌,其实能天天看着,当老妈子也不错。” 哇,顿时吐了一大片……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杀出来,到了城隍庙广场的前面,此时陈梦鹤已经赶到了,他一身便服,坐在中间,脸上止不住的得意。 按照唐毅的建议,他把沈良要征地的事情密报徐阶,徐阶得到书信之后,大为惊骇。他的家在松江华亭,哪里不知道江南的情况,倭寇猖獗和土地兼并有着解不开的关系,当然了他徐家也是其中之一,徐阁老没胆子说出来,尤其是还牵涉到织造局,牵涉到宫里。但是作为一个官员的良心,也不能助纣为虐。 对于陈梦鹤的做法徐阶还是很满意的,没有像愣头青断然拒绝,也没有不顾原则,最令他兴奋的是知道请示老师,这样的学生的确值得培养。徐阶在正月初五得到了书信,立刻就用六百里加急给陈梦鹤回信。 在信中表扬了他的做法,还反复叮咛,一定要拖着,不要闹翻,也不要把百姓逼上绝路,一切有他去周旋。 陈梦鹤接到了书信,眼泪都快下来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得到老师如此赞许,激动之下,才决定借着灯会,与民同乐。 第一轮一千道灯谜,限时一个时辰,只剩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已经有十几个书生带着彩灯赶了过来,其中多的有二十几盏,少的也有十盏。除去那些没有凑够十盏的,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就在这时候,有十几个人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徐玑,他冲着陈梦鹤拱拱手,笑道:“陈大人,学生不才,一共赢了136盏彩灯。” 他的话一出口,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天啊,这家伙是什么人啊,竟然能猜中这么多,吃惊过后,大家也开始鄙视起来。其他人最多就是二十盏,为的是给其他人留下机会,你倒好,直接拿走了一百多盏,别人怎么办,就不懂一点适可而止吗! 面对鄙视,徐玑丝毫不在乎,反倒一脸得意。 “哎哟,怎么没有看到传说中的神童唐毅啊,莫非连十盏彩灯都凑不齐,没资格进入第二轮比试,这可有些名不副实啊!要不要在下分给他几盏啊?” “咳咳,徐兄,我看就不必了。”曹大章呵呵一笑:“以唐兄的才情,区区十盏彩灯有什么了不起的。” “哈哈哈,真有信心,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距离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看热闹的人心也纠结起来,莫非唐神童真的不善于猜谜? 正在大家疑虑的时候,人群分开,唐毅四个气喘吁吁跑到了台上,唐毅冲着大家抱拳施礼。 “还好赶得上。”唐毅拍了拍胸脯,笑道:“学生原本想着找一些简单的灯谜,哪知道一帮五大三粗的好汉把简单的都霸占了,偏偏学生又不是人家的对手,只能绞尽脑汁,好不容易凑过了十五盏,惭愧惭愧啊!” 此话一出,大家谁不明白,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是徐玑的手下,难怪这家伙弄了那么多的彩灯,原来是抢来的,真是卑鄙。 徐玑气得鼻子都歪了,正要分辨,陈梦鹤咳嗽了一声,笑道:“我看也差不多了,现在就开始下一轮吧!” “等等!”就在这时候,从人群当中又挤出了几个人,快步到了台上,把手上的彩灯举起,一共是十一盏。 为首的瘦削公子笑道:“不巧得很,有些人绞尽脑汁,后面的就只能绞碎脑壳了,还好凑够了数目,惭愧惭愧啊!” 他把唐毅的语气学了个十足,简直就是依样画葫芦,唐毅不由得扫过去,当他看到那张精致的面孔时,差点惊叫出来:“怎么是她!” 第77章 三强 十几个取得资格之人东西而坐,唐毅坐在了右边最后一位,他的对面就是最后冒出来的家伙。在场并没有人认识,不过作为最后一个脱颖而出之人,猜谜的本事丝毫不能小觑。大家都看了几眼,只是这位默默低着头,十分低调,很快大家就转移了兴趣。 唯独唐毅不停地扫过,心中蹦蹦乱跳,一张嘴就要跳出来! 没错,这个人就是刚刚让他魂不守舍的蓝衣姑娘,虽然女扮男装,但是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唐毅永远都忘不了,世上怕是也找到更漂亮的眼睛了。只是对方似乎和自己不太友善,让唐小盆友很受伤。 难道是我长得不好,还是穿着出了差错……一贯自信十足的唐毅竟然变得患得患失了,不得不说,爱情是一个十足的**汤。 正在这时候,王世懋突然拍了唐毅的肩头一下。 “干什么,你想吓死我啊!” “又在想姑娘了吧!”王世懋呲着牙,嘿嘿笑道:“你这个德行,可没法得灯谜状元,到时候荆川先生处罚,你可要扛着。” “扛着就扛着,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好诗!”王世懋嘿嘿一笑:“我还是信得过表弟的本事,不过你可要记着,一定对最后那位手下留情,不然我和你没完!” 什么! 唐毅脑袋嗡的一声,王世懋竟然帮着求情,这俩人是什么关系?王世懋这家伙人模狗样的,家室又好,钻石王老五,和对面的女子年纪差不了几岁……莫非他们订了亲? 老天,好不容易看上的人,竟然让王世懋捷足先登,要变成自己的表嫂了,简直岂有此理!说好的猪脚光环呢,女人不是该哭着喊着倒贴吗,怎么好白菜怎么都让猪给拱了,好吗,王二公子直接成猪了。 唐毅满心的憋屈,可是总不能说我看上你的未婚妻了,请让给我吧,那也太无耻了,脸皮再厚也说不出来,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用力甩甩头,想把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掉,可怎么也管不住一双眼睛,弄得唐毅郁闷极了。 …… “小,额,是公子。”珠儿低低声音在小姐的耳边说道:“对面的家伙总在偷看你,不会看出什么吧?” 小姐扫了一眼,买好气道:“有那个大嘴巴在,能藏住什么秘密。” 珠儿不由得害怕起来,惶恐道:“小姐,那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高兴一会儿是一会儿,你先退下吧,灯谜要开始了!”女孩咬着嘴唇道。 说话之间,有差役跑过来,给每个猜谜的人送来了木板一个,白纸若干,另有笔墨纸砚。有些人还不明白,只听陈梦鹤笑道:“诸位能脱颖而出,都是才思敏捷之人,我太仓文风鼎盛,本官深感欣慰。今晚答题,本官依次出题,你们只管把答案写在纸上,一旦答错,或者答不出来,就要被淘汰,最后剩下三位,再决出状元榜眼和探花。” 陈梦鹤说着看了一眼唐毅,说道:“此法还是本官从昌文纸店学来的,唐贤侄今晚你可不要让本官失望啊!” 不让你失望,小爷的心岂止失望,简直拔凉拔凉的! 唐毅不敢显露出来,只能拱手抱拳,客气地说道:“晚生一定全力以赴,至于能答上几道,就只有看天了。” 明知道唐毅是客气话,徐玑却忍不住讥笑道:“岂不闻人定胜天,唐小友这么客气,怕是早有自知之明了?” “呵呵呵,徐公子好气魄,只是我相信天意难违,而且……”唐毅顿了顿,笑道:“我觉得老天爷是站在我这边的!” 还没等比赛,这两位就火药味十足,陈梦鹤咳嗽了一声,说道:“开始出题吧。” 说着,有一个侍女迈着轻盈的碎步跑了出来,在她的手里提着一盏精致的八角灯,在上面写着四句诗,随着侍女轻轻转动,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长空雪霁见虹霓,行尽天涯遇帝畿,天子手中持玉简,秀才不肯着麻衣。” 四句诗,猜四个人名。 唐毅微微思量,冬天下雪之后,是要变寒冷的,第一个就是北宋名臣韩绛,遇到了帝都,就是冯京,天子是王者,玉简又叫珪,这个人就是王珪,至于最后不肯穿麻衣,就是曾布呗! 想好之后,四个人名迅速写好。就在唐毅下意识抬头的时候,对面早已经挺直了腰板,猜的竟然比他还快,好敏捷的女人!才貌双全,竟然让王世懋给捡了便宜,唉,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啊! 唐毅心中难掩失落,灯谜还在继续,俗话说头三处没好戏,前三道题大家都轻松过关,从第四道开始,难度明显增加。 “一物身长数寸,头圆颈细堪夸,佳人一见手来挝,掀开罗裙戏耍。席上交,无限欢,声音体态娇佳,看来俱是眼前花,直弄得成胎始罢。” 读完这几句,别说台上答题的,就算下面看热闹的全都炸锅了,怎么什么下作的东西都拿上来!哪里是粗俗,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还弄得成胎——生孩子才算完,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下面的百姓哗然,交头接耳,愤愤不平。手里抓着毛笔的唐毅可不会胡思乱想,很明显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在迷惑你,谁顺着字面去想,保证被带沟里。 佳人,眼前花,胎…… 几个词联系在一起,唐毅猛然惊醒,这不说的是弹棉花吗,用数寸长的小锤,在席子上不停敲击棉花,女子身形轻巧迅速,宛如舞蹈一般,眼前一片的棉花,都敲成了棉胎才算结束! 找到了答案,回过头来一想,唐毅不由得钦佩设计谜语的家伙,就凭这份联想的本事,穿越到后世,也是起点的一支大笔。 唐毅写下了棉锤,这时候陈梦鹤咳嗽了一声,“诸位,亮出答案吧。” 十几个人举起了答题板,有两位一扫其他人的答案,顿时老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出意外,这两位都掉沟里了,只能转身败走,扎进人群,再也没脸见人了。 随着这两位的离开,残酷的淘汰赛开始了,谜语一个比一个困难,每一轮都有人被淘汰,场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大家的目光越发集中。 徐玑虽然狂妄,可是的确才思敏捷,答题速度极快,成为状元的热门人选。还有两位,比他的人气还要高,一个就是唐毅,除了第四题稍微慢了一些,其他的题目唐毅都又快又准,而另外一个瘦削的青年更吸引大家的目光。 这位不声不响,甚至没有人认识,可不光猜谜厉害,一手书法更是潇洒俊逸,功力不凡,让人啧啧称奇,太仓又多了一个青年才俊。 经过了七八轮的淘汰,大家伙都有些神思倦怠,脑筋都不够用了,只能咬牙撑着,又是一道谜语出来。 “南面而立,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唐毅稍作寻思,写下了谜底:铜镜。而场上又有两个人被淘汰,只剩下了四个。除了提到的三位,还剩下了一个曹大章。 只听陈梦鹤笑道:“第十道题来了,大家可要打起精神。” 又一盏彩灯被送到了面前,还是四句话:“大的少是小的,小的多是大的。大的不说小的,小的专说大的。” 这是什么玩意,大家伙都愣住了,曹大章眉头紧皱,思索半晌,颓然把笔一扔,苦笑道:“我是不成了。” 这时候唐毅三个都举起了板子,齐刷刷写着:书注! 顿时,所有人一阵恍然大悟,可不是批注书籍的时候,要用小号的字体,而且批注都针对书中内容,而书中内容却和注解有不少差距。 大的小的,小的大的,还真够折磨人的。 随着十道题结束,只剩下三个人,陈梦鹤还在想着怎么分出胜负,就听徐玑说道:“陈大人,不如让我们三个轮流发问,您看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 陈梦鹤刚点头,徐玑就冲着唐毅抢先发问:“今天是元宵节,我的谜语就是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唐毅正在思索,就听徐玑笑道:“唐神童,这个谜语要你同样出一个相同谜底的谜语,以谜语破谜语,你可能做到啊?” —————————————— 猜谜啊,大家也可以试试。 ; 第78章 不太成功的英雄救美 “画时圆,写时方,好像是……是个口字啊。”王绍周低声说道,挨着他的沈林摇摇头,道:“王公子,你的嘴冬夏不一样大吗?” 王绍周挠挠头,笑道:“吃东西和不吃东西的时候不一样大。” “这就对了,不是一个口字,倒像是——日字。”沈林突然眼前一亮,太阳画的时候圆圆的一个,写的时候就变成了方的,冬天的时候,日头短,夏天长,正好和谜面说的一样,莫非自己猜对了?这道题也不算难啊! 在另一边,王世懋和曹大章凑在了一起,就听王世懋笑道:“一呈兄,多谢你手下留情啊?” “我才思不及,可不是故意放水啊!” “信你才怪!”王世懋才不相信凭着曹大章的本事,能输给徐玑,再退一步,唐毅也未必是曹大章的对手,毕竟两个人差着十几岁的年纪,以大欺小,胜之不武。而且最要命的还是里面有一个女扮男装的,想必曹大章早就看了出来,和女流之辈争,就算赢了也不光彩,曹大章明智的选择了退出。 他呵呵笑道:“真没想到,那个丫头胆子太大,平时可有你受的。” 王世懋一副深以为然的神情,苦笑道:“我可是拜托表弟了,要是他也能手下留情,给点面子,今天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哈哈哈,我看可未必。”曹大章摇头道:“唐兄倒是客气,问题是那个徐玑就不知好歹了。别看他出的题目不难,可是暗藏杀招啊!” 一提到这里,王世懋也恨得牙根痒痒,他怎么看不出来,徐玑出的题目虽然不难,但是却要求以谜语解谜语,一下子把比赛的难度拔高一个层次。 接下来不光想答案,还要用更难的方式把答案说出来,等于是考验难度加倍,偏偏他出了一个简单的,算是抛砖引玉,既显示了自己的大度,又给后面的两位挖下了深坑,良心大大滴坏了! …… 他们看得明白,身在其中的唐毅怎么不清楚,他沉默了一会儿,更多的不是想着徐玑的题目,而是想如何给下一位出题,不能太难,又不能太俗,要让她能答得上来,还不要看出自己放水……这他娘的太难为人了! “呵呵,怎么唐兄连这个也答不上来?”徐玑冷笑着说道。 唐毅抬头,露出大大笑容,说道:“徐兄真是高明,在下就试着说一说。” “愿闻其详!” “东海有条鱼,无头亦无尾,去掉脊梁骨,便是你的谜!” 唐毅说完,所有人略微沉吟,有些聪明的已经猜到了,东海的一条鱼,去掉了头尾和脊梁骨,不就是圆圆的太阳吗! 两个人所说的谜底都是“日”字,以谜解谜,唐毅做到了,而且还很漂亮! “好啊,解得好,解得有趣啊!” 底下响起一阵阵的掌声,这次的灯会的确比往常好玩多了,就看唐毅能出什么谜语吧。 唐毅还没说话,瘦削的少年笑着仰起头,挑衅道:“怎么,唐神童肚子里空了?” “呵呵,听好了,我这个只需对出下联即刻,上下联各藏着一个谜底。”唐毅笑道:“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 少年眉头一皱,随即撇撇嘴,轻笑道:“的确不难,乌龙上壁,身披万点金星。” 两个人的对子极为工整,只是藏着什么谜底,大家伙还不清楚,徐玑眉头一皱,随即冷笑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油灯和秤杆吗,我还当能说出什么高明的玩意!” 他这么一说,众人恍然大悟,油灯中间有一根灯芯,就好像水中的白蛇,上面顶着一团火焰,就是天空的日头。 而秤杆乌黑,上面遍布刻度,可不就是乌龙披着金星,这一联也不差。 连着两道题问完,轮到瘦削的少年向徐玑发难。 他背着手,缓缓走了两圈,突然笑道:“徐公子想必为了灯会下了功夫,寻常的谜语也难不住你,不知道可否来个特别一点的题目?你可有胆量尝试?” 他说话细声细语,可是绵里藏针,徐玑自然不能认怂,哈哈笑道:“放马过来,一个唐神童不过如是,我倒要看看你一个无名之辈,能玩出什么花样!” 少年眉头一皱,显然很厌恶徐玑的张狂。 唐毅这家伙虽然总偷看自己,但刚刚出题明显是放水了,她心里和明镜一样,相比起来,徐玑还不如一个登徒子有风度。 罢了,就让你徐大公子出丑! 一摆手,叫过来同样女扮男装的珠儿,在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珠儿急忙转身,没多大一会儿,就取来了一个鸟笼子,在笼子上还挂了一串铜钱。大家都不明白意思,只能瘦削的少年笑道:“徐公子,请做一你们家经常干的事情,解开此谜。” 这是个哑谜啊,还要徐家经常做的,这下子不管台上还是台下,都迷糊了。 陈梦鹤眉头紧锁,一时想不出来,不由得看了看身边的几位缙绅贤达,大家伙都摇了摇头,不明所以。 王世懋和曹大章也面面相觑,不解其意,只能苦笑道:“这丫头够厉害的,看来徐大公子遇上麻烦了。” 徐玑围着鸟笼子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咧嘴,挖空了心思,烧死了脑细胞。还是我们家经常干的,我们家到底干过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徐玑还是一头雾水,倒是一旁的唐毅眼珠乱转,转来转去,突然眼前一亮。 “哈哈,我明白了!” 他忍不住冲瘦削的少年伸出一根大拇指,接着拱了拱手,一副求饶讨好的模样。女孩不由得脸上一红,没想到这个登徒子如此敏捷,竟然让他给猜出来了?平时倒是看了他不少的戏文,才情的确不弱,就是人品太差……女孩扭过头,瞥了眼徐玑,冷笑道:“怎么,徐公子答不上来?” 徐玑阴沉着脸,又走了两步,突然似有所悟,转身扑向了鸟笼,一伸手抓住了铜钱,另一只手就奔着小门而去,看样子似乎要打开笼子。 就在他的指尖儿触及鸟笼的一刹那,突然脑袋里嗡的一声,手指竟然变得哆嗦,额头青筋暴露,小小的鸟笼竟然有千斤之重,再没有勇气打开。他傻站在当场,气得脸色铁青,一双荼毒的眼睛,死死盯着瘦削的少年,像发疯的公牛。 曹大章突然忍不住笑起来,“我明白了,这个谜底就是得钱卖放。”什么叫得钱卖放,就是拿钱赎人,徐家这些年仗着朝中有人,子弟家丁在地方上为非作歹,兼并土地,抢男霸女,每次被抓起来,只要稍微花点钱,就把人赎出来,一根汗毛都伤不到。 这道题出的可够缺德的,徐玑解开了,等于当众承认丑事,徐家颜面扫地,若是解不开,承认失败,就被淘汰出三强,实在是进退不得,难怪他会这么生气。 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真是非同一般! …… 唐毅抱着肩膀,等着看徐玑的笑话,突然人群外面开始乱了起来,老百姓好像受惊的鸟兽,四散奔逃,一时间孩子哭大人喊,乱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陈梦鹤豁然站起,正在这时候,周巡带着几个衙门捕快满头大汗跑过来,把帽子都挤掉了。 “大人,不好了,倭寇来了!” 什么! 一嗓子就好像一道炸雷,在场所有人都乱了,怎么会,倭寇怎么会杀到太仓来?那可是一群红胡子蓝眼睛,从地狱里面冒出来的魔王,杀人不眨眼,他们来了,大家还有活路吗? 不管衙役怎么吆喝,大家都听不进去了,台上台下,所有人亡命逃跑,一瞬间就乱了套。而且有些人冲倒了彩灯,火势随即着了起来,俗话说水火无情,这下子人群就更控制不住了。 你推我搡,眼看着有人倒下去,无数的大脚丫子踩过来,都不敢看了。 徐玑带了十几个保镖,人数最多,在大汉的簇拥之下,往下面跑,他离着瘦削少年最近,刚刚就是他出的缺德题目,险些让自己出丑。徐玑心中愤恨,竟然鬼使神差,一伸手,猛地把台子边缘发愣的少年推向了人群。 “啊!” 女孩顿时眼前一黑,要是落在人群里面,就凭她柔弱的身躯,绝对是非死即伤,凄惨无比,一瞬间,两滴清泪从腮边滑落。 嘭!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好像砸在了麻袋上面。女孩一扭头,就看到唐毅龇牙咧嘴地看着她,自己刚刚正好摔在了唐毅的身上。要不是有个肉垫,自己可就惨了! “姑娘,你,你还能动吧?”唐毅咧着苦笑道:“我好像脚扭了,咱,咱们快跑吧!” 第79章 劫后余生 恐惧如同传染病一般,飞速传播,上万的百姓就像是没头苍蝇,到处乱窜,不断有人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仓促之中,彩灯被撞得掉在了地上,成了火种,迅速蔓延开。两旁的屋舍出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黑烟滚滚,刺激着鼻孔,唐毅被呛得连续咳嗽。 “你,你没事吧?”女孩低低声音,在耳边焦急问道。 “还死不了,你听着,抱紧我的脖子,我背你出去!” “那怎么行!你的脚不是扭伤了,会加重……” “别废话!”唐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深知大量人群聚集在一起的可怕,就算是后世,踩踏事件也时有发生,经常是死伤惨重,更何况发生在大明。多停留一刻,危险就多一分! “不要磨蹭,脚断了还能活,要是脑袋没了,就死定了!” 女孩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不敢反驳愤怒的唐毅,乖乖爬上了他的后背,双手紧紧环抱着唐毅的脖子。 女孩虽然不重,可是刚刚唐毅为了救她,扭伤了脚踝,走路还困难,再背上一个人,难度可想而知。 他咬了咬牙,观察一下乱糟糟的情况,所有人都在向城隍庙的外面跑,广场上你推我我推你,乱成了一锅粥,根本不是逃命的最好线路。他一转身,正好是猜谜的舞台,一只手扶着舞台,一只手托着女孩的腰身,一瘸一点地往前跑,每走一步,从脚上就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没几步唐毅的额头都是豆大的冷汗。女孩看到了唐毅痛苦的表情,不由得心疼起来。两个人素昧平生,刚刚猜灯谜的时候,自己还挤兑他,现在出了危险,人家不顾命的救自己,要还不知道感恩,简直就是畜生了。 “我,我还是下来吧!” “下来?我就算剩一条腿,也比你的三寸金莲强!”唐毅气呼呼说道。 “你!“女孩气得腮帮鼓鼓,这家伙真是臭嘴,活该你倒霉。她索性伏在了唐毅背上,气得不说话。 这时候唐毅已经绕到了台子的边上,幸运的是这里有根竹竿,本来是挂彩灯的,唐毅拿在了手里,多了根拐杖,脚上的负担就轻了一些。 他没有随着人群逃跑,而是沿着围墙,向反方向逃走。一路上不时遇到乱跑乱撞的人,唐毅已经被撞了好几次,每当被撞的时候,他就用竹竿死死撑住地面或者墙角,宁可受伤也不倒下去。 几个月来,每天扎马步苦练功夫,效果总算是出来了,唐毅的下盘很稳,竟然奇迹般撑住了连番考验,他们跌跌撞撞逃进了城隍庙,绕到了大殿后面,没有了其他人,总算能喘口气,唐毅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连带着女孩的衣服也汗水弄湿了一大片。 从来没和陌生男人接触过,现在弄得一身少年的汗臭味,真是羞死了。女孩越想越委屈,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拳头,显示着心中的紧张。唐毅倒是轻松一些,随口问道:“喂,要是咱们逃出去,你说王世懋会不会感谢我?” “废话,会给你一万两金子!” 果然! 刚刚唐毅还祈祷着这丫头和王世懋只是认识而已,最多亲朋故旧,可是听语气,两个人绝对关系不浅。 唐毅不是迂腐的人,可是这个时代就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人家已经定亲了,他再去搀和,对谁都不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只当初恋胎死腹中吧,反正王世懋人品长相家室都不差,就当成全一对美好的姻缘吧! 两世为人,唐毅比较拿得起放得下,当务之急就是怎么从乱哄哄的人群出去。 他也听到了,说是有倭寇杀来。 对于这个说法,唐毅并不相信,太仓距离海上倭寇聚集的岛屿还很远,又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攻打的目标。 就算是倭寇杀过来,顶多是袭扰一下,太仓的官兵再废物,也能挡一阵。真正要命的是恐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让我们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 成千上万失控的人群就像是疯狂的水牛群,能把狮子也踩成烂泥。想到这里,唐毅更加担心,一起和自己来的沈林、王绍周、王世懋,还有曹大章,他们可别出差错。 唐毅皱着眉头,神情专注地思索着,小白脸上满是汗水和黑灰,一条一道的,看起来十分狼狈。庄重和诙谐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显得十分滑稽。 “呵呵。”女孩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幸灾乐祸啊?” “哼,我是笑你笨。”女孩托着下巴,说道:“你没听说,是倭寇来了,还不赶快跑,你想找死?” “找死,到处乱跑才会死得更快!”唐毅哈哈一笑:“姑娘,你的聪明劲儿,只够猜谜的,大事你差着十万八千里。” 该死,又被嘲讽了,这家伙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女孩脸色阴沉,粉拳攥着,不服气地扬起小脸,质问道:“倭寇在沿海烧杀抢掠,坏事做绝,朝廷的官兵屡战屡败,一帮窝囊废,难道不是真的,如今倭寇杀到了太仓,有你的好瞧。”女孩光顾着置气,竟忘了倭寇杀来,她也会跟着倒霉。 唐毅一阵无语,心说胸大无脑,真是至理名言。 “我的姑奶奶,要是倭寇杀来,早就烽火连天了,眼前不过是恐慌引起的混乱而已。当然也有可能倭寇化妆改扮,混进人群闹事,对了,就像你一样。” “又揭短!”女孩气得嘟起小嘴,今天就是她最倒霉的日子,扭过头懒得看唐毅。刚刚跑得匆忙,头巾早就没了,长长乌黑的头发好像波浪一样,垂了下来,身上的衣服也有几处破损,好在没有大问题,轻轻扯了扯衣袖,抱着肩膀,冷风一来,浑身发抖。 正月十五的夜晚,寒风依旧凛冽,刚刚又出了那么多汗,被风一吹,女孩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坐在大殿廊下,越发楚楚可怜。 怜香惜玉是男人的优良品德,唐毅拄着竹竿,走到了女孩的身边,把手一伸。 “歇够了吧,赶快走吧。” 女孩低着头,缓缓伸出芊芊小手,唐毅一把抓了过来,两个人快步穿过大殿,一直到了角门,唐毅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外面嘈杂声似乎越来越远。 “行了,咱们出去吧。” 把角门推开,一条胡同出现在面前,道路上不时有受惊的人群跑过,唐毅拉着女孩小心翼翼往前走,这时候道道路两旁的房舍已经有着火的,火舌借着风势乱飞,吓得女孩死死抓着唐毅的胳膊,抿着小嘴,不敢叫出来。 唐毅用胳膊保护着女孩,同时心也悬了起来,混乱之下,就会有些歹人会浑水摸鱼,要是碰上了,他们可就麻烦了,不顾脚踝的剧痛,快步穿街过巷,越走越有种熟悉的感觉。 对了,刚进太仓,租的那个院子就在附近,唐毅父子搬回老宅之后,租的院子就归了吴天成,赶快找个落脚之地比较重要。有了主意之后,唐毅在前面带路,一直跑到了小院前面,砰砰敲门。不多一时,从门缝里传出沙哑的声音,“谁?” “我,还不开门!” “啊,是师傅!”吴天成慌忙把门打开,唐毅一步迈进来,身躯没站稳,扑通摔在地上,女孩也连带着趴在他的身上。 “师父,这,这……”吴天成看出师父带了个女子过来,男女授受不亲,他摊着一双手,傻站着不知道咋办。 唐毅气得直翻白眼,都什么时候,还讲究这个。他忍着痛爬了起来,骂道:“看你师父倒霉很高兴是不,赶快给我准备跌打药酒。还有,赶快去我家里,告诉我爹,让他想办法去找沈林和表哥他们,千万别出差错!” “明,明白!”吴天成慌里慌张,叫过了两名纸店的伙计,分头去做了。不一会儿,就请来了一位正骨的大夫,检查了唐毅的脚踝,肿的和水桶差不多了。 “还好,没伤到骨头,记着按照我开的药,内服外用,半个月就能恢复。” 这算是今天晚上第一个好消息,唐毅不由得长出口气。吴天成安排人去给唐毅煎药,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门外一阵大乱,唐秀才带着一大帮人,风风火火跑了过来,一见唐毅正靠着床边坐着,一屋子药味,唐秀才吓得脸都白了。扑过来,抱着儿子,不停摇晃。 “毅儿,你没事吧?” ; 第80章 王家秘闻 唐秀才本来猫在家里煮汤圆,眼看到了三更天,唐毅也没回来,他还笑着和唐顺之说,没准抢来了状元,要后半夜回来。哪知道刚说完,街上就乱了,朱山气喘吁吁跑进来,告诉唐秀才城隍庙出了大事,百姓在到处乱窜,还着了火。唐秀才脑袋一片空白,心肝五脏都被掏空了,叫了声“苦也”,撒腿就跑,朱山急忙跟着,唐顺之还算冷静,急忙叫来朱海,让他把所有家丁都召集起来,一起去救人。 唐秀才出了家门,只是疯跑,一路上到处都是胡乱逃窜的百姓,还有闻讯赶来的衙役,冲撞喊叫,不断有人受伤。唐秀才跌倒了爬起来,继续往前跑,眼圈都是泪水。 “儿啊,你要是有了差错,可让你爹怎么活啊!” 离着城隍庙越来越近,正巧从对面也跑来几个人,跑在前面的正是王世懋和曹大章。王世懋的额头还有一大块流着血,几个家丁夹着,他还不甘心。 “快放开我,放开我!” 曹大章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敬美,咱们几个人不管用,赶快把王家的家丁都叫来,咱们一起找人!” “呸!”王世懋都红了眼睛,狠狠啐了一口,咬牙骂道:“姓曹的,你没看见,这么多人,还着了火,等把人找齐全,尸体都没了!” 曹大章知道王世懋是着急的,也不和他计较,只是让家丁赶快回家找人,正跑着,迎面碰上了唐秀才。 “毅儿,我的毅儿呢!” 唐秀才红着眼睛,扑了上来,一把揪住了曹大章,手指深陷到肉里。疼得曹大章一皱眉,为嘛受伤的总是我啊! “唐相公,实在抱歉,乱起来的时候,我们都在旁边的看台,唐兄则是在台上猜灯谜,人群一乱,就,就把我们都冲开了!” “哎呦!” 唐秀才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倒下去,幸好被朱山扶住了。 “别,别管我,快去找毅儿……” 朱山只能把唐秀才交给曹大章他们,朝着人群冲了进去。路上到处都是血迹,不少受伤的人哀哀惨叫,有些房舍烧了起来,百姓们端着水盆,提着水桶救火,别提多乱了。唐秀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就有人过来,告诉他儿子出事了。 突然从胡同里面跑出一架马车,赶车的正是雷七,远远看见唐秀才他们,雷七急忙跳了下来。 “唐爷,好消息,小相公没事。” “什么?”唐秀才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听的乐曲,浑身都来了劲,情绪激动地问道:“当真?” “嗯,是吴天成派人找我的,说是小相公受了伤,徐三去找正骨大夫了。我琢磨着你们一定着急,就去通知你们一声,结果跑了好几圈,这才碰上。” 雷七说着,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唐秀才终于长长出了口气。听到唐毅没事,王世懋也突然瞪大了眼睛。事发的时候,唐毅和那个丫头最近,他一定知道。 “表弟他是不是一个人?”王世懋焦急地问道。 雷七摇摇头,愧疚地说道:“王公子,这个送信的没说,我也不知道。” 曹大章急忙说道:“敬美,还是去问唐兄吧。” “对,对,快走啊!” 一群人一股脑赶到了吴天成的住所,和果然见到了唐毅,唐秀才抱着他嚎啕大哭。唐毅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爹,我没事一点小伤,很快就能好过来,倒是表哥,你该感谢我。” “我谢你什么?”王世懋脑子都一团浆糊,还没听明白。 曹大章恍然大悟:“敬美,八成唐兄把令妹给救了呗!” 等等,令妹! 这下子轮到唐毅疯癫了,他瞪大了眼珠,愤怒吼道:“王敬美,你不是说一母所生只有兄弟两个吗,啥时候多了个妹妹?” “我有姨娘很奇怪吗?”王世懋同样吼了回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突然唐毅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妹妹,竟然是妹妹,好,太好了!” 没头没脑的大笑,把王世懋弄得一愣一愣的,劈手揪住唐毅的胸口,凶巴巴怒道:“说,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我哪有那个胆子,人在厢房呢,你自己去看!”唐毅心花怒放道。 王世懋一甩手,转身就往厢房跑。 …… 这俩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唐秀才,吴天成,还有雷七都傻了眼,唯独曹大章心思机敏,突然一把抓住唐毅的手,促狭地问道:“唐兄,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那个丫头了?” “哪有……” 唐毅说着,不由得脸上泛红,言不由衷,此时的唐毅竟有种便秘半个月,一朝通畅的爽快感。这才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是妹妹,简直老天爷都在帮自己。 “对了,一呈兄,我怎么没听说敬美有妹妹啊?”唐毅好奇地问道,他只知道王世贞和王世懋兄弟两个,所以他才会误会。 “唉,说来话长。”曹大章说道:“王老大人的原配夫人去世的早,当时敬美才两岁,王老大人也没有中进士,一家人过得十分落魄,续弦的夫人叫做陈氏,出身寒微,但是持家有道,相夫教子,织布,磨豆腐,卖豆干,比男人还能干。家里头两个读书的男人,还有一个奶娃娃,花钱如流水,那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后来王老大人中举人,考中进士,他们一家才算好起来,凤洲名扬天下,如今敬美学业有成。算起来,陈夫人比起亲娘还亲。” 原来王忬也有落魄的时候,其实说太仓王氏,千年不衰,只能说大家同出一源,但是还各过各的,有的好,有的坏。就像红楼的贾家一样,有宝玉这样的嫡系,也有贾芸这样的旁支。 听曹大章这么一说,陈氏倒是一个女汉子。 “对了,一呈兄,莫非……就是陈夫人所生?” “嗯,王老大人感激陈夫人,对女儿视若珍宝,两位兄长也十分疼惜。只是陈夫人性子有些怪异。” “怪异?怎么说?”唐毅不由得紧张起来,那可是未来的丈母娘啊,要是不好伺候,倒霉的可是他啊,唐毅的小心脏不行不行的。 “丈夫和儿子相继考中状元,陈夫人却说‘老来疾病,都是壮时招的,衰后罪孽,都是盛时造的。’王家虽然兴旺,但总有衰败的时候,她还说女儿不要嫁给大富大贵的人家,只要人品好,老实憨厚,耕读之家,哪怕笨一点也好。” 说着,曹大章呲着牙一笑,“唐兄要是有心思,少不得要先把自己变笨了才行啊!” 去,那么冰雪聪明的一个人,要是嫁给笨蛋,那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呢。不就是一个陈夫人吗,我唐毅肯定有办法摆平! …… 天光渐渐放亮,一夜的乱象也过去了,王绍周和沈林手拉着手,平安回来。多少大人都受伤了,两个孩子能毫发无伤,实在是了不起。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沈林拉着王绍周,躲进了台子的下面,才侥幸逃生。回来之后,小胖子紧紧拉着沈林的手,寸步不离,光荣地承担起小弟的小弟的身份。 日上三竿,又有人前来,唐顺之脸黑如铁,进了院子,就怒骂道:“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荆川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唐秀才吃惊地问道。 唐顺之狠狠一跺脚:“去城隍庙看看,尸体遍地,伤者无数,昨天一场大乱,被踩死踩伤的百姓有七百多人,其中两百多人毙命,还烧了上百间房屋,数百人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他陈梦鹤究竟是怎么当官的?对了,还有你这个师爷,就不知道提点一下吗?” 唐秀才被说得老脸通红,他的一颗心都在儿子身上,只要唐毅平安,便是晴天。但如此惊人的损失还让唐秀才吃惊非小。 “怎么会这样,莫非真的有倭寇杀来?” “我也不知,大明朝的官吏算是废了!”唐顺之摇着头叹息。 ; 第81章 唐毅的猜测 正月十四晚,数千倭寇奇袭宝山千户所,斩杀明军三百有余,抢掠无算。 随即渡江,攻击吴淞江千户所,所幸守军奋死抵抗,倭寇没有得手,转而深入内地,在正月十五上午,杀到嘉定县。军民百姓都在准备过节,疏于防备,被倭寇冲进城池,杀戮百姓上千人,焚毁房屋无数,抢走粮食一万八千石,并且掠走百姓三千余人。 倭寇首领又分遣人马四处抢掠,扩大战果,其中一支倭寇杀到了距离太仓不足五里退去,险些杀入城池…… 各种消息越来越多,唐毅终于弄清楚了情况,原来倭寇进犯的时候,有些山贼草寇乔装改扮,混入了太仓,趁着灯会作乱,浑水摸鱼。 唐毅还在猜灯谜的时候,人群就已经乱起来了,不少人一边放火,一边大喊,说是倭寇来了。人群混乱,周巡还以为是倭寇真正杀来了,急忙告诉陈梦鹤,并且保护大老爷离开。可他不知道,当头的一跑,大家就更没有主心骨了,士子争相逃命,家丁又来抢救主人,互相冲撞踩踏,弄得里外大乱,不可收拾。 “无能,饭桶,身为父母官,遇事如此慌乱,如何能承担大任,陈子羽该杀!”唐顺之直接给陈梦鹤判了死刑。 唐毅倒是不这么看,陈梦鹤的确处置不当,可这种大型集会本就容易出问题。而陈梦鹤撤离之后,迅速调兵,关闭城门,严防死守,没有给倭寇进犯的机会。一夜之间,就平息了乱局,论起来还算补救得力。 “先生,如果陈大人都该杀,晚生以为南直隶的官可要人头滚滚了!” “那又如何!”唐顺之冷哼一声,怒斥道:“宝山千户所和吴淞江千户所,还有嘉定知县朱志良丢城失地,还不该砍头吗?其余诸如知府,巡抚,沿江的水师,这些人都是瞎子吗,倭寇大举进犯,他们竟然事先毫无觉察,偌大的东南让倭寇如入无人之境,任意杀戮抢掠,百姓无辜受难,难道不该有人出来受责吗?” 唐顺之连珠炮一般的发问,弄得唐毅一阵语塞,的确大明的防御体系漏洞太多,倭寇闹得这么厉害,还应变无方,早就该彻底换血了。 只是再饭桶也不至于如此,唐毅心中升起一丝丝的怀疑。 “先生,恕晚生直言,我怀疑这里面有勾结。”按照唐毅的估算,应该是有人配合倭寇,要不然不会抓住元宵佳节,防备最松懈的时候下手。 唐顺之倒是看得比唐毅更远,他担心的是从此之后,倭患就要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冷着脸说道:“我早就知道,所谓倭寇,多半都是大明海商头子,改头换面,下海为盗,说起来追根溯源,都怪废除市舶司!” 提到市舶司,就不得不说起富有大明特色的海禁政策。 历朝历代以来,中华上国都是不禁海的,而且还是海上的强国,贸易繁荣,带来大量的收入,维系中原的繁荣富庶。唯独苦孩子出身的朱元璋,对待海洋,对待海上贸易,有着本能的拒绝。加上他所处的时代正好经过残酷的战争,商业活动降到了最低点,禁海的害处还没有多大。 要命的是他把禁海写进了大明律,变成了不可动摇的祖制,历代皇帝虽然时宽时严,但是没有人敢公然开海。 到了嘉靖二年,发生了著名的争贡事件,简单地说就是两伙日本使者都来大明进贡,想要讨得天朝赏赐,互相都说对方是假的,结果两个倒霉孩子自己打起来,又四处抢掠,杀死了大明的官员和将士。 按照常理,这种事情理应明辨真伪,然后向日本兴师问罪,这才是天朝该有的气度。可是当时任给事中的夏言,也就是后来被严嵩陷害致死的夏首辅,竟然上书,认为倭患起于市舶司,年轻的嘉靖皇帝同样荒唐地采纳了建议,废除了宁波,泉州,广州三处市舶司,开始严厉的海禁政策。 这种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做法根本制止不了倭寇,正常的贸易途径被切断了,那就走私。好巧不巧,西方开启了大航海时代,整船整船的美洲白银运到了东方,想要换成丝绸,茶叶,瓷器,运回西方。 面对强劲的市场需求,海禁政策就仿佛和自然规律在对抗一样,失败是注定的。 海商们雇佣打手,组建船队,进行疯狂走私,随着实力越来越庞大,他们之中的一些不满足于正常的商贸,就开始抢掠,做无本生意。 更为凑巧的是日本处于战国时代,混乱不堪,大量失败的武士流亡海上,就被海商雇佣,形成了所谓的倭寇。 种种巧合凑在一起,倭寇之乱就成为了必然的结果。 就仿佛一条千疮百孔的堤坝,面对汹涌而来的洪水,谁都知道会撑不住,但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远离海岸的嘉定拉开序幕,而且事前一点情报没有,实在是透着诡异。又和唐顺之谈了许久,也理不出头绪,就只能继续等待更多的消息。 唐顺之一肚子怨气,东南的局势越发危急,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士大夫,已经越发看不下去了,距离他出山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唐顺之走了,唐毅变得百无聊赖,他感到此番倭寇出现,必然代表一个大时代的开始,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谭纶……一个个灿若星辰的名字,一群大明朝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文武名臣都会相继崭露头角,引领一时风骚,或许自己也有机会成为其中之一。 能和这些名人一起奋战,想想就血液沸腾,不过这些还有点远,唐毅更在乎那个王姑娘,他已经打听到了,女孩名叫王悦影,只比自己大一岁,俗话说女大一,抱金鸡,年龄正合适。 只是人家王姑娘当天夜里就随着王世懋回家了,虽说大家闺秀讲究多,但是唐毅还有些小小的失落,莫非自己一点吸引力都没吗? “沈林,去把我画的武松打虎拿来。” 沈林答应一声,不多时捧着一摞白纸,送到了唐毅的面前。沈林很不解,别人画作都是用毛笔,画在宣纸上面。少爷的画却是在硬纸板上,用炭笔画的,线条明晰疏朗,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人的形态,比起水墨画清楚多了。 “沈林,你觉得少爷画的如何?” “少爷的画自然是好的,只是凡夫俗子怕是不一定看得明白。” “小鬼头,你也学会捧臭脚了。”唐毅笑骂道:“人家喜欢画中的神韵,要的是味道,少爷的根本上不了台面,不过啊,这些画也有写好玩的地方。” 唐毅把所有纸片展开,页脚都按照千字文编号,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以此类推。按照顺序,把纸片编好。只见唐毅把手指放在了最上面,轻轻翻动。 沈林不明所以,可是看了两眼,嘴巴就张大了,天啊,纸片上的画竟然活了起来,彪悍壮硕的武二郎举起哨棒怒砸猛虎,哨棒断裂,又挥着拳头打过去,把老虎按在地上,拳头好像雨点,落在了老虎身上,仿佛能感到老虎的疼痛。当唐毅翻完了最后一页,老虎也被打死了。 “少爷,这,这个神了!”沈林都傻了。 唐毅呵呵一笑,区区翻页动画而已,在后世熊孩子们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也就能唬弄一下大明朝天真的娃了。 “沈林,你把这个送给表哥,让他带给王姑娘,这几天有空,我再画一些,送给她,就当是解闷吧。” “嗯,少爷,你可真有心,王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沈林蹦蹦跳跳,去找王世懋了。 只是唐毅并没有功夫作画了,真正的麻烦来了…… 倭寇不光袭击了嘉定,还扒开了黄浦江堤,河水奔涌而出,有三十万亩农田被淹,其中三分之一绝收,毁损房屋成千上万,嘉定一县,有十几万百姓无家可归,沦为难民,由于太仓离着最近,上万的难民涌向了太仓。这些人每天光是消耗的粮食就是天文数字,更别提对百姓生活的冲击,治安也会迅速恶化。 身为师爷,唐秀才的工作一下子翻了好几倍之多,趁着吃饭的时候,向儿子大吐苦水。 “这帮天煞的倭寇,怎么就那么缺德!把大堤毁了干什么!” 唐毅的脸色铁青,眼中竟然闪烁着野兽一般凶厉的光芒,怒吼道:“我终于明白了,根本不是倭寇,而是有人想要圈地!想要把田从老百姓手里抢走!” 第82章 浑不吝 哗啦,装满稀粥的小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粥粘在嘴角和胡须上,唐秀才恍若未闻,整个人都像是木雕泥塑的,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人。 不就是土地吗,不就是要种桑树,产丝绸吗,至于勾结倭寇,屠戮百姓,甚至扒开江堤,淹没田地,丧尽天良都不足以形容他们,这样的人该天打五雷轰! 唐毅同样沉着脸,说道:“但愿我猜测是错的,不过我至少有一半的把握。您想一想,如果倭寇想要大举进犯,攻击沿海的金山卫昌国卫岂不是更容易得手,何必舍近求远。而且倭寇之中,不乏穷苦百姓子弟,他们又怎么会把黄浦江堤毁坏,淹没几十万亩的田地,您不觉得蹊跷吗?” 当然蹊跷,倭寇之所以横行无忌,实际上就是靠着沿海的百姓和豪商暗通款曲,输送情报。他们捣毁江堤,等于是激起百姓的仇恨,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他们是不会自掘坟墓的! 更何况毁坏了江堤,田地被淹,倭寇除了骂名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而联想到之前沈良要强征田地的一套作为,越发让唐毅怀疑,这里面一定有勾结。 “爹,您先去打听一下难民,看看有没有征田的事情,另外再盯着点嘉定的情况,倭寇饱掠而去,这时候谁跳出来收割成果,谁的嫌疑就最大,尤其是那个沈良!” 唐秀才长长出口气,“毅儿,为父在衙门几个月,见识了太多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可是为父怎么也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做这种事情,他们就不怕下地狱吗?” 下地狱算什么,为了钱,都能把祖宗给卖了,老爹比起这些人还是太天真了。 “爹,说句不客气的,东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和率兽食人的地狱有什么差别,明里暗里,遇到的都是鬼,不是人!您在衙门里做事,一定要加着一万倍的小心,有什么事情,咱们爷俩商量。” “好嘞。” 唐秀才痛快地答应,如果真是像儿子说的那样,是为了田地勾结倭寇,简直堪称大明立国以来,最大的丑闻。上至宫里和内阁,下至地方总督巡抚,足以人头滚滚了。他不过是一个师爷,说白了就是蝼蚁一般,一个不好,就要粉身碎骨。 这种时候,必须仰仗儿子的智慧,自从上次化险为夷,还顺带弄掉了胡彬,唐秀才就对儿子一万个信任。 父子俩简单吃了两口,唐毅继续养伤,唐秀才则是到了衙门,继续协助陈梦鹤处理公务。 这两天的事情越来越多,倭寇留下的烂摊子必须他们收拾了。 首先从嘉定等地陆续逃到太仓的难民足有一万五千人,而且每天还以上千人的速度增加。光是熬粥,一天就要五十石粮食,而且正月天气严寒,还需要给百姓准备御寒的住所,千头万绪,陈梦鹤都愁白了头。唐毅同样焦急地等着消息。 又过了三天时间,苏州知府傅伯良终于下达了命令,严厉斥责嘉定知县朱志良,让他待罪立功,尽快安抚百姓,修复堤坝,戴罪立功。 同时,又行文各县,要求协助嘉定处理流民,其中太仓距离嘉定最近,又最富庶,分担到的担子最重,要接纳两万流民,还要拿出钱粮,征调民夫,帮着修复宝山和吴淞江两个卫城,以及重修江堤。 保守估算,至少要征调五千民夫,耗费粮食三万石以上,这还不算完,一天之后,嘉定知县朱志良献上一策,名曰以改兼赈,两难自解。 朱志良认为良田被淹没,小麦减收绝收已成定局,百姓无粮,朝廷府库积蓄有限,还要优先修复江堤,所以建议百姓将粮田卖给大户,改种桑苗,大户出钱出粮,帮着安顿百姓,如此朝廷不必劳心,百姓可以活命,可谓两难自解。 最后他还煞有介事说道,仆自知罪孽深重,朝廷抓拿罪员的差官或许已在路上。仆身为父母官,护民不利,虽千刀万剐,亦罪有应得。惟愿刀斧加身之前,能秉持公心,替百姓解困,死于地下,心平目暝…… 看在别人眼里,好一篇动人的文章,好一个赤胆忠心的臣子。可是当唐毅拿到这篇公文的时候,气得牙齿咬碎。 “好啊,狐狸尾巴漏出来了,果然是他们在搞鬼!” 病房之中,除了唐秀才,还有唐顺之和魏良辅,两个人脸色同样难看至极。 “毅儿,你可有证据吗?”唐秀才道。 唐毅长长出口气,摇头道:“没有,不过上面有一条,说商人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粮食,要各县借粮给大户。这和沈良当初说的如出一辙,朱志良丢城失地,已经犯了死罪,他何以如此积极献计?多半是有人告诉他,只要按照计划做事,就能躲过死罪,甚至风头过了,还能重新起复,不然他为什么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咔嚓! 唐顺之突然一怕桌案,八仙桌愣是被拍碎了。 “好大的狗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要是放过这些丧心病狂之徒,我唐荆川就把姓倒过来!” 魏良辅脸色铁青,嘴角嗫嚅着说道:“老夫为官几十年,如此行径,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和一身铜臭,利欲熏心的商人勾结在一起,简直可杀不可留。”说着,他看了看唐顺之,道:“义修,老夫知道满朝之中,不乏心学门人,尤其是科道言官,更是有铁骨铮铮志士,一定要上书弹劾。把此等罪行掀开,严嵩老贼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唐顺之默默点头,说道:“上泉公高见,我这就给徐华亭修书,对了,唐毅,你小子也别闲着,帮着我们找到勾结的罪证,一举铲除奸佞,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倘若能做成此事,不负男儿之志!” 唐毅听着这些话,丝毫没有激动,相反还有深深的悲凉。 其实他猜得出来,如果真是沈良搞的鬼,当初他来太仓应该就有这个打算,利用倭寇毁掉田地,逼迫老百姓低价卖田。 只是唐毅用蓝道行把他给吓走,太仓才免了一难,可是太仓躲过去了,嘉定终究没有第二个唐毅,才落得城破人亡的凄惨境地。 真是讽刺,当初自己还洋洋得意,以为四两拨千斤,其实根本就是换汤不换药,甚至后果更严重。 假如当初不是自己献策拖延,而是把事情闹大,甚至把沈良直接干掉,都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当然那么做之后,陈梦鹤会很难,他背后的徐阁老同样会被牵连。可是那又如何,他们的命就更加金贵吗? 大明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当官的人,就算没了徐阁老,也会有人取代严嵩,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让他们难做,不想潜在的靠山倒塌,替那些大人物想的周全,可是几时真正想过那些百姓? 唐毅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们会如何看自己。 “唐毅啊,唐毅,难道穿越一场,老天给了你第二次机会,你就想做一个把良心塞进腋窝的无良官僚不成?你的血性放在哪里?” 听到了唐顺之和魏良辅的话,他心中又有些失落,这两位虽然是心学中人,可还是没有跳脱传统官僚的窠臼。出了事情,他们只想到打击政敌,铲除奸党。姑且不论能不能找到证据,能不能做成。公文往来,朝堂拼杀,没有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都别想分出胜负。 那些百姓呢,他们无衣少食,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掉,他们就是蒿草不成? 耽于争斗,无视百姓疾苦,难怪煌煌天朝,竟然会败在一群野蛮人的手里,不冤,一点都不冤! 唐毅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疼痛让他越发清醒。 猛然,抱拳拱手,大声说道:“恩师,荆川先生,恕唐毅不能听从二位的吩咐,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爹,让朱山准备马车,我要出城。” “出城?” “对,我要去看看城外的难民,能多救几个人,比什么肮脏的斗争都来的重要!” ; 第83章 倔强的斗士 唐毅抓起墙角的拐杖,一瘸一点走出了房间,冷风吹来,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一丝,这时候朱山赶着马车,到了唐毅的面前。 “少爷,上车吧。” “嗯。”唐毅上了马车,从后院出去。他离开了许久,屋中一直沉默着,唐秀才脸色不停变幻,说实话他有些尴尬,同样也有自豪。 三纲五常,是每个读书人的枷锁,违抗老师,那就意味着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但是唐秀才并不后悔,他落魄过,知道挨饿受冻的滋味,无论如何,成千上万难民的安危比什么都来的重要。 相反,他为儿子的决定感到骄傲,以往他总觉得唐毅太过油滑,太自私,可是经过此事,唐秀才可以骄傲的说儿子是真正以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品格比起某些人高多了!只是公然顶撞老师,后果可是相当严重…… 经过半晌沉默,唐秀才突然站起身,躬身施礼。 “上泉公,荆川先生,在下……” “不必说了!”唐顺之突然拦住了唐秀才,仰起头看着天棚,嘴角咧开,竟然哈哈大笑,笑得格外畅快。 他放声大笑,魏良辅同样满面含笑,不停捻着胡须,颔首欣慰。 “外欲混迹,内抱不群,不愧是老朽的弟子!” 唐顺之白了自鸣得意的魏老头一眼,讥诮道:“上泉公,在下看你一生浑然,何时不群过?” “哈哈哈,义修哪里知道,老夫已经将毕生所学交给徒儿啦!” 我看你一生就修炼了一张脸皮,厚的赛过城墙。唐顺之暗中腹诽,他抬起头,看着还有些茫然的唐秀才,微微颔首。 “令郎才情过人,最重要的是洞察人心,处理事情就算是十几年的老吏也比不上。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令郎会变成严嵩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我总算能放心将传承心学的大任交给他了。” 魏良辅和唐顺之都是难得的君子,一番话说出来,唐秀才心悦诚服,急忙躬身说道:“上泉公,荆川先生心胸豁达,在下代替犬子多谢二位宽宏大度。” “呵呵,别忙!”唐顺之笑道:“有过岂能不罚,就罚他想办法解决难民的困窘,如果做好了,既往不咎,要是做不好,二罪归一!” …… 坐在马车的唐毅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没准唐顺之和老魏怎么骂自己呢,反正小爷破罐子破摔,他们能把我怎样,还是难民要紧。 怀着赎罪的心态,唐毅来到了城外,当他跳下了马车,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没有任何遮风挡雨的地方,或者三五成群,或者零零落落,无精打采地瘫在地上。 每个人都破破烂烂,满脸污垢,甚至衣不遮体。幼小的孩子拼命往母亲的怀里挤,想要吮吸一口甘甜的汁水,可是母亲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没有一丝的液体,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虽然知州大人下令开了粥厂,但根本杯水车薪,只有那些强壮的男子才能抢到,其实历来朝廷舍粥也是这么做的,只要青壮能吃饱,不闹事,一切就好。至于老弱妇孺,他们就仿佛动物群体中的消耗品,在旱季要被淘汰掉一样。 从人群中默默穿过,饥饿的人们伸出漆黑的手掌,眼神之中满是祈求。唐毅铁硬着心肠,没有掏出一个子,不是他小气,而是他知道小恩小惠根本没用。 穿过了人群,差不多一百步之外,就是乱葬岗子,这两天已经多了十几俱尸体,草草用芦席卷着,都懒得埋进土里。 更远处还有一群野狗,不时向这边望着,猩红的眼睛盯着黑压压的人群,就仿佛在看自己的美餐。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它们就能享受美味的肉食! 生和死就隔了短短的一百步,强烈的对比,让唐毅越发憋闷,不需要多说,只要是个男人,就该扛起责任。 “走,回车。” 唐毅的马车消失在难民的视线之中,在难民的眼里,或许就是个好奇的公子哥,想要看看流民是什么样子。看吧,他们已经一无所有,还怕看吗,有本事天下人都来,看看他们是如何生不如死的! …… 在回城的路上,天空浓云密布,朱山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少爷,变天了,要下雪了。” 下雪,对那些城外的百姓来说,不亚于末日的降临,急速的温度下降,会带走大量的老弱病人。接着雪水融化,他们又不得不泡在泥水里面,别管多强壮的汉子,都会生病,甚至死亡。 唐毅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州衙!” “好嘞!” 朱山用力挥动鞭子,马车迅速前进,一口气到了知州衙门前面,唐毅从车上跳下来,两旁的衙役很多都认识他,争着上前打招呼。 “小相公,您来了,这天气越来越来,快到班房烤烤火,我们去禀报堂尊大老爷。” 唐毅道谢之后,进来班房,过了不大一会儿,周巡疾步匆匆赶了过来,一见面就拱手致歉道:“贤侄,都怪我那天不小心,光想着保护陈大人,连累贤侄受伤,我,我给你赔不是了。” 周巡一躬到地,等了半晌,唐毅并没有出声,他这么撅着,憋得老脸通红,别提多难受了。 “怎么,陈大人不愿意见我?”唐毅悠悠说道。 周巡慌忙站起,长长叹口气,说道:“贤侄,大人也有他的为难之处,我实告诉你说,衙门实在是抽不出粮食来了。” 这次倭寇之乱看似过去了,实则真正的洗牌才刚刚到来,失陷城池,军民死伤无算,没有几个脑袋是说不过去的。 对于南直隶的官场来说,当务之急,就是按照朱志良的方略全力补救,抢在朝廷派员到来之前,尽快替自己脱罪。 陈梦鹤身为太仓的知州,也没法置身事外,毕竟太仓也被倭寇打了进来。 “贤侄,咱们太仓的存粮只有十八万石,其中十万石要借给丝绸大户征田之用,还有三万石要留给即将调来的客军人马,再有正月十五烧了不少房舍,死了不少人,还要救济。而且你也清楚,账面上这些东西,到了仓库就要打折扣,每天五十石,已经是极限了。不过大人已经行文朝廷,要求从各地调集粮食,等运到……” “运到了百姓早就死了!” 唐毅一句话,噎得周巡不敢说话,只能大眼瞪小眼。唐毅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道:“周大叔,粮食的事情先不说,眼看着变天下雪,总不能让百姓们冻死吧!” “这个……”周巡一脸为难,苦笑道:“贤侄,咱们太仓还有上千百姓没有住处,这,这不好办!” “也好办!”唐毅说道:“你去问问陈大人,若是信得过我唐毅,只许派遣一百名衙役给我,城外上万难民我自有办法解决。” 周巡一愣,担心地问道:“贤侄,那可是上万人啊,不是小数目……” “你别管我怎么做,总之我有办法,大人同意即可!” 周巡点点头,爽快答应道:“贤侄,我的心也不是铁打的,你要是真有主意,算我老周一份。” …… 从知州衙门出来,唐毅稍微松了口气,陈梦鹤已经同意把救济灾民的事情交给他,又让唐秀才跟着帮忙,总算是讨来了尚方宝剑。 想要救济难民,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工代赈,让大家伙动起来,就有救了。只是眼下百姓都离死不远了,哪里力气干活,因此当务之急,就是先帮着大家建起遮风挡雨的棚子,在弄到足够的粮食。 “走,咱们再去拜会一下各家。” 唐毅马不停蹄,直接冲向了太仓几个有名的富商,还有一些大家族。朝廷没有粮食,不代表这些人没有,自从昌文纸店越来越兴旺,唐毅已经结下了庞大的人脉网络,终于到了动用的时候。 一连走了三家粮商,看到唐毅,都客气异常,听说唐毅要借粮,这帮人都摇头了。 “小相公,您是菩萨心肠,我们做生意讲究赚钱,这么说吧,出了正月粮价还要暴涨,我们手上的粮食那就是银子,就是金子。看在您的面子,我们捐五十石粮,至于再多,那就不行了。” 家家户户都是这个态度,商人不行,那就去世家看看,他们不是耕读传家,不是重视乡谊吗,总该能出点吧! 一连又跑了几家,除了王家答应借五百石之外,其余比起商人都不如,只肯拿出两石三石,简直就是打发要饭的。 “少爷,咱们都尽力了,还是先回家从长计议吧!” “不用!”唐毅突然咬了咬牙,倔强地吼道:“他们不出手,靠着我唐毅一个人也行,去告诉雷七,吴天成,加上你爹,还认我唐毅,就都给我过来!” 朱山急忙去通知,唐毅孤单的身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显得孤单而落寞。 第84章 开饭了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唐毅手上拿的事业都有了不小的发展,首先红木家具大获成功,除了太仓之外,苏州,杭州,南京等地都建立分号,物美价廉的红木家具迅速占领市场,光是年前的一个月,获利就高达五千多两,订单更是排到了年后。 酒坊同样如此,有锦衣卫做靠山,加上香浓醇厚,还有雷七多年经营的人脉,每月的产量突破十万斤,其中有八万斤运到山东和北直隶,就算这样,还供不应求,一坛上等烧酒更是被炒到了五两银子,如果不是有锦衣卫撑腰,早就被眼红的人给生吞了。 酒这一项,唐毅能拿到的银子足有八千两。 最有些失败的倒是昌文纸店,会员弄了不少,人脉也挺广,可竟然一点不顶用。吴天成又气又恼,“这帮没良心的,师父,要不我去找他们,谁学铁公鸡一毛不拔,咱们就把他开除了,让天下人都知道,弄得身败名裂。” “别给我惹事了。”唐毅叹口气,“纸店的生意是照顾了各方的利益,才兴旺起来,要是逼着人家出钱,岂不是成了占山为王的土匪?” “师父,他们要是不出钱,朝廷也不给粮食,光凭着咱们,想要救城外那么多人,我看没戏。”吴天成索性垂下了脑袋,一言不发。 雷七和朱大伯互相看看,也都摇头。雷七说道:“小相公,要想让百姓吃饱,少说每天要一百石粮食,朝廷出五十石,咱们也要出五十石,现在粮价最贵,差不多要一百多两银子,还要住的地方,还要衣服,药物,取暖的柴禾,统统算起来,一个月就要六七千两,咱们的家底很快就烧没了。” “不止。”朱大伯摇摇头,眉头深锁,听到了难民,就勾起了曾经的往事,苦笑道:“七爷,说起来二十多年前,俺就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一路上死了老鼻子人了,啥叫流民,就像水似的。听说哪有吃的,就像恶狼一样扑上来,要是知道城外能吃饱,隔着多老远,都会赶过来,现在一万多,到时候两三万都不止。” 吸! 三个人脸色全都一变,人上一万无边无沿,这么多老百姓聚集,一个不好,就会出大事,到时候倾家荡产事小,搞不好连脑袋都能混没了。 大家眼下不管怎么说,都混得有了点人样,衣食无忧,何必蹚浑水呢? 看着大家为难,唐毅叹了口气。 “怎么,你们都不愿意?” “哪能?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啊!”吴天成首先一拍桌子,吼道:“师父,只要你下定决心,徒弟舍命陪君子。” 雷七气得哼了一声,瞪着得意洋洋的吴天成,怒道:“就显你是不,小相公是我雷七的救命恩人,把这条命赔给他也是应当的。”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朱大伯身上,他脸上一红,低低声音说道:“大不了俺回去开面馆就是了。” …… 到底是自己人用着贴心,不管多大的为难,都会坚定追随,唐毅心里头也暖烘烘的。 “其实我也不是光想着做善事,这里面有惊人的利益。”唐毅神秘地说道。 吴天成并不相信,摇了摇头,问道:“师父,难民一无所有,我怎么看不出有啥赚头。” “正因为一无所有,才有利可图!”唐毅露出了一贯的自信,从容笑道:“你们也做了这么长时间生意,说说心得,最缺的是什么?” “什么?”吴天成没反应过来,雷七倒是先说道:“小相公,做买卖除了有钱有关系,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人,可靠的人!说来惭愧,我以前就是识人不明,险些丢了命。” 唐毅呵呵一笑,说道:“没错,大明朝闲人不少,可是多数都是游手好闲的懒汉,他们偷奸取巧,一肚子花花肠子,做事干活都不可靠。而咱们需要的老实肯干,不怕苦不怕累的,又在家里种田,一辈子都不离开村子。如今可是天赐良机,把他们赶出了家园,只要把这些人安顿好了,咱们就有了成千上万的劳力,生意可以成倍扩大,而且这些人受了咱们的大恩,绝对忠诚可靠,有了他们,咱们在太仓就算扎下了根,哪怕朝廷也别想动我们一丝一毫!” 那些大家族凭什么屹立不摇,不就是人多势众吗,如果作坊也有上万人,同样实力雄厚,朝廷还真没有胆子桶马蜂窝。 虽然唐毅志在仕途,可单纯靠着官场的力量,做到了极致,也不过是又一个张居正而已。曾记得张居正狂妄宣称:吾非相,乃摄也。 就是这位自诩摄政王的家伙,最后还不是人亡政息,家破人亡。面对着几千年的传统,要想有所作为,不光要在朝堂有势力,在士林有影响力,手上还要握着财权,军权,有一大票的商人,工人支持自己,把触须深入大明的每一个角落,才能历经风雨而不倒。 脚伤这几天,唐毅不停的思索着,把未来的道路规划了大半,虽然他不确定自己能走到哪一步,至少他已经有了目标,这些难民在别人的眼里是草芥,在唐毅的眼里却是一支支的潜力股,未来可以依靠的力量。 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私心,唐毅都不会放过机会,虽然会很难,但是他义无反顾! “七爷,马上调集你手下的工人,搬运木料到城外,先替难民搭起挡风的棚子。天成,你去采购粮食,越多越好,然后再去各家各户,收购旧衣服。至于朱大伯,你就帮着熬粥做饭。” “嘿嘿,俺的老本行,保证干好了。” …… 日暮黄昏,马车碾过青石的街道,发出急促的声音,一个个衣着齐整的小伙计赶着马车,快速向城外而来。 声音惊动了野地里瑟瑟发抖的难民,早晚两顿清澈见底的稀粥,一泼尿胃里就空了,哪怕如此,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到。他们就在四处寻找,水潭里的鱼,地下的田鼠,甚至野草籽,全都是他们的食物。 经过一轮轮的扫荡,能吃的东西只剩下地上的观音土,两天来,已经陆续有人吞了观音土,肚子涨得老大,躺在地上哎哎痛叫,甚至有人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 听到了马蹄声的人们勉强抬起了脑袋,有气无力地望着,不知道官老爷又要把粮食送到哪里去,反正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在人群的尽头,有几个青壮躲在了几棵竹子后面,正在商量什么。 “田三哥,你饿不?” 年纪稍大,披着破皮袄的年轻人哼了一声:“废他娘的话,从昨天到现在就喝了碗粥,能不饿吗?” 十六七岁,干瘦的少年把嘴里的草棍扔在一边,骂道:“三哥,朝廷那帮狗娘养的就是想饿死咱们!” “是啊,先是老的病的,然后是娘们,早晚有轮到咱们的时候!”田三哥冷笑了一声:“哪次遭灾不是这样,认命吧。太仓的官还算不粗,有一口吃的,别的地方更是猪狗不如!” 干瘦的少年向四周看了看,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三哥,我有个主意,你看成不成?” “有屁快放!” “哎,我想着,咱们几个身强力壮,水性也好,大不了去投靠倭寇,大秤分金,小称分银,大碗酒大块肉,哪怕脑袋掉了也爽快不是?” 投靠倭寇! 吓得其他几个人都变颜变色,有个长相憨厚的说道:“俺不敢,俺娘说了,当了贼死了都入不了祖坟,俺,俺害怕!” 其他几个人也面露恐惧,干瘦的少年气得一跺脚,怒道:“去他娘的,你们现在还能入祖坟咋地?” 田三哥眉头深锁,想了会儿,咬着牙说道:“说书先生不是说过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吗!咱们再等两天,要是不成,也就怪不了我们!”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远处传来了喊声。 “怎么回事?”田三哥吓得蹿了起来。 那个憨厚的年轻人侧着耳朵,听了听,突然欣喜地喊道:“开饭了,有吃的了!”一阵风送来了浓郁的香气,几个人口水长流,撒腿奔跑过去,刚刚的想法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 第85章 一个奇迹 几十口大铁锅就架在了城外,整齐的一排,柴火烧着,浓稠的白粥不断冒着可爱的泡泡,难民们排着长队,口水流出老长。 眼看着粥要煮好了,又有人抓了两大把食盐,倒进了锅里,搅了一搅。疯了,真的疯了! 吃了盐人就有了力气,有了力气就能闹事,原来历来朝廷舍粥,都不放盐。今天竟然有了盐吃,大家伙高兴地手舞足蹈,比过年还高兴。 “开饭了!” 朱老实亲自拿着勺子,倒了满满的一碗粥,对面的中年人激动的泪水都出来了,捧着碗跑到一边,顾不上热就往嘴里倒。一碗粥下肚,从里往外热乎,浑身都有了劲儿。 不光有粥吃,离着城墙二百步左右,一片宽阔的空地上,雷七指挥着人手,正在搭建帐篷,刚刚吃饱肚子的难民也自觉加入进来,使得进展速度极快。 有吃的,又有住的,难民们简直不敢相信,难道老天爷真的发了善心,给他们派下了活菩萨不成! “嗯,不错。”唐顺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跟在他身后还有赵举人等十几位心学士子,他们都是唐顺之的弟子或者门人。 “你们都是阳明公的弟子,学的都是致良知之学,以天下为己任,黎民受苦,你们若是安然高卧,对得起自己的所学吗?唐毅不过区区白衣童生,能倾尽家产,救济百姓,你们能不惭愧吗?” 赵闻老脸通红,带头说道:“恩师,弟子等人愧不敢当,愿意效犬马之劳。” “对,我等愿效犬马之劳……不过,先生,我们能做什么,也要搬木头?” 唐顺之哼了一声,“问我做什么,去问问唐毅,他说什么你们听着就是。” 赵闻乖乖点头,带着大家伙跑到了唐毅的面前。唐毅正在指挥伙计搬运木料。这些士子一个个愁眉苦脸,他们瘦的和豆芽菜似的,让他们搬木头,还是杀了他们比较痛快。 赵闻一脸苦兮兮地,看了看唐毅,问道:“你看有没有我们能干的活儿?” “有,当然有!”赵闻好歹算自己半个老师,唐毅可不敢怠慢,笑道:“先生不妨带着大家去给难民们登记造册,只要有一技之长,就挑选出来。” “好,这个好!” 到底是徒弟,还算厚道,赵闻欣然领命。 …… 这时候天色早已暗淡,一阵暖风吹来,从空中稀稀落落,飘下了雪花。 在场的难民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他们最怕的就是下雪,一场大雪过后,少说要死百十条人命,兴许一夜过后,就有不少人再也没机会睁开眼睛了。 雪花钻进脖子,干瘦的少年打了个机灵,说道:“田三哥,那边不是有帐篷吗,去躲躲吧!” “嗯,走!” 田三哥带着五六个壮小伙子分开人群,冲向了刚刚搭好的帐篷,他撩开帘子,就往里面去。这时候突然有人一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田三哥就一愣。 “干什么,这不是给人住的吗?” 吴天成在监督搭帐篷,见有人冲过来,就给拦住,说道:“是住的不错,只是你们不行。” “我们不行,那要谁才行?”田三哥眼中露着凶光。 后面干瘦的少年冷笑道:“三哥,狗官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不就是见钱眼开吗!” 田三哥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冲着吴天成一抱拳,说道:“兄弟不会说话,我们太冷了,就让俺们躲一会儿吧!” 吴天成依旧摇摇头,笑道:“我告诉你们两点,第一,我不是当官的,更不是狗官;第二,你们虽然冷,可是还有人比你们更需要帐篷。” “谁?” “你回头看看!” 田三哥他们一回头,只见有不少小伙计扶老携幼向帐篷走来,身上有伤病的,老人,孩子,还有怀孕或者带着孩子的妇人优先进了帐篷。地上铺了厚厚的干草,四面有遮风挡雪的帘子,对于苦难的人们来说,能有这么一个住处,已经算是万分侥幸。 大家伙进入帐篷的时候,都不停道谢,甚至有人激动地磕头叩拜。 吴天成略带嘲讽地看了看田三哥他们,笑道:“你们还想住吗?” “哼!”田三哥脸涨得通红,转身就走,其他几个都跟着。 “三哥,这天这么冷,咱们可咋办啊?” “还能咋办!去跟娘们抢啊?”田三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走,咱们也帮着搭帐篷,多个猴多三分力气,也能早点分到咱们手上。” ……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晶莹的白雪压满了枝头,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反射着七彩的霞光,分外妖娆。江南的雪景可不多见,围着火炉,约上三五知己,高谈阔论,吟诗作赋,该多快活。热衷文会的陈梦鹤,在往常一定推开所有公文,来个与民同乐。只是该死的倭寇打乱了一切,陈梦鹤变得意兴阑珊。 “去准备一些草席,再请几位郎中过来,随同本官出城。” 周巡被叫了过来,一听大人要出城,不由得变了颜色。 “大人,此时出城恐怕不妥,卑职担心会对大人不利。” 是啊,一场大雪,会死多少人,群情激奋之下,陈梦鹤难免会成为出气筒。出城的确有危险,可是不出去看看,总觉得良心上过不去。 “哎,都是大明的子民,本官还是要去看看。” “既然大人要去,卑职多带些人手吧。” 不多一时,周巡点齐两百名兵丁衙役,带着十八般武器,簇拥着陈梦鹤的轿子,呼呼啦啦,出了城门。 周巡骑着一匹青色战马,这是他升任捕头之后,花了七十两银子买来的,没办法,南方的战马就是这么贵。 为了大人的安全,他抢先冲了出来,跑到了难民的营地,绕了一大圈之后,才回到陈梦鹤的轿子前。 “怎么,死伤严重吗?” 周巡跳下战马,一脸的怪异神色,尴尬笑道:“大人,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哼,故弄玄虚!” 陈梦鹤在众人的保护之下,快步走进了营区,离着越来越近,陈梦鹤顿时吓了一大跳。 一共五排帐篷,齐刷刷扎好。难民们都有了遮蔽风雪的地方,眼下有些人正在扫雪,有些人则是去领稀粥,井井有条,和想象的混乱完全不一样。 陈梦鹤正吃惊,早有魏良辅和唐顺之联袂而来,昨天夜里唐顺之干了一夜的活,此刻略显疲惫,魏良辅是早上过来的。 “原来是上泉公和荆川先生,晚生有礼了。” “呵呵,子羽,你可错过了一出好戏啊。”魏良辅笑道。 “什么好戏?对了,这些帐篷都是昨夜弄出来的?”陈梦鹤一脸的不敢置信。 唐顺之傲然笑道:“没错,说来惭愧,动作还是慢了点,昨天夜里有两个上了年岁的冻死了。” 多少?两个! 唐荆川,你还一脸的遗憾,要一个不死你才满足吗? 陈梦鹤回头看了看拉来的好几车芦席,简直羞愧的连死的心都有了。来之前,他甚至都想到了城外尸横遍野,哭声震天,想到老百姓会发疯咒骂,如论如何,就是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简直就是奇迹,彻头彻尾的奇迹! 傻了半晌,陈梦鹤突然惊醒,欣然笑道:“把唐毅叫过来,饿不,我要亲自去,见见这个神奇的小子!” ; 第86章 激动人心的计划 一夜之间,能让上万人服从安排,就算是官府也未必有这个本事,陈梦鹤越发好奇,从营地走过,不停观察着两旁的情况。那些最先搭建,避风保暖最好的帐篷都留给老弱妇孺,至于壮年的男人都安排在外围,还有人拿着简陋的木棒等武器,来回巡逻,维持秩序。 陈梦鹤看完,不由得感叹:“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唐贤侄处事公平合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尊老爱幼,人之常情,顺天应人,难怪百姓能心悦诚服,本官实在是佩服。” 唐顺之心头暗笑,要是道理能说得通,天下就没有难事了。其实昨天夜里,包括他唐荆川在内,都提心吊胆。 毕竟和挣扎着死亡线的百姓讲道理,那是比登天还难,有些厚道的,有廉耻之心的,会赞同唐毅的安排。至于另外一大帮人懒得干活,就想尽快住帐篷,为此有装病的,有耍赖的,闹得不可开交。 最麻烦的还是弄到了一半,搭帐篷的木料席子之类的都不够用了。 眼看着帐篷不足,大家抢的更厉害,都到了失控的边缘。唐毅当时果断下令,给大家加了一顿夜宵,继续大锅煮粥,还弄了不少腊肉切碎倒在锅里,看着沸腾的肉粥,大多数百姓都安静下来。 利诱在前,雷霆在后,唐毅安排差役,一口气抓了二十几个最能闹事的,局势暂时控制住,只是这样还不行,毕竟一半人没有住处,大家还是会闹。 唐毅立刻命令雷七从仓库调运木料,普通的木料早就用光了,这下子调来的都是鸡翅木,黄花梨,价值千金的好东西。 当老百姓看到贵重的硬木之时,再也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将心比心,试问之前有谁把他们当成人看,唐毅让他们吃饱,为了让他们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连如此贵重的木料都拿出来了,不感动就不是人了。当时就是几十个德高望重的老者被推选出来,他们帮着管理百姓,才顺利用了一夜时间,把帐篷都搭好了。 恩威并施,外加以真心换真心,唐顺之看了下来,都深受震撼。当然了,他没有必要和陈梦鹤说的太多。 一行人穿过营地,正好看到唐毅指挥着上百人在竹林边挖茅厕。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要是不讲究卫生,极容易引起传染病,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听说知州大人驾到,唐毅急忙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快步跑了过来。 “晚生拜见老父母。” 陈梦鹤呵呵一笑,急忙伸手拉住唐毅,和蔼地笑道:“贤侄,真是辛苦你了,说起来都是本官无能,救济百姓本是我的分内职责,可……唉!”陈梦鹤这话的确是真心的,他作为牧守一方的官吏,做的的确太不够了。 唐毅可不想在人前剥父母官的面子来凸显自己,更何况要真想解决难民的问题,还少不了陈梦鹤的帮助。毛爷爷不是教导过,要建立最广泛的统一战线吗。想在仕途混得开,会交朋友是必然的,谁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 想到这里,唐毅惶恐地说道:“老父母,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倭寇之乱,千头万绪,朝廷要顾着,百姓要想着,您哪能像小子这般不顾一切。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子也是瘦驴拉硬屎,勉强撑着。” 说着,唐毅指了指一旁的帐篷,陈梦鹤闪目看去,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原来支撑帐篷竟然是一根紫檀木。 天啊,岂止是大材小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陈梦鹤疾步走过来,看了又看,不由得大摇其头,不停感叹。 “贤侄,你,你让我说什么好啊!” 唐毅故作为难,苦笑道:“老父母,小子不自量力,可是什么都不如人命重要,不得不如此。” “那也是太浪费了。”陈梦鹤在地上走了几圈,横下心说道:“从县库拨五千石粮食,外加一批木料草席,帮着百姓取暖吧。” “多谢老父母慷慨。”唐毅躬身感谢,可是依旧满脸的为难,不停挠头。唐顺之看在眼里,咳嗽了两声。 “怎么,还嫌不够吗?陈大人也是尽了力的,是吧?”唐顺之眉头挑了挑,陈梦鹤老脸通红,比起唐毅,他算得什么尽力,荆川先生说话真不留情面,不过他也没胆子反驳,谁让人家是前辈,自己又不占理。 陈梦鹤道:“唐贤侄,你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出来,本官和你一起想办法。” 就等你这句话了! 唐毅思索着说道:“老父母,凭着小子的财力,最多能撑一个月而已,实际上可能更短,毕竟听说有吃的,还会有更多的难民赶过来。就是这么消耗着,我撑不下来,太仓也撑不下来。” “嗯,贤侄所言甚是,那该如何是好?” “简单来说,就是四个字:以工代赈。让老百姓有活干,能赚钱养活自己,一切就会好起来。”唐毅侃侃而谈道:“小子已经请赵举人给大家伙登记造册,只要有一技之长,就可以安排到作坊干活。比如会木工的,可以去家具作坊,懂酿酒的,去酒坊。年轻机灵的,送到昌文纸店当伙计。” “好,这个办法好!”陈梦鹤赞叹道:“好主意,对了,贤侄能安排多少人?” 唐毅苦笑道:“老父母也知道,这些作坊和铺子都刚刚建立,最多能收五百人,绝大多数百姓还是没有活儿。” 陈梦鹤倒吸口冷气,唐毅已经做到了极限,他都不忍心再苛求了。只是那么多难民不想办法也不成。 “荆川先生,上泉公,你们看这样行不,让太仓所有的作坊和店铺都站出来帮忙,每家解决一些难民,岂不是迎刃而解吗?” 魏良辅缓缓摇摇头:“子羽,老夫说句不客气的,太仓城中的商人有谁能比得上我的徒儿?强塞人手过去,商人怨声载道,必定会把火发在难民身上,到时候两者冲突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 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不管是陈梦鹤,唐顺之,还是魏良辅都没了主意。低着头,来回踱步,愁云压顶,憋不出主意。 唯独唐毅,心中雀跃,要的就是这样,你们有主意,谁会听我的! “启禀老父母,学生还有一策,只是需要老父母首肯。” 陈梦鹤如梦方醒,惊喜道:“就知道你小子有办法,快点说。” “小子的办法还脱不了以工代赈四个字,只是可以转而让百姓重新疏通盐铁塘运河,大人当初也是提到过的。” “是的,我是提过,你不是反对吗?”在抄了胡家之后,陈梦鹤的确想修水利,学习苏东坡名留青史,可是唐毅以牵涉过多为名,转而让陈梦鹤资助贫寒士子。 后来陈梦鹤了解了一下,的确修筑运河花费太惊人,还要征集成千上万的民夫,难度之大,简直不可想象。 现在唐毅重新提起,他颇不以为然。 “贤侄,盐铁塘起源西汉,一千多年了,想要重修,麻烦恐怕不少。” “老父母容禀,以往都不行,可是眼下却没有任何难度。” “为何?”陈梦鹤激动问道。 “道理不难,倭寇闹起来,沿海的船只都不能用了,长江下游航道也不安全。如何能保证商船物资畅通呢,就需要到了盐铁塘。只要盐铁塘修通,就可以连接吴淞江和黄浦江,军需物资走内河航道,沿途有士兵保护,安全无比。如此对抗倭大局有巨大益处的事情,朝廷绝对会支持,只要朝廷支持,事情的难度就减轻了大半!” 唐顺之精通军事,当然知道此时修通盐铁塘,会有多高的军事价值,他顿时激动起来,只是又有些有心。 “想要修运河,没有三五十万两银子,只怕是做不成,朝廷能愿意出钱吗?” 唐毅微微一笑:“朝廷会愿意的,因为——根本不用朝廷出一两银子!” 第87章 好事连连 盐铁塘,旧传吴王濞凿,以运盐铁,南通吴淞江,北通扬子江,起自南直隶沙洲县杨舍镇,经鹿苑,西旸入常熟县的福山,赵市,梅里,枝塘,进入太仓县的直塘,城厢镇,往南流经嘉定县的葛隆,外冈,方泰,在黄渡镇会合吴淞江,全长近二百里。与长江平行,连接吴淞江和黄浦江,经过大运河,可连接浙江。 所过之处,都是富庶的江南地区,物产丰饶,商贸繁荣,货运量极大。哪怕放在太平时候,盐铁塘都能缓解大运河的压力,繁荣商业。更何况如今倭寇横行,海路不畅,又危险重重。如果能修好盐铁塘,价值之大,简直不可估量! 唐毅从容笑道:“以往光凭着朝廷一己之力,征调民夫,修筑水利,靡费甚多,是个苦差事。可是如今不同,倭寇一闹,商人是受到冲击最严重的一群人,对盐铁塘的期盼比什么时候都强烈。这时候只要晓以利害,并且以运河建成之后的关卡税金作为担保,可以向商人借来银子和粮食,靠着钱粮,驱动数万无家可归的难民,修通盐铁塘,轻而易举。” 魏良辅对地方的政务最为了解,唐毅的设想虽然新奇,老头也能接受。倒是陈梦鹤有些犹豫:“向商人借贷,有辱斯文,恐怕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的!”唐顺之冷笑一声,“近些年来,朝廷税赋越来越少,举债度日是常事,就连京城六部都是如此,地方上凭什么就不行!” 陈梦鹤无话可说,倒是魏良辅缓缓说道:“借钱吗,放在暗处就是,大家都这么干,没人敢揭出来。老夫倒是担心沿途之上,其他州县会掣肘。” 唐顺之一听,顿时不以为然,笑道:“上泉公,您老也糊涂了,盐铁塘主要经过的就是太仓和嘉定两地,太仓没问题,嘉定能拒绝吗?” 可不是,别忘了受倭寇荼毒最严重的可是嘉定,能解决难民问题,别管是谁当政,都一万个愿意。 魏良辅略微一寻思,所有看似难题全都不成问题,脸上不由得显出惊骇之色。同样震惊的还有唐顺之。 这两位何等聪明,唐毅的方案竟然兼顾到了方方面面。首先朝廷不用花一分钱,就能拥有一条运河,傻瓜都会同意,其次地方上能修成运河,解决难民问题,也是一大政绩,第三,商人虽然出钱,可是他们也是运河的主要获益者,而且还能有税收的担保,不但不吃亏,还能大赚一笔,至于难民,有了活儿干,就有了饭碗,也会乐开花。 算来算去,大的方面都照顾到了,就算有些小小的影响,也能轻松摆平。就像昌文纸店一般,唐毅这小子做事滴水不漏,让各方都满意,谁还能不甘心供他驱使!如此手段,多少人想学都学不上来。这两位都有冲动把他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玩意? 唐毅见他们变颜变色,不时看看自己,眼神之中透着诡异,吓得他一阵阵发毛。 “师父,荆川先生,是不是有什么漏洞?” “没有,你小子比我们厉害多了!”唐顺之自嘲地笑道:“陈大人,你看如何?” 陈梦鹤也点头赞叹:“天衣无缝,简直完美!贤侄之才,经天纬地,不可估量!” 嚯,直接拔到了诸葛亮的程度,唐毅竟有些不好意思。 唐顺之明察秋毫,笑道:“你小子不用谦虚,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们都听你的驱使,说吧,要怎么做?” 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人肯定不行,唐毅沉吟一会儿,笑道:“事缓则圆,难民们体质虚弱,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勘察运河故道,规划施工方案,确定运河的经营方略,这些都要弄清楚,有一点差错就会功亏一篑。给我十天时间,做一个完整方案出来。另外还请陈大人上书苏州府,乃至朝廷,寻求支援。荆川先生和恩师联络东南有实力的士绅,晓以大义,钱粮都要靠他们。” 三个人一听,一起点头,唐毅考虑的的确比他们成熟多了。 商量妥当,就各自忙活去了。 唐毅在前世也参加过救灾,改造危房一类的事情,虽然未必对口,但是也有不少的想法。接下来的十天里,他找来难民代表,向他们讲出了大略的设想,难民们没什么说的,只要能吃上饭,出多大的力气都没问题。 “大家伙放心,我唐毅不敢说自己公正无私,但是也会照顾大家伙的,只要运河能修成,我担保你们的日子会更好。” 几天下来,难民对于唐毅已经是无条件信任。尤其是唐毅拿出来的方案听着就靠谱,不是信口胡说,他们都翘首以盼。 和难民沟通好,唐毅又找来周巡,让他派遣一些差役,跟着他考察盐铁塘运河故道,撰写方案。 一连十天,每晚唐毅睡得不过一两个时辰,弄得唐秀才心疼死了,他亲自陪着儿子跑。几天下来,唐秀才从儿子身上学来了不少本事,办事能力大为上涨。 眼看着十天之期到来,一个更大的好消息传来了。 嘉定失陷的消息终于送到了京城,刚过完年,满心欢喜的嘉靖皇帝彻底被气到了。听说送信的小太监有些大舌头,竟然把嘉定说成了“嘉靖”,把道君皇帝给惹毛了,直接杖毙。又把严嵩和徐阶叫过来,一顿臭骂,狗血淋头。 当场就免了苏州知府傅伯良的官,调安庆知府王崇古为苏州新任知府,派遣锦衣卫捉拿嘉定知县朱志良问罪。 一直不声不响的徐阶突然开口,“启奏陛下,微臣以为倭寇作乱,为祸南直,闽浙诸省。各省文武官吏各自为政,互不统属,我方发现敌情,不知通知彼方,我方遇难,彼方也不能支援。因此,微臣建议,设置督抚之官,统筹大局,恳请陛下恩准。”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须发皆白的严阁老目中闪过一丝寒光。徐阶说的冠冕堂皇,不就是想趁机把东南拿到手中吗? 这个小个子进入内阁以来,明面上恭顺无比,实则积极扩充实力,先是把老师聂豹推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接着有插手财赋重地的东南,你真当我严嵩是面捏的不是!要不是顾忌陛下,老夫有一万种办法把你弄死! 你不是能吗,老夫就看你能折腾到什么程度! “徐阁老,你可有合适的人选?”严嵩老气横秋地问道。 徐阶急忙躬身施礼,一点不敢怠慢。 “启禀阁老,山东巡抚王忬政绩卓著,任顺天巡按御史之间,曾修筑城堡,抵御俺答入寇,文武双全,可堪大任。” 啊! 严嵩不由一惊,王忬这个家伙还真挑不出毛病来,而且又好命,生了个文坛盟主的儿子。不过他是太仓人,恐怕不能回老家任职。哪知道嘉靖比他脑子转的还快。 “嗯,王忬是个不错人选,他,他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吧?”皇帝自言自语道:“资历威望稍微差了点,暂时让他提督闽浙外加苏松两府的军务,等有了合适人选,再换也不迟。” 嘉靖一锤定音,内阁没有说的,王提督大人新鲜出笼了。 王忬还没从山东赶来,消息就传到了太仓,王二公子第一时间找到了唐毅,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几天前唐毅去王家借粮,结果王家只出了五百石,王二公子觉得对不住朋友,可惜他不是家里做主的人,老爹被调到了东南,他的腰杆立刻硬起来。 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道:“表弟,这回可好了,我爹提督两省两府的军务,有他老人家撑腰,你就放手大干吧!出了什么事情有我爹呢!” 和唐家相反,王二公子不光不给老爹排忧解难,还净往身上推麻烦,比起唐同学,实在是不孝顺,不过唐毅倒是挺欣慰这个“不孝子”的。 看得出来,王忬不过是过渡人物,就凭他出身太仓王家这一条,嘉靖疯了也不会把东南长时间交给他。但只要王忬能在东南多呆一天,唐毅就没有了顾忌。 “天成,你去给太仓的士绅商贾发请帖,三天之后,在昌文纸店商议大事。”唐毅吩咐完毕,心中越发喜悦,竟然把王忬派来了,简直老天爷都在帮自己。 只是,真的会这么容易吗…… 第88章 好媳妇 今天正是唐毅邀请商贾士绅前来的日子,吴天成早早打扮整齐,带着标准的微笑,站立在门口,等着八方来客。 不到中午时分,客人们陆续前来,吴天成挨个问好,再把大家请进去。不停重复动作,脸上的肉都僵了。但他丝毫不感到厌烦,恨不得来的人更多一些才好。众人拾柴火焰高,佛祖**还要五百罗汉助威呢,能拉来这么多人加入,运河就先成功了一半。 又送进去一拨人,刚走出来,迎面来了一个大胖子,吴天成一眼认出来,竟然是春芳楼的老板钱胖子。这家伙当初和万浩可是一伙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让唐毅扬名了。后来昌文纸店建立起来,文人都往这边跑,钱胖子的生意更是一天不如一天。按理说这家伙应该憎恨唐毅才对,他怎么跑来了? 看到吴天成惊讶,钱胖子连忙拱手,脸上写满了愁苦,还真别说,这段时间他别提多难了,生意越来越惨淡不说。而且万家倒了台,更有人说春芳楼是个倒霉的地方,钱胖子是灾星,弄得大家伙避之唯恐不及。 要不是钱胖子底子丰厚,早就撑不下去了。这段时间以来,钱胖子不断反思,甚至连续在昌文纸店泡着,还别说他真的琢磨出唐毅经商的一些门道。那些奇思妙想,让钱胖子心驰神往,百转柔肠,半夜睡不着觉,越想越佩服。一听说唐毅广发请柬,要修盐铁塘运河,钱胖子觉得天赐良机到了,无论如何都要搭上唐毅的战车,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吴老板,以往都是小的不懂事,得罪之处,还请小相公多多原谅,要不我钱胖子就给你们跪下了!” 眼泪说上来就上来,双膝一软,竟然真的下跪。没看出来,这家伙还有当影帝的潜质。 这算什么,好好的请客谈生意,门口弄个下跪的,让客人们怎么看? 吴天成慌忙伸手,把他愣是拉起来,“钱老板你有本事,我是斗不过你,请进吧。” “哎哎!”钱胖子没口子答应,小跑着进去。 离着午时越来越近,来的客人足有上百位之多,吴天成别提多高兴了,师父不是说过,好的开始等于成功的一半,看起来运河总算有谱了。 突然从远处来了一架马车,三匹神骏的马儿拉着,到了昌文纸店的前面,车帘撩起,从里面跳出一个年轻人,穿着打扮无一例外都显示着“壕”,手里拿着洒金小扇,派头十足,大摇大摆就往里面走。 吴天成并不认识,急忙问道:“这位公子请留步,敢问您可有请柬?” “请柬?”年轻公子讥笑道:“我徐玑到哪里还用得着请柬吗?” 吴天成对这个名字很熟悉,可一时有想不起来,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时又有几个人走过来,为首的正是王世懋。一见徐玑,他就一股怒火控制不住。元宵灯会,就因为他使坏,差点让妹妹丢了命,王二公子几步扑过来,冲着徐玑怒道:“徐公子,你没被人群踩死,真是命大啊?” 徐玑一见王世懋凶神恶煞一般,并不在乎,冷笑道:“凶什么,不是没死吗!要不是我伯父保荐,你爹能升官?王敬美,你最好放聪明一点,别找不痛快!” “你!” 王世懋拳头紧握,吐气如牛,恨不得把这家伙撕碎了。 “敬美,正事要紧,别添乱。” 唐顺之和魏良辅联袂而来,王世懋愤恨地跺跺脚,懒得多看徐玑,迈步往里面走。唐顺之经过徐玑身边的时候,微微哼了一声。 “真给徐华亭丢人!”轻飘飘一句话,徐玑顿时变成了猪肝脸。可是他哪里敢和唐荆川回嘴,人家和伯父平辈论交,学问名头又大的惊人。不过这口气他不会咽下,你等着,一会儿就有好瞧的! 想办正事,做梦去吧! 徐玑阴森地笑着,也走了进去,各路神仙全都到了。唐毅早早换上了一身月白的儒衫,风度翩翩,笑容和煦,仿佛春光般明媚。 面对着上百号人落落大方,一点不怯场,他一开口,全场就安静下来。 “诸位前辈贤达,忙里抽闲,小子感激不尽。时间宝贵,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为什么要重修盐铁塘?简言之倭寇作乱,江海货运不安全,朝廷还会从各地调遣军队过来,大运河也会更拥堵,开辟盐铁塘,对在座的每一位都有利益。加上有数万难民,不用费力征调民夫,朝廷上下也都支持,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依照我的估算,修通运河,大约需要五十万两银子,十万石粮食。以后运河运转起来,一年大约能赚二十万两以上,三年时间就能回本,大家觉得这个生意如何?” 听完了唐毅的长篇大论,在场的众人心中都有了数,的确是个不错的生意,有些人当场就心动了,窃窃私语。 有几个人干脆站了起来,就准备拿银子入股,共襄盛举。 正在这时,徐玑突然站了起来,把小扇收好,笑着走过来。 “你们几位算过没有,两百里的运河,要重新挖掘,就算有五万民夫,少说也要两三年的时间,我说的可有错?这段时间,说不定倭寇早就平灭了,再有谁又知道朝廷会不会朝令夕改,诸位愿意拿钱打水漂吗?” “朝令夕改?”这恐怕是商人们最担心的东西,而且说话的是徐玑,别忘了他的伯父可是内阁新贵,莫非得到了什么内部的消息。 “徐公子,你看这,这该怎么办?” 徐玑轻蔑地一笑:“你们头发都白了,听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你们就不怕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吗!” 这几个人顿时吓得两腿瑟瑟发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只能嗫嚅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再看看,看看……” 不少人都听到了徐玑的话,疑惑之心顿起,莫非朝廷对修运河意见不一,那可就惨了。有人掣肘,工程就不一定拖延多长时间。那可是两百里的运河,一切都要靠着肩扛手扒,会有多少难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谁敢往出拿真金白银往里面砸? 而且期间要是换了地方官员,唐毅失去了靠山,下场更糟糕,越想人心就越动摇,越来越犹豫。在人前云淡风轻的唐顺之都着急了,豁然站起,频频目视着唐毅,要是没了这些人支持,运河大业可就完蛋了,急得唐顺之额头都冒汗了。 哪知道唐毅沉默不语,一直在看着在场的众人,对自己的计划有着十足的信心,这帮人放着原始股东不当,要不了多久就会跪着求自己。 既然如此,何必费那个功夫呢! 唐毅突然爽朗一笑:“还有谁认同徐公子的想法,也可以退出,小子决不强求。” 这下有意思了,主人都投降了,还有什么盼头,莫非唐毅真的没有准备好?大家不停画问号,越来越多的人悄悄溜了,徐玑看在眼里,别提多高兴了,仰天大笑出门去,猖狂的笑声充满了得意。 唐顺之的目光变成了犀利的刀子,恶狠狠刺向唐毅,唐毅驴脾气上来,干脆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混不吝的派头弄得唐顺之一点办法都没有。 到了最后,几乎所剩无几,钱胖子缓缓站起身,到了唐毅面前。 “怎么,钱老板也想告辞?”唐毅抬起头,轻笑道:“请便!” “不!”钱胖子突然坚定地摇头,深深作揖,然后说道:“小相公,钱某以前多有得罪,但是修运河的事情钱某一万个赞同。无论如何,钱某都跟着你干了!” 这下可让唐毅吃惊了,那些平时热络的家伙都溜走了,偏偏剩下了和自己不对付的,怎么有点世界错乱的感觉。 “钱老板,你是认真的?” 钱胖子咬着肉肉的嘴唇,用力点头:“比金子还真!” “好啊!”唐毅终于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钱老板,咱们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你放心,这个运河会让你身价暴涨十倍!” 唐毅的话音没落,从角落里又站起一个人。 “十倍身价,唐兄可真自信!小女子少不得也要投一些银子了!”一个不到双十的年轻女子一身男装款步走来,她的背后,还有个更清秀的身影,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扫了一眼唐毅,随即低下了粉颈。 唐毅又岂会不认识,不正是他时时想念的王姑娘吗! “哈哈,果然还是媳妇儿好,没过门就知道帮老公啦,给你一万个赞!” 第89章 你们不会失望的 “咳咳,唐小相公,若是方便,小女子想和你单独谈谈。”面对着唐顺之等人,女子丝毫不怯场,落落大方说道。 唐毅还有些犹豫,谁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有没有和他合作的本钱。倒是后面的王姑娘着急了,拼命给唐毅使眼色。 就算冲着她的面子吧,唐毅笑道:“失敬失敬,姑娘这边请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最里面的雅间。外面只留下魏良辅、唐顺之、吴天成、钱胖子,还有王世懋兄妹寥寥几人。 唐顺之怒气不息,愤恨地说道:“徐玑到底搞什么鬼?好好的筹措钱粮的宴会就被他搅黄了,我,我饶不了他!” “行了行了!”魏良辅倒是没怎么在乎,而是笑道:“年轻人,受点波折也好,世上哪有那么顺风顺水的事情。” “你以为我担心唐毅那小子啊?”唐顺之无奈说道:“运河修通,数万难民有了着落不说,日后运输粮饷士兵,用处大着呢,耽误不得啊!” “好处谁都知道!”魏良辅长叹一口气,拄着手杖,在地上转了两圈,苦笑道:“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情,修运河还是会损害一群人的利益的。” “什么人?”唐顺之惊问道。 “还用说吗!朱志良弄出一个什么改农田为桑田的方略,当时就怀疑,现在看起来,的确有一伙人想借此机会,抢占百姓的土地。如果运河顺利修建,难民有了活路,他们还会卖田吗?” “啊!”在一旁的钱胖子突然惊呼起来,大家都看向了他,钱胖子急忙施礼。 “启禀老大人,小的听说来参加宴会之前,很多人都接到了沈半城送来的消息,让大家不要往运河投钱。” “哦?沈半城是谁?” “就是沈良,沈大财主!” 又是他! 唐顺之顿时如梦方醒,他彻底出离愤怒,以前他还有所怀疑,现在种种迹象越来越明白,有人想借着倭寇之乱,抢走百姓田地,甚至有可能倭寇之乱根本就是内外勾结的! 究竟是谁给了这帮人如此大的胆子,勾结倭寇,涂炭生灵,抢夺田地,阻挠修河。这帮人不是胆大包天,而是丧心病狂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老天爷有灵,都该落个雷把他们劈碎了! 狼犬满街,腥膻遍地,这还是大明朝的江南吗?倭寇可怕,更可怕的是江南层层叠叠,令人窒息绝望的利益勾结,官商士绅,就像一张致密的大网,把每个角落都罩了起来。 徐玑跳出来捣乱,替沈良帮忙,会不会……徐家也牵涉其中,想要趁机兼并土地? 若真是如此,偌大的东南还有谁是干净的! 身为一个有责任感的士大夫,知道的越多,看得越清楚,也就越痛苦。唐顺之只觉得无数股力道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撕开揉碎,痛不欲生!到了如今,他不能作壁上观,他必须出仕,必须为苦难的百姓做点事情。 魏良辅敏锐地感到了唐顺之的决然,他不由得一惊:“义修,你不会想学沈良才和董汉臣等人吧?” 老头所说的两位都是言官,严嵩入阁之前,由于在大礼议问题上支持嘉靖,得罪了言官,加上入阁才两个月,就发生了壬寅宫变,嘉靖险些死在几个宫女手里。此后嘉靖避居西苑,不见朝臣,严嵩越发受宠。言官们掀起第一轮弹劾严嵩的浪潮,前后几年时间,竟然有几十位之多,把一个严阁老折腾的死去活来,险些折戟沉沙。 不过靠着嘉靖的宠信,严阁老不但安然无恙,还把这些言官一一剪除,其中沈良才和董汉臣就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两位,都丢官罢职,挨了廷杖。 “哎,上泉公,若是放在以往,唐荆川或许会拼着一腔热血,一条性命,做博浪沙一击。只是唐毅说得对,有比倾轧争斗更重要的事情。古往今来,清明盛世有几个,历朝历代都是小人和君子,忠臣和奸佞并立朝堂。总不能指望着把奸贼都除掉了,再来顾及百姓吧?苍生太苦了,唐某不求扬名,不求立功,更做不成阳明公那样的圣人。只求能替百姓争一分便是一分,争一毫就是一毫!” 魏良辅听在耳朵里,脸上终于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义修悟了,你离着阳明公可是越来越近了!”老头把唐顺之请到太仓,就是想好好劝劝这位大才子,不要意气用事,送了性命。哪知道他费尽了吐沫都不管用,竟然让唐毅把他给打动了,一物降一物,所言不虚啊! 两位大人没什么再说的,闭目养神起来。 另一边王世懋狠狠盯着妹妹,额头上青筋曝露,低声吼道:“我的姑奶奶,你还敢跑出来啊,上次差点出了意外,要是有点差错,你,你想逼死你哥啊!” 王悦影吐了吐灵巧的小舌头,怕怕说道:“好二哥,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咱们也不能知恩不报,你说对吧?” “对……对了,那个周姑娘是你请来的?” “嗯,周姐姐对我最好了,换个别人,能把她说动吗?” 吴天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捅了捅王世懋,好奇地问道:“那位周姑娘是谁啊,好大的派头?” “你连她都不知道啊?还想不想在太仓混了?”王世懋一脸鄙视,把周家的情况说了一遍。 周家三代人都算得起传奇,已经过世十几年的周老太爷是普通织户出身,工艺好,肯吃苦,总是闷声不语,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五十岁的时候,竟然辞掉了织工的工作,买下了店面,自己当掌柜的,开起了绸缎庄,当时掀起了不小轰动。谁都不信一个不言不语的织工能当好老板,大家都等着看热闹。 哪知道周老太爷织了大半辈子绸缎,把什么都摸清楚了,买进的都是质量上乘的好丝绸,卖出的价钱也合适。很快就赢得了周围人的赞许,绸缎庄越做越大,生意越来越兴旺。 如果说周老爷子是厚积薄发的典型,儿子周枢阳则是大开大合,他接掌家业之后,果断收购三家铺面,把绸缎庄开到了苏州。接着又收购了几家丝绸作坊,每年产丝绸十万匹以上。后来更是成了织造局下属的织户,既富且贵。 正所谓盛极而衰,周枢阳的独子在一次运送丝绸的路上遭到水贼截杀,丢了性命。老头一夕之间病倒,缠绵床榻好几个月。谁都说周家要完蛋了,意想不到的是周枢阳的幼女周沁筠还不到十五岁,竟然撑起了家业,把十几家绸缎庄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到五年的时间,周家的绸缎生意越发兴旺,只是不再给织造局做事了。要是都折算成银子,周家少说也在百万两之上,在太仓乃至苏州,都是顶尖的豪富。 有凑趣的人更是把周沁筠列为苏州第一当娶的奇女子。 “我的天啊,好厉害的女子啊,恐怕除了我师父,谁也配不上她了!”吴天成不由得感叹道。 啪! 他的脑门挨了狠狠一下,王世懋怒道:“再敢乱点鸳鸯谱,信不信让你师父把你逐出师门?” 这个威胁太有杀伤力了,吓得吴天成连忙闭嘴,不敢多说一个字。 …… 就在大家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唐毅和周沁筠走了出来,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 “唐小相公在商言商,倘若你真能做到承诺,小女子愿意出三十万两银子,修通运河。” 嚯! 三十万两啊! 在场的几位都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好家伙出手比官府还大方,富可敌国绝不是虚言。 唐毅淡淡一笑,“周姑娘放心,我唐毅是说到做到,明天就请去运河一观。” “好,小女子告辞!” 周沁筠干净利落,转身告辞,她离开了,王世懋和吴天成迫不及待跳了过来,怪叫道:“表弟(师父)你承诺了什么啊,值三十万两银子?” 唐毅神秘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明天我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等着看好戏吧!” ; 第90章 继续奇迹 二月二龙抬头,寻常的百姓家都要吃“鼓撅”,也就是手擀面,俗称“顶门棍”,吃了顶门棍,把门顶住,邪气不入,一年到头平平安安。 从昨天夜里开始,不断有马车向城外送面粉,难民看在眼里,不少人都忍不住抹眼泪,他们早都忘了这个习俗,即便记着又有谁敢奢望,偏偏有人就想到了,每个人心里都热乎乎的。 上千名妇人一起动手,和面擀面条,从半夜忙活到天明,总算把一万多人的面条做了出来。那一边锅里的水已经沸腾,最令人不敢置信的是每个锅里竟然有几块骨头,大火煮沸,汤汁泛起一丝淡淡的白色,香气扑鼻。小孩子们呆呆望着,口水流到了脚面。 终于到了开饭的时候,面条下锅,又撒了不少青菜叶,没一会儿就煮熟了。人们排着整齐的队伍,翘首以盼。当热腾腾的面条倒进碗里,不管男女老少,都眼圈通红。喝一口滚烫的汤水,吃一口爽滑的面条,简直置身天堂。 面条的香气远远飘到了大路上,飘到了城中。好奇的商贾百姓都翘着脚观看,眼珠子掉了一地。 “老天爷啊,这是流民吗,怎么吃得比俺家都好啊!” “他娘的,俺家过年都没吃上啊!” “谁这么败家,给流民吃面条,不活了!” …… 面对着一片哀嚎,看着一双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流民们空前满足,不由得挺起了胸膛,找回了做人的荣耀。 大家都吃得饱饱的,妇人们美滋滋收拾着卫生,熊孩子们精力充沛地奔跑嬉闹,老人安详地坐着,享受着初升的阳光。 至于青壮的男人打起了万倍的精神,昂首阔步,向着盐铁塘运河进发。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真正辛苦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他们在几天前就被打散分成了每一百人一组的施工队,配备了铁锹,麻绳,扁担,竹筐等等工具。每个队伍又选拔出一名队长,十名小队长,负责指挥调配。另外还配备了两名伙计和一个官府的衙役,作为监工。 总负责的雷七、吴天成、徐三,他们按照唐毅的规定,把十里长的运河故道平均分配,每一个施工队负责一段。一切都井井有条,绝不会出现有人累得半死,有人偷懒耍滑的情况。 所有人都就位之后,伴随着雷七一声令下,施工正式开始。 盐铁塘荒废日久,到处都是淤泥,上面长满了荒草树木,地上堆积着厚厚的落叶。先放火把能烧的烧掉,然后开始清理。拿着铁锹的冲在前面,把枯枝败叶泥土沙石装进竹筐,有人背着倒在指点的位置。周而复始,效率惊人,运河故道渐渐露出了原本的样子。 站在高处看去,就好像一群蚂蚁,在不停的工作。陈梦鹤,魏良辅,唐顺之,王世懋,当然也包括周沁筠都在用心看着。 王世懋最先拍手笑道:“怕是有五六千人吧,如臂指使,真是了不起!” 陈梦鹤也不停点头:“没错,唐贤侄果然是大才,我看如此分工,怎么有些兵法的味道,荆川先生您说呢?” 唐顺之微微颔首,虽然他表面矜持,可是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记得几个月之前,他教给唐毅兵法,结果让这小子给气得半死。唐毅说历代兵法都是重计谋,不重练兵,一个个都想着学诸葛亮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根本就是扯淡。 打仗没有什么花哨的,就是兵多胜兵少,兵精胜兵弱,情报准确胜模糊,大多数战争都是碾压式的,与其挖空心思设计奇谋巧计,不如踏踏实实整军经武,以堂堂之阵迎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要知道唐顺之可是写了《武编》,在著书的时候,荆川先生也难免有些文人的浪漫情怀,写的时候求大求全,把历代的军事著作都融为一炉,什么计谋方略,阵法阵图,写了一大堆。 光是利用间谍的部分,就分成了用间、反间、使间、乡间、内间、死间、俘间、漏间、不信间、谍间、察间等等名目,繁复到了极点。 费尽了心血,绞尽了脑汁,结果到了唐毅的嘴里,都变成了一钱不值,唐顺之差点郁闷吐血而亡!不过他终究气度宽宏,也知道自己是闭门造车,并没有责怪唐毅。今天亲眼目睹这些难民施工,唐顺之心里似有所悟。同样的一群人,只要安排合理,训练有素,就能成倍地爆发出力量。 就拿眼前的施工来说,大半天的时间,就清理出十里的河道,放在以往,没有三五天是绝对做不到的。推而广之,把军队进行仔细分工,长枪手、火铳手、刀盾手各司其职,互相配合,爆发的战斗力也会数倍提升,倭寇又不是三头六臂,难道还不能战而胜之吗? …… 不提唐顺之感慨万千,单说周沁筠微微看了半天,最初看到施工迅速,也喜悦非常,但渐渐的就冷静下来,最后更是摇了摇头。 “唐小相公,你的法子虽然不错,可是运河故道最难清理的是淤积的大石块,几百斤的石头埋在淤泥之中,挖掘难度之大,简直难以想象。小女子以为,你还是没法在半年之内修通盐铁塘!” 半年! 听在唐顺之和陈梦鹤等人的耳朵里,简直是一道惊雷,轰然炸响。 开什么玩笑,二百里的运河,两三年能修通就算不错了,想半年修好,简直在痴人说梦! 王世懋惊得不停抠耳朵,夸张地问道:“表弟,你不是开玩笑吧?” 唐毅轻轻摇头:“我怎么敢开玩笑,俗话说夜长梦多,半年还是多说,我要争取在五月桃花汛之前修通运河。如果拖延两三年,沈良这帮人就有一万种办法阻挠运河修通,我唐毅岂会做血本无归的生意!” 的确,在宴会上,徐玑就以朝令夕改威胁过在场的商人,也的确击中了唐毅的要害,如今太仓知州陈梦鹤,乃至提督军务的王忬都是唐毅一边的,可是谁知道一两年之后,他们会不会调到别的地方。 沈良背后有织造局,有内廷,那帮太监成事不足,可败事有余,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唐毅能打动周沁筠,最有利的武器就是工期,他担保半年之内成功,才换来三十万两的投入。 “周姑娘,还有表哥,大家看着吧,好戏要来了。” 众人将信将疑,疑惑地看着。 雷七脱了赤膊,带着一队难民奋力挥动铁锹,一条引水渠迅速挖出来,清澈的刘河水快速流进盐铁塘故道。由于地表的植被杂物都清理干净,河水所过之处,泥沙俱下,快速被带走,位于河道的大石块一个个显露出来。 冲刷得差不多了,雷七指挥着人手把缺口重新堵死。 就在这时候,又有几队难民扛着高大的木架子跑过来,在河边固定好,在木架上面安装有多个滑轮组,从上面垂下结实的麻绳。难民们用麻绳把石块绑住,那边有人摇动辘辘把,就好像从井里提水一般,一个个大石头都被抓了出来。 别说目睹这震撼一幕的众人,就连干活的难民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没想过活儿可以干得这么轻松,简直好像变戏法一样。有了木架和滑轮,他们一个个都变成了大力士,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转眼就做成了。 大家伙都情绪沸腾,干劲爆表,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运河被重新挖开,宽阔的河道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周沁筠看在眼睛里,妙目之中,光华闪闪,神采飞扬。唐毅一点没有说大话,用这种施工方式,一天能挖出三里左右的运河,就算加上其他工程,在端午之前,修通盐铁塘绝不是一句空话。 大运河越发繁忙拥挤,有些货船甚至被耽搁十天半个月,发霉变质时有发生,盐铁塘修通,光是过路费就能赚多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唐神童,三十万两,外加两万石粮食,本姑娘出了!”周沁筠果断说道。 第91章 好奇的提督大人 二月春风似剪刀,剪去厚重的冬装,剪出嫩绿的新芽,也剪出了一条宽阔的运河…… 从二月二正式施工算起,前后七天时间,愣是修出了十五里长,十丈宽的河道,速度之快,简直就像变戏法一般。 好热闹的人们每天都跑到城外,注视着施工现场,每当看到新奇之处,就忍不住手舞足蹈,惊讶赞叹,比看庙会还热闹。 在第三天的时候,引水冲刷河道之后,露出一块巨大的岩石,三个小队一起下手,麻绳断了好几根,后来木架子也损坏了,还有两个壮丁摔伤,愣是拉不出来。 终于碰到了硬骨头,以往修过河工的人心里有数,遇上了几千斤的大石头,除非一点点砸碎,一点点清理,没有别的办法,少说也要弄十天半个月的。除了神仙,还没有哪个能力举万斤,更何况还有黏性极强的淤泥吸着,想弄出来,比登天还难。有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纷纷等着看热闹。 吴天成得到消息十分冷静,带着人检查之后,立刻让大家暂时放弃,去清理别的地方。 大约一刻钟之后,有几十个人背着竹筐,带着铁钎锹镐赶了过来,爬到了石块上,又是敲又是打,弄了半天,又纷纷离开。 就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时候,大石头附近的人全都撤走,又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声闷雷,大地都跟着颤抖。浓密的白烟从河道冲天而起,大块的淤泥被炸到了百步之外。离着老远,看热闹的都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好半晌烟尘散去,大石头哪里还有踪影,只剩下遍地的碎石,工人们一拥而上,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清理的干干净净,继续向下一个目标冲去。 火药! 居然用火药! 看热闹的都疯了,施工大家伙不是没见过,最奢侈的也就是先用大火烧,然后突然浇冷水,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把石块弄碎。用火药炸,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惊骇之后,大家好奇地四处打听,当听说这个施工办法是唐毅提出来的,他们又喜悦起来。 咱们太仓的神童啊,能想出这么绝妙的办法,实在是太厉害了,所有人都与有荣焉。甚至有人把自家的熊孩子带来,就让他们看着,也好熏熏,以后也能聪明起来。 不只他们,就连周沁筠都惊骇不已。 唐毅曾经把采购的单子交给她过目,周沁筠一见上面有两万斤的火药,这位周姑娘顿时就怒了,火药除了用在军中,实在想不出别的用处。莫非你是想拿我的银子,买了火药,送给军队不成? 我周沁筠的眼睛可容不得沙子,她怒气冲冲,找到了唐毅。结果发现唐毅正带着一帮人挖厕所的土呢! 恶臭的味道弄得她差点吐了,唐毅喜笑颜开,陪着她到了前面。 “臭死了,你离我远点。” 唐毅毫不在意,笑道:“周姑娘,没听说闻着臭吃着香吗?” “那是臭豆腐好不?你又不能吃!”周沁筠自觉失言,急忙闭上了嘴。 唐毅倒是没有把她当成女人,能一下拿出几十万两银子,放在后世也是女强人,女汉子一枚! 唐毅嬉笑道:“周姑娘,我这身臭气可是能换大把银子的。” “哼,鬼话连篇!”周沁筠一点都不信。 “你哪懂啊,要想着生产火药,需要三样东西,硫磺,硝石,木炭,而厕所马厩的土中就有硝石,加入草木灰,放在大锅里面加热,溶解,过滤,析出的晶体就是纯净的硝石,能用来**了。” 唐毅说了一串名词,周沁筠一个都听不明白,茫然问道:“你造火药干什么,难不成要聚众造反?” 噗,一口茶喷出老远,姑奶奶,想象力真丰富! 唐毅呛得脸涨通红,谁让人家出钱呢,他只好和盘托出,“周姑娘,要想快速施工,用火药爆破是必须的。但是私建火药作坊被捅出去,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因此我就决定借鸡生蛋。” 周沁筠虽然不懂什么叫借鸡生蛋,但是知道唐毅是用火药修运河,心中的怒气没了大半,好奇地问道:“你想怎么办?” “太仓原有个军械作坊,是供应宝山卫的,一年能生产几百斤火药。我呢,向作坊下两万斤的订单,军械作坊肯定生产不出来。然后请求朝廷准许扩大规模,顺势就把我们的作坊挂在朝廷的军械作坊下面,开足马力,生产火药,财源就滚滚而来。” “等等。”周沁筠急忙摆手,有点跟不上唐毅的思路,疑惑道:“运河不是半年就能完工,生产那么多火药,做爆竹啊?” 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出的用处了,没办法,让女人理解军事太困难了,唐毅不由得大摇其头。 “周姑娘,东南倭寇闹得这么厉害,朝廷肯定要大肆调兵过来,要消耗多少军需物资?火药作坊可是个大生意,不但能来钱,还能和军队攀上关系。虽然文贵武贱,可是到了打仗的时候,就要拳头说话了。” 听完了唐毅的设想,周沁筠想了半晌,喃喃说道:“听着像挂羊头卖狗肉,不像借鸡生蛋啊?” 就想这个啊,唐毅简直要昏过去了。 “周姑娘,一句话做还是不做?” “做,怎么不做,以后啊,凡是你唐神童的生意记着都算上本姑娘的一份儿!”周沁筠愉快说道。 自从拿出了火药这个大杀器,运河施工的速度飞快,而且二月中旬,新任提督大人王忬终于到了江南,第一站就赶到了太仓,既是衣锦还乡,也是新官上任。 比他提前三天上任的苏州知府王崇古,率领着大小官吏,士绅代表,一共数百人,站在刘河堡码头迎接。 春风送暖,载着大明朝第二位权力超越一省的封疆大吏,千年王家的骄傲,当今文坛盟主的老爹,王忬王思质大人,衣锦还乡。 本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王大人却是一脸的凝重,在五年前,他的前任提督闽浙军务的朱纨,也就是第一个能管理两省军务的大员,竟然因为杀了98名倭寇,被言官弹劾擅杀,罢官之前就自杀身亡。 在死之前,朱纨留下了让所有人心惊肉跳的遗言:“纵使天子不欲死我,闽、浙人必杀我,吾死,自决之,不须人也!” 字字血泪,重于泰山! 朱纨因为执行皇帝命令,严厉海禁,触怒了闽浙海商大族,落了凄惨的结局。东南的水有多深,王忬心里清楚明白。他此番出任提督军务,远不是别人看的那么风光,而是接了烫手的山芋。 除了军务压在头上,他又摸了摸怀中的天子密旨,不由得仰天长叹,无语凝噎,仿佛怀里的不是柔软的绢帛,而是一个刺猬,五官都愁到了一起。 船只停泊,王忬整了整袍服,收起了满腹心事,换上淡淡笑容,踩着跳板下来。他没有多少随从,只有八个护卫,两个师爷。 一下船,王崇古带着陈梦鹤等人都迎了上来,一起说道:“卑职见过中丞大人!” 王忬颔首笑道:“诸位同僚都免礼吧,本官来得匆忙,听说倭寇作乱,尚有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可有此事?” 不愧是做过巡按御史,抵御过蒙古骑兵的人物,一上来就询问民情。王崇古刚刚上任,不由得看了看陈梦鹤。 陈梦鹤急忙站出来,躬身说道:“启禀中丞大人,百姓流离失所确实有之,不过眼下百姓都有了生计,不愁吃饭。“ 王忬顿时大惊,要说朝廷赈济得力,百姓能维持生存还算正常,可是一个多月,让数万人都找到工作,他怎么也不敢相信。 看王忬惊讶,陈梦鹤道:“中丞大人,要说起来,此事令郎最清楚。” “敬美?”王忬一阵惊讶,自己这个次子不是在家读书吗,他能知道什么!王忬还在惊讶,这时候王二公子一把拉起唐毅,穿过人群,到了老爹的面前。 王世懋先给父亲见礼,然后笑道:“爹,您看!”王世懋把唐毅推到面前,笑道:“几万灾民可都靠他了!” 王忬好奇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相貌堂堂,眉眼之间,透着聪慧。年纪不大,但却从容有度,不同凡响。 “敬美,这位少年英才是何许人也?” 第92章 唐秀才升官了 王世懋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唐毅,王忬听完略作思索,随即欣喜地笑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初生你的时候,老夫还抱过你呢,真没想到,一转眼竟这么大了。老夫长安宦游,已经十余载,不觉已是两鬓斑白,不服老不行啊!” 投缘就是没办法,王忬越看越喜欢,说道:“怎么,还不叫舅舅?” 以往两家虽然是亲戚,但是毕竟血缘很远,眼下在大庭广众之下认了下来,意味又大大不同。尤其让唐毅欣慰的是看起来王忬很欣赏自己,那有些事情或许就更容易……欣喜之下,唐毅连忙施礼,口称舅父。 看着他们其乐融融,一旁的苏州知府王崇古脸上满是笑容,他和王忬都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有着同科的情分。虽然王忬爬到了他的头上,王崇古没有丝毫嫉妒,他出身晋商世家背后有庞大的山西官僚集团撑腰,十年之间,他已经穿上了红袍,同样进步神速,前途不可限量。 “思质兄,小弟刚到苏州,就听到唐神童的大名,文采出众,才思敏捷,更是得到荆川先生的青睐。小小年纪,心怀天下,凭着一己之力,能让数万难民乐业,真是愧煞我这个父母官啊!” 王崇古声音很有磁性,抑扬顿挫,听着就让人舒服。唐毅可不敢居功,急忙谦虚地说道:“小子何德何能,还不是上有老父母大人支持,下有苏州的士绅商人帮衬,再加上受难百姓体恤朝廷的难处,小子不过是穿针引线而已。” “好一个穿针引线,能把上上下下串在一起,思质兄,这个外甥可不一般啊!” 王忬也笑道:“学甫兄说的这么热闹,我还是两眼一抹黑,不如一起去运河看看如何?” “好啊,我也早有此心。” 他们说好了,唐毅只能乖乖当他的向导,带领着众位大人,向着盐铁塘进发。一路上唐毅详细向王忬说了他的设想计划,王忬还在思索,王崇古就似有所悟,呵呵笑道:“以难民疏通运河,以商人财力救济难民,又以运河之利反补商人,环环相扣,妙哉,妙哉!” 不愧出身商人世家,王崇古把唐毅的计划总结的简单明了,王忬频频点头,看来自己的外甥的确不凡。 说说笑笑间,就到了施工现场。正赶上引水冲刷淤泥,清澈的浏河水带着泥浆,汩汩流淌而出。很多百姓担着木桶,拿着洗脸盆,眼巴巴等着。 他们都是临近的百姓,这时候正是小麦返青,加速生长的时候,需要水分和肥料。运河的淤泥饱含养分,灌到麦田里,小麦能生长得更好,收成更多。每当释放泥水的时候,都吸引了很多人过来,这也算是修运河的附带产福利。 唐毅说道:“二百里的盐铁塘,不光能用来航运,同样可以灌溉,我规划了二十条引水渠,等全都修好之后,沿途五十万亩田地都会受益。”当然了,唐毅不会说使用引水渠是要交钱的。 “嗯!”听到这话,王忬格外喜悦,对他们来说,无农不稳,什么都不如农业稳定来的重要。 修运河能想到沿途的田地灌溉,光是这一条,就足见唐毅识大体,王忬越发满意。 泥水释放出去,工人娴熟地竖起木架,绞动滑轮,一块块石头像拔萝卜一样,被揪了出来。等到都清理干净,就立刻奔向下一片。至于留在岸上的石块,有其他人驱赶着牛马,用畜力拖走。 然后负责挖土的工人迅速赶来,他们先划分好区域,有人拿着铁锹挖掘,有人用竹篓背走沙土。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点,他们使用的铁锹规格一致,挖掘的动作也近乎一样,别管有多大的力气,每一锹挖出来的土都差不多。竹篓的大小同样如此,每一个动作都有规范,不准出错。 这是唐毅吸取后世科学管理的经验,能够合理分配工人体力,达到最大的效果。起初大家伙都别别扭扭,心说干了大半辈子活儿,还用得着教吗! 唐毅也不多说,他选出两百名工人,严格按照他的方法操作,至于两百人由着习惯来。结果连续两天下来,严格执行的一方挖掘的效率是另外两百人的两倍还多。 事实摆在眼前,再也没有了反驳的声音,大家都努力做到整齐划一,在唐毅看来,他们只能算是刚入门,比起后世的专业施工队差远了。可是看在王忬和王崇古等人眼中,不足以用吃惊来形容。 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迅捷快速的施工,堪比军队的纪律,实在是叹为观止。正在大家感慨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闷雷的声音。 “怎么回事?”王忬惊问。 唐毅急忙解释:“是火药,遇到了难以对付的大石块,就会用火药炸开,也是为了加快施工的进度,让舅舅受惊了。” “原来如此!”王忬点点头。 王崇古却皱起了眉头,疑虑地问道:“用火药爆破,花销肯定不下吧?” “启禀老父母,花销的确很大,可不用火药,就没法在端午汛之前把运河修通,小子以为花费虽多,却是值得的!” “什么!” 王崇古差点跳起来,不敢置信地惊呼道:“你说端午之前能修通?”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是没见过43小时换一座大桥呢! 唐毅信誓旦旦点头道:“老父母放心,只要没人从中阻挠,端午之前,二百里盐铁塘必定全线贯通,连接吴淞江和黄浦江,东南的水网就连成一片了!” “谁敢阻挠本官拧下他的脑袋!”王崇古杀气腾腾说道。 不怪他如此激动,原来王崇古到了苏州之后,就清查府库存粮,摸清家底儿,准备练兵备战,结果一查之下,府库存粮不足三分之一,他想到了从外地调运,可是大运河早就不堪重负,织造局,东南的大户,士绅官僚,这些人的船只拥堵河道,王崇古一个小小的知府,只能徒呼奈何。 正因为如此,盐铁塘才吸引他的注意,迫不及待要来看看。当唐毅说端午之前能修通,王崇古简直高兴地发疯,再三确定之后,放声大笑,畅快无比。 “哈哈哈,只要盐铁塘修通,少说能分担大运河三成压力,以后调动士兵粮饷就多了一条路。思质兄,我要上书朝廷,给你的宝贝外甥请功。” 王崇古欢喜,王忬同样如此,他到了江南就准备大干一场,运河修通,等于是如虎添翼,哪能不高兴。只是碍于亲戚,不好当面夸奖。 “学甫兄如此盛赞,小孩子骄傲了可不好,还是等到运河真正修通再说。” 王忬和众人饶有兴趣,勘察了两个多时辰,才满意而归。当天王忬回到了家里,直接把王世懋叫了过来,仔细询问唐毅的情况。王世懋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最初的春芳楼见面,一直到帮助难民,说到了天色放亮,还意犹未尽。 王忬被一个接一个的震撼弄得都麻木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只怕比起长子所有诗词加起来都有分量!最近在山东流传的太仓美酒,还有红木家具,也都是出自他的手上。尤其是今天一见,唐毅能把几万人安排的井井有条,指挥若定,稍加磨练,绝对是文武全才。更别说这小子能得到唐顺之的赏识,王忬可清楚,唐顺之背后就是心学门人,王阳明弟子遍天下,尤其是东南,心学的意见左右着士林风向,影响力无与伦比。 “哎,说来惭愧,为父做官十年,都未必赶得上他的人脉实力,敬美,你差得更远呢!” 王世懋嘟囔着嘴,委屈地说道:“表弟是奇才,孩儿是真心叹服。” “嗯,唐毅日后必是王家的一大助力,和他交好,对你,还有你大哥,都是好事。只是这小子什么都不缺,为父还真不好办。” 王忬在地上转了两圈,突然问道:“对了,唐毅的父亲可是给陈梦鹤当师爷?” “嗯,没错,姑父书法一绝,为人也很好,听说昨天去了嘉定,为了补偿盐铁塘周围百姓的征地损失了。” 王忬点点头,笑道:“看起来是个干吏,给人当师爷太屈才了,让他做盐铁塘巡检吧!” 第93章 难说 巡检司的主要使命统帅地方的徭役弓兵,以警奸盗,守卫关津要冲。巡检只有从九品,如果说知县是七品芝麻官,那巡检就要用显微镜才能看到了。 不过就算如此,好歹是有了品级,能在吏部正式挂号,假假的也算是官宦,尤其是盐铁塘如期修通,一条条商船就是移动的钱袋子,随便一点抽头儿,就不是小数目。 为了正式庆祝成为“官二代”,唐毅亲自给老爹筹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区区巡检,当然不值得请唐顺之和魏良辅这样的人物,就连王世懋都为了避嫌没有叫来。只有雷七、吴天成、朱家、徐三、钱胖子等人,大家凑在一起,没有什么约束。大吃大喝,高谈阔论,倒也自在。 吴天成就笑道:“师父,我问过十几位商人,他们都有货物压在运河上,只要盐铁塘修好,他们愿意走盐铁塘,只是要交多少税,心里没谱儿。他们的意思是运河是十成抽一,咱们要是便宜点……” “做梦!” 没等唐毅说话,雷七就怒了,“娘的,当初小相公请他们过来,一起出钱出力,把运河修好,这帮东西可倒好,一个个都他娘的跑了,还有脸让咱们便宜一点,好大的一张脸!” 钱胖子脸上发红,忙说道:“七爷,别一篙子戳倒一船人,俺钱胖子对小相公的一颗心那可是红彤彤的,比金子还真!”看着他油光满面的滑稽模样,大家都忍不住发笑。 “行了,就算你还有点良心。”雷七说道:“要我说就按照运河的规矩收费,他们不交就等着东西烂在船上。十成抽一,每天要是有五十船过去,能收多少银子?” 吴天成掰着手指算道:“船只大小和物资不一样,就按照一船一百两计算,抽一成就是十两,五十船就是五百两,一个月就是一万五千两啊!” “天啊,这么多钱!” 唐毅说过,两三年就能拿回运河投入,是一点都没有吹牛。 除了唐家父子之外,其他人都坐不住了,一个个眼睛通红,恨不得立刻跑到运河上,提着刀霸气地吼出:“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唐毅突然一激灵,怎么好像到了水泊梁山,对面的都是一帮土匪。 这时沈林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在唐毅耳边低低声音说了一句,唐毅脸色瞬间一变。大家吃惊地盯着他。 “毅儿,有什么事情?” “爹,来了几位老朋友,我要去见见他们。” “好。”唐秀才爽快答应,说道:“正事要紧,酒宴什么时候都行。” 唐毅点点头,急忙带着沈林向着前院跑去,一直到了客厅,门口两个大汉并排站立。他们头戴着斗笠,身上披着青衣,足下穿着麻鞋,裹着绑腿,腰间挎着绣春刀,来的正是锦衣卫的煞星! “等着,我去通报。”一个汉子转身进去,屋里随即传出爽朗的笑声,有人骂道:“不懂事的东西,到了人家做客,装什么主子?” 门帘撩起,走出来的正是七太保周硕,冲着唐毅哈哈一笑。 “来的鲁莽,小兄弟不会见怪吧?” “哪里哪里,我是求之不得。” 周硕一伸手,把唐毅拉了进来,两个人分宾主落座。周硕打量了一下房间的摆设,比起上次好了不知多少倍,在窗边更是有一株三尺多高的珊瑚,十分显眼。 “哈哈哈,看起来小兄弟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唐毅笑道:“还不是靠着七爷照拂,没有锦衣卫大靠山,酒精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不说别的,七爷,我这里刚刚酿造了一批葡萄酒,咱们一醉方休。” 听到酒,周硕眼前一亮,嘴里不由自主地分泌起唾液。迟楞一下,还是用力摇摇头,凄苦地说道:“你小子就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大老远颠颠跑来,就是为了你的酒吗?” 唐毅当然知道不是,可他不想戳破,继续装傻道:“小弟实在是想不出我有什么可取之处,值得七爷大动干戈。” 周硕摆了摆手,恼道:“小兄弟,别跟我装蒜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倭寇的事情,圣上很震怒。” “哦?”唐毅忍不住问道:“陛下不是将朱志良下狱,又派遣王忬大人提督军务,王崇古大人接手苏州,难道还不够吗?” “哼,你当圣上是傻瓜,我们锦衣卫是吃素的?”周硕冷笑道:“倭寇突然袭击嘉定,稳、准、狠,一击得手,饱掠而去,还捣毁了堤防,淹没农田,十几万人流离失所。这么大的事情,没有内鬼,能做得出来吗?告诉你,陛下得到密报的当晚大发雷霆,都,都伤了龙体!”周硕压低声音道。 “啊,气得吐血了?”唐毅不由得吃惊道。 周硕嘿嘿一笑,“那倒没有,是踢小太监踢断了脚趾盖,流了好些龙血哩!” 那是他脚趾盖太长了,还龙血呢,除了重金属超标之外,嘉靖的血液没啥特殊的,做毛血旺都腥气! 周硕满心忠义,哪有唐毅这么叛逆,心有余悸说道:“陛下震怒,让锦衣卫派人调查,弄清楚勾结倭寇的原委。怎么样,小兄弟有什么线索?” 线索唐毅倒是有些,只是不能随便说出来。 “七爷,这一个多月以来,我的全部心力都用在了难民身上,实在是无暇他顾,要让七爷失望了。” 唐毅语气诚恳,周硕没听出异样,点头说道:“小兄弟,你手下有好几万难民,他们之中一定有人知道什么,还请小兄弟能多留心。” “没说的。”唐毅笑道:“乐意效劳。” “好,我要赶着去嘉定,告辞。”周硕走到了门口,又掉转头,说道:“把酒准备好了,等查明白的时候,我再来痛饮!” …… 夜色朦胧,唐秀才缓缓向火炉填上银丝碳,铸铁壶里水花翻滚,火候差不多了,用抹布垫着,抓起茶壶,给爷俩的碗里满上了热水。 明前的狮峰龙井缓缓舒展开,色绿,香郁,味醇,形美,堪称茶中极品。唐秀才托着茶碗,缓缓吟诵道:“天风吹醉客,乘兴过山家,云泛龙沙水,春分石上花。茶新香更细,鼎小煮尤佳,若不烹松火,疑餐一片霞。呵呵,可不是为父奢侈,今年的新茶要下来了,去年的要是不喝光就浪费了。” 对老爹的解释唐毅向来不感冒,想喝好茶就说呗,反正又不是喝不起。 唐毅猛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不由得说道:“没啥感觉,还不如茉莉花茶好呢!” “哼,焚琴煮鹤,煞风景,大大煞风景!”唐秀才气得扭过头,独自品味,缓缓咽下,如此三次,茶香缭绕舌尖,简直飘飘欲仙。 不过唐毅的一句话,把唐秀才从仙境就拉了回来。 “爹,锦衣卫来了。” 噗,唐秀才咳嗽了几声,差点呛到,唐毅拿起手巾,帮着老爹擦衣服。唐秀才却没了心思,问道:“刚刚来的是锦衣卫?” “嗯,就是上次的周硕,他说了皇上要彻查倭寇的事情,找出内鬼。” “好啊!早该这样了!”唐秀才一拍大腿,说道:“你不是怀疑沈良勾结倭寇吗,赶快告发,让锦衣卫动手,把恶贼除掉,还百姓的公道。” 唐秀才说的高兴,却发现儿子把脑袋埋在胸口,根本没听进去。 “怎么,你爹说的有错?” “哎!”唐毅长长叹口气,苦笑道:“爹,您可是要当官的人,怎么让孩儿放心?” “找打!”唐秀才瞪了儿子一眼,他的脑袋也凉快下来,如果真要彻查,早该派专门的钦差,协调各方,通力办案。如今只派了锦衣卫,还是秘密前来,实在是有些说不通。 “毅儿,那你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说?” 唐秀才沉下来说道:“还有你小子不知道的事情?” “爹,我又不是万事通,不过,我说的是皇上自己也说不清!” ; 第94章 不得安宁(求推荐) “胡说八道,还有人说不清自己的想法,聪明莫过帝王家啊?” “聪明人才容易想得多。”唐毅叹口气。 说实话,嘉靖皇帝绝对称得起是聪明绝顶的家伙,十五岁继承大统,比唐毅也大不了两岁,尤其还不是穿越者,愣是借着大礼议,靠张璁等几个官场小菜鸟的支持,击败了三朝元老,定策重臣杨廷和,杀得六部九卿落花流水,不聪明能行吗? 即位之初,扫清正德朝弊政,宇内澄清,竟有中兴迹象。就是这样一位被人寄予厚望的皇帝,却渐渐变得宠信奸佞,任用贪官污吏,发展到了后来,干脆躲在西苑,一心玄修,不理朝政。 如果把嘉靖的种种作为和崇祯对比起来,会发现嘉靖更像是亡国之君,可偏偏嘉靖朝虽然危机四伏,可总能找到解决办法,化险为夷,大权稳稳操纵着皇帝的手里。 聪明人可以装傻,傻瓜却永远变不成聪明人。 透过纷繁的表象,唐毅无比确定一点,嘉靖聪明,而且聪明到了极点!很可惜,他的聪明没用在治国上,没用在发愤图强上面。而是变得自私自利,刚愎自用。 他是因为正德无后,才凭着藩王之子入继打通,皇位对他来说,就是天下掉下来的馅饼。正因为来得容易,嘉靖才没有那么强烈的使命感,对他来说,小车不倒往前推,能维持大略就不错了。 剩下宝贵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修道,把命修得和三皇五帝一般,好好享受无上的权柄,逍遥快活。 但是龙有逆鳞,嘉靖处处以中兴之主自居,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北面蒙古的俺答汗时时入寇,甚至杀到京城脚下,可毕竟蒙古人和大明斗了上百年,就算成祖都没法消灭蒙古人,受点窝囊,忍忍就过去了。可倭寇不一样,蕞尔小国,海外蛮夷,竟然跑到大明烧杀抢掠,把他嘉靖不当一回事儿。 道君皇帝的自尊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权威受到了挑衅,必须要有人承担皇帝陛下的怒火,派遣锦衣卫前来调查,绝对是意料之中。甚至来的都有些晚了。 “毅儿,既然陛下要出气,还有什么难说的?” “症结就在这里。”唐毅说道:“陛下不傻,锦衣卫也不是饭桶,他们一定知道东南有人和倭寇勾结,可是如果牵连到内廷,牵连到陛下自己,那又该如何呢?” “织造局!”唐秀才不由得惊呼起来,他总算明白过来,沈良背后是织造局,是内廷,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只要和倭寇有联系,太监是皇帝的家奴,屎盆子就会扣到嘉靖的头上。面子大如天的皇帝陛下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这么说陛下是既想弄清楚真相,又不想伤损圣明。想两全其美,说起来难度不小,也并非不可能,毅儿你是不是太悲观了?”唐秀才迟疑地问道。 唐毅依旧摇摇头,“如果光是陛下一个人做主,或许能行,可是太多神仙想用东南的事情做文章,互相掣肘之下,又怎么乐观得起来?” 织造局背后是东厂是司礼监,周硕是陆炳的人,两大特务机构对抗:王忬是徐阶推荐的,南直隶官场大半是严嵩的人,严党和徐党也在明争暗斗。上面如此,东南的士绅商人同样严重分裂,以沈良为代表,顶尖的豪商世家想利用勾结倭寇,大赚国难财,而相对中下层的商人士绅渴望安宁和平。从宫中到朝堂,再到地方,上上下下,都充满了矛盾。 听完儿子的解释,唐秀才脑袋一阵阵膨胀,偏偏还有些不服气,争辩道:“毅儿,倘若陛下真的有心彻查呢?徐阁老还有朝廷的忠贞之士联合起来,利用东南的事情,把严党扳倒,岂不是天下太平了吗?” “不可能,陛下没有这个心思。” “你怎么知道?”唐秀才红着眼睛问道。 “因为他派了王忬,就是存心要委屈南直隶的百姓!” 轰! 唐秀才彻底傻眼了,没错,王忬是太仓人,按照道理是没法监管苏松等地的,但是嘉靖偏偏就派他过来。不就是预备着查出的结果,百姓一旦不满意,就用他的身份堵百姓的嘴吗? 看看,是你们太仓老乡调查的,还有什么不相信的。显然,嘉靖是准备包庇织造局了,毕竟那是宫里最重要的钱袋子,赚来的大头儿还都是孝敬了皇帝陛下。修道炼丹可是相当消耗银子的,老百姓和修道大业哪头重要,嘉靖心里清楚,唐毅也清楚。 “陛下自己就在矛盾之中,而所谓的忠贞之士就没有问题吗,徐家近些年大肆兼并土地,手上桑田万亩,前些日子徐玑还跳出来捣乱,能说他们家和沈良没有串通?错综复杂,乱成了一团麻,想查出什么结果,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经过一番分析,唐秀才总算是有了头绪,可同时也陷入了迷茫之中。天地君亲师,皇帝陛下是万民的君父,是江山的主人,子民受害,竟然不替子民讨回公道,还包庇恶人,颠倒乾坤,还有天理吗? 君王昏庸,满朝文武看似清浊分开,忠奸对立,实则遇到了“利”字,又勾结在一起,蛇鼠一窝,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唐秀才从小苦读诗书,盼着能蟾宫折桂,造福苍生。虽然科举不顺,但至少眼下坐上了巡检,多少能给百姓做点事情。可君王如此,大臣如此,做芝麻绿豆大的巡检,又能有什么用? 不知不觉间,唐秀才手里的茶水冰凉,他就像木雕泥塑一般,傻愣愣坐着,仿佛被抽掉了灵魂。 半晌,唐秀才长叹一声,痛苦说道:“毅儿,你说这样的朝廷还保它做什么?” 唐毅同样在不断拷问自己的心,朝廷就是大粪坑,大泥潭!何必踏进去呢,凭着自己的本事,经营一些势力,捞足够的银子,找一处海外荒岛,做自己的草头王,该多舒心? 听到老爹提问,猛然想起来心学门人最熟悉的四句话:“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阳明公不是不知道世道险恶,不是不知道做事艰难,还是毅然站出来,只手擎天,高托红日,不计毁誉,保江山,安社稷。人终归不是草木,只图自己的安乐。多一个有良知的好官,多替百姓争一分,天下便澄清一分。一切邪党奸佞都不过是纸老虎,张牙舞爪,徒有其表而已!人心在我,天下百姓就是最大的靠山!” 月光透过竹梢,落在唐毅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宛如传说中的圣贤。他的语气温和,神情坚定,听得人心悦诚服,又血液沸腾! 这就是我的儿子,我最骄傲的儿子! 唐秀才心中狂喊,脸涨得通红,好像喝醉了,从里往外得高兴。爷俩在月下且歌且笑,纵论朝堂,激扬文字,言谈之激烈,唐顺之听了都要汗颜惭愧。 …… 转过天来,爷俩又早早爬了起来,全无一丝狂态,和昨天判若两人。 知易行难,多远大的理想都要一步步实现,东南的大局并非他们能够左右的,案子要怎么查,他们也不想插手。吃过早饭之后,唐秀才叫上雷七,跑到了运河工地,去挑选身强力壮的,充当弓兵,防卫河道安全。 唐毅则是去找了周沁筠,东南的局面越来越复杂,他必须先立于不败之地,以运河为诱饵,笼络住一大帮的士绅商人,结成一股势力,才能抗衡沈良,才能游刃有余。 击鼓买糖,各干各行,唐家父子的盘算很不错,只是显然有人不想他们这么轻松好过。两队骑兵正在风驰电掣,向着运河工地杀来,仿佛比赛般一前一后到来。 “唐巡检,我们得到密报,有逃兵隐藏在难民中,请允许我们抓人!” 第95章 运河票号 天瑞祥! 三个烫金的大字,分外惹眼,正是周家绸缎庄的字号,唐毅略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有很多人来回出入,带着一匹匹的丝绸喜笑颜开地离开,看起来生意很不错。 沈林拿着唐毅的名帖,送到了小伙计手里,小伙计急忙请唐毅到柜房喝茶,没有多大一会儿,身着男装的周沁筠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身材高挑,五官精致,虽然身为女子,但是却有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很是吸引人。 “怎么?唐神童身边莺莺燕燕的还少吗,奴家哪里能入得了法眼?” 唐毅呵呵一笑,“周姑娘太客气了,你要是贴出招亲的告示,我敢保江南的才俊第二天就会踏破周家的门槛。” 周沁筠摆摆手,随意坐下,讥诮道:“都是贪图金银的狂蜂浪蝶,来再多有什么用!唐神童,还是说说正事吧!” 听得出来,周沁筠语气之中带着落寞,毕竟二八年华就算是大姑娘,很多都做了娘。她如今都快到了双十,放在越王勾践那会儿,家里头都该治罪了。看得出来,她心里头的苦远比寻常人多,女汉子不好当啊! 唐毅摇摇头,他来拜会周沁筠,自然是有大事情要商量。 “周姑娘,前几天咱们商量过,修运河,你出三十万两银子,占四成股金,我占三成,其余三成分给钱胖子,雷七,还有施工的难民。” 周沁筠点点头,说道:“没错,莫非有什么不满,或者你还想多分一些?倒是令尊做了巡检,提督大人又是你的舅舅,小女子势单力孤,可没胆子和小相公争!” 说着周沁筠故作愁容,说得委屈,仿佛唐毅仗势欺人,占她的便宜一般。 唐毅连忙摆手,咳嗽了两声:“周姑娘,你误会了,我是想着咱们彻底改变一下股金的模式,拉拢更多的商人进来!” 什么? 周沁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开玩笑当初找来了一大堆的商人,唯有她周沁筠和钱胖子愿意出钱,如今工程进展神速,没几个月就能收银子了,凭什么把到嘴的肥肉分出去! “小相公,你是什么意思?莫非银子不够用?小女子可以再加二十万,股份也不用增加。可若是想拉其他人进来,架空小女子,那是痴心妄想!” 周沁筠小脸冷着,摆出一副战斗姿态,没想到这妞警惕心还真强。 “周姑娘,你听我说。”唐毅当即把心中的设想都说了出来,周沁筠最开始充满了敌意,可是不知不觉间,竟然被唐毅说服了,露出思索的神色。 “盐铁塘修通之后,每一年光是过路费就有十几万两,甚至更多。眼红心热的人不再少数,我们要想独霸运河的利益,除了指着提督大人撑腰之外,还要花大笔的银子打点各方,你说对不对。” “嗯,不过做什么生意不都是如此吗?”周沁筠随口说道:“做生意找靠山,天经地义,沈良不就是巴结织造局,给太监当干儿子,才有今天吗?” 听得出周沁筠对沈良甚是不屑,对了,周家原本是织造局下面最大的织户,结果被沈良抢走了,看起来两家之间应该也有矛盾,不然周沁筠不会跳出来支持自己修运河,坏沈良的好事…… 一瞬间,唐毅的心里打了一百个转,笑道:“靠山山倒,王大人不过是提督军务而已,临时的官职。想必周姑娘也知道,海上倭寇势力惊人,岂是三年五载能解决的。再加上朝廷没有定下战略,反反复复也是正常的。若是一旦换了人,改弦更张,只怕运河就不是我们的了?” “那怎么办?”周沁筠一下子慌了神,红润的脸蛋变得惨白,怒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们家的本钱都押在了运河上,要是有人想抢走,我,我就跳河!” 够狠的,要玩命啊! 唐毅慌忙说道:“周姑娘过虑了,山人自有妙计,任凭上面风起云涌,咱们都稳坐钓鱼台。” 唐毅的办法也简单,就是广泛吸纳商人加入,现在不是有一帮人后悔没有投资运河吗?重新给他们机会,准许入股分红,而且投资的人还能享受货运便利,降低过路费。把苏州,乃至东南的商人和士绅大族都拉过来,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守望互助。任凭官员怎么换,都不用担心了。 “这倒是办法,只是区区一条盐铁塘,修筑下来最多七八十万两,我们已经投了一半,只剩下一点汤喝,实力雄厚的商人未必愿意。” “此言差矣!” 唐毅终于找到了周沁筠的弱点,她再聪明,眼光见识还是比不上自己,盐铁塘不过是小小的冰山一角,真正大头儿还在后面。 “周姑娘,运河修通之后,人员货物往来,还需要什么?酒店,茶庄,客栈,仓库,牙行,票号等等,数之不尽。要想建设这些需要什么呢,简言之,土地!”唐毅自问自答道:“我已经把运河两边,适宜建造铺面的地段都圈了下来。过路费能收多少银子?要是有成千上万商人吃喝玩乐,买卖交易,那又是多少钱,只怕十倍百倍都不止。而且,盐铁塘运行起来,交通便利,设置作坊就有利可图。在下手上就有酒坊,有木工作坊,周姑娘手里还有丝绸作坊,这些生意都会快速膨胀,姑娘以为又会有多少利益?” 唐毅说到了激动之处,竟站了起来,慷慨激昂道:“遍观天下,尤其是江南之地,商贸繁荣,远胜国初百倍,豪商众多,富可敌国。但是……” 话锋一转,唐毅就分析到了商业上的难题。 “我朝重农抑商,士农工商,商人排名最后,因此不得不依附官僚士绅,赚得大半银子都要打点关节,财富也得不到保证,朝廷朝令夕改,大家不敢扩大投资……” 唐毅分析的头头是道,基本上把制约进入资本时代的因素都分析到了,周沁筠还从没有站在如此高度,来看待工商发展,听完唐毅所说,真有种豁然开朗,拨开浓云见青天的感觉……然并卵! “千百年的规矩,好些都是你们的孔圣人定下来的,怎么能改?”周沁筠沮丧说道。 唐毅呵呵一笑:“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过眼下还不到时机,但是咱们可以从运河做起,改变思维,不要总想着竞争,要学会合作,而且也不是买卖商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才能赚到银子。可以给商人提供服务,让他们运输更快捷,交易更方便,吸引更多的商人过来。” “那我们做什么?” 唐毅眼中闪动智慧的光,“做其他商人不能做的,不敢做的!” …… 经过了大半天的商讨,唐毅和周沁筠总算达成了协议,前面都是唐毅在说,在谈设想构思。而后半段则是周沁筠,毕竟她更熟悉细节,更了解当今的商业。 两个人决定设立一个钱庄,定名为“运河钱号”,以钱庄的名义发放贷款,疏通运河,建设客栈仓库等设施,还提供保护,组建货运船队,发布商业信息,进行贸易结算…… 等到把细节都推敲好,周沁筠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对唐毅除了佩服就是佩服! 难怪人家不到一年,就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想想以往,他们几个织户为了抢夺订单货源,杀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值得吗! 还有多少事情可以做,比如商人长途贩运,一趟要走几个月,费尽千辛万苦,一路上受的难和唐僧都有的一拼。最可怕的就是突然物价暴跌,血本无归。如果有了情报消息,会少受多少损失? 再有东南越来越乱,携带现银就会非常危险,如果拿着钱庄的银票,交易的时候也在钱庄走账,会安全便捷多少? 光是这份计划,就不知要吸引多少商人加入。 周沁筠想了半晌,咬着樱唇说道:“唐神童,我准备去苏州一趟,太仓的商人毕竟实力有限,凭着我们周家的面子,多拉一些有分量的过来。” “那自然好,不过可别让人家鸠占鹊巢,喧宾夺主。” “你放心吧,小女子可是钱庄最大的股东啊,还是董事长呢!”周沁筠心情大好,竟然拿新学的名词揶揄唐毅。 商量妥当,周沁筠带了十名保镖,立刻动身去苏州。此一去,鼎鼎大名的运河号横空出世,作为世界上第一家现代银行,足足比起荷兰的阿姆斯特丹银行早了半个世纪。 手握金融大权,也让唐毅比起自己的前辈,杨廷和、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走得更远,根基更牢! 第96章 田三的秘密(上) 从天瑞祥出来,唐毅没急着回家,而是带着沈林往春芳楼去,虽然钱胖子只是小股东,但毕竟够意思,唐毅也不能亏待他。 更何况运河号日后一定规模越来越大,唐毅也需要一个心腹之人盯着。正走着,突然从大路上气喘吁吁跑过来两个人,冲到了唐毅面前,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出来,正是吴天成和朱海。 “出了什么事?” “师,师父,咱们这边说。” 四个人快步走了一个茶馆,小伙计送来茶水,吴天成迫不及待倒了一杯,喝干之后长长出口气。 “师父,今天下午的时候,有两伙人前后脚到了运河,都说要抓人。” 唐毅一愣,运河可是他手上最大的一张牌,岂能允许别人捣乱。 “到底是谁,你们拦不住吗?” 吴天成苦笑道:“师父,就算是您也未必能行,来的是织造局太监还有锦衣卫的人。都说难民之中有逃兵,让我们把人交出去。” 该来的总会要来。 唐毅经过短暂失神,脑筋重新转动,周硕跑来,唐毅就猜测到锦衣卫和内廷要较劲儿,终于变成真的了,只是没想到这两方怎么把战场放到了自己的地盘,真是可恶! 想置身事外,默默积累实力都不行,唐毅气得咬牙切齿,随口问道:“什么逃兵?” 吴天成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伏在唐毅的耳边,低声说道:“师父,似乎审讯朱志良有了眉目,要找精通爆破的逃兵。” 爆破?逃兵? 到底什么意思,唐毅越发糊涂了。吴天成也摊摊手,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总不会朝廷也学咱们,拿火药修运河吧?”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唐毅突然脑中打了一道闪电,豁然开朗。 “天成你还真说对了,只是他们没修运河,而是炸河堤。” “哪的河堤?”吴天成追问道。 “黄浦江!” 唐毅轻轻吐出了三个字,吴天成也不傻,瞬间清醒过来。倭寇进犯嘉定,暴掠而去,最大的疑点就是为何要炸毁江堤,淹没农田,很多人都说倭寇野蛮成性,残暴不仁,干什么都是正常的。 对这种脸谱化的臆测唐毅从来不相信,倭寇大半都是东南过不下去的织工和渔民,他们又岂会如此残忍对待普通百姓! 而且他们这么干就等于是自掘坟墓,再也不会有百姓暗中支持他们,通风报信了。 但是,如果有人勾结倭寇,甚至干脆假扮倭寇,把江堤炸开,毁掉农田,那就是顺理成章了。 该死! 伤天害理,倭寇都做不出来的事情,他们干了!千刀万剐,扒皮点天灯都不足以偿还罪孽! 唐毅恨得咬牙切齿,现在锦衣卫和织造局都找到了自己,八成是有准确的情报,倘若真的能找到参与炸毁江堤的士兵,整个黑幕就有掀开的可能,对那些可怜的难民就有了交代……不对!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唐毅用力摇摇头,如果真是按照如同自己的判断一般,这绝对是天大的丑闻,朝廷的面子会丢得一干二净,锦衣卫绝没有这个胆子,那他们为什么会如此积极呢? 假如自己是锦衣卫,手里捏着要命的罪证,就能逼着内廷低头,还能在皇帝面前赢得办事得力,顾全大局的好名声,甚至把织造局抢到手里,绝对是一举多得。 至于难民的公道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在这些人的眼里,除了皇帝的喜怒之外,其他的都是草芥! 你们如此,我唐毅可不是这样的人! 唐毅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时喜时怒,弄得吴天成迷迷糊糊,忐忑问道:“师父,到底是怎么了?” “嗯,我问你,就按照他们所说,有精通爆破的逃兵,谁的可能性最大?” “这个……”吴天成迟疑一下,急忙说道:“田三!” “确定吗?”唐毅又问道。 吴天成用力点头,朱海也说道:“少,少爷,田三可厉害了,好些大石头都是他炸碎的。” “师父,要不要把田三交出去,是给锦衣卫,还是织造局?” 唐毅断然摇头:“一个王八蛋,一个龟儿子,谁都不给,你想办法把田三给藏起来,我有大用!” …… 对难民来说,干活虽然累得要死,每个人却甘之如饴,不为别的,光是一日三餐,就足以让人垂涎三尺。白面馒头,喷香的米饭,菜里偶尔还有荤腥,要是提前完成了一段任务,就有加餐,肥瘦相间的红烧肉,顶着风香气都能飘到城里去,咬一口,油脂在舌尖崩裂,畅快,舒服。以往过年都不敢想的事情,光是为了能吃到红烧肉,城里不少闲汉都跑到运河白干活。 听说如果运河修好了,挣到了钱,他们还能有分红,以后想什么时候吃红烧肉,就什么时候吃,天天过年,比神仙还滋润! 相比普通的工人,有些技术的瓦工木工待遇更好,尤其是爆破手,每次成功爆破,都能领到一两银子的津贴。 田三的腰包里就有十几两的碎银子,趁着下午休息的时候,他跑到了不远处的熟食摊子,摊主是个二十几岁的女人,听说丈夫染了疾病死了,光靠着一个人做些小生意拉扯两个孩子。田三每次来买东西,都会多给她几个钱,穷人帮穷人呗! 这次又是如此,买了两只桂花鸭,随手掏钱给她,女人却拦住了他。 “田三哥,两只鸭子送给你了。” “那怎么行?你多不容易啊!”田三可从来不占女人的便宜。 妇人抿着嘴唇,用力抓着衣襟,骨节都变白了,细如蚊讷道:“田三哥,你,是个好人,晚上,俺,俺在家等着你!” 说完之后,脸都成了大红布,转身抓起扁担,撒腿就跑。把田三给彻底弄傻眼了,半晌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真疼! “这娘们没瞎眼啊,怎么看上我了?” 爱情来得太突然了,田三晕乎乎,好像踩着棉花包,一步三摇,回到了工棚子,把鸭子往破木桌上一扔,正在草垫上酣睡的两个年轻人迷迷糊糊就起来了。眼睛还没全睁开,就伸手去抓鸭子。 啪! 田三狠狠一拍,骂道:“小驴儿,憨牛,忘了规矩,给老子洗手去!” 两个少年把打醒过来,嘿嘿点头,一转身,弄了点清水,把手洗干净,跑过来,抓起桂花鸭,大口啃着,干瘦的小驴儿含混不清说道:“秀娥姐的手艺就是好,三哥,我看你把秀娥姐娶回家算了。” “什么跟什么啊!”田三佯怒道。 小驴儿撇嘴道:“谁看不出来,秀娥姐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田三一愣,想到刚刚的话,不由得脸色一红,“你说真的?” “当然真的!” 田三突然一阵莫名的兴奋,他军户出身,几代人都是穷鬼,到了他这一辈,连媳妇儿都娶不起,秀娥虽然是个寡妇,可人漂亮,能干,还有两个孩子,别人或许会别扭,可是田三一想到立刻有孩子叫自己爹,心里头就热乎乎的,好像着了火。 两个兄弟闷头吃着鸭子,田三的一颗心早就飞走了,竟然不自觉地哼唱起来,老天爷可算是开了眼…… 正在高兴的时候,突然从外面蹿进来一个年前人,到了田三的面前,就说道:“大事不好了,三哥,有人来抓你!” “什么?”田三豁然站起,脸色顿时狂变。小驴儿和憨牛也蹿了起来。 “刘娃子,谁要抓三哥?” 进来的年轻人喘着气说道:“三哥,刚刚来了两伙人都要找什么会弄火药的,有一伙领头的还没胡子,阴阳怪气的!” “是织造局的太监!” 田三的脸色瞬间惨白惨白的,什么幻想都没了,想不到,他藏到了难民里面,还是逃不了,难道真要去海上当倭寇? 小驴儿和憨牛抹了抹嘴角的油,坚决说道:“三哥,你去哪我们两个都陪着你!” “好兄弟!”田三格外感动,拉着两个人就要逃走。刚出了棚子,迎面正好撞上了朱山。没等他们说完,朱山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老爷拖着那帮人呢,快点跟我走!”朱山带着他们,绕过工棚子,奔着竹林跑去。前脚刚走,后面锦衣卫和织造局的人就杀到了。 “来人,把这里都围了!” 第97章 田三的秘密(下) 在唐秀才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左边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孔武有力,他正是锦衣卫百户卫悍。在右边则是一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嘴角总是带着阴测测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这位就是织造局派来的桂公公。 被这两个凶神恶煞挟持着,唐秀才的感觉可想而知,他只能祈祷,朱山能把田三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直觉告诉他田三绝对是关键人物,不能落到锦衣卫和织造局的手里。 唐秀才强打着精神,一边走,一边说道:“卫百户,桂公公,要说起来,数以万计的难民,每天都有人赶来。又要管吃喝拉撒,又要修运河,最近还要选拔弓手,充实巡检司,好保护运河安全。千头万绪,下官本事平平,全靠着大家伙帮衬扶持,勉强硬撑着,真是不容易!” 卫悍没说话,只是哼了一声,桂公公却冷笑道:“唐大人,你的辛苦咱家知道,可是这和咱家没关系,咱家只是来抓人的!” “是是是,下官就是想说,这么多人,混入一两个罪犯,下官也没法明察秋毫,还请您二位多多体谅。” 卫悍沉着脸说道:“唐大人不用担心,就凭着令郎救过三爷,锦衣卫就不会害你们,至于他们,那就不好说了。” “哟,瞧这话说的,敢情织造局就是贼窝子,吃人不吐骨头?”obr> 卫悍白了他一眼,狠狠说道:“你们干的缺德事还少了,老天爷早就该劈了你们!” “嚯,别拿老天爷吓唬咱家,现在这年头缺德的人多,就算累死老天爷,能劈死几个!卫悍,说到底咱们都是给主子万岁爷办差的,你该知道分寸。” “等着抓到人再说!”卫悍冷笑着说道。 两个人斗着嘴,转眼来到了爆破工匠的住处,这里也是所有工人当中条件最好的。正逢休息时间,有人酣然大睡,有人捧着水碗,扣着脚山南海北地聊着。 卫悍和桂公公的人冲进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茫然地站起。这帮人如狼似虎,把大家都叫了出来,排队站在空地。 卫悍的手下带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让他去辨认,至于桂公公同样不甘示弱,他叫出的人油头粉面,脸上都冒光。两个机构的作风一目了然,一个威逼,一个利诱。不过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收获,只能苦着脸说道:“小的无能,没有找到田三。” “废物!继续给我搜!” 这帮人把工地翻了一个底儿朝天,可依旧没有什么所得,桂公公脸色铁青,突然转向盯着唐秀才,目光锐利的好像老鹰。 “唐大人,咱家奉劝你一句,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和织造局作对!” 唐秀才装作一脸茫然,摇头说道:“我不明白公公的意思。” “装,继续装!咱家不妨和你明说,来之前,周围的各个道路都安排了织造局的人,只要田三一露头,就肯定跑不了。唐大人,聪明的就别玩花样,不然谁也保不了你!” 咯噔,唐秀才心里头不由得敲起了小鼓,要真是被发现了,麻烦可就大了。不过大丈夫做了不悔,悔了不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个阉宦看扁了。 “我唐慎行得正走得端,用不着谁保。” “是吗?咱们走着瞧!” “我坐着等!”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是种煎熬,有人跑到桂公公和卫悍面前的时候,唐秀才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一张嘴就能跳出来,生怕他们把人找到。 挨着,盼着,熬着,暮色四合,越来越多的消息传来,依旧一无所获,唐秀才渐渐松口气,心中不由得得意,看起来朱山不声不响的,竟然是个有主意的,自己这也算慧眼识人! 还真别说,唐秀才的确赌对了。 朱山领着田三他们,先跑到了小竹林,想要穿过去,结果到了竹林边,竟然有几个拿着刀的人巡视。他们立刻掉头,连续换了三个方向,险些被发现,就是找不到逃出去的路。四个人又累又饿,浑身都是汗水,衣服也刮破了,别提多狼狈。 “朱兄弟,田三感激你的仗义,可眼下咱们跑不出去,待在一起,只会连累你还有唐大人。我田三烂命一条,不值得你们冒险,我自己出去,这两个兄弟你帮我照看着,就算田三死了,也感激你!” 小驴儿和憨牛喘着粗气,拼命摇头,眼中泪水止不住流出。 “三哥,我们跟着你一起死!” “谁都不能死!”朱山突然低吼起来,他这个人就认死理,爹妈提着耳朵,告诉他和二弟要听从唐家父子的命令,唐秀才让他保住这三个人,那就必须做到。可是搜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肯定藏不了多久,该如何是好? 朱山突然灵机一动,当初他爹可是藏在桥下面躲过一劫,他们为什么不学学呢! 四个人商量妥当,朱山领着他们,悄悄摸回了工地旁,此时锦衣卫和织造局的人正在搜查。朱山第一个跳上了一艘运泥船,船上都是臭稀泥,枯枝败叶,什么都有。捏着鼻子,朱山藏了进去,用泥覆盖着身体,只留下口鼻在外面。 其他三个人忍着呕吐,照方抓药,不光躲在泥水里面,还用枯树枝遮挡面部,一动不动。每当听到脚步声,他们都闭住呼吸,苦苦挨着。冰冷的泥水带走了身体的热量,他们不听打着冷颤,那个滋味简直无法形容。 总算等到了二更天,外面没了动静,朱山从挖泥船里爬出来,四个人还都活着,只是小驴儿抽筋厉害,田三捂着他的嘴巴,不让他出声。 朱山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一摆手,领着三个人奔着东边就下去了。没走多远,就发现一处小庙,朱山带着头,从墙上翻了进去。 扑通,扑通,扑通…… 正在抓着烤鸡大啃的道行吓了一跳,慌忙跑出来,一头撞上了朱山。弄得满身都是烂泥,吓得道行头发都竖起来了。 “何方妖孽?” “是我,朱山!” 道行将信将疑,凑到跟前,扒开了脸上的烂泥,吓得他惊呼出来:“怎么是你?” “神仙,救命啊!”朱山说完了,身体一软,又趴在地上。 道行半拖着,把四个人都弄进了禅房,拿来清水,帮他们洗漱,让他们休息。 “多谢神仙救命之恩。”田三他们没口子感谢。 道行懒洋洋摆手,说道:“你们的破事老道不掺和,等天亮了贫道想办法把唐毅叫来,有事你们聊!” 道行说到做到,第二天跑到外面转了一个上午,到了下午时分,唐毅就来到了道观。和田三等人见了面。 “小相公,事到如今,我田三不能瞒着你,您看田三是该杀还是该剐,悉听尊便!” 当即田三就把过往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来他是宝山卫的军户,从小喜欢火器,两年前击杀一名水匪,把提拔到了总旗。 就在正月十三的时候,突然千户大人来了命令,让他带着十几个兄弟去黄浦江边待命。赶到之后,竟然发现了好几架马车,上面装满了火药。还有三十几个壮汉,为首的人用刀架着田三,逼他把火药埋放好,准备炸掉江堤。 田三哪里肯答应,可是为首之人掏出了知县大人的亲笔命令,田三只能屈服,他在江堤上埋好了火药。战战兢兢,等到了正月十四的晚上,火药被点燃,江堤炸开,江水奔涌而出,顷刻间大片农田被淹没,房舍被摧毁。 田三当时害怕到了极点,他和十几个兄弟都被带到了不远处的一片树林,押解他们的人都亮出了兵器,一点没有客气,一顿乱砍,所有人都死亡殆尽,唯有田三早有警惕,加上身手利索,抓起根枯枝,戳倒了两个对手。突出重围,跌跌撞撞,跑到了江边,一头扎了进去。从小生活在江边,田三的水性绝佳,竟然逃脱了性命。藏身在难民之中,一直躲到了今天。 “小相公,田三丧尽天良,小的该死啊!” 梳理了一下情节,弄得慢了。小唐手里有了足够的好牌,要开始大杀四方了!求票支持啊!- 色书 第98章 军令状 田三跪在唐毅的面前,哭得像是孩子,用力拍着地面,悲痛欲绝道:“十几万父老百姓流离失所,田三罪恶滔天,哪怕扒皮点天灯都是应该的,只求小相公能把狗官朱志良炸毁江堤,残害百姓的事情上奏朝廷,只要能拉着狗官当垫背的,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田三说完,抬头盯着唐毅,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唐毅应该有所反应,可偏偏这位比庙里的泥胎还坦然。好像是饿了,竟然抓起了桌上的绿豆糕,就着茶水,连吃了两块,打了一个舒舒服服的饱嗝。 “小相公,莫非你不信田某的话,你不帮忙,我就去衙门!”他转身要走,唐毅终于开口了。 “站住,田三,你以为一个知县就敢炸开江堤吗?一个知县就能勾结倭寇,祸乱江南?一个知县就值得锦衣卫和织造局派人来抓你?你想得也太简单了!” 连续的质问,把田三给镇住了,说到底他就是个总旗,有了热血,也有点心计,可低微的身份使得他根本看不清东南的局面。只能傻愣愣站着,两只眼睛呆呆盯着唐毅。 唐毅在地上转了两圈,负手而立,仰望着天空的阴云。其实唐毅远没有表面那么冷静,田三的证言终于证实了他的猜想,扒开江堤的是自己人,说起来真够可笑,可事实就是如此残酷。 倭寇可恶,可是大明的内部竟然存在一批比倭寇还可恶的东西,如果让这帮人逍遥法外,唐毅觉得自己连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了! 必须斗倒他们,替百姓,替天下逃回公道! 只是唐毅脑筋很清楚,牵连如此之广的事情,就仿佛手里捧着超级炸弹,一个不留神,恶人没有伏法,反而把自己炸得尸骨无存。不管在什么时候,保存自己都是最重要的。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帮十足的畜生,想胜过他们,就要算计更精准,手段更残酷卑鄙,更加无耻! 思索再三,唐毅终于有了主意,他猛地一回头,盯着田三。 “小相公,你有什么吩咐,田三万死不辞!” 唐毅呵呵一笑:“田三,我不让你死,而是让你活着,无论如何都必须活下去!” “小相公,你是什么意思?”田三不解地问道。 “你是当过兵的,我问你弓箭在什么时候最可怕?” “当然是射……不对,是将射未射的时候。” 还不笨嘛,唐毅笑道:“那是为什么?” “如果射出去了,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射中,死活就在一瞬,没啥好怕的!” “聪明!”唐毅说道:“你是个关键的证人,可是把你推到前面,去指证历历,对手就会有一万种办法对付你,让你闭嘴!”唐毅悠悠说道:“可是只要一天抓不到你,就仿佛没有射出的弓箭,他们就会忧心忡忡,就有所顾忌,就不敢破釜沉舟。而我,就有办法把他们干掉!” “当真?”田三激动问道。 “嗯!”唐毅笃定一笑,“你留在这里吧,我会请蓝道长帮忙的。” 唐毅正说着,突然房门猛地推开,本来在听墙根的蓝道行晃着胖大的身躯跳了进来,须发皆乍,通红着眼珠盯着唐毅。 “姓唐的,你和老道有仇是吧?这小子是什么人,牵涉多大的干系,你把他留在老道身边,你是恨我不死是吧?你唐毅对老道有恩,可老道也帮过你的忙,咱,咱们两不相欠!” 看着这位发飙,田三火气上涌,就想说话,哪知道唐毅微笑着摆摆手。 “蓝老兄,你说完了吗?” “完了!” “那好,让我也说两句吧,你可知荆川先生如何评价老兄?” 一听到唐顺之,蓝道行就浑身一哆嗦,不由得想起那个有生以来最悲催的夜晚,被唐顺之三个连环轰炸,塞了一脑袋东西,弄得到现在还消化不良,想起来就反胃。 “唐顺之怎么说?”蓝道行忍着恶心问道。 “荆川先生说蓝老兄侠骨天生,虽然身为世外之人,但早晚有匡正社稷,为国锄奸的壮举,必定名留青史,百年之后,人们可不知道唐荆川,但绝不会不知道蓝道行!” “他真这么说的?” 蓝道行顿时眉开眼笑,唐顺之何许人也,能得到如此盛赞,老道的虚荣心空前满足。他是个典型的顺毛驴,心情一好,脸也绷不住了,不好意思赶人,只能说道:“老道不是不帮你,只是把他留在身边,老道实在是没把握。” “呵呵,蓝老兄,太仓肯定不安全,但是有一个地方无比安全。” “哪?” “苏州府,织造局!” ……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蓝道行这几个月以来,仔细体悟装神弄鬼神功,如今是法力大进,离着登峰造极只差一步之遥,名头越发响亮,谁都知道太仓有个蓝神仙,能通鬼神,知福祸。偏偏织造局的太监又是一群吃饱了喝足了,精神最空虚的人。让蓝道行带着田三,藏到织造局,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 唐毅连夜安排,把蓝道行他们送走。前脚刚走,后脚王世懋带着一位杨师爷就找了过来。 “表弟,人被你弄到哪去了?”王世懋劈头盖脸就问道。 唐毅茫然摇头:“什么人,我哪知道?” “你就装吧!”王世懋嘿嘿冷笑道:“你能骗过锦衣卫和织造局,那是他们不了解你,我王世懋可知道你小子有多鬼。” 见唐毅还是摇头,王世懋真的着急了,怒道:“你小子再敢和我装蒜,休想娶三妹!” 这个威胁太狠了,唐毅蹭地站了起来。 “表哥,额不,二舅哥,你可要高抬贵手,小弟求求你了!” 抓到了唐毅的痛脚,王世懋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任凭你小子比泥鳅还滑,不一样要俯首帖耳,什么都不如有个好妹妹啊! “表弟,实话说了,我爹接了密旨,要调查是否和倭寇有勾结,谁知道那个朱志良就是一块滚刀肉,蒸不熟煮不烂,一问三不知。前天我爹得到了密报,说是有人在江堤决口的那天,看到附近有两伙人火拼,根据他们指点,找到了树林,果然有十几具尸体。” 唐毅眼前一亮,和田三说的对上了,不由得问道:“然后呢?” “找来百姓辨认尸体呗,结果一问之下,他们都是宝山卫的军户,在一天前就神秘调走。你猜猜,他们去干什么了?” “还能干什么,炸江堤呗,以后你弄点有难度的事情考验我成不?”唐毅掏着耳朵,不耐烦说道。 行啊,王世懋哈哈笑道:“狐狸尾巴漏出来了,你小子准是把逃跑的军户藏起来了,赶快交给我。” 王世懋都有些迫不及待,他本来跟着老爹去苏州,为了捉拿田三,他是连夜骑马炮回太仓,大腿根都磨得红肿破皮,受了这么大罪,可不能一无所获。 “表哥,我问你,找到那个人,接下来呢,准备怎么做?” “那还不简单,带到苏州,和朱志良当面对质,让朱志良招认是谁指使的,这桩惊天大案也就有了眉目了!” “哈哈哈!”唐毅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弄得王世懋大惑不解。 “你小子发神经啊?” “岂敢岂敢,小弟的意思是不用证人,我就能让朱志良开口。” 王世懋一听,顿时撇撇嘴,要说唐毅的本事,他一万个佩服,但是朱志良那家伙简直就是变态! 为了撬开他的嘴,王忬用了十八般刑具,两条腿都打烂了,夹棍,老虎凳,滚钉板,再折腾下去,人就活不了了,可他愣是咬死了牙关,贼骨头死硬。 “表弟,你可别托大了。” “放心吧,审问是心理学,要对症下药才行,只要我见到了朱志良,自然药到病除。” “当真?” “嗯!”唐毅信心十足地说道。 “那还等什么!”王世懋劈手抓起唐毅,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杨师爷,准备马匹,咱们立刻去见我爹。” 第99章 天不收你我收你 走进监牢,混杂着腐臭血腥的味道直刺鼻孔,潮湿阴暗的地面满是蟑螂老鼠,这些小东西竟然不怕人,到处乱窜,在墙角甚至有狗尿苔茂盛地生长。 牢头在前面小心翼翼领路,说道:“公子小心,地上面滑。” 唐毅默默点头,扯了扯身上的狐裘,阴森的冷气让他十分不舒服,仿佛到了鬼门关一样。实际上也差不多,那些被关了不知多久的犯人伸出漆黑的手爪,和小鬼差不了许多。牢头和狱卒就好像牛头马面,对身份尊贵的唐毅极尽谄媚之能事,对于其他的犯人可一点不客气。手里握着生牛皮的鞭子,里面还挂着铁丝,一旦有犯人伸出手爪,大声喊叫,上去就是一鞭子,抽得血肉模糊,嗷嗷怪叫。 牢头嘿嘿赔笑:“公子爷,这帮都是贱皮子,不打不成!” 唐毅没说话,哼了一声,脚下却加快了步伐,一直到了最里面的一间,看起来干净不少,在床上坐着一个人,他已经一直这么坐着好几天了,后背前胸,还有两条大腿,遍布伤痕,有的都化脓流水,他只能坐着,哪怕睡觉也是如此。 “公子爷,这就是犯官朱志良!” “嗯。”唐毅说道:“把门打开,给我一把椅子。” “是!” 牢头搬过来一把太师椅,放在临近牢门的地方,体贴说道:“公子爷,这家伙晦气,您离着他远点。” “你先下去吧。” 牢头急忙躬身离开,唐毅坐在椅子上,打量一阵朱志良,长叹一声。 “朱大人,晚生唐毅,前来拜会。”连说了三遍,朱志良的头似乎动了一下,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在朱志良的牢房旁边,还有一间密室,这是专门留给秘密记录人员的。此时王忬和王世懋父子都在里面侧耳倾听,唐毅可是和他们定下了军令状,一定会撬开朱志良的嘴巴。 就听唐毅略微沉吟,笑着说道:“朱大人,三十年前,令尊早丧,你接了他书吏的职位,十几年间,兢兢业业,从主簿做到了县丞,一直以来,素有清名。后来经推荐,去广西做了一任知县,也是政绩斐然,然后又被调到嘉定。东南富庶之乡,文脉悠长之地。多少科甲正途出身的人都没有这个福气,你怎么就不知道惜福自爱啊!” 话音老气横秋,仿佛在教训小辈儿一般。 朱志良缓缓抬起头,从乱蓬蓬的头发之中,露出了一双血红的眼睛,充满了嘲讽地看着唐毅,简直不屑一顾。 “年轻人,你想学苏秦张仪,让朱某开口,告诉你,痴心妄想!正如你所说,我朱志良出身寒微,到了今天,已经算是享受了,风光了,死就死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不用白费心思!” 说完之后,把眼睛一闭,又仿佛老僧入定,充耳不闻。密室当中,王忬眉头紧锁,牙齿咬得咯蹦蹦作响。 这段日子来,王忬没少和朱志良过招,这家伙就是个榆木疙瘩儿,软硬不吃。有其他又是经年的老吏出身,对于审问刑讯都得心应手,无论王忬出什么招,他都能化解,大不了就是烂命一条,弄得王老大人没招没招的,就看唐毅能玩出什么花样吧! “朱大人,你吃过的盐比小子吃过的米还多,道理你也比我懂,什么三推六问的那一套,你也见过多了,咱们不妨就谈谈心。你当了一辈子官,如今锒铛入狱,或许性命不保,就不想留下几句话吗?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总不想死在这黑牢之中吧!”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朱志良突然长叹一口气。 “年轻人,看得出来,你道行不浅,想必前程远大,日后要是进了仕途,千万记着,一步错不不错,留个清白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能造福一方最好,做不到就退归田园,耕读传家,也好过脖子挨刀。” 密室偷听的王世懋涨红了脸,气得直哼哼,狗屁,口是心非的东西,你要是知道这些,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强忍着怒火,继续听下去。 唐毅微微一笑:“听得出来,朱大人似乎有了些悔意,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难道就不能反戈一击吗?” “不能!”朱志良断然喝道:“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死已经没什么可怕的,罪孽到我而止,哪怕千刀万剐,我都认了!” “唉,朱大人,明明是那些人把你推进了火坑,还拼死护着他们,你图个什么啊?” “我……”朱志良五官一阵扭曲,愤恨道:“我不图什么,你要是没什么说的,就赶快走!” “哈哈哈,朱大人,你不说,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肯定是他们许诺你扛下了罪过,家人就能安然无恙,以后还能锦衣玉食。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是你死了,他们会信守承诺吗?难道不会像舍弃你一样,把你的家人舍弃?” “哼,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朱志良依旧强硬,可是唐毅却敏锐捕捉到了一丝担忧。他继续乘胜追击,笑道:“朱大人,难道你就没给家人留下一些证据,比如往来的书信账本之类的,必要的时候让家人自保?” 此话一出,朱志良突然变得狂暴起来,怒吼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我绝对没有留,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用再浪费吐沫,滚,给我滚!” 唐毅毫不为所动,哈哈大笑:“朱大人,我相信你说的话,可是那些人未必相信啊!” 轰! 一道雷霆落在了朱志良的头上,炸得他三魂七魄都飞了出去了,短暂沉默,他突然暴起,向唐毅扑来,张牙舞爪,好不骇人,只是他的手臂都有铁索锁着,根本碰不到唐毅的衣襟。 “呵呵,朱大人,前两天锦衣卫和织造局都去找一个叫田三的人,听说他就是在江堤埋炸药的,还看到了你的手令,只可惜他们都没有找到。” “那又如何?手令我都要了回来,早就变成灰了,就凭一个小小的逃兵,想咬死我朱志良,那是做梦!” “没错!”唐毅豁然站起,逼视着朱志良,嘴角带着嘲讽地微笑。 “你是贼骨头,绝对不肯招认,田三也只是一个小兵,他没法指认你后面的人。但是这又什么关系,我只要放出消息,说田三落到了提督大人手里,和你朱志良对质之后,你招供了,说有证据在朱家人的手里,你想想,你背后的那些人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 朱志良也不是傻瓜,他咬死不承认,就是希望那些人能够发发善心,保下他的一家人,咬死连他这么死忠的都不保,就没有人会替他们卖命了。 可是唐毅这么一弄,那帮人就会认为朱志良耍心眼,就会认为朱家人有问题。凭着他们狠辣果决的风格,一定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朱志良拼死命想要保护的家人,就会死的一个不剩! 没有人真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沈良害怕神鬼,朱志良拼命往上爬了一辈子,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家人。可一切都被唐毅给破坏了,在朱志良的眼中,这小子简直就是恶魔,地狱的厉鬼! 几句话的威力,胜过万千刑罚,朱志良穿着粗气,凶狠地咒骂。 “你,你卑鄙!陷害无辜之人,你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哈哈哈,朱志良这恐怕是世上最好玩的笑话了,你让成千上万的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你几时想过那些人的家人?你献上改种桑苗的主意,分明就是想逼迫百姓二次被残害。江水滔滔,天理昭昭!对你这样的畜生,国法不收你,老天也会收了你!老天不收你,我也饶不了你!” ; 第100章 最强武功 唐毅的话,就好像最残暴的雷霆,将朱志良的信念炸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三魂七魄都被震飞,颓然坐在床上,顺着鬓角汗水流淌下来,竟然把褥子都弄湿了。他的身体不停颤栗,突然朱志良猛地昂起头,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声喊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什么都招啊,只要给我条活路,我全都招!” 密室当中的王忬兴奋地一拳击墙,满脸的欣慰,他是真想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能把老油条玩弄鼓掌之中。 仔细思量,唐毅从一开始,先是话家常,弱化朱志良的斗志,接着巧妙借助朱志良和沈良等人之间的不信任,瓦解他们的默契,戳中致命弱点。最后一番话慷慨激昂,势如泰山,成为压垮朱志良的最后稻草。 整个对话下来,没有动刑,没有威逼利诱,只有彻头彻尾冷静到了骨子的分析,残忍无情地击碎了貌似坚强的防线。朱志良被击倒了,他身为嘉定的知县,知道的事情远比一个田三要多了千倍万倍。 撬开了朱志良的嘴巴,他后面的人就一个也跑不了,顺藤摸瓜下去……王忬浑身血液沸腾,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案就要掀开了。他兴奋之下,用力拍着王世懋的肩头。 “好啊,敬美,你可给为父找了一个宝贝!” 王世懋咧着嘴光顾傻笑了,父子俩推开密室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唐毅慌忙起身,躬身说道:“舅父大人安好。” “嗯,好小子,真有你的!” 唐毅微微一笑:“还是仰赖舅舅的神威,外甥以为朱志良虽然可恶,但是毕竟调任不久,加上是奉命行事。我大明律法载有明文,奉命行事是公罪,公罪不究!”最后一句故意拖得很长,朱志良听到,不由得浑身颤抖,锁链作响。 王忬故意沉着脸说道:“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能救他的只有自己,本官可是无能为力。” “王大人,罪员愿意从实招来,知道什么全都告诉你!”朱志良扯着嗓子吼道。 王忬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道:“敬美,你带着表弟先下去吧,为父要立刻审讯罪犯。” “是!”王世懋有心看热闹,可唐毅丝毫没兴趣,拉着王世懋风风火火就往外面走。一口气到了监牢的大门外,唐毅用力吸口气,猛地吐出,往返三次,总算把监狱的晦气吐干净了。 “表弟,急着出来干嘛,听听能审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该多好玩啊!” “好玩?你当这是玩啊!”唐毅背着手,仰天长叹:“这个案子一旦掀开,不知道要多少人头滚滚,我敢保证舅舅如果不是钦差,都懒得插手。你我都是白丁,没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啊!”王二公子只觉得脖子根冒凉气,浑身一激灵,吓得不由得后退两步。 再一抬头,正好看到唐毅促狭的笑容。 “好小子,你敢吓唬我!”王世懋作势要打,唐毅连忙打了一个哈欠,说道:“表哥,昨天连夜跑到了杭州,又要和朱志良斗智斗狠,小弟肚皮空空,昏昏欲睡,饥寒交迫。给我准备两个酱肘子,再准备一个干净的房间,记得烧一桶热水,还有要猞猁狲的褥子,蚕丝被,我这个人不认床,但是和平时用的一样,容易入睡。” “丫的,挺会享受,信不信给你小子睡马棚。” “信,你王二公子啥事干不出来!”唐毅咬着牙说道:“我现在就找个破碗上街,说你们家压榨童工。” 说话间,唐毅还故意哑着嗓子,学要饭的喊了一声:“老爷太太,赏口剩饭吧!” 看着他滑稽的举动,王世懋忍不住大笑。 “算我怕了你,念在你审讯朱志良有功,本少爷不会亏待你的!” 他把唐毅带回了提督府的后院,找了一间向阳的房间,果然按照吩咐准备了吃的用的。唐毅饱餐一顿,钻进被窝,没一会儿就打着均匀的小呼噜会周公了。 等到他再度醒来,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短促的爆喝,一声接着一声,竟有些熟悉的感觉,好奇心驱使之下,唐毅爬了起来,到了院中,闪目一看,就见院中有一道身影,以竹竿做枪,正在演练。 和别人练枪大开大合不同,这位的长枪更多围绕着身体快速运转,最多探出不过一尺,宛如灵蛇吐信,迅捷凶狠,招招狠辣。把长兵器用的比短兵器还要灵活,简直堪称神乎其神。 相传说后世鼎鼎大名的戚继光就向唐顺之请教过枪法:每见他人用枪,圈串大可五尺,兵主独圈一尺者何?唐顺之回答:人身侧形只有七八寸,枪圈但拿开他一尺,即不及我身膊可矣。圈拿既大,彼枪开远,亦与我枪无益,而我之力尽。 这番精彩的论述记载在《纪效新书》当中,由此可见,唐顺之的功夫不是花架子,而是针对倭寇设计,实战威力不俗。 唐顺之练过一趟枪法,守住了竹竿,昂然挺立,气定神闲,一抬头,正好看到廊檐下的唐毅缩头缩脑,他不由得脸色一沉,用竹竿一跺地面。 “还想躲着我,给我过来!” 唐毅无奈,只能跑过来,满脸堆欢,笑道:“先生功夫真厉害,晚生想着拿画笔过来,把先生风采画下来。” 唐顺之哼了一声,随意坐在了石墩上,轻笑道:“臭小子,甭给我灌**汤,你也练了几个月的功夫。我刚刚这一路枪法是针对倭刀设计的,别小看倭寇,他们的倭刀锋利,切金断玉,我大明兵器多有不及。火铳亦是如此,又狠又远,犀利无比。想我大明将士,有些人竟然还用永乐年间的火铳,实属可耻!” 东南承平日久,早就文恬武嬉,如今倭寇突然冒出来,东南军备虚弱的本质全都一览无余。唐顺之受到唐毅的刺激,小小的少年尚且能救济数万百姓,他自负才学,难道就只能混吃等死吗! 唐顺之用这段时间,询问不少和倭寇交战过的士兵,了解倭寇特点,精研武学,如今枪法小成,也想让唐毅品评一番。 “先生的武术登峰造极,晚生自然是佩服之极。” 言下之意,我只佩服你的武术,至于用来对付倭寇如何,我可没说。 唐顺之玲珑心肠,哪里不懂唐毅的言外之意,笑道:“臭小子,你又有什么高见?” “高见不敢说,只是晚生以为俗话说穷文富武,想练成先生这样的高手,非要好吃好喝,还要花费不短时间,我怕普通的将士做不到。” 唐毅可不是随口胡说,他自从和唐顺之习武,每天至少要吃一斤瘦肉。任何武术的原理说穿了都是不断通过破坏新生,让身体变得更强壮,更灵活,这个过程就要消耗大量的蛋白质,营养跟不上,啥都白搭。普通士兵哪能有唐毅的条件,想要练出成果,没个两三年,还真不容易。 唐顺之听得十分认真,问道:“你说的不错,不练功,又如何克制倭寇?” “先生,恕晚生直言,倭寇从小训练,武功高强,和他们比拼功夫,那是以短击长。” “那你有什么扬长避短的主意?” 唐毅笑着拿过竹竿,紧紧握在手里,来到一棵槐树的前面,身躯挺直,突然舌绽春雷,竹竿迅速刺出,正好扎在了树干上面,戳掉了一块树皮。 连续几下,戳的树干斑斑点点,唐毅收回了竹竿,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唐顺之站了起来,沉吟半晌说道:“你刚刚演示的只有突刺和收回两个动作,难道就能胜过倭寇?” “没错。”唐毅呵呵笑道:“大军结阵,互相挨着,本就没多少施展空间,排枪刺来,排枪刺去,以命搏命。” “那要是被刺死呢?”唐顺之不解地追问道。 “再招兵就是了!”唐毅突然露出小白牙,笑得格外寒冷:“只学刺杀一招,半年可以成军,一个倭寇的武士或许要十年之功。我方有千千万万百姓,就算耗也能把对方耗死!” 很残酷,唐顺之都觉得难以接受,可转念想想,哪怕把武功练得在厉害,和倭寇搏杀也不过五五之术,倒不如就把战斗简化成刺杀,靠着长枪对付倭刀,或许胜算更大。 没错,之前的思路的确错了,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精,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最关键是短时间就能有和倭寇一拼之兵,保护东南的安全。 唐顺之欣喜若狂道:“你小子就是个天才,来,跟着我去训练督标人马,让他们开开眼界!” 第101章 督标威武 王忬揉了揉猩红的眼睛,连续三昼夜,不眠不休的审讯调查,几乎耗光了他的体力,至于朱志良那就更惨了,要不是用参汤续命,早就吹灯拔蜡上西天了。 付出还是值得的,拿着厚厚的一摞口供,王忬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骨子里都觉得寒冷,还是越看越冷。 朱志良招认在大年初五的时候,接到了一份请柬,让他去织造局赴宴,可把朱志良高兴坏了。织造太监杨璇可以说是皇帝派到东南的钦差大臣,除了织造局的事务之外,人家手里还握着专折奏事的权力,他说一句半句的好话,比别人说一万句都管用。 为了讨好大太监,朱志良特意准备了十八颗龙眼大小的珍珠,还有三千两银票。意想不到的是杨璇对他青睐有加,敬了酒,还留下他要好好谈谈。无事献殷勤,杨璇的热情让朱志良既兴奋又担忧。 等到饭后,他被带到了织造局的后院,杨璇笑脸相迎,说了几句家常,杨璇就起身告辞,在离去之前,说给他介绍一个朋友,让他们好好谈谈。 杨璇一走,一身布衣的沈良就走了过来,弄得朱志良就是一愣,他们可是老朋友,朱志良能窜到知县的位置,还是靠沈良借给他银子,帮着他疏通。 朱志良当时就埋怨沈良,说是有什么事,沈老板只管吩咐,何必跑到织造局来谈,显得两个人见外。沈良却微微含笑,说事关重大,不在这里谈不成。朱志良不得不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仔细听着。 沈良告诉他宫中花费越来越多,尤其是嘉靖三十年的寿诞更是赏赐无数,前后耗费百万两银子,为了防止文官叽叽歪歪,全都从內帑出。偏偏嘉靖对宦官看得很严,唯独织造局一个来钱的路子,担子都落在杨璇身上,也落在了沈良的肩头。 好在沈良长袖善舞,勉强让宫里满意了,可他却债台高筑,要是不解决,今年就要破产了。为今之计,只有多产丝绸,多赚银子。 可丝绸不是说多织就能织出来的,必须要足够的生丝,要有足够的生丝,就要扩大桑田的种植。 沈良本想着从太仓下手,结果让唐毅给搅和了,而且太仓知州陈梦鹤是翰林出身,老师又是炙手可热的徐阁老,人家犯不上替织造局背骂名。 想来想去,“金太仓”不成,就只有“银嘉定”可以下手,偏偏当初又帮过朱志良。 借用织造局的场子,就是迫使朱志良点头。 朱志良也不傻,当他听说沈良的征田计划,顿时把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一般。 市价一亩好田甚至二十两银子,还有价无市,用不到三分之一的价格征收,和抢劫有什么区别!别说老百姓不答应,要是传到了御史言官的耳朵里,人家肯定要上奏。 谈话之间,朱志良说了句除非是遭了灾,老百姓才可能卖田。 哪知道一语成谶,竟然提醒了沈良。 原来这些年沈良之所以能在丝绸商人中脱颖而出,获得织造局的赏识,除了他长袖善舞之外,更关键是每每能完成不可能的任务,才深受信任。 但沈良也不是神仙,不会点石成金,他如何能让各方满意呢,说出来也不复杂,他和倭寇头子陈思盼有秘密联系,陈思盼凶悍狡黠,手下有上万倭寇,几百条船只,雄踞横港,势力强悍。 陈思盼在海上称王称霸,但他也需要粮食、药品,甚至是军资,而沈良呢,他光是靠着内销丝绸,利润有限,根本满足不了上上下下的吸血鬼,只有靠着走私得来暴利。 两个人是**,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朱志良的话提醒了沈良,当即他就制定了一个方案,借助陈思盼的力量,骚扰嘉定,弄得人心惶惶,再趁机把江堤炸毁,淹没农田,逼迫老百姓不得不卖田。 如果上面追究下来,就说是倭寇所为,朱志良或许会承担一些罪责,但是只要积极献出改稻田为桑田,两全其美的办法,朝廷就会准许他将功赎罪,织造局甚至能帮他再高升一步。 对于杂流出身的官员,能坐到知府,简直是祖坟冒青烟。朱志良权衡再三,终于点头了。 人算不如天算,陈思盼这家伙是枭雄之资,野心勃勃,狠辣无比,他甚至想席卷江南,割地称王。收到沈良的密信,他立刻想到这是一个将计就计的好机会。他不但点头同意,还聚集手下精锐,装成商船,悄悄进入长江口。 明军防御懈怠,加上沈良暗中帮着买通沿途官员,他竟然顺利到了嘉定。接下来的事情却没有按照预想的上演。 陈思盼攻破了宝山千户所,又袭击吴淞江千户所,最后更是肆无忌惮,直取嘉定。袭扰的行动变成了对大明王朝的强烈挑衅,倭寇之乱彻底引爆。陈思盼却丝毫没有觉悟,他满载着抢掠所得,畅通无阻退回了横港的老巢。 他留下的烂摊子却苦了朱志良,丢城失地,那是掉脑袋的罪过。朱志良像疯了一样,找到沈良,破口大骂,足足骂了一个晚上。 沈良都默默听着,他同样咬牙切齿,恼恨陈思盼胡来,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事到如今,必须有人顶罪。 “朱大人,你认下吧!” “你混蛋!”朱志良暴跳如雷,指着鼻子怒吼道:“你妄想,大不了一起死!朱某一定要拉你当垫背的!” “哼,好大的口气!”沈良轻蔑一笑:“你拉上我,我不过就是个商人,能做什么,只会牵连到织造局,牵连到宫里,到时候宫里的怒火,足够让你户灭九族,满门抄斩!” 朱志良最在乎的就是家人,一听这话,吓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通倭本就是灭九族的大罪,反正都是死,我没什么好怕的!” “你可真蠢!通倭你不说谁能知道,炸毁江堤的事情依旧是倭寇的,你不过担个丢城失地的罪名,最多秋后处决。” “那不还是要死吗?”朱志良怒道。 “愚蠢,你只要上书改种桑田,百姓自救,到了秋天,生丝产出来,丝绸织出来,有公公帮你说两句好话,最多就是发配充军而已。要不了几年时间,就让你回家做富家翁,舒舒服服过日子……” 不得不说,沈良的话极具诱惑,朱志良尽管一万个怨恨,还是不得不屈从。 弄清楚了过往经过,王忬再也不客气了,一声令下,让师爷杨文钰调集督标人马,前去抓拿沈良。 督标一共三营人马,编制一千五百,王忬刚到苏州,身边只有二三百人,他一马当先,这些人都在后面跟着,只是王忬没有注意到,在督标的人群当中,有三个人格外显眼,其中一个是年轻俊朗的唐毅,另一个是潇洒儒雅的唐顺之。在他俩的旁边,还有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只见他身形消瘦,凸显一身粗大的骨架,脸色有些灰暗,可是双眼有神,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三个人都不说话,跟着督标快速前进。 王忬早就派人去监视沈良,突然有人过来,在王忬耳边嘀咕了几句,王忬立刻打马如飞,向着码头冲去。远远的就看到一伙人,足有一百多个青衣大汉,手里拿着各种兵器,簇拥着一个人上船。 沈良要跑! 王忬顿时急了,一声怒吼:“冲,给我拿下!” 士兵们遵照命令,排成队伍向着码头压上去。沈良猛地一回头,露出了轻蔑的笑容,区区几百名督标算什么,能胜得过海上搏杀多年的亡命徒吗! “弟兄们,上!” 几十名青衣大汉嗷的一声,迎着督标冲了上来,他们一个个剽悍凶厉,浑身上下杀气腾腾。王忬看在眼里,顿时感到不妙,这帮人绝对是以一当十的凶徒,督标虽然训练不差,可一半都是新兵,搞不好一个冲锋就要被打散。 要真是如此,他这个提督只能把脑袋塞进裤裆里,没脸见人了! 两军越来越近,唐顺之手握着花枪,目光坚定地看着冲来的青衣大汉,突然爆喝一声:“抬枪!” 唰,三十条长枪齐刷刷挺起,枪尖对着冲来的大汉,不少士兵手心都是冷汗。 “刺!” 唐顺之说着,手里的花枪刺出,好似怪蟒翻身,正中一名大汉的咽喉。他是公认的武术大家一击得手不算什么。可是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其他督标的士兵纷纷刺中敌人,鲜血奔涌,青衣大汉狼狈嚎叫,十几个人扑倒在地。 反观督标这边,竟然没有一个人倒下! 督标威武! 骨架粗大汉子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兴奋吼道:“孩儿们,还等着什么,杀敌!” 第102章 欣喜若狂的王提督 姜黑龙从小就生长在海盗窝子,从爷爷那一辈开始,就靠着烧杀抢掠过日子。生死对他们来说,就像喝凉水一样稀松平常。当年有人告诉姜黑龙他爹被杀掉的时候,这小子没掉一滴眼泪,转头搂着抢来的女人就钻到了船舱乐呵去了,仿佛死的是陌路人。 不把别人的命看在眼里,也不把自己的命看在眼里,姜黑龙就是这个操行,他本是陈思盼的手下,沈良花了大价钱,每个月要付给他一百两银子,还要好吃好喝,不时给他送几个姑娘解闷。 如此善待他,就是盼着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姜黑龙也不含糊,带着几个兄弟,朝着督标的士兵就扑了上去。姜黑龙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略微弯曲,闪着金属花纹的武士刀,这把刀是他从倭国武士手里弄到的胜利品,切金断玉,寻常兵器根本不堪一击,这也是姜黑龙最大的依仗。 双方越来越近,几乎能听到呼吸声。长枪和宝刀一起刺出,姜黑龙猛地从下往上撩,迎面的三条花枪一起切断,枪头都飞出好远,手里只剩下一根枪杆。 姜黑龙狰狞狂笑,官兵都是望风而逃的饭桶,敢拼这一下子,就算你们英雄! 他举起猩红的刀锋,就往前冲,本以为会撒腿逃跑的士兵竟然没有动,反而是紧握着枪杆,又戳了上来,没有了枪头,啥威胁都没有。姜黑龙狂性大发,他要把这些士兵统统杀死。 刀光闪动,枪杆被一截截斩断,只要再次挥刀,就能把眼前的几个人劈碎,姜黑龙恶狠狠举起了武士刀,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力气落下来了。 噗!噗! 两声闷响,侧翼士兵的花枪已经戳入了姜黑龙的身躯,顺着伤口,血液不断流出,姜黑龙简直不信,他晃动身躯,还想要逞凶,又是一阵噗噗作响。十几条长枪刺入他的身躯,愣是串了糖葫芦。 督标的弟兄一起用力,愣是把他的身躯举到了半空,武士刀落在地上,姜黑龙手脚不停抽搐,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二,三!” 扑通! 大家用力,把他的尸体一起甩出,重重砸在地上,直接摔死。 看到如此残暴的一幕,还在冲过来的青衣大汉都傻了。姜黑龙是最凶悍的亡命徒,平时一个人打十几个没有问题,今天还没怎么样,就被轻松虐杀!莫非是昨天晚上弄得狠了,腰酸腿软,没有战斗力了。 又是几个悍匪带头冲上来,这一次唐顺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短暂的交手,已经让他有充足的信心。 手中紧握着花枪,富有节奏地喊着。 “抬枪,刺杀……抬枪,刺杀……” 简单而机械的命令,士兵们一步步向前,在他们的脚下,越来越多的青衣大汉倒毙。他们明明比督标更凶狠,功夫更厉害,可是只要冲过来,他们面对的就是一片长枪,就是十几个对手。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比毒蛇还要凶狠的长枪。顾前顾不了后,顾左顾不了右,密不透风的精妙招数在十几条花枪面前,变得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唐顺之已经毙杀了三个敌人,全都是穿透咽喉,鲜血湿透了衣襟,血腥的味道让唐顺之激动的颤抖,他当然不是嗜血的疯子,而是找到了取胜的真正关键! 在过去的三天之中,唐顺之,唐毅,还有那个粗壮的汉子一起训练督标。说起来那个粗壮的汉子可不是寻常人,他名叫卢镗,祖上是世袭千户,卢镗自幼习武,弓马齐射俱佳。曾经在提督闽浙军务的朱纨手下任职,和倭寇屡次作战,战功卓著,倭寇头子许光头就是他亲手俘虏的,又攻破双屿港,连续转战数月。就在即将胜利的时候,朱纨被弹劾丧命,卢镗也被牵连,稀里糊涂关在了狱中。 一关就是三年多,王忬接任提督之后,除了调查案子之外,就是整军经武,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卢镗这员悍将,把他从监狱里放出。卢镗虽然身强体壮,可是牢狱生活还是损害了他的健康,只能暂时在督标营恢复身体。 卢镗是征战多年的猛将,练兵很有一套,可是唐顺之和唐毅前来,要弄什么练兵。卢镗当时就嗤之以鼻。你唐荆川名气大,可你那都是纸上谈兵,有什么了不起的! 尤其是听说要让士兵只练两个动作,卢镗顿时就气炸了肺。不学套路,不练防守,简直就是拿士兵的性命开玩笑。 双方当即争吵起来,谁也不让,唐毅只能和稀泥,说什么先训练几天,看看效果如何,要是不成,只当是实验。 卢镗强忍着怒火,冷笑道:“就给你们三天,要是不行就滚蛋,别糟蹋了人才!” 话语还在耳边盘桓,可是此时的卢镗却只剩下佩服,他是老行伍,自然看得比唐顺之还深刻。士兵只练抬枪和突刺的简单动作,看似直接把士兵推到了生死搏杀的残酷境地,可是战场不就是如此吗! 面对着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的对手,和人家拼套路,拼招式,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玩玩要用几条命来换。反而是不管你有千招来,我只一枪去,等于是把双方拉到了同一水平线。然后凭着我反复训练的熟练,加上弟兄们的默契配合,胜率大大提高。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在战场上就是要不停进攻、进攻、再进攻!打仗如此,练兵也该这样! 一窍通百窍通,卢镗只觉得前半生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要两个文人教自己,真是丢人。 他把怒火都撒在了这些青衣大汉身上,连着杀戮三十几人,剩下的再也撑不住了纷纷逃窜,卢镗指挥着大家分头追击,他自己带着二十人,提枪冲在最前面。 此时沈良都吓傻了,他本以为手下的悍匪怎么也能抵挡一阵,他好从容逃离,可是一个照面就倒了一大片。 他彻底慌了,忙乱之中,船只竟然撞上了另一艘船,侧线弄了一个窟窿。沈良也顾不得换一艘,慌忙催促着逃跑,刚掉头,卢镗就杀到了江边。 蹿身上了另一艘小船,如风似箭,追上了沈良的座船,他猛地掷出三条花枪,戳倒了三个大汉,一纵身,扒着船舷,上了沈良的大船,如入无人之境,杀得青衣人尸体遍地,后面士兵冲上来,没有一刻钟就结束了战斗,卢镗亲手提着面如死灰的沈良,到了王忬面前。 咱们的王提督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刚刚一战虽然短暂,可是他看得明明白白,青衣人被干掉了不下六七十,还俘虏了二十几个,几乎没有逃跑的。而督标这一边,只有在乱战在死了五个人,其余还有几个受伤的,比较起来,简直忽略不计。 自从土木堡之变以后,明军战力严重衰减,已经很少有这种比例悬殊的大胜。 在他的眼前不是几百名督标,而是东南的千军万马,那些落荒而逃的青衣人就是成千上万的倭寇。 说起来,唐毅那小子的确是天才,竟然连练兵都有心得,简直就是一匹千里驹。朝廷内忧外患,正需要这样的人才,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偏巧又是我王忬的外甥,当浮一大白,额不,是两大白! 沈良到手了,皇上交代的案子也有了着落,最关键是沈良这家伙家财万贯。要是抄了充作军饷。利用唐毅的练兵方法,加上卢镗这样的猛将,平定倭寇指日可待! 王忬脸涨得通红,欣喜若狂,一摆手让人把沈良押到狱中。他直接带着督标的人马,前往织造局。 “走,咱们会一会杨公公,看他有什么话说!” 第103章 北漂蓝老道 唐毅只在苏州住了五天,就动身返回太仓,去的时候只有他和王世懋,回来的人就多了,有唐顺之、卢镗、蓝道行,田三,还有周沁筠率领的一帮苏州商人,大家伙热热闹闹,光是马车就有长长的一串,高骏的牲口,装饰精美的车厢,简直和后世超跑巡游一般,拉风惹眼,引来一阵阵惊艳的目光。 蓝道行和唐毅挤在一驾马车上面,一路上老道脸色不停变幻,屁股仿佛长了尖,坐立不宁,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仰天长叹,嘴里不停念着经文,弄得唐毅直翻白眼。 “蓝兄,你有什么好怕的?” 蓝道行一看唐毅那个满不在乎的模样,顿时就来气了,他猛扑过来,一把拉住唐毅的胳膊,质问道:“说,你是不是故意让老道和田三去织造局,为的就是陷害老道?” “冤枉,天大的冤枉!”唐毅连忙摆手,说道:“我是真心要保护你们的安全的。” “可是老道现在更不安全了!”蓝道行气鼓鼓的说道。 原来按照唐毅的安排,他带着田三,乔装改扮到了织造局,正好遇上了从太仓回来的桂公公,桂公公也是瞎了眼,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面前,还和蓝道行谈了许久。 这一谈可了不得,蓝道行每言必中,料事如神。其实也没法不准,他都知道了实情,三言两语,把桂公公忽悠得五体投地,奉若神明,请到了织造局,还要把他介绍给织造太监杨璇。 蓝道行本想着老老实实躲过风头,哪知道麻烦还是来了,第二天田三早起解手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个中年人,他顿时就是一愣。那个阴翳的眼神他永远都忘不了,尤其是眼角的刀疤更加醒目! 原来此人就是那天在江堤上逼着田三等人炸毁江堤的家伙,虽然当时都易了容,粘上络腮胡子,可眼神却没法改变。十几条人命,无数的百姓受难,田三真想冲上去,把这家伙给撕成碎片,一口一口吞下去。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装成没事人一般,返回了住处。 又转过天来,王忬带着人气势汹汹,冲到了织造局,要捉拿杨璇。 这位杨公公镇定无比,皇帝特赐的大红蟒袍,腰束玉带,正襟危坐,白皙的面孔在幽暗的房间显得鬼气十足,王忬问他:“沈良勾结倭寇,你知不知道?”杨璇回答不知。 又问他:“伙同朱志良,炸毁江堤,你知不知道?”杨璇回答不知。 再问:“他意图改稻田为桑田,你知不知道?”杨璇依旧回答不知。 可把王忬给气坏了,怒斥道:“你身为织造太监,连手下的织户也不知道?” 杨璇从容笑道:“咱家手下织户万千,哪有心思管到每个人,出了些良莠不齐的,只管收拾就是了。” “好一个良莠不齐,推得真干净!没有你的准许,一个区区织户头子就敢伙同朝廷命官,做下灭绝天良的事情,不是你还有谁能给他这个胆子?沈良如此疯狂,也都是织造局压榨无度,逼迫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归根到底,一切都是你杨公公的罪孽,难道还不认罪吗?” 面对王忬掷地有声的责问,杨璇突然满不在乎地大笑起来,声音又细又尖,宛如厉鬼,震得耳膜生疼。 “王提督,你是钦差不假,咱家也是钦差,你管着东南的军务,咱家管着江南织造局,管着主子万岁爷的钱袋子。靠着捕风捉影的诬告,就想捉拿咱家,你未免也太不把内廷放在眼里,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王忬冷哼了一声,“杨公公,你不是要证据吗,沈良会开口的!” “他不会!”杨璇果断说道:“他这个人除了笃信神鬼,简直就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咱家都拿他没办法。对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逃跑,还要让你抓到吗?” 王忬一愣,他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没有料到这里面有什么深意。 就听杨璇笑道:“他是让世人都知道他是倭寇的人,出了事要找倭寇庇护,而不是织造局!” 原来如此! 凭着沈良的德行,的确可能干出这种事情了,比起朱志良,他更加不好对付一万倍。 唐毅装成护卫,跟着一起前来,听到杨璇的话,顿时心中赞叹:果然道行不浅,只要把沈良说成倭寇的人,织造局是天子的奴婢,没有铁证如山,就把二者牵连到一起,那就是有辱圣誉,甚至会勾起皇帝的怒火。 一旦涉及到皇帝,小事也会变成大事,如此看来,还真不好拿下杨璇。这就好像明知道他在耍无赖,却没有任何办法,谁让皇帝就是世上最大的无赖! 不光不能拿下,甚至都不能随意搜查,不然杨璇跑到皇帝那里一哭一闹,说什么打狗看主人,外廷欺负内廷,单纯的案子就会变质了。还是低估了皇权时代的可恶,可是杀人不死反成仇,就放过天赐良机吗! 唐毅脑筋快速运转,眼珠四处乱转,正好看到了大厅旁边,养鱼缸附近有人正在拼命眨眼睛。 “是田三!” 唐毅欣喜之下,急忙跑过来。耳语了几句,唐毅顿时欣喜若狂,急忙招呼着督标士兵,向后面冲去,田三在前面带路,没多大一会儿,就把那个参与毁堤的中年人抓到,而那个中年人又是桂公公的侄子,桂公公是杨公公的干儿子。 偏偏那个桂公公又是个胆子怕事,养尊处优的家伙,抽了二十鞭子立刻就松口了。这回好了,铁证在手,杨璇是再也跑不了了。 蓝道行本来在静室装,额不,是打坐,听到外面乱套了,他急忙跑出来,和唐毅正好撞在一起。 “哈哈哈,多谢蓝老兄深入虎穴,帮着捉到罪魁祸首,我代表嘉定和太仓的百姓多谢蓝兄大德!” “啊!啊?”蓝道行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和老道有毛的关系啊! “唐毅,莫害我啊!” 突然桂公公神色狰狞,扯着嗓子大吼道:“好啊,姓蓝的,你敢骗咱家,你不得好死!” “呸,该死的人是你。”蓝道行冲上来,一顿拳打脚踢,把火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王忬立刻将织造局暂时查封,杨璇等人被软禁起来。由于案子太大,他立刻用六百里加急,密奏嘉靖,静等皇帝圣旨。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看上面如何处置,没唐毅什么事,盐铁塘还在修建之中,唐毅赶快告辞赶太仓。 一路上蓝道行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越想越怕,不停跟唐毅抱怨。 “老道本是方外之人,逍遥自在,这回一脚踏进这么大的案子,就算不死也要丢五百年道行。你看到没有,桂公公被抓的时候,眼神像毒蛇似的,你小子害苦我了!” 唐毅这个无语,我掺和得比你多好不,就算要倒霉,我也排在你前面。 “那不一样,你小子有名头,有师门,还,还有钱,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老道就不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三更半夜,就把老道的脑袋拿走了。” 唐毅没心没肺道:“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有什么好怕的?” 蓝道行斜眼望苍天,臭屁地说道:“贫道能算尽天下人,却算不了自己啊!” 呸,还真够自恋的,你的那点骗人的本事还好意思说。 不过蓝道行的确不适合留在太仓了,正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忽悠了沈良,又帮着拿下杨璇,早晚会有人注意到他。要是挖出了自己和蓝道行的关系,顺便扣上结交妖人的帽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唐毅知道日后蓝道行大放异彩的地方是京城,想要铲除严党,就少不了这位蓝神仙。让他先去经营也好。 “要不这样,蓝老兄我安排你进京,你看如何?” 蓝道行眼珠眯成了一道精芒,想了想,突然兴奋笑道:“大隐隐于朝,老道想要扬名天下,正好要去京城的万丈红尘走一番,既如此,老道就告辞了!” 第104章 新的钦差 “少爷,蓝道长走了,银子他没要。”沈林把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送到了唐毅面前,愧疚说道:“都怪我拙嘴笨腮,请少爷责罚。” 唐毅接过银票,呵呵一笑:“蓝兄是个自傲的人,他怎么能直接收我的银子呢!对了,包子他都带上了吗?” “带着了,蓝道长还挺高兴呢!” “那就好,包子比银票实惠!” 沈林小眼珠乱转,怎么也听不明白,区区一袋包子,怎么比二百两银子啊!沈林陷入了迷茫,而此时蓝道行离开太仓已经二十几里。 一路上蓝道行信心十足,凭着他蓝神仙的名头,弄点零花钱还不和玩的一样。遇到了一处村镇,他就把扶乩的工具拿了出来,哪知道任凭卖力吆喝,村民连看都不看,有个好心的老头告诉他,村子都信张仙姑,外来的不成。 那就换一个,蓝道行咬着牙往下走,这个村子有李半仙,那个村子有王瘸子,敢情几乎每个村子都有神婆神汉,市场早就被垄断了。 挨到了傍晚,一个生意没做成,累得口干舌燥。抓过来口袋,对着包子蓝道行简直欲哭无泪。 “都怪你装蒜,穷装,到手的银子还不要,你想饿死啊!” 蓝道行一边骂着自己,一边狠狠咬着包子,吃了两个,又开始骂唐毅了。 “你个小兔崽子,不知道蓝道爷就是装装清高,多说几句好话,多劝劝,我不就听了吗!哼,老道要是走不下去,回头狠狠死吃你一口!” 蓝道行又抓起一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口,突然蹦的一下,门牙险些掉了。好大的沙子,想害死贫道啊! 人要倒霉,啥都不顺。 噗,吐了出来,竟然是一个铁质的小球,蓝道行出于好奇,把小球捡了起来,并不重好像空心的,中间还有一道缝,蓝道行用力一捏,小球裂开,仔细看去,里面竟然藏着纸条,展开之后,赫然写着“一百两,见票即兑!” 嚯! 蓝道行来了精神,把所有包子都掰开,竟然找到了五张银票,足足五百两! 对着满是包子香气的银票,蓝道行感慨万千,站起身冲着太仓方向拱了拱手,拍着胸膛说道:“够朋友,俺蓝道行欠你一份人情,等着日后混出模样,涌泉答报,万死不辞!” …… 蓝道行带着满腔的踌躇北上京城,在湖广江陵还有一位刚刚结束假期的张翰林也动身前往京师,大时代的各路神仙开始集结。而唐毅还像是淤泥之中的莲子,在拼命积累着实力。 他回到太仓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练兵。 由于督标营的战法得到王忬和卢镗的一致好评,尤其是听说训练三天就效果惊人,王提督都高兴疯了。不过唐毅很快浇灭了他的热情,督标营虽然有不少新兵,但都是军户子弟,年轻力壮,已经训练过一段时间。 有了好底子,加上唐顺之和卢镗两位武术大家,还有唐毅这么个妖孽,才把督标弄得像模像样。可是督标也有致命的缺陷,只有长枪手,没有火铳手,没有刀盾兵,远距离杀伤力几乎为零。要是遇上装备火铳和弓箭的对手,一定死的很难看。 但是不管怎样,唐毅的练兵方法已经得到了唐顺之和卢镗的高度肯定。 以往总是讲究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把军队的战斗力寄托在武将身上。可是名将不常有,而且就算有了名将,也要生逢其时才能一展才华。 唐毅的思路却开辟了全新的领域,把目光放在士兵身上,教会他们分工配合,教会他们杀敌制胜,最要紧的是这种方法还有极强的可复制性,哪怕只有中人之姿,只要老老实实按照步骤做,也能训练出一支强兵。 自从和唐毅彻夜长谈之后,唐顺之不吃不喝,苦思了三天三夜,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厚厚的《武编》扔到了火炉里。 “别烧啊!”唐毅这个心疼啊,心说那可是唐顺之亲笔手书啊,留到后世,绝对是了不得的文物,万一后人是个败家子,还能拿去换钱呢! 唐顺之毫不为所动,冷笑道:“怎么,你小子还想留下这本书,寒碜我唐荆川吗?” “我有那么无聊吗!反正都是你的书,爱咋滴咋滴。”唐毅索性不说话,眼看着书稿变成了一堆灰烬,唐顺之拍了拍手,笑道:“饿了,有吃的吗?” “早就准备了,朱大婶做得面条。” 唐顺之接过大碗,浓郁喷香的肉酱,伴着爽滑的面条,吃到肚子里,浑身一激灵,舒服到了心头,连吃了三大碗,唐顺之终于放下了碗筷。 “行了,这几天选人选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唐毅笑着说道。王忬采纳了他的办法,也知道东南的卫所兵早就糜烂不堪,只能招募新军。唐毅就提议从盐铁塘的施工队招募,这些人年轻老实,又经过简单训练,习惯了协同合作,很快就能训练出来,派上用场。 而且唐毅还略微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推荐他们也是有私心的,毕竟盐铁塘修完,就用不了这么多人手,不能让他们失业。” 见唐毅如此“坦诚”王忬是欣然同意,还准许唐毅协助卢镗一起挑选新兵。 咱们的唐神童当然不会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要想做一个合格的权臣,没有军队支持是绝对不成的。别看只是一千多新兵,他们只要按照新式的训练方法,绝对能一鸣惊人。而且接下来的若干年,东南御倭寇,西北抗击鞑靼,正是武将建功立业的时候,大名鼎鼎的戚家军就是这时候崛起的。 这些难民弟子司唐毅为救命恩人,忠心耿耿没有话说。不指望他们之中出现戚继光那样的天才名将,十年二十年之后,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坐到参将,游击,千总,把总,也是一股极其强悍,可以依靠的力量。 枪杆子出政权,虽然还没到可以造反的末世,但搞点兵谏还是可以的! 看唐毅想得出神,唐顺之踢了他一脚。 “又想什么坏事?”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唐毅气呼呼说道:“荆川先生,晚生鞍前马后,不辞劳苦,好不容易把织造局扳倒了,把天大的案子掀开了,您可不能拿老眼光看人。” “算你有功,朝廷也该把东南的乱象清理清理了!” 唐顺之满怀信心,和唐毅早出晚归,刻苦训练新兵,一转眼,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朝廷总算是传来了消息。 不过这个消息让大家失望,非常失望! 嘉靖首先褒奖王忬做得很不错,升任他为右副都御使,兵部右侍郎,总督闽浙军务。从提督变成了总督,貌似升官了,可是原本兼管的苏州和松江两府不经意间消失了。同时嘉靖采纳严嵩谏言,派遣通政使赵文华担任钦差,专职查案。 唐毅从锦衣卫手里弄到了一份赵文华的详细档案,咬牙切齿地研究。 “别浪费功夫了,姓赵的和我是同一科的!” “哟,这么说先生很了解他?”唐毅来了兴趣,他虽然知道历史,也仅仅是一些有名的人物,赵文华最多就是个模糊的印象而已,甚至连哪边的都分不清。 “唉,我是了解他,可是越了解就越觉得不认识他了。”唐顺之长叹一声:“当初赵文华中进士之后,被授予刑部主事,做事认真,是难得的干吏,后来得罪上官,被贬为东平州同知,那时候我回家闭门读书,等我再听到他的消息,赵文华已经拜严嵩为干爹,从此之后,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近年更是做到了通政使。” 唐毅一惊,心说都是同一科的,你还是白丁,人家都混成了大九卿,同样是人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唐顺之没注意唐毅的神情,自顾自说道:“赵文华自从做了通政使之后,每逢弹劾严嵩的奏折,都向送给老贼,然后才送给皇上,视朝廷法度无物,败坏纲常,趋炎附势。用尽各种办法,讨好严嵩老贼的夫人,靠着枕边风,才坐稳了位置,与此等败类同科,真是丢人!” 唐顺之叨叨念念,骂了好一阵子,唐毅眨眨眼睛,总结道:“让赵文华当钦差,就别指望着挖根了呗!” ; 第105章 河边悟道 从四月中旬开始,东南的降雨不断,给运河施工带来不小的麻烦。雨水淤积,刚挖出来的航道满是泥水,混着沙石杂物,根本没法施工。 唐毅一时没了主意,总不能用一瓢一瓢舀水吧,要是有水泵就好了,可是现在上哪弄去? 正巧唐顺之赶来查看,唐毅只好求助这位无所不知的荆川先生,唐顺之果然没让他失望,立刻下令制作一百架水车,水车不算新鲜,最早在东汉的时候就已经出现过,又叫龙车,最长可到两丈,人在岸边踩动拐木,带动龙骨板转动,把河水带上来,最多可以三架水车接力,把灌溉水提高到三丈高度。 唐顺之还对水车进行了改进,放弃人力使用畜力,并且加装了铁质的转轴。工人挥动鞭子,老黄牛乖乖带着木制齿轮转动,龙骨板发出吱呀呀的声音,满是泥浆的水流从河里抽出,按照挖掘好得水渠,流向了沿岸百姓的农田。 一百架水车一起发动,很快淤积的雨水被清理干净,工人们欢呼着继续挖掘,大家干劲十足,二百里的盐铁塘,如今已经修通了一百八十里,只要再加把劲,端午之前就能修通。 “先生果然心思机巧,没想到连水车都懂!”唐毅笑嘻嘻赞美道,唐顺之和印象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有着迥然不同,文武精通,天文地理,医卜星象,三教九流,没有不会的。 唐顺之微微一笑:“你小子也不差,几个月的功夫,盐铁塘就要修通了,你估计修成之后,能走多大的船只?” “至少一千料。”也就是一千石,唐毅嘿嘿笑道:“本来按照规矩,大运河的船只是四百料,吃水浅,运输快捷。可是近年人们贪图获利,运河船只造的越来越大,盐铁塘是要和运河联运的,运力不足可不行。” 唐顺之哼了一声:“就是有一帮人贪图眼前的小利,大运河沿途总是搁浅不断,他们倒是肥了,可想过朝廷没有?” 愤青病又来了,唐毅倒是不怎么在乎,比起后世的货车超载,眼前的运河超载还是小儿科,子孙后辈和老祖宗都是一个德行! 本以为唐顺之会长篇大论,可是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问道:“运河票号筹建的怎么样?” “很好,都是那些商人在弄,我也不太清楚。”唐毅随口说道。 唐顺之呵呵一笑:“小子,你还和我耍心眼?运河票号才是你最大的目的吧!” “哪有!”唐毅虽然嘴上否认,可是一丝迟楞却出卖了他。 唐顺之眼望着热火朝天的工人,轻声道:“我本以为你不会出力对付织造局。” “可我不还是出手了,所以是您看错了!” “呸!”唐顺之啐骂道:“是我没有看透你的如意算盘,如果织造局安然无恙,盐铁塘开通之后,那些贪财好利的阉竖肯定会插一脚。现在好了,织造局重创,运河号就有了安稳的发展时间,你小子典型的无利不起早。” 唐顺之又忍不住长叹:“我朝最强大的一党不是严党,而是历经百年不倒的晋党,他们背靠强大的晋商,把持钱庄票号,实力之强,深不可测,历经风雨而不倒。你能想到掌控票号,积累实力,同样不简单。” 这一番话,的确戳中了唐毅的最深处的盘算。 他想借助盐铁塘作为利益纽带,以运河号为大本营,吸纳东南的豪商和世家,结成一个利益共同体。可是唐毅也知道,这些人并不齐心,甚至还有想学沈良,归附到织造局的名下,借助皇权的金字招牌,为自己和家族牟利,轻轻松松当一个高级寄生虫,食利者。 这样的结果是唐毅绝对不想看到的,因此他才不惜冲到第一线,帮着找出证据,拿下沈良,斗倒织造局。为的就是争取宝贵的浑水摸鱼期,制定规矩,发展壮大,等到织造局从打鼓另开张,运河号已经度过了危险的婴儿期,而且种下了深刻的唐氏基因,谁也抢不走! 被人家戳穿心思的感觉并不好,唐毅突然变得烦躁起来,在地上不停走动,泥水湿透了千层底,扪心自问,他真的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利益动物吗? 没有是非,没有对错,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只有利益!如果利益需要,他是不是也要和织造局合作,也要不惜利用倭寇为自己服务,哪怕是十几万百姓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和那些无耻的政客又有什么区别? 唐毅只觉得自信在快速流逝,迷茫、痛苦不停袭来,他痛苦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不停喘息着。 过了许久,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唐顺之眯缝着眼睛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要想走的更远,这是必须学会的,我虽然不齿严嵩的为人,可是他能坐稳十多年的首辅,的确不简单。” “不!”唐毅盯着工地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福至心灵,终于勘破了误区。眼睛紧紧盯着唐顺之,一字一顿说道:“荆川先生,你错了!” “哦?哪里错了?”唐顺之饶有兴趣问道。 唐毅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负手说道:“其实我从看到难民惨状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让罪魁祸首伏法!我对付沈良,对付织造局,并不是为了运河票号,相反运河票号只是我的手段,保护这些难民的手段。” 唐顺之不敢相信耳朵,笑道:“你没有自欺欺人吧?” “当然没有。”唐毅笑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假设没有运河票号,没有我的筹算,百姓们修好运河之后,又会如何?” 唐顺之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多半会回家吧,能拿回原本的田地最好,拿不回来就去做佃户。比起其他地方的受灾百姓,他们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先生高见,可是我觉得这样根本不够,远远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好大的野心,唐顺之哂笑道:“臭小子,你的运河票号就有这么大的作用?” “没错,我会拿出十分之一的股份留给工人代表,还会保留一支两千人的专属施工队,建造码头,货仓,修造店铺酒店等等。那些最好的铺面会被豪商拿走,但是普通的小铺面,小摊位,都会留给他们,就可以做小生意赚钱。另外商人们还会建立作坊,我可以让商人优先录用参与修河的百姓,如此一来,他们就有了稳定的收入……” 唐毅不停说着他的设想,唐顺之刚开始还能跟得上,后来干脆就死机了。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小子是妖孽!天大的妖孽! 到了最后,唐毅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从容不迫道:“诚然,我让商人和士绅拿走了最肥的一块肉,但老百姓还剩下了汤汤水水。若是我不这样做,先生以为如何?” “还能如何,老百姓就是一盘散沙,等着被沈良之流吃干抹净呗!”唐顺之沉默半晌,用力拍着唐毅肩头,感叹地说道:“你小子悟了,也教会了我,这世上没有绝对的黑白,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儒者总想着是成仁,却不想着成功!天下皆浊我独清,和天下皆清我独浊是一般不二,于国无用!我唐顺之该出山了!”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有人跌跌撞撞跑来,声音都变调了。 “钦差大人来了,钦差到了!” 第106章 敲打赵文华 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阳明公挨了四十廷杖,贬官偏远的贵州,在龙场担任驿丞,身处各族杂居之地,人生的最低谷,产生了玄而又玄的龙场悟道,从此之后,心学大成,风靡天下,阳明公无量功德加身,立地成圣,再无对手。 留下无上箴言,供后世顶礼膜拜。 唐毅自然领悟的东西当然没法和阳明公相提并论,实际上说穿了,唐毅悟通的不过是一种低级的智慧,用通俗的话讲就是有钱大家赚。 君子小人之争,义利之辨,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可是圣人没有告诉世人什么是义,什么是利,宋明以来,犬儒横行,何为犬儒,没有侵犯到他的利益就是道貌岸然的儒,侵犯到了他的利益,就是龇牙咧嘴的恶犬! 说白了,在每个人心中,自己的利益就是大义! 君子和小人都会看重自己的利益,他们的的差别就在于君子会思考别人的利益,而小人只会盯着自己的好处。 作为一个手握权柄的人要做的就是在合理分配利益,照顾到每一个方面,无论君子还是小人。你不能指望着有被割了肉还欣然赞同的君子,张居正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的变法注定失败。更不能纵容小人去无休止窃取别人的利益,同样的,王安石没有领悟,他的变法也失败了。 为政者不该被君子和小人的道德约束,而应该做一个超然的分配者,维持着社会各层次的最大公平! 义和利,就是左右两只手,无论用哪一只,都是自己的手,拘泥用左还是用右,都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纯粹活得不幸福。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老子说:“一者,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恍惚。” 唐毅如今就抓到了那个虚无缥缈的“一”。 通了,的确通了! 瞬间有种飘然欲仙,羽化乘风,天下万物尽在心中的感觉。古往今来的大政治家或许都悟通了这一点,才能从容驾驭复杂如麻的万事万类。唐毅也迈出了关键的一步,当然不是说他立刻就成了政治家,只是他能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待事物。所谓登高望远,高屋建瓴。 唐毅此刻格外的畅快。竟忍不住大声长嚎,把胸中郁积的浊气排空,整个人升华了一般! 正在辛苦劳动的工人猛一回头,见是唐毅在欣喜地狂叫,大家虽然不明所以,可还是替他高兴,更有人也吆喝起来,声音此起彼伏,弄得运河两岸都沸腾起来。 唐毅没想到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脸色通红,不好意思低下头,唐顺之笑吟吟说道:“小子,你想明白了?” 唐毅一愣,随即也问道:“先生也想明白了?” “是啊,还要多亏你的提醒,枉我聪明自诩,竟然不如晚生后辈,真是惭愧啊!”唐顺之感叹说道:“再过二十年,天下英杰再也没人是你的对手了!” 还要二十年啊,是不是太逊了? 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腼腆笑道:“先生学究天人,晚生这辈子拍马也赶不上。” “呵呵,不用灌**汤了,我终究是靠着你的点播才想通的,论起境界,还差着一筹啊。” 唐毅眨眨眼睛,笑道:“那先生还准备出山吗?” “为什么不?凭着我现在的道行,对付赵文华足够了!”唐顺之笑着抓起唐毅的胳膊,说道:“走吧,和我去会一会这位钦差大人。” 崭新的屋舍之中,香气缭绕,侍女如蝴蝶翩翩飞舞,悉心伺候着,赵大钦差和唐顺之客气地寒暄。 唐毅偷偷打量,赵文华四十出头的样子,五官端正,面皮白净,穿着一身墨绿的便服,温文尔雅,和传说中的奸佞小人迥然不同。唐毅偷偷打量,赵文华却也在打量着他。 “呵呵,义修兄,这位小朋友是你的高徒?” 唐顺之连忙笑道:“梅村公,此子是上泉公的弟子,不过是跟着我读几天书而已,日后还要请梅村公多多照拂。” 两个人一开口,就包含着不少学问,他们是同一科,唐顺之还是探花郎,论成绩比赵文华要好。可是人家如今贵为通政使,又是钦差大人,唐顺之就要尊称人家一声“梅村公”。而赵文华出于对唐顺之的尊重,则是以字称呼,叫“义修兄”,显示两个人平辈论交,很是谦恭。 听到上泉公三个字,赵文华顿时来了精神,笑道:“我在京城听说魏老先生改进了昆山腔,胜似仙乐,只是可惜不能一饱耳福。今天能见到上泉公的弟子,本官甚是欣慰。” 唐顺之笑道:“梅村公,你或许还不知道,上泉公改良昆山腔,此子可是帮了不少忙,如今传唱东南的昆曲名段,小一半儿都是他写的!” “哎呦!” 赵文华一听之下,吃惊非小,急忙拉过唐毅,仔细打量,看得唐毅不停发毛,心说这位不会有什么特殊爱好吧?赵文华却看得眉开眼笑,“好,风度翩翩,有义修兄当年的风采。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功名?” “回禀钦差大人,小子叫唐毅,母丧在身,还未考科举。” “原来如此。”赵文华点点头,笑道:“能得义修兄指点,日后你的科举之路必定畅通无阻,朝廷又多了一个贤才,本官也甚是欣慰。” 又闲聊了几句,赵文华就问到了盐铁塘的事情,唐顺之把经过简略说了一番,可重点一点没漏。赵文华这才清楚,修盐铁塘的主意竟然是唐毅想出来的,又是他组织难民施工,更为难得是几个月的时间就修得差不多,简直堪称神速。 年轻人有才学不算什么,可是如此会办事,却是凤毛麟角,不可多得! “小小年纪,就能心怀百姓,甚好甚好。” 赵文华连连夸赞,把手伸到腰上,取下一块玉佩,送到了唐毅的手里。 “拿去吧。” 唐毅还有些犹豫,唐顺之笑道:“长者赐不敢辞,你就留下吧!” 双手接过玉佩,羊脂美玉,洁白无瑕,玉质雕工无一不精,光是这一个玉佩就值百两以上,唐毅欣然挂在腰上,生怕别人看不见,赵文华眼前一亮,心说这小子挺懂事。 “义修兄,实不相瞒,我是来求你来了。” 肉戏来了,唐毅退在一旁,仔细听着。唐顺之显得诚惶诚恐,推辞道:“山野闲人,哪里值得大人一个‘求’字,有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唉,这个难题还不小啊!”赵文华感叹道:“东南的事情义修兄比我清楚,咱们不说别的,就是王思质,他竟然在呈给陛下的供状里面说是织造局下属的织户勾结倭寇,涂炭东南,他,他还把织造局给封了,你说这不是打陛下的脸吗,这要是坐实了,天下人会怎么想陛下啊?” 赵文华一口一个皇帝,好似多忠诚一般。唐毅心里清楚,如果真想秉公处理,继续用王忬就是了,偏偏派下赵文华,就是要维护皇帝的面子,最起码不能牵连到织造局,否则内廷就跑不了,连身边的奴婢都管不好,嘉靖皇帝的老脸往哪里搁。 但是如果赵文华放水,深受倭寇涂炭的东南士绅和百姓又会如何?他们会放过赵文华?实际上赵大钦差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这也是他巴巴跑来,向唐顺之求教的原因。 “梅村公以为应该放过织造局?”唐顺之试探着问道。 赵文华摇摇头:“唉,义修兄,天大地大,圣誉最大,身为臣子,不能让君父受委屈啊!” 嘉靖的确没有派错人,赵文华处处都想着皇帝的名声,东南的百姓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这正是唐毅心中标准的小人! 对付这种小人最看功夫,只见唐顺之笑道:“梅村公不愧是我朝的大忠臣!只是……有些人深受陛下信任,派到了东南繁华之地,人间天堂,竟做出如此辜恩负义的罪行,放过他们,陛下能高兴吗?” 第107章 一壶浊酒尽馀欢 唐顺之正好戳中要命的地方,如果嘉靖一心包庇也没话说,只管放水就是了,可听说王忬的密奏送上去,嘉靖把内廷四大太监都叫了过去,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要知道这四个人都是从安陆跟着嘉靖去京城的,伺候了几十年,还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皇帝光是骂还不解气,还亲自拳打脚踢,听说把门牙都给打掉了,皇帝的愤怒可想而知。 赵文华想想脖子根就冒冷气,急忙问道:“义修兄,该如何是好,还请你不吝赐教。” “梅村公,赐教不敢说,陛下之所以愤怒,除了织造局的奴婢胡作非为,还有一点,就是织造局秉承皇命,供应宫中花费。陛下数十年躬行俭约,花费极少,可织造局竟然逼得丝绸商人勾结倭寇,强抢百姓土地,改种桑田,扩大丝绸产量,弥补亏空。试问,这套说辞行得通,将陛下置于何地?” 还能置于何地? 靡费无度,昏庸无能,贪图享乐,官逼民反,就差一顶亡国之君的帽子,额不,就算桀纣一般的帝王,也只是压榨百姓而已,还没有发展到勾结敌国的程度吧! 稍微想想,就不寒而栗。 这也是嘉靖把王忬赶走,交给更油滑的赵文华处置的原因所在。 离京的时候,老干爹严嵩,还有干兄弟严世藩都把这层意思告诉了赵文华,唐顺之虽然远在东南,竟然把帝心猜的这么精准,不由得让赵文华感叹,这位同窗的功力涨得真快!只是他远在天边,对京里的情况还不熟悉。 赵文华叹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义修兄,也就是你们说陛下节俭,为了修炼长生不老,咱们的陛下盖宫殿,修精舍,四处弄稀奇古怪的药材,什么灵芝,首乌,千年人参,哪一样不是靡费万金。说句实话,织造局能维持到现在,算是他们的本事。” 唐顺之微微一笑:“梅村公,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可是这话你敢和陛下说嘛?” “我活的不耐烦了!”赵文华悚然说道。 “呵呵,所以说关键不是我们怎么看,而是陛下怎么看?”唐顺之意味深长说道。 赵文华又是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当年刚正不阿的唐荆川吗?竟然懂得逢迎圣意了,真是天下奇闻! 自己此番南下,也有请唐顺之出山的意思,严嵩就怕请来一个冤家对头,哪知道唐顺之的言谈竟然变得如此顺耳,实在是意料之外。想混官场,谁都要低头,堂堂的荆川先生也不例外,赵文华高兴地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转念想到眼下的难题,又愁云遮顶,的确如同唐顺之所说,关键是嘉靖的心思,道君皇帝是决然不会承认他花费众多的,只会把责任怪到下面的人,是他们贪墨了银子,胡作非为。光是这两条,他们就活不了。 原本自己还想着照顾内廷的面子,高抬贵手,现在恐怕是不成,哪怕得罪内廷,也要把织造局都拿下。 可是说着容易,谁会甘心受死,上至杨璇,下至朱志良,都破罐子破摔,拼命把责任往上推,往皇上身上扯,有的没的什么都说,这要是让嘉靖看到,第一个砍得就是他赵文华的脑袋,这个钦差难当啊,他甚至羡慕王忬了。 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赵文华看到唐顺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忙祈求道:“义修兄,你可不能袖手旁观,一定要给我出个主意。” 唐顺之颔首微笑,突然扫了一眼身后的唐毅,笑道:“梅村公,咱们不妨先听听这小子的主意。” 怎么又是我啊! 唐毅这个骂啊,让我当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好不! 赵文华是严嵩的干儿子,和他搅在一起肯定没有好下场,唐毅都把这位拉近黑名单了,偏偏唐顺之还给他刷存在感。唐毅就不相信,凭着唐顺之的聪明才智,会想不到处理办法,非要把自己推出来,简直坑死人不偿命! 有外人在,唐毅又不能耍驴,只能老老实实当狗头军师,略微沉吟,突然想起一个典故,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怎么,有主意了?”赵文华好奇问道。 唐毅连忙躬身,说道:“小子有个朋友,他是猎户,有一天上山打猎,却不巧被另一个猎户给射伤。他想多讨要一些钱财,可是对方只答应给他看病治伤的费用,二人争执不下,我这位朋友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他先是去了王郎中那里看伤,王郎中只是把露在皮肤外面的箭杆锯断,留下了箭头在里面。射伤我朋友的那位顿时就不干了,说怎么可以只锯掉箭杆,而不管箭头呢!您猜那位王郎中怎么说,他说我是外科郎中,只管外面的,要解决箭头,去找李郎中。那家伙无奈,只好带着我的朋友去李朗中那里,一个伤治了两次,诊金两份,我朋友正好从郎中那里拿到了额外的补偿。” 这个故事新鲜,赵文华思索一会儿,恍然大悟,笑骂起来:“好个促狭的小子,你哪是说你的朋友,分明是说衙门吗?” 唐毅腼腆一笑,“钦差大人法眼如炬,小子不敢反驳。” “嗯,有趣,果然是有趣得很!你这么一说,本钦差心里有数了!” 赵文华久历官场,遇到“锯箭”的事情何其之多,比如某个案子,知府衙门就会批示“实于法不合,特令知县严明查办”,于法不合就是摆在明面上的箭杆,轻松锯掉,至于如何查办,那就是深埋肉里的箭头,让知县闹心去吧。 听弦歌知雅意,赵文华何其聪明,唐毅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要想把案子办好,就必须把箭头和箭杆分开,简单说,就是切割处理,分摊罪责。 讨来了主意,赵文华又随意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义修兄,还有这位唐小友,等我处置了案子,还要来叨扰。” 唐顺之欣然点头,唐毅也笑道:“钦差大人,再过半个月,盐铁塘就能修通,到时候还请大人观礼。” “一定,一定要来!” 赵文华心满意足,回到了苏州钦差行辕,立刻下命令,把一杆案犯都带了上来。首先嘉定知县朱志良丢城失地,理应户灭九族,天心仁慈,判处斩立决。商户沈良,勾结倭寇,丧心病狂,罪不容诛,斩立决,家产充公。织造太监杨璇收受贿赂,辜负皇恩,判腰斩,手下太监或是斩立决,或是充军发配……另外其余地方官吏有怠忽职守者,降级罚俸不等。 消息传到太仓,唐顺之不由得拍案而起,一伸手把唐毅揪过来,按在公文前面。 “看看吧,赵文华把箭锯得真开啊!” 唐毅呵呵一笑,“先生,非如此这帮人也不能伏法,总之恶人都死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狗屁!”唐顺之笑骂道:“没有明正典刑,算什么好事?我是真不知道你小子脑袋里装的什么玩意,竟然懂得把罪名切开,一人承担一段,也亏你想得出来?” “许是在厨房做菜的时候领悟的。”唐毅嘿嘿笑道。 唐顺之突然来了精神,笑道:“许久没吃你做的菜了,去给我弄几个,记着要拿手的,别糊弄!” 曾记得第一次和唐顺之正式见面的时候,他也吩咐自己做菜,如今大半年过去了,他又提到了,唐毅自然心有所悟。 到了厨房之后,用心清洗每一件厨具,精挑细选食材,煎炒烹炸,格外认真。长桥豆腐,银丝长鱼,烩甲鱼,卤糟猪蹄,蜜枣扒山药……十几道菜,色香味俱全,外加一大坛绍兴花雕。 吃饭的地方也讲究,一湾活水,潺潺流过,河边成片的栀子花开,洁白如雪,诗情画意,香风扑面,唐顺之满意地笑道:“不错,就凭你的手艺,实在不成,做个厨子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到了这时候,还这么毒舌! 唐毅同样不甘示弱:“夫子说过,食色性也,叫几个姑娘来助兴吧!” “好啊,你要是觉得不煞风景,只管叫。”唐顺之无所谓道。 唐毅终究没这个胆子,两个人都不说话,你一杯我一盏,精致的菜肴也没了味道,只是机械地吃着。 夜色越来越浓稠,唐顺之把筷子一放,颓然长叹:“有话堵着,吃得不舒服,咱们先说说话吧。” “早该这样了。”唐毅松了一口气。 唐顺之长叹一声:“我要走了。” 半晌唐毅没有动静,唐顺之气得踢了他一脚:“你小子就没什么话说!” 唐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先生,不要委屈自己。” 话不用多,霎时间唐顺之的眼圈通红,泪眼婆娑。 ———————————————— 梳理下前面的情节,今天只有一更,抱歉! ; 第108张 今宵别梦寒 唐顺之幼年早慧,经史子集,无一不通,才名远播天下,二十三岁中探花,全国第三,而且还是三年一届,比起后世所谓的高考状元,强悍一万倍。不要急着膜拜,其实他是公认的第一名,只是因为得罪了主考官首辅张璁,即便如此,也只敢把他降为探花,要是名次再低,天下人的口水就能淹没了堂堂首辅。 唐荆川,彪悍! 早年成名,唐顺之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初入官场,就赶上了旷日持久的大礼议。由于正德皇帝无后,嘉靖以外藩入继大统,即位之后,为了给死去的父亲争尊号,和杨廷和为首元老重臣展开了漫长的争斗。 朝堂之上,忠贞之士丢官罢职,甚至丢了性命,幸进小人窃据高位,首辅张璁六年时间,从三甲进士升为内阁首辅,旷古绝今,把大明朝的体制破坏殆尽。 做这样一个小人的门生,唐顺之是痛苦的,没有多久,他就请辞回家。等着盼着,十年光景过去,张璁成了明日黄花,唐顺之终于迎来了起复的机会,重新入朝为官。 哪知道他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竟然和好友去拜会当时的太子殿下。敏感的嘉靖皇帝被触动,毫不犹豫把他赶回了家中。 此番回家,唐顺之干脆潜心治学,抛开城市的喧嚣,住在小村子,晚上把门板卸下,睡在上面,一件衣服穿十几年也不换。隔绝物欲,一心苦读,除了经史学问,还学射学算学、天文律历、山川地志、兵法战阵,下至兵家小技,更是曾向一位河南人杨松学习枪法,练成文武双全。 沉心静气,又是十几年的功夫,他著成《六编》,名动天下,光是请他出山的奏折就有几十本之多。 可是唐顺之心里清楚,此时并不是最好的出山时刻。 严党专权,势大如天,要想做事,就必须趋附严党,对于他这种拥有道德洁癖的人来说,不亚于钝刀割肉。 换成旁人,或许会选择甘老泉林,可是唐顺之不能,作为士大夫的责任和使命,他不忍心东南生灵涂炭,倭寇横行无忌,他必须为多灾多难的百姓做事情。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唐顺之一直在两种力量的撕扯之中,痛苦而又内疚。最初答应魏良辅,教唐毅学问,不过是排解心中的忧愤。可是渐渐地这个小家伙的种种作为,竟然让唐顺之刮目相看。尤其是面对着成千上万的灾民,他不学贪官污吏那样的漠视,也不学清流的无力呼喊,而是真正打破常规,去解决问题。 一条废弃千年的运河,竟然成了撬动局面的关键。那些视财如命的商人乖乖把钱送到了他的手上,山穷水尽的难民迅速翻身。可以想见,只要运河修通,他们很快就会过得比以前好上万倍。 唐顺之知道太多历史上的清官,他们无不打着救民水火的大旗,轰轰烈烈抑制豪强,为民伸冤,也大多为万民拥戴,名标青史。 可是这样的清官真的有用吗,或许有,但是用处不会太大,他们就仿佛清澈的溪流汇入涛涛江水,很快就会销声匿迹。 老子说:和其光,同其尘。 不是让你真正变得和浊流一样,而是能够驾驭清浊,把官民士绅都放在心间,就像唐毅一样,做到方方面面都受益,当然,其中难免妥协,难免苟且,难免不尽如人意,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头一次,唐顺之不再掩饰心中的赏识,满意地看着唐毅,就仿佛看着子侄一般。 可唐毅却没有多少喜悦,唐顺之虽然明白了,悟通了,可是他终究没法做到自己一般“无耻”!强烈的道德感是他痛苦的源泉! “先生,要不再等等,严嵩老贼早晚会倒台的……” “不,你错了!”唐顺之断然说道:“就算严嵩倒台,姓徐的取而代之,他真的就比性严的好吗?” “怎么不会,徐阁老清正廉洁,天下皆知,又是心学中人,怎么也比严阁老强之万倍!” “呸!” 唐顺之毫不犹豫啐骂道:“华亭徐家这些年都干了什么,欺男霸女,抢占土地,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他们一家的田产在十万亩以上,收入的钱多少都供给徐阶在京城的花费,我不信他一点不知道!远的不说,眼下的这个案子,为什么能压下去,你的锯箭法真的很高明吗?” 唐毅脸色一红,不由得低下了头。 “就冲着徐玑帮着沈良搅和,他徐家就不干净,肯定也想,额不,应该已经霸占了不少田地。此事捅出来,大家都不好过。就连王忬也不干净,他是奉了密旨调查,可是查出的口供为什么不公之于众,而是密奏皇帝,换来了赵文华这个钦差。说白了,太仓王家也有问题!”唐顺之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大声疾呼:“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天下如蜩如螗,不管姓严还是姓徐,都是一丘之貉,我唐顺之自负所学,若还顾及名声,不敢为百姓一争,我才真正该死!” 此番话一出,唐毅脸涨得通红,没有人比唐顺之看得更清楚了,只是这种清醒对他却是痛苦的惩罚! “先生,晚生敬你三杯” 唐顺之微微点头,喝干了三杯酒,脸色越发红润。突然自嘲地笑道:“二十多年,不觉两鬓斑白,我早已经神衰力竭,若还不出山,只怕魂归邙山,抱憾终身。唐毅,你不一样!”唐顺之突然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唐毅。 “你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积蓄力量,答应我,一定要改变这个天下!汉唐以来,从王莽算起,一直到熙宁变法,历代改革者多半都以惨淡收场,我希望你能够做第一个彻底成功的人!” 希望还真高啊! 唐毅满心苦水,想要超越那些前辈,难度还真不小。 “晚生尽力就是。” “呵呵,我相信你能行的,无论做人做事,你都比我要强之万倍,只要你能进入官场,肯定所向睥睨,无往而不利!” “先生过誉了!” 唐顺之呵呵一笑:“你当我是夸你呢?” “先生的意思?” “我是让你先考上科举再说,做不成进士,你什么梦都别想。不光要考上进士,还要考到前面,才有入阁拜相的机会。” 理想是杨玉环,现实是赵飞燕,无论如何,还是要啃八股文这坨臭狗屎。 这几个月来,唐毅虽然忙着各种事情,读书没有年前勤快,但是只要有一点空闲,就会苦读诗书,琢磨着如何破题,如何把枯燥的八股文写得妙笔生花,虽然距离高手还有差距,唐毅敢说自己摸到了门径。 “先生只管出题就是。” “好!”唐顺之突然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圈! 随口说道:“破题吧!” 唐毅顿时眼睛瞪得老大,这不是赵闻为难自己的时候,弄得题目吗,怎么又来了?莫非自己还要说天地之间有一混蛋?唐毅瞬间陷入了天人交战。 第109章 万花筒 唐顺之和唐毅且歌且酒,谈得畅快。如果仔细听一听,就会发现奇特之处,小小年纪的唐毅反倒像是长辈一般,耳提面命,反反复复地讲着如何应付严党,如何驾驭清流,皇帝的脾气秉性……总而言之,就是官场上迎来送往,拉帮结派,欺上瞒下的那一套,他信手捏来,比起多少年的老吏还要熟练。 更令人奇怪的则是唐顺之,学问人品无双的荆川先生竟然用心听着,一字不落,都记在心头。 一直到了后半夜,两个人喝光了酒,吃光了菜,才在侍从的搀扶之下,回房酣眠。 唐顺之武功底子极好,早早起来洗漱,外面传来咳嗽声音,抬头一看,竟然是魏良辅,笑眯眯走了进来。 “义修,听说你要随着赵文华进京,老夫特来送行。” “上泉公好灵通的消息,真是无事不知。” 魏良辅坐在了太师椅上,把拐杖扔在一边,叹道:“是赵闻告诉老夫的,他想让我劝你一劝。” 唐顺之眉头挑了挑,冷冷说道:“逆徒好大胆子,竟敢劳动上泉公!” “他不说我也要来。”魏良辅老眼之中,满是智慧的光,他顿了顿,说道:“义修,和赵文华、严党搅在一起,我怕你……” 唐顺之一摆手,笑道:“上泉公,你多虑了,这些日子,和唐毅那小子我真学到了不少。”唐顺之指了指胸口,道:“这里要有苍生之念,更要有做事的技巧。朱熹说知易行难,阳明公说知行合一。在我看来,行比知重!胸怀锦绣,不为朝廷所用,终究无益于苍生万民。我唐顺之是去做事的,不会卷入党争。” 放在几个月之前,唐顺之绝对不会说这种话,他一定把矛头对准严党,对准天下不平事,慷慨激昂。倔牛总算是回头了,魏良辅也放心了。 “义修能悟到这一点,朝堂之上,再没有人是你的对手。可是……你舍得走吗?” “什么意思?”唐顺之不解问道。 魏良辅眯缝着眼睛,说道:“你走了,可没人能降得住那个小子。”老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说道:“据我所知,运河票号吸纳了苏州三十几位商人,一共二百多万两银子,这还只是股本。票号下属货仓,当铺,绸缎行,船运行,施工大队,还有数以百计的作坊,几万工匠。啧啧,怕是连地方官都惹不起这股力量啊!” 这些日子,魏良辅没事就往运河转一转,看看情况,施工之迅速,让老头叹为观止。另一方面,唐毅精准的判断更让他心悦诚服。 几个月之间,倭寇频频进犯浙江和南直隶一带,海运损失惨重。而大运河早就不堪重负,东南的商人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有一条全新的商路。 盐铁塘就在这时候应运而生,四五个月的时间,全线贯通,多少商人士绅听到之后,捧着白花花的银子来入股。 不说别人,华亭徐家就派了专门的人来找唐毅。来人论起辈分还是徐阶的叔叔,见到唐毅之后,赌咒发誓,说徐玑就是因为灯会被唐毅打败,一时糊涂,迷了心窍,和沈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徐家清白世家,不会做丧尽天良的事情。 徐玑违背家法,被重则二十大棍,赶到祖先堂闭门反省,等他恢复过来,一定找唐公子赔罪…… 自从徐阶扶摇直上,徐家人怕是第一次说软话,而且还是向一个小毛孩子服软。可是徐家有办法吗,没有! 谁让他们家田地遍布松江、苏州,有粮田,也有桑田,每年光是收租子就麻烦得要死,从各处运到家中,有时候遇上阴雨甚至大量发霉变质,眼睁睁看着白花花银子溜走,徐家都愁死了。 盐铁塘修通,一切都不一样了,徐家可以借助水运,快速运输粮食,再也不用担心发霉,甚至还可以在运河旁边设立粮店,出售粮食,又能赚上一笔。 西洋人有句话,叫做当金钱说话,其他的东西都闭嘴! 堂堂徐家也是如此,不得不屈服讨饶。 唐毅很大方,不仅不计前嫌,给了徐家一成票号的干股,还给了船运队三成的股份,再有在沿岸购买铺面一律打八折。 徐家欢天喜地,可是仔细想想,这些东西原本都不是唐毅的,不过是顺水人情,就让堂堂徐家俯首帖耳,这是何等手段!魏良辅不由得胆战心寒。 “上泉公,其实唐毅是为了帮我,才给徐家那么大的便宜的!” 魏良辅一阵错愕,随即醒悟过来,他本来还道唐毅那么好说话,敢情是帮着唐顺之铺路啊!有严阁老和徐阁老保驾护航,唐顺之才能超然物外,从容做事。 “唉,也不知道我这个徒弟是给谁收的,竟然对你这么好!” “怎么,上泉公吃醋了?”唐顺之不客气说道。 “屁,老夫早就无欲无求,我是担心这小子不过区区白丁,手段就如此高明,日后真不知道会变成何等妖孽!” “上泉公,你不是看好唐毅的心性吗?” 魏良辅长叹一声,摇摇头,“二十年前,严嵩也是清誉满天下,人不是一成不变,我怕唐毅手上的力量越大,他的心也会跟着变化。” “不会的!”唐顺之断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魏老头同样针锋相对。 “呵呵,上泉公,这是昨天我给唐毅的一道题,你看看他的破题吧!” 说着,唐顺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送到了魏良辅的面前。 魏良辅闪目看去,只见上面有一行字,光是一看字迹,老魏就欣然颔首。唐毅跟着老爹练字,基础本就不弱,这段时间更是博采众长,虽然书法还有一丝稚嫩,但是假以时日,一定能登堂入室,足够他考上进士了。 再看内容,只见写道:圣人立言之先,得天象也! 古人说天圆地方,以圆圈寓意天象,天象自然,无所不包,无所不有,破题立意高远,发挥空间极大,不出意外,一定是一篇上等的八股文章。 “好,老夫也不能破的更好了!” 唐顺之得意地笑道:“唐毅此子心怀天下,见识渊博,绝非寻常之人,区区几百万银子的事业,动摇不了他的心胸,上泉公只管放心就是!” 听到唐顺之的解释,魏良辅略微放心,可是突然又皱起了眉头,他发现这张纸中间怎么那么厚啊,用手一摸,原来有折痕,还有内容被藏了起来。 老头好奇的一拉,又一行字出现在眼前。 “圣人立言之先,无方体也。” 和前面一句看似差不多,可是竟然落在了“无方”上,两个人都皱起了眉头。 无方就是圆,凡是和圆联系在一起的词汇,比如:圆融、圆滑、浑圆,全都不是形容君子的,无方就是丢了原则,就是小人行径,这恰恰是两位担心唐毅的地方。 唐顺之不由得咬牙切齿,怒道:“好个臭小子,敢和我玩花样,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别忙,后面还有!” 魏良辅又向下拉了一截,又一句破题出现:“圣人未言之先,浑然一太极也。” 太极重在变化,虽然有演变化生,驾驭从容的味道,但是也难免涂脂抹粉,偷奸取巧,唐顺之并不喜欢。 “都拉开,让我看看这小子还有什么花活儿!”唐顺之气哼哼说道。 纸张平铺,后面还有两个破题。 “先行有言,仲尼日,月也!” 唐顺之狠狠啐了一口,“呸,跑来拍马屁了,若我是考官,一定不取!” 魏良辅倒是不以为意,憨笑道:“老夫倒是觉得不错。” 再往下面看去,还有一句:“夫子未言之先,空空如也!” 既言之后,实实在在! 唐顺之默默寻思,也算是不差的破题,只是不如天象从容发挥。 一个圆圈,能写出五个不错的破题,毫无疑问,唐毅在八股一道已经登堂入室,以他的聪明才智,三两年之内,杀出重围,蟾宫折桂没有一丝一毫的难度。 只是这五个风格迥异的破题,宛如绚烂的万花筒,变化莫测,让唐顺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恼,唐毅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就看不透呢! 第110章 马上封侯 天还没亮,唐秀才就爬了起来,把雷七,吴天成,徐三,还有钱胖子等人都叫了过来。吴天成眼角挂着眼屎,打着哈气晃晃悠悠,好像醉汉一般走过来。唐秀才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出来,怒道:“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知,知道。”吴天成被吓了一跳,道:“不就是运河通航,钦差大人前来观礼吗?” “那可是钦差大人啊,一辈子能见到几次,还敢这么惫懒!你们要气死我啊!” 看着唐秀才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吴天成一哆嗦。唐家父子算起来都是挺和气的人,唐毅就不用说了,跟谁都能打成一片,至于唐秀才,更是菩萨一般。但是,但是,千万记住一点,不能让唐毅知道你惹唐秀才生气,反之亦然,要是犯了这条死律,就等着欲仙欲死吧! 老唐已经生气了,只能拿儿子压老子,吴天成急忙说道:“我师父可是说了,钦差大人已经来过了,只要把码头收拾一下,座船弄得干净一点,就没问题了。”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挺大的人没脑子啊!”唐秀才顿时骂道:“上一次钦差大人是微服私访,拜会朋友,这一次是正儿八经来参加典礼!盐铁塘重修,那是要载入史册的大事,荆川先生亲自作序,知府,知州全都要来。当着江南的士绅父老,怠慢了钦差,你让我的老脸往哪放?你师父混不吝的,你们也跟着学,真是要气死我啊!” 这下子几个人脑门也都冒汗了,稍微想想,也的确没错,钦差何等尊贵,更别说那么多的州府县道的官员,落一个招待不周的名声,光是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雷七眉头紧皱,急忙说道:“唐大人先别着急,钦差要中午时分才能赶来,还来得及。” “来得及吗?”唐秀才疑惑地问道。 雷七用力点头,“您放心,我这就安排工人搭建彩棚,从码头到太仓州城,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吴天成也急忙说道:“这样,我立刻回昌文纸店,把厨师带来,再有去木匠作坊和酒坊,把桌椅板凳搬过来。” 钱胖子也说道:“剩下的交给我吧,沿途的树木都要裹上红绸,这个周姑娘能办,还有吹拉弹唱,再弄几马车的鞭炮。”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竟然把偌大的事情给分配好了,唐秀才发现没有什么漏洞,急忙点头:“现在就去半,离着午时还有三个时辰,必须准备好了!” “遵命!” 别的地方迎接钦差,提前几天就要准备,唐秀才纯属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可还真别说,人家就有这个胆气! 几个月修筑运河下来,原本的难民在唐毅的培训之下,已经成为这个时代最强悍的一群工人,没有之一! 得到命令之后,大家火速动员,正好原本就有挖掘石块的木架子,立在一起,彩棚的骨架就有了,再让女人孩子们去采集鲜花香草,装饰起来,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差的就是木料都裸露在外面,不要紧,没有多大一会儿,周沁筠亲自带着伙计赶来了,车上堆满了崭新的红绸子。 “赶快裹上去。” 伙计们立刻行动,不多时彩棚,连同两旁的观礼台都变成了大红的一片,喜气洋洋。唐秀才看在眼里,不停点头,可还有些心疼。 “这么好的缎子,用一次就废了,还不如用红纸呢!” 周沁筠听在耳朵里,心说真不愧是父子,连钦差都敢糊弄! “唐大人,彩棚是钦差大人落脚的地方,万万马虎不得,不过沿途的树木,不少都用红纸裹的,还好今天没风没雨,老天爷都在帮忙。” 好吗,都是一路货色,区别就是胆子大小而已。 这边彩棚搭好,那边雷七带领着上千工人,每个人手里推着鸡公车,装满了黄土,从州城到码头,一路撒过来,后面有老牛拉着石滚子,一走一过,地面平平整整,连点灰尘都看不见,就仿佛变戏法一般。 至于吴天成则是跑到了菜市场,站在街口,叉着腰大喊:“都给我听着,所有东西我都包了,甭管什么玩意,都给我送到码头去!” 老百姓稍微一愣,随即拿白痴一般的目光看着他,分明在说你小子疯了! 吴天成也急眼了,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银票,高高举在空中。 “听着,老子是昌文纸店的东家,是运河票号的总账房,钦差大人驾临盐铁塘,所有小贩都把东西挑到码头。价钱两倍,敢不去,以怠慢钦差论罪!” 嚯! 好大的罪名,这下子可把大家伙吓住了。昌文纸店的伙计和厨师都跑了过来,拉起那些小贩,挑着挑子就走,留下了傻愣愣的百姓。 吴天成不好意思拱拱手:“诸位乡亲,啃一天咸菜吧,回头我请客!” 风风火火,赶到了码头,这时候朱老实也带着伙计把家具都运来了,钦差和诸位大人都用紫檀的,其他的有黄花梨,有鸡翅木,整个东南,也就是唐毅能拿出这么多红木家具。 大家伙都在忙碌的时候,周巡满头大汗,跑到了码头,一见还乱糟糟一团,顿时脑袋就大了。 “唐大人,堂尊已经陪着钦差出城了,还没弄好,这可咋办啊?”急得周巡来回乱转。唐秀才倒是胸有成竹,基本布置都完事了,剩下的就是清理。 “周兄放心,不会出岔子的。” 周巡将信将疑,转身回禀,不多时,一对一对的骑士过来,通报钦差行程,大家伙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加紧打扫。 不提码头忙得天翻地覆,赵文华则是兴致勃勃,在知府王崇古和知州陈梦鹤,已经苏州士绅官吏的簇拥之下,向着码头逶迤而来。 好热闹的场面! 一路上整洁干净,两边的树木光彩夺目,舞龙舞狮穿梭期间,鼓乐喧天,每走一段,就有鞭炮齐鸣。赵文华看得眉开眼笑。 “陈大人,有心了。” 陈梦鹤哪敢居功,急忙说道:“都是唐巡检调度有方,安排得当。” “唐巡检?他和那个神童唐毅是什么关系?” 他怎么也知道唐毅,陈梦鹤不知原委,还是说道:“唐巡检是唐毅的父亲,能修通盐铁塘,他们父子居功厥伟。” “好啊,虎父无犬子,看得出来,是个干吏,回京之后,本官一定向朝廷举荐。” 此话一出,多少官吏眼珠子都红了,多少人奋斗了一辈子,都盼不来这么一句话。唐慎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没想到真会溜须拍马! 渐渐的赵文华来到了码头,闪目看去,高大的彩棚喜庆吉祥,在彩棚前面,唐慎居中,旁边站着唐顺之,此时唐顺之的心思全然不在赵文华身上,而是盯着唐毅,分明再说你给我个解释! 唐毅挠挠头,挤眉弄眼的讨饶。 赵文华离着码头只有两百步左右,唐秀才疾步向前迎接,口称钦差,跪倒行礼。倒是赵文华很和气,急忙拉住,笑道:“本官不是来又不是来宣旨的,不必如此。” 唐秀才连说:“礼不可废!”依旧行了大礼。唐毅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跟着。 唐顺之和赵文华是同年,正如赵文华所说,不是正式宣旨,只要拱手即可。只见赵文华眉开眼笑,主动拉起了唐顺之的手,笑道:“义修兄,此番你可是愿意随我进京?” “多谢梅村公提携,在下疏懒多年,就怕给梅村公添麻烦。” “哈哈哈,你我同科,客气什么。”两个人携手走进彩棚,来到了专门给钦差大人准备的主位。赵文华闪目一看,桌子上的一件东西顿时吸引了他。 一尺多高的摆件,褐黄色的山体,长着一株苍劲的老树,在树上有一个硕大的马蜂窝,在马蜂窝下面是一匹马,马上站着一个猴,猴子手里拿着竹竿,去捅马蜂窝。 不管是山石,树木,还是马匹,猴子,全都活灵活现,颜色生动,别提多好看了。 “这,这是药玉的吧?本官还没看过这么大的药玉摆件,义修兄,只是这东西是什么意思?你可明白?” 唐顺之扫了一眼唐毅,强忍着心头的气,含笑说道:“梅村公,这叫做‘马上封侯’,您看可恰当?” 第111章 用心良苦 药玉,既不是药,也不是玉,真正的名字叫做琉璃,也就是有色的玻璃,放在后世,烂大街的东西,可是在大明却不一样,人们认为药玉“比之真玉,光不殊别”,专供宫廷使用,一般的官僚都没法得到,除非熬到了四品官,或者考中了状元才能得到赏赐,想想三年才出来一个的天之骄子,捧着一块彩色玻璃感激涕零,也是够滑稽! 其实早在春秋战国开始,古代的炼丹家们就弄出了琉璃,不过作为炼丹的副产品而已,没准所谓炼石成金,就是拿沙子炼出来黄色的琉璃,在当时也的确价比黄金。 不只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点歪了科技树,中国一直都只能做出不透明的铅钡玻璃,功能也局限在礼器,装饰品,以及替代一些珠宝上面,由于价格昂贵,又十分易碎,餐具都很少用到。 尤其是经过了元朝,统治者的审美观念和传统不一样,致使很多传统技艺流失,大明虽然恢复了一些,但琉璃的制作工艺依旧落后,使得药玉越发显得珍贵。 直到最近一些年,西洋商人带来了一些琉璃,额不,应该说是玻璃制品,很多豪富之家争相购买,一面巴掌大的镜子,甚至能卖到几百两银子。 眼前的“马上封侯”至少几十斤重,而且色泽艳丽,造型完美,光泽华润,就算是宫里也未见得有这么好的摆件,赵文华又怎能不怦然心动。绕着桌子转了好几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仔细。 “好东西啊,做工好,药玉也好,立意更好!” 他不停的赞叹搓手,垂涎之意再明白不过了,就差脑门上写上“我想要”三个字。 唐毅识趣地站出来,躬身说道:“启禀钦差大人,此摆件是太仓琉璃坊上百位能工巧匠,耗费无数功夫制作出来,专门进献给钦差大人的,您可还满意?” 挺上道的,赵文华欣然接受,不过听唐毅的话,他又皱起了眉头。 “怎么,太仓能制造药玉了?据本官所知,这可是内廷银作局独门的绝技,你们是怎么会的?” 唐毅笑道:“回钦差大人,说起来我中华自从春秋战国就会制作琉璃,传承一两千年,蒙元倒行逆施,使得秘技失传,人人引以为憾。荆川先生遍览古籍,搜寻方法,经过数月苦功,总算是烧制成功,不只是有色的琉璃,还有透明如同水晶般的妙品。” 唐顺之名气够大,在世人的眼睛里,就是无所不知的百晓生,发明一点琉璃,根本不在话下。 可是自己有多大本事,自己清楚,唐顺之哪懂得烧什么琉璃玻璃的,他倒是曾经记得,唐毅提到过要烧制玻璃,做什么透明酒具,配合葡萄酒,行销天下,大赚暴利。 唐顺之只当他是吹牛,现在才知道,这小子是玩真的,竟然不声不响弄了出来。他到底还瞒着自己多少事情,唐顺之越发迷糊了, 就在他迟楞的时候,赵文华却信以为真,急忙问道:“义修兄,真是无所不通,竟然能造出药玉,还有什么好东西,可要让我好好见识见识。” 什么叫见识,摆明是索贿,唐顺之看得明白,谁惹出来的麻烦谁收拾,他索性看着唐毅,让这小子解决。 唐毅不慌不忙,一摆手,有丫鬟端着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之中,摆着各式的玻璃制品,有透明的酒杯,有手串,有十二生肖,有花瓶,琳琅满目,不下几十种。看得人眼睛都花了,不只是赵文华,就连王崇古都来了兴趣。 “唐神童,别的不说,那个酒杯可要卖给我一套,不管多少钱都行!”王崇古是富商之家,说出话来财大气粗。 唐毅连忙笑道:“知府大人客气了,荆川先生花费功夫,研究琉璃的工艺,并非为了他自己。想必诸位大人都知道,年初的时候,数万难民云集太仓,嗷嗷待哺,府库乏粮。荆川先生不忍百姓受难,为了给大家伙找一条来钱的路子,才研究琉璃的。小子不才,协助先生,数月之间,竟然成功,也是上天垂怜,老天保佑。” 唐毅说的入情入理,可是唐顺之知道根本就是糊弄人,他没有研究,唐毅这小子也没费什么功夫,纯粹是自我吹嘘,往脸上贴金。可他这么说,一定有道理,唐顺之模模糊糊,能猜到一丝唐毅的打算,索性听他说下去。 “琉璃是佛门七宝之一,华美无双,妙用无穷,小子岂敢独占。更何况这是老天赐给受灾百姓的,让他们能凭着此物渡过灾年。小子觉得应该把琉璃卖到各地,无奈此物极其易碎,运输不便,小子一筹莫展。恰巧锦衣卫七太保周硕办差,经过太仓,他听说之后,非常欣喜。说锦衣卫能帮着运输各省,并且开店售卖,小子答应除了南直隶之外,其余各省都请他们帮忙。” 这个唐毅没有说假话,大约在五天前,周硕和他畅饮一番。那时候唐毅就献上了两大桶葡萄酒,有送了好多玻璃酒具,让周硕带进京城,献给陆炳,并且许诺按照酒精的模式,合作出售玻璃器具。 其他人听在耳朵里,简直有骂娘的冲动! 药玉药玉,价钱堪比玉石,透明的玻璃镜子价值更是远超同等重量的黄金。谁不想分一杯羹,可是一想到锦衣卫,大家伙都蔫了。就算赵文华都没有勇气从陆炳的嘴里夺肉吃。他干爹虽然权倾朝野,可是论起圣眷,总归比不上光屁股和嘉靖长大,还救过驾的陆炳。 看来琉璃坊这块肥肉是吃不上了,大家伙都有些失落,甚至埋怨,却听唐毅继续说道:“诸位大人,琉璃虽然珍贵,可毕竟能够人工生产,比不上天然之物。从今往后,一个透明酒杯一两银子,一面镜子五两,其余价钱不等。总之小子绝不敢多挣一分暴利,不然,荆川先生也不会放过我!” 说着,还冲唐顺之拱手讨饶,这话好似强心剂,大家都来了精神。比起世面的价钱,唐毅定的价格直接贯穿地板价,成了地狱价,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原本大家都以为是超级暴利,现在看起来只是挺肥的一块肉而已。想要据为己有的心思淡了很多,购买的意愿却成倍增加,一个杯子一两,一套酒具十两银子足够了,对于有钱人来说,真不算什么。 唐毅卖家具便宜,卖琉璃也便宜,果然是厚道的好孩子……不过要是这帮人知道眼前这些花里花哨的东西只是沙子石块烧出来的,肯定会大口喷血,给唐毅送上大大的“奸商”二字! 唐毅早有烧制玻璃的心,不光是为了赚钱,玻璃能制造望远镜,显微镜,还能制造化学实验的用具,简直就是改变世界的材料。接收难民之后,唐毅发现有十几个烧砖瓦的工匠,还有两名铁匠。 立刻把他们集中起来,将烧制玻璃的原料和工艺大致说了下。人到了绝境都会超常发挥,这帮工匠不眠不休,用大半个月时间,愣是用石英砂,石灰石,长石,纯碱等,在坩埚中烧出了熔融状态的玻璃。 清澈无色,没有丝毫杂质,那一刻,工匠们喜极而泣,他们知道一扇财富的大门向他们打开了。 下面的工作就容易了多了,用铁管沾取玻璃液,按照模具,吹成想要的样子。别说是男人,就连女人都可以做。 弄出玻璃之后,唐毅没有急着拿出去卖,而是让工匠们放心大胆摸索工艺,开发不同颜色的玻璃,制作器皿和饰品。 几个月来,唐毅一共投入也就二百两银子,制作坩埚,购买煤炭等等,一个寻常的玻璃杯就要一两银子,一个工匠两三天时间,就能把本钱都捞回来,就连抢劫还要踩盘子,都没这个容易。 所有人都饶有兴趣地欣赏眼前的东西,可有一个人却眼圈发红,感动无比,那就是唐顺之,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要把他和玻璃扯在一起,如今玻璃算是锦衣卫的生意,他唐顺之和锦衣卫就有了联系,陆炳多多少少都要照顾他,如此一来,除了严阁老和徐阁老之外,唐顺之又多了一个坚强靠山。 甚至唐毅压低玻璃的价钱,吐血大甩卖,都是给他唐顺之出山造势,帮他买好,让官员们不敢小觑他唐荆川,唐毅这番举动,可谓是用心良苦,让人动容。 第112章 扬帆起航 江南富庶之地,苏杭人间天堂,在京做官的怕是没几个不想到江南办差,赵文华也不例外。明知道是烫手的山芋,还屁颠屁颠跑来,更是给严世藩许诺,事成之后要献上一份厚礼。 严世藩是严嵩的独子,聪明绝顶,贪婪无厌,整个一个狐狸和貔貅的结合体。身边妻妾成群,每个人都要备上一份礼物,光是为了应付干兄弟,赵文华都绞尽了脑汁。他先是毒刑拷打沈良,从他的手里掏出了遍及苏杭的五十多个铺面,折合白银将近十万两,又到处索贿,弄到差不多二十万两。 赵文华盘算了一下,勉强能满足严世藩的胃口,可他自己不能白忙活啊。这家伙也真够胆大的,竟然把主意打在了织造局身上。 织造太监杨璇在苏州没几年,暗中弄到了八千亩桑田,本来是给自己留着养老的,挂名在织造局的下面,赵文华竟然给一口吞下了,另外还有织造局下属的三座丝绸作坊。敢吃内廷一口,他赵某人绝对称得起胆大包天! 弄到了桑田,弄到了丝绸作坊,就等于拿到了摇钱树。 不过要想摇出钱来,还要借重盐铁塘,把丝绸运到各处,正巧还有运河票号,可以储存赚到的银子,给自己弄一个小金库。这也是赵文华欣然前来的原因。 来到之后,唐毅给了他更大的惊喜,那些精致的镜子丝毫毕现,能把女子的美貌一览无余,严世藩的姬妾一定会喜欢的。虽然唐毅说五两银子一个,可京城毕竟还不知道,能糊弄一时算一时。这样自己就能多拿三五万两银子,毕竟地主家也没有存粮。 想到这里,赵文华心情大好,站在彩棚,眺望运河码头,青绿的河水潺潺流淌,岸边移栽不少杨柳,抽出嫩绿的枝条,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码头停靠十几艘商船,密密匝匝飘扬着彩旗,喜庆热闹。 看过之后,赵文华不由得点头称赞。 “真是想不到,数月之功,竟然能修出一条运河,真是了不起!”赵文华笑着看了看唐顺之,说道:“义修兄,你可是收了个好徒弟!” 唐顺之脸色一红,他可是记得当初唐毅说什么都不愿意加入心学,自己后来靠着科举学问引他上钩,但是两个人只有师生之实,没有师生之名。说出来丢人,其他人巴巴求着拜在他的门下,唯独面对唐毅,一肚子经天纬地大学问的唐顺之没了自信。 “梅村公,我和唐毅之间……” 没等唐顺之说完,突然唐毅撩起袍子,抢步跪在了唐顺之的面前。 “荆川先生,晚生仰慕先生人品学问日久,近一年以来,先生言传身教,晚生受益匪浅,今先生出山为国操劳,怕是再没有耳提面命的机会,还请先生收晚生为徒!” 说完,唐毅干净利落行了拜师礼,跪伏在唐顺之面前。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魏良辅笑着走了过来。 “义修,孩子是一片赤诚,收下吧。” 唐顺之一愣,不解道:“上泉公,您老不怕我抢了学生?” “哈哈哈,你问问这小子,他会不认我这个师父?” 唐毅急忙说道:“小子不敢,二位先生俱是小子的师长。” 知府王崇古也抚掌笑道:“我早就听说唐神童的大名,名师高徒,乃是千古佳话,我辈读书人,多拜几位师父,博采众长,乃是正理。就连孔夫子不也是拜师多人吗,荆川先生就不要推辞了。” 唐顺之没有急着点头,而是俯身低头,盯着唐毅,缓缓说道:“你可愿意?” 这四个字只有他们明白,不只是拜师,更是加入心学一脉,从此之后,唐毅就是有组织的人,当然也要承担弘扬心学的使命,为阳明公正名,为生民立命。 唐毅咬了咬牙,郑重说道:“学无止境,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后人未必不如前人,前人未必不希望后人超越自己,学生能拜在先生门下,自当弘扬学问,不辱先生英名。” 几句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只当唐毅是年轻气盛,憋着劲头要超越老师。可是唐荆川和魏良辅听得明白,这小子要超越的人是王阳明,要更新改革的是心学!说到底他还是不太认同现在的心学,那也好就看你能改到什么程度! “上泉公,既然如此,咱们就收下这个弟子吧!”唐顺之欣然应允。 魏良辅笑道:“也好,既然做了我的徒弟,老夫就赠你个字,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就叫弘远吧!” “多谢老师!” 唐顺之也笑道:“上泉公对你的期许何其之高,为师只盼你真正做事,胸有万千不如行之一策,成功成仁,贵在行之,我给你的字就是行之!” 王阳明讲知行合一,唐顺之经过和唐毅的相处,他的思想已经转变很多,由知行并重,变为更重行,不做事知道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如果能再进步一点,说不定就能冲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至高境界。 他给唐毅取了“行之”二字,也含着他的名字,师徒情深,不言而喻。 赵文华欣然笑道:“义修兄喜得嘉徒,可喜可贺,对了,有酒吗?” 唐秀才急忙站出来,说道:“大人,早准备了美酒,还请大人品尝。” 有侍女托着托盘上来,清一色的玻璃酒具,晶莹剔透的杯子,装着艳红的葡萄美酒,离着老远,香气就让人醉了。 “哈哈哈,早就听说江南有美酒,今日一见,果不虚言!” 赵文华拿起酒杯,满饮一口,香醇的味道在舌尖绽放,顿时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他喝过不少葡萄酒,可从没有如此香醇的。 “唐巡检,如此仙酿琼浆,怕是得来不易吧?” “回禀钦差大人,此酒的确需要选用上好的葡萄,精心酿制,不过关在还在酒桶之上,卑职已经准备了两桶酒,给大人慢慢品尝。您若是喜欢,等今年秋天,葡萄丰收之后,还有更多美酒。” “好,本官等着品尝!” 这边喝酒,那边乐队齐鸣,悠扬的声音宛如天籁。早就准备好的厨师刀勺齐动,很快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送上来。今天的菜式还有些不同寻常,每一道菜极为精致不说,还只有小小的一口,每人一份,让人回味悠长,新鲜感十足。 从本心讲,唐毅更喜欢热热闹闹的一大桌子,无奈人都有猎奇的心思,为了让赵文华高兴,只能这么做。当然了,他也考虑过弄几个美女,摆上美味佳肴。 美食美色,估计赵文华一定喜欢,不过别的人不好说,就算唐顺之和魏良辅不下手,老爹都能把他扔进盐铁塘,淹死混账儿子! 酒到酣处,赵文华更新对着河水,欣然吟诵:“桥低红板,正江南水长,绿杨飘撇。管领春风陪舞燕,带露含凄惜别。烟软梨花,雨娇端阳,芳草催时节。画船箫鼓,歌声缭绕空阔。 究竟盐铁古河,世间岂少,色艺称双绝?一缕红丝偏系左,闺阁几多埋没。假使夷光,苎萝终老,谁道倾城哲?清歌一曲,千秋艳说江辑。” 一首《念奴娇》,的确做得不错,惹来马屁声不断,拍出了花,拍出了高度,只是唐毅怎么听都有点燕语莺声的味道,莫非还想要姑娘? 幸好今天没有让琉莹来,不然赵文华这个臭流氓不定干出什么事情呢! 唐毅暗呼侥幸,眼看着日过中天,赵文华带着七分醉意,恋恋不舍,登上了座船。唐顺之用力拍了拍唐毅的肩头,没有多说什么。其实从唐毅今天的举动,唐顺之已经看得明白,或许这小子不是自己能看透的,但他重情重义,尤其是当众拜师,还袒露心声,就代表他没有对自己隐瞒,这样的好孩子绝不会变成大奸大恶,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行了,我去不了京城多久,还要回到东南为官,咱们师徒很快就能见面的!” 唐顺之说完就头也不回上船,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转身的一刹那,一滴泪却从他的眼角流过。 “起航了!” 伴随着船工的喊声,两岸鞭炮齐鸣,欢呼不断,盐铁塘运河终于启动了,载着财富,载着梦想,驶向远方。 第113章 富可敌国(求收藏推荐)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悠远凄凉的歌声,送着唐荆川,三度北上,唐毅的心中五味杂陈,一位可亲可敬的师长离开,没人逼着自己苦读诗书,没人天不亮就叫自己起来扎马练功。唐毅突然有种刚刚从大学校门出来的感觉,身在里面,怨声载道,出来之后,无比向往。 “唉,以恩师的性子,他应该在象牙塔里修炼,不管什么领域,凭他的聪明才智,都能拔得头筹。唯独是非混淆的官场,对他来说实在是折磨。” 想到这里,唐毅变得意兴阑珊,等到官员散去,他早早回到了书房,和平时一样,提起毛笔,静心凝气,刷刷点点,开始临摹字帖。 按说科举考试是要糊名誊录,只要字迹工整也就行了,其实不然。就像考秀才的三道关,县试府试院试是不进行誊录的,县试和府试甚至不用糊名,直接由知县,知府和提学评卷。 要是在偏远地方还好说,苏州可是有名的科举坟场,学子数量多到令人发指,更有白了头发还跟着孙子一起考试的执着老童生,阅卷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当考官看得头昏眼花,目呲欲裂,眼睛流泪的时候,一份字迹工整,文理通顺的卷子,就仿佛沙漠中的甘泉,让人欲罢不能。 只要做到眼前一亮,那么恭喜你,差不多就能过关了。想想老爹唐慎迷迷糊糊的,凭啥考中秀才,不就是靠着一手漂亮的书法吗! 实际上只有乡试和会试需要誊录,殿试也没有誊录。想一想,那些阅卷官,个个都是进士出身,书法名家,要是写一笔狗爬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下场会怎么样。虽然殿试不会黜落,但是排名总有个先后。 而且这个排名还涉及到后面的馆选,差个几名,就有可能失去成为庶吉士的机会,没法进入翰林院,那么恭喜你,内阁的位置基本和你绝缘了!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想把科举路走顺了,好的书法是必然的,而且还要看是什么字体。 小唐毅以往跟着老爹学的是瘦金体,固然字迹飘逸洒脱,可是个性飞扬的东西注定不讨喜。自从跟着唐顺之学习,唐毅就转而练习台阁体,方正,光泽,乌黑,大小一致,宛如印刷出来的一般,端庄大方,同样毫无特色可言。好在唐毅也没想过靠书法活着,一切为了科举! 一口气写了半个时辰,唐毅抬起头,扭了扭脖子,突然目光落在了桌边几天练字的纸张上,本来都是废纸,攒几天就要扔掉,可在纸张的中间竟然多了一本厚厚的书籍。好奇心驱动之下,伸手拿了过来,一看封面上的字迹,熟悉异常。 “是老师留下的!” 唐毅急忙翻开,里面还夹杂着一封书信,展开之后,上面写道:唐毅小友,见信如晤。你我虽无师生之名,却又师生之实。以小友之才,一入官场,便如鱼得水,龙入沧海,虎归深山,不可限量。然科举一途,尤不能松懈,我朝取士,名曰为国取才,实则黑幕重重,两榜进士,尽是乡愿。江西人做首辅,江西的才子多,浙江人做阁老,浙江的进士多。朝中有人,家乡有才,“人才”二字当作如是解! 看着熟悉的字体,唐毅渐渐双手发抖,眼圈通红,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噼里啪啦落下。 “师父啊,师父,这些话该烂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能说出来!天高地厚之恩,弟子何时能报答啊!” 唐毅感动不是没有道理,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没有正式拜师,唐顺之就把科举的黑幕和盘托出,每一句话都是犯众怒的,一旦流落出去,唐顺之立刻就成了士林的公敌,甚至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可他依旧毫无保留,按照唐顺之所讲,每一科进士当中,只有一甲二甲的前五十名比较安全,算是有真材实料。不是说后面都是饭桶,只是说文章做得可能差不多,但有的人高中二甲,有的人屈居三甲,更有人名落孙山,并非学问不够,而是门户和朋党瓜分利益所致。没有靠山,就要黜落。 当然,个别时候捞过界,连三鼎甲也出了问题,捅出来就是科场风暴,要人命的。 要想能稳当考取进士,最好要冲到前五十名,而考虑到庶吉士的问题,必须冲进三十名以内。但是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学习三年,视成绩好坏分配职务,这三年对于新科进士来说,是最好的休息时间。可是对唐毅来说,简直就是浪费生命,因此更稳妥的则是冲击三鼎甲,就像徐阶和唐顺之,都是探花郎,能直接进入翰林院…… 一字一句,都是替唐毅考虑,把科举之路写得明明白白。既然把目标定在了三鼎甲上,难度就可想而知,面对全国最顶尖的人才,想要从中脱颖而出,没有充足准备是绝对不成。 除了正儿八经的学问和书法之外,还要一本《唐氏应考宝典》! 唐毅缓缓翻开书卷,里面都是唐顺之整理的朝中官员曾经做过的文章,有资格当会试主考的官员不多,但是唐毅由于母丧,已经赶不上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因此最近的就是嘉靖三十五年,四年之后,放宽标准,差不多有十几位位官员入选,另外加上蛰伏可能被起复的,唐顺之选定了二十八个可能的人选。 把他们从县试以来的八股文章都搜集起来,后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评语,总结他们文风如何,喜好如何,当官之后,有无变化……经过唐顺之的介绍,一个个官员的风格清清楚楚摆在面前,投其所好变得容易无比。 一句话,这本宝典就是迎合主考官的红宝书,游戏通关的神级攻略! 真是难以想象,一生奉行君子之道,讲究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的唐荆川,竟然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捧着书卷,唐毅泪水满面,他深深体会到了先生的殷切期许。在最后面,唐顺之甚至提醒唐毅,因为他少年成名,难免有些小人因为嫉妒从中作祟。必要的时候,要动用一切力量,把考官摆平。 连贿赂的话都说出来,唐毅简直无话可说。 “师父放心吧,弟子一定堂堂正正考上三鼎甲!” 唐毅小心翼翼,把书放进了抽屉,用锁锁好。突然听到了两声咳嗽,一回头,老爹正站在门口。 “能进来吗?” “您客气什么,快坐吧!”唐毅擦了擦眼泪,把老爹拉过来,父子对面坐下。 唐秀才看了看儿子的泪痕,忍不住叹道:“荆川先生走了,把你给闪着了,爹的心里也挺不好受的。本来我是不想打扰你的,可是有件事情爹不能不说。” “爹,咱们父子无话不谈,您只管说就是。” 唐秀才愣了一下,叹道:“今天吴天成送来了账本,说是要给你,本来我是不想看,可是我又想知道儿子有多大的本事,你猜爹看到了什么?” “账本?盐铁塘的账本?”唐毅瞪大了眼睛,突然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老师一走,弄得他心神不宁,早早回家。要是知道老爹会看到账本,他多等一会儿啊! 唐毅做了这么多生意,账目都是瞒着老爹,不是怕他知道,而是怕他接受不了。毕竟那么多的银子流动,实在是有些吓人。没想到瞒来瞒去,还是让老爹知道了。 就听唐秀才咬着牙关说道:“毅儿,你怎么弄到那么多钱?五百多万两银子啊!比大明朝一年的国库收入还多!你想吓死你爹啊!” 唐毅挠挠头,“爹,那些不都是孩儿的,其中只有三成多的股份在孩儿名下。” “那也是一百五十万两!咱们家一年不到的时间,竟然富可敌国。你到底给我说说,这些银子是哪来的?要是说不清,你爹都睡不着哩!” 第114章 暴怒的卢镗 相比起拥有,我更喜欢支配,用别的人钱,替自己做事,爽快胜过隔壁老王——唐毅的理财观。 唐毅最初的三大财源是酒坊、纸店、家具,在救济难民的时候,唐毅就说过,如果能做成,将狠狠捞一笔,事实证明,不但是赚了,而且还是赚大了! 靠着从难民中吸纳的劳动力,原本的作坊成倍扩大,又新建了琉璃、葡萄酒、火药三个作坊。这六个作坊都生意兴隆,平均每个作坊价值都在十万两以上,还在快速扩张中。唐毅拥有一半的股份,就是三十万两。 运河票号由于参与的商人和士绅家族众多,唐毅的股份只有百分之十五,可工人占据一层,钱胖子,雷七他们又占据半成,加上周沁筠的二成五,已经稳稳当当过半。加上唐毅又是创始者,所有参与的商人都惟命是从,乖乖听话。 在运河票号之下,还有仓库、船队、当铺等等,林林总总全都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十万两左右。 唐毅给老爹讲解一笔笔的账目,唐秀才默默计算着。 “不对啊,毅儿,这才只是一半而已,还有一半呢?” 唐毅没说话,而是指了指地。 “什么意思?埋起来了?”唐秀才惊呼道。 “孩儿说的是地产!”唐毅干脆和老爹直说:“运河没疏通的时候,沿途都是荒地,不值一分钱。可运河修通,地价就十倍百倍增加,孩儿提前买下了土地,现在算起来,也有七八十万两,若是再过几年,涨到一两百万两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别涨了,我这都受不了!” 唐秀才彻底被打败了,当师爷的时候,他就知道太仓州号称富庶,一年下来预算也不过五万两出头,苏州府几乎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下属六县一州,可支配的财富也不过二三十万两。 宝贝儿子折腾了一年,竟然弄出了五个苏州府,这是何等妖孽,何等疯狂! 难怪不愿意让自己知道呢,是要吓死人的。 “爹,其实也不能这么算,就拿东南来说,家产上百万的商人至少在上百位以上,而且都是流动现金。不算房产,地产,铺面什么的,远的不说,王家、徐家他们光是田产折合白银就要上千万两,相比而言,孩儿这点家底儿拿不出手的!”唐毅努力解释道。 “不!”唐秀才来了聪明的劲头,把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一样,凶巴巴说道:“别想忽悠我,王家徐家有钱,那是积累了多少年,一代一代人积攒下来的,你呢,根本就是踩着棉花包,一步登天,爹这心里头没底儿啊!” 唐秀才说着五官都聚到一起,凄凄惨惨戚戚地盯着儿子。唐毅被盯得有些害怕,说句心里话,他也有些担忧。 尽管他设计制度的时候,尽量公平,让各方都能够接受,可是按照眼前的势头发展,没有几年,围绕着运河号,聚集千万白银不是做梦。 周围有多少双通红的眼睛,恨不得生吞活剥,吃干抹净。远的不说,织造局虽然受到重创,但是朝廷已经派了新的太监,不日南下。另外东南的士绅大族哪个是好惹的,这帮人暗中都和倭寇有联系,什么事情他们不敢做。 眼前的局势就好像大家同在一辆车上面,快速膨胀的运河票号就好像上来个二百斤的大胖子,不管怎么赔笑脸、说好话,都会占别人的位置,甚至把别人挤下去,能不招人羡慕嫉妒恨吗! “毅儿,爹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爹是个秀才,借着你的光,爬上了巡检的位置,不过从九品而已,你本事不差可年纪太小,未必被人家看在眼里,偌大的家业,我怕咱爷俩守不住啊!” 唐秀才的担忧绝对是有道理的,唐毅微微盘算了一下,叹道:“爹,咱们现在可以依靠的势力,首先就是舅舅王忬,其次就是我师父荆川先生和上泉公,还有锦衣卫,知州陈大人,再有我顶着假假的心学门人,不过……要是算起来,这些力量都不靠谱儿!” “是啊!”唐秀才点点头:“先说陈大人吧,他对咱们父子倒是不错,只可惜任期快要到了,听说徐阁老很欣赏他,再加上又是翰林出身,下一步肯定要高升。” 俗话说现官不如现管,陈梦鹤是太仓知州,有他罩着,做事方便太多。他要是走了,换一个知州,还不定怎么回事呢! 唐毅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缓缓说道:“荆川先生虽然出山,他也真心对孩儿好,可别忘了君子可欺以其方,他是斗不过一帮小人的。” “上泉公年纪大了,只想着颐养天年,要是劳烦他,咱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唐秀才又补充道。 剩下的呢,王忬管着闽浙两省,位高权重,可惜他的精力都放在抗倭上面,而且说句实话,王家在东南盘根错节,嘉靖只是没有可用的人才,不得不用他而已。没准什么时候,就把王忬拿下。 锦衣卫倒是权倾天下,可是他们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猛兽,如果有机会,他们绝对不介意把唐毅给吞掉。 至于心学门人,那就更虚无缥缈,用处不大…… 有人要问了,这些都不靠谱儿,唐毅岂不是白忙活儿一场?并非如此,能和这些人攀上关系,已经是唐毅天大的成功。 四两拨千斤的前提是你要有八百斤的力量,才能拨得开,如果只有四两的力气,找个墙角蹲着吧! 说到底就是唐家父子本身实力太弱,未来的事情谁也不好说,那些大人物可以拉来吓唬吓唬人,但真指望他们出生入死那就不成了,甚至还要提防他们暗中下绊子。 看似烈火烹油,蒸蒸日上,唐家父子却感到了强烈的危机。 “唉,爹真是没用,区区一个巡检,芝麻绿豆都算不上,愧为人父啊!” 唐毅眉头一皱,巡检虽然小的可怜,但是小官同样可以做大! “爹,卢镗卢将军是不是还在训练新军?” “没错,有两三个月了,选得都是难民子弟,看起来有些模样了。” “太好了!”唐毅突然一拍大腿,露出了笑容,“爹,倭寇作乱,军队最吃香,咱们不妨从这下手,有一支强军撑腰,谁还敢小瞧咱们!” 唐秀才虽然不知道枪杆子出政权的道理,但是他身为巡检,就有统帅民兵的权力,二百里的盐铁塘都在他的治下,靠着运河练出一支军队,没准真能帮上大忙。 父子俩经过一夜的商议,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草草洗了脸,直奔卢镗大营。 卢镗的大营就是当初难民的营地,经过改建,帐篷都换上了整齐的土坯房。中间是偌大的校场,上千名青壮士兵有的跑步,有的练习刺杀,忙得不亦乐乎。可身为统帅的卢镗却脸膛漆黑,虎目喷火。 在他的面前,有一排马车,车上装着不少盔甲兵器,可全都锈迹斑斑,虫蚀鼠咬,残破无比。卢镗随手抓起几个花枪,双臂用力,咔嚓嚓全都断掉。又拿起一副铠甲,没有两下撕成了碎片。 最后拿起一杆火铳,卢镗的鼻子更是气歪了,原来铳管都烂透了,只有在枪托处依稀能看出“永乐年制”的字样。 “妈的,这玩意说不定跟着成祖爷打过蒙古呢!拿来打倭寇,亏他们想的出来!”把火铳狠狠一摔,顿时裂成三段。 卢镗气哼哼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唐家父子来了,他二话不说,几步冲上来,劈手就抓住了唐毅的胸口,几乎把他提了起来。憋得唐毅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 “喂,卢将军,犬子可没有得罪过你啊?”唐秀才怒道。 卢镗也自觉过分,急忙松手,恨恨说道:“还不是王大人,就是你舅舅,都把我气糊涂了!” 唐毅喘了两口气,不解道:“到底怎么回事?” 卢镗一把拉住唐毅,飞步到了马车前面,指着满眼的破烂货,怒冲冲道:“看看吧,就给我们这些玩意,别说打倭寇,连打鸟都不成!” 唐秀才也跑了过来,看了看也是大摇其头。 “卢将军,不是说总督大人很重视你们吗,怎么会糊弄事啊,是不是下面……” “不!”卢镗摆了摆手,怒道:“唐相公你不知道,最近从湖广和广西调来了一批‘狼兵’,大家都说他们能征惯战,勇力无双,用狼兵就能平灭倭寇,何必在我们这些废物身上浪费好东西!” “堂堂汉家儿郎,竟要靠着狼兵保护,真他娘的丢人!” 卢镗一股怒火无处发现,举起硕大的拳头,猛地砸在马车上,车板愣是被砸出了窟窿,木屑纷纷,拳头鲜血淋淋,触目惊心! 第115章 男儿当自强 亲兵见卢镗受伤,急忙过来要帮着包扎,卢镗只是气哼哼的一挥手,把几个人都推到了一边,随意坐在地上,不发一语。 趁着这功夫,唐毅捡起一把腰刀看了看,刀刃早就锈迹斑斑,别说杀敌,就是杀猪都不成,也难怪卢镗会愤怒,拿着这种兵器上战场,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卢将军,先别急着生气,咱们想想办法。”唐毅陪着笑脸说道。 “有什么办法?你要是愿意给王大人写信,让他拨下来好兵器,姓卢的感激不尽,不然就请你走吧!”卢镗扭过头,不愿意看唐毅。 唐毅倒是没有放弃,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要好得多。唐毅神色凝重,走到卢镗近前,躬身施礼,说道:“卢将军,王大人虽然是我的舅父,可是抗倭作战乃是军国大事,他可不会跟我请示,我是听了将军所说才知道的。”言下之意,不该迁怒到我身上。 卢镗一愣,面带惭愧,长叹道:“卢某是个粗人,小相公莫怪就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华夏的男儿都死光了不成?竟然宁可把好兵器给狼士兵,也不给我们,简直气死人也!” 卢镗一再提起狼士兵,所谓的狼士兵就是广西和湘南等地的土司士兵,多数是壮族和土家族,他们不属于大明正式的军队,但由于环境艰苦,养成了勇武剽悍的作风,战力极强。大约在正统年间开始,明廷就招募狼士兵对付当地的贼寇,战绩斐然。 如今东南倭寇作乱,原本的卫所体系崩溃,九边的士兵又没法南下,只能调集狼士兵前往东南抗倭,也不失为应急之策,但想指望着狼士兵灭掉倭寇,还是太难了。 狼士兵虽然悍勇,但是他们有两大致命弱点,第一是不通水战,没法御敌海上,只能被动迎战,第二,狼士兵对火器不熟悉,相比倭寇,缺乏远程打击能力。另外狼士兵远路而来,人数有限,加上野蛮成性,不服管教,到了东南花花世界,难免有扰民之举,百姓叫苦不迭。 说到底还是要练出自己的强兵,才能重塑海防。 “卢将军,不知道你能不能信得过我?”唐毅俯身问道。 卢镗长出口气,点了点头。 “小相公,我卢镗能顺利招兵练兵,你帮了不少忙,我信得过你!” “那好,卢将军,你能不能告诉我,王大人为什么不重视新军了?我记得捉拿沈良的时候,督标表现很不错,王大人十分欣赏。” “那是老黄历了!”卢镗不耐烦地说道:“听说浙江巡按陆有亨认为练兵太慢,倭寇不过是疥癣之疾,只要利用精兵悍将,捣毁倭巢,倭寇就成了海上飘萍,不战自溃!” “胡说!” 唐毅毫不客气驳斥,且不说倭寇背后复杂到令人发指的经济因素,单说捣毁倭巢的策略朱纨就用过,结果没打败倭寇,反而把脑袋混没了。 所谓倭巢,其实就是走私据点,捣毁沿海的,大不了退到外海的岛屿,甚至能退到日本。倭寇能横行海上,靠的是成千上万的船只。偏偏大明朝水师又不争气,捣毁沿岸的倭寇,只会让集中在一起的倭寇四散奔逃,到处兴风作浪,像癌细胞一样,扩散全身,问题只会更多! 唐秀才也听出了问道,不解地问道:“王大人熟知兵法韬略,他怎么能信这话?” 卢镗扯了扯胸口的衣襟,露出浓密的胸毛,怒道:“我怎么知道!早知今日,老子不如在大牢里混吃等死呢!” 唐毅眼珠转了转,思前想后,他倒是有了些猜测。王忬也是身不由己,眼下朝廷上下还不知道倭寇的厉害,都存心要速战速决。练兵少说要半年,还要经历战火洗礼才能成为强兵,鬼知道要多少时间。 倒不如寄希望狼士兵,快速战胜倭寇。 朝廷决策背后牵涉到的是抗倭的策略,别说唐毅,就连王忬也没法做主,真正能做主的是西苑的那位道君皇帝! 想通了这些,唐毅嘴角上扬,微微一笑。 “卢将军,没有兵器盔甲就不能练兵了吗?” 卢镗怪眼一翻,冷笑道:“怎么?唐神童是让弟兄们拿胸膛去送死吗?” “当然不是,我们眼前就有不少的兵器。” “哪有?” 唐毅笑着指了指军营旁边的竹林,从容说道:“就在那!” 咔咔咔,砍柴刀挥动如飞,没一会儿就砍倒了十几根毛竹。唐毅挨个挑选,专捡粗细适中,韧性极好的毛竹,砍出一丈五六的长度,上面的枝桠稍微修剪一下,最长的有二尺多。拿在手里舞动了两下,唐毅就喘气不止,毕竟他力气还没有长成,不过身强力壮的士兵,经过训练完全能够使用。 他欣然带着竹竿回到军营,在竹竿前头绑上了半尺长的枪头,再用火烤两旁的枝桠,弯成各种形状,最后用桐油浸泡。如果正式上战场,还可以涂抹毒药,增加杀伤力。 一番折腾下来,竹竿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大杀器,它还有个响亮的名字……狼筅! 没错,就是戚家军赖以成名的利器,抓着手里的狼筅,唐毅默默叨念:“戚老兄,可别怪我剽窃啊,一切都为了抗倭大业。” 唐毅把做好的狼筅送到了卢镗手里,笑道:“卢将军,你看此物如何?” 卢镗没说话,拿在手里,舞了两下,重量有些大,而且枝枝叉叉,很不方便,他皱了皱眉头,大手不停在竹竿上拂过,突然眼前一亮。 “田三,你们几个拿着刀剑攻击我!” 田三一听,急忙抽出了腰刀,摆好了架势。靠着唐毅的周旋,田三只是判了一个充军的罪,他本来就是军户,等于是没有处罚。死里逃生,田三一下子成熟不少,在新军之中表现突出,很受卢镗的赏识。 双方气势十足,田三抢先动手,一刀砍过来,卢镗用狼筅一架,刀落在枝桠上,砍断了几根,力道就被卸去,卢镗一挥手,抽中田三的肩头,把他打出一溜儿滚儿,如果用枪尖,只怕此时的田三非死即伤。 其他人见到这件奇怪的兵器如此厉害,都来了精神,纷纷冲了上来,有人学着田三,用刀剑猛砍,可是狼筅枝桠众多,而且竹子韧性极好,又用桐油处理过,很难砍断,而且还会被反弹抽伤。 还有人用长枪攻击,但狼筅比一般的长枪都长一大截,枪刺过来,又被枝桠削弱,根本没有威胁。 卢镗是武术大家,而且还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越用越是畅快,不由得放声大叫,士兵们不服气,前赴后继,结果不断被卢镗打倒,躺在地上哀嚎。 到了最后,小驴儿给田三出了个主意,有几个人在前面牵制,他们绕到了卢镗身后,拿着刀指着卢镗的后背。 “将军,你输了!” 大家罢手,卢镗把狼筅扔在地上,拍手大笑:“痛快,太痛快!小相公,这玩意你怎么想出来的,真是好东西!” 唐毅笑道:“卢将军看出奥妙了?” “没错。”卢镗笑道:“倭寇凭借的是倭刀的锋利,但是倭刀短小,劈不开狼筅,还会被狼筅的枝桠困住。” 田三插嘴道:“将军,那要是人家不正面攻击,从背后偷袭呢!” 小驴儿也说道:“是啊,是啊,狼筅那么重,小的可拿不动!” “哈哈哈,说的没错,狼筅优势不小,可弱点也明白得很。”卢镗搓着大手,问唐毅道:“小相公,你可有办法?” “卢将军又考校我了。”唐毅笑道:“无非两个字:配合!遇到战斗,以两个盾牌手为前锋,遮挡敌人攻击,两个狼筅手紧紧跟随,以长击短,杀伤和限制敌人,再后面是四名长枪手,负责保护盾牌手和狼筅手,并且伺机杀敌,在往后可以安排刀盾手掩护,如果有了火器,还可以增加火铳手。这样一来,整个战队十几个人,攻守兼备,长短协作,只要好好配合,不愁不能杀敌立功!” 卢镗在使用狼筅的时候,已经隐隐想到了一丝,可是听唐毅说完,拨云见日,三伏天吃了个大西瓜,别提多舒服。 “不愧是唐荆川的徒弟,就是厉害!”卢镗昂然起身,大笑道:“弟兄们,都给我打起精神。好好操练,越是看不起咱们,咱们就越要争口气!” ; 第116章 唐秀才从军记 卢镗和唐家父子一拍即合,首先唐慎以盐铁塘巡检的名义,下令征兵,二百里盐铁塘,每一里安排四名士兵,一共就是八百人,加上卢镗手上的一千二百多人,正好组成一支两千人的队伍。 缺少的武器暂时用竹子顶替,除了数百根狼筅之外,还有大量的竹枪,削出锋利的尖子,用油炸过,一般的刀剑都砍不断。即便是能砍断,又是一个斜茬,依旧能杀人取命。 卢镗更是亲自设计了六势狼筅战法:中平势、骑龙势、钩开势、架上势、闸下势、拗步退势,挑选身强力壮的士兵操练。 后世人或许想不到,杀遍天下无对手的大明第一强军,竟然会以近乎斩木为兵的凄凉方式起家。 不过装备虽然简陋,可大家伙的士气高昂,干劲十足。除了有卢镗这位猛将兄亲自训练之外,唐毅在他们心中地位更加惊人,不光是救命恩人,还带领他们走向了富足的生活。 一条盐铁塘,使得温饱线上挣扎的百姓一跃变成了小康之家。或者在码头做工,或者开一个小店,收入都比种田要多少几倍,天翻地覆的变化都看在每个人眼里。毫不客气地说,唐毅的地位在他们心中堪比神明,别说让他们努力训练,就算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有多少人皱眉头。 大家热情高涨,唐毅既欣慰又担忧,毕竟装备还是太单薄了。思前想后,唐毅找到了陈梦鹤。 “大人,晚生来化缘了,您可一定要帮忙!” 陈梦鹤心情不错,拉着唐毅坐在了他对面,笑道:“行之贤侄,你来的正好,师相刚刚给我来了一封信,他想调我回京为官。” 果然陈梦鹤要高升了,唐毅笑道:“晚生可要提前恭喜大人了。” “恭喜什么啊,京城就是个火坑,吃人不吐骨头。”陈梦鹤斜着脸叹道:“平心而论,我还是愿意留在地方,守着一方百姓,自己说了算,到了京里,到处都是婆婆,难啊!” 看着陈梦鹤的德行,唐毅只想送给他俩字:装蒜! 京城难混不假,可他这种经过地方历练的翰林,又有人赏识,回京就是进入了升官的快车道。不出意外,十年左右,就能混入部堂一级。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接到徐阶的书信,陈梦鹤该是何等得意。 唐毅不会戳穿他,相反还要说些好听的,“大人清廉自守,政绩斐然,进京之后,也会备受重用,日后少不得要靠着大人撑腰。” “呵呵。”陈梦鹤笑道:“说起来本官的政绩有一大半都处在贤侄身上,只是朝中奸党专权,本官这心里也没有底儿。” 嘚,还没升官,先给打折了,唐毅也看透了,这位陈大人不是能肝胆相照的人。 好在陈梦鹤记性不错,他笑道:“贤侄找我似乎有事?” “大人,卢镗将军在练兵,您也知道,都是选的难民子弟,偏偏又缺少兵器,只好求您来了。” 陈梦鹤略微沉吟,探身说道:“行之贤侄,你是荆川先生的弟子,注定要蟾宫折桂的人物,何必总和一些粗鲁的武夫搅在一起,有损声名啊!” 唐毅眨眨眼睛,装得一脸为难,“大人,为了难民晚生也出了点力气,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晚生总不能看着他们赤手空拳,再说了倭寇来过一次太仓,难保没有第二次,有一支强兵驻守,才能保护家园,也算是晚生为父老尽心。” 陈梦鹤瞧不起武人,可是唐毅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他却听明白了,如果倭寇再度杀来,搞不好他升官的美梦就要变成噩梦了。 “既然如此,我让周巡清点一下县库,三天之后,你就去搬武器,有什么只管拿就是!” “多谢大人。” 唐毅又和陈梦鹤聊了几句,转身告辞回家。 刚走进家门,正好看到葡萄架下,朱大婶拿着蒲扇嘿嘿大笑,前仰后合。见到唐毅,连忙闭嘴,却忍不住笑,憋得内伤吐血的可怜相。 “朱大婶,什么好事,莫非捡到了狗头金?” “小相公回来了,是……您还是去花园看看,就知道了。” 弄得神秘兮兮的,有什么事情? 唐毅一头雾水,快步到了花园,远远就看到一个闪光发亮的人形物体,在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速度和龟爬差不多。 “何方妖孽?” 唐毅大叫一声,对方急忙回头,却不想脚下一滑,扑通摔在了地上。 “哎呦,快来扶我起来啊!” 是老爹! 唐毅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伸手搀扶,哪知道唐秀才身上的铠甲太重了,唐毅根本扶不起来,爷俩急得满头是汗,只好先解下头盔,再趴下身上的甲胄,令人吐血的是这副铠甲连腿都罩上了,等到全部扒下来,唐秀才都吐白沫了。 还好朱大婶送来了一大碗蜂蜜水,给老爹灌下去,唐秀才重新活了过来。 唐毅又好气又好笑:“爹,您作什么啊,这铠甲是哪弄来的,看起来有年头了。”唐秀才喘息着,坐在石墩上,气呼呼说道:“还不是王家的,听说叫什么步人甲,是宋朝流传下来的!” 嚯!还是文物! 唐毅都惊讶起来,宋朝的步人甲可是大名鼎鼎,听说早已失传,恐怕只有王家这种不死怪物才有收藏。整个甲胄由1825片甲叶组成,全身都在保护之中,最重的有29公斤,再加上兵器,一个士兵要负重六七十斤,奔跑杀敌,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别说唐秀才一个文弱书生,就算是一般的壮汉,也吃不消。 “爹,您没事穿这玩意干嘛?” “什么叫没事,你爹是巡检,假假的也是半个武人。”唐秀才声音弱了下去,“想文武双全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唐毅强忍着笑,“爹,可是练武不容易啊?” “不容易也要练!”唐秀才还来了倔脾气,怒道:“我问过荆川先生,他也是中年之后,才习武的,你爹不能处处都比别人差!” 老爹斗志昂扬,唐毅当然不能扯后腿,只是一上来就这么高段位,不是玩命吗! “那也不能一口吞下个钱胖子。” 唐秀才抱着头想了想,也有道理,他本想着偷摸练练,然后来个一鸣惊人,看起来是不成了。 “明天早上,我去跟着新兵一起练。”唐秀才缓缓往书房走,没走几步,回头对唐毅说道:“你小子也跟着去!” “喂,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唐毅怪叫一声。 唐秀才狡黠笑道:“我不管,反正要找一个比我差的,省得丢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就认命吧!” 分享快乐,快乐会加倍,分享苦难,苦难不会减少,却可以增加快乐,本着东风破,我比东风还破的精神,唐秀才毫不犹豫拖着儿子下水。 天还没亮,爷俩就穿着短打,跟在了新兵的后面。 “跑步,走!” 呼噜呼噜,长长的队伍绕着校场先跑一圈,然后出军营,绕过竹林,沿着盐铁塘跑,往返十里。刚跑起来,唐秀才还没怎么样,毕竟三十出头的年纪,跑几步不算什么。可是接下来唐秀才的麻烦就来了。 过了一千米,两条腿越来越沉,喉咙里像是着了火,拼命用劲,可前面的人却越来越远。最令唐秀才无语的是唐毅这个小混球竟然跑得飞快,把他轻松超过,只留下一个鬼脸! 唐秀才这才想起来,这小混蛋和唐顺之学了半年多的功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唐秀才是追悔莫及,只能咬牙撑着,等到他气喘吁吁,跑回了军营,日头早已升起,新兵连饭都吃得差不多,锅碗瓢盆,空空如也 一想到要饿着肚子训练,唐秀才眼前金星乱晃,差点趴下。 “你的草料!” 鸡蛋! 救命稻草来了,连忙接过,赶快剥皮,一口吞进肚子,猛地抬头,发现给他鸡蛋的正是唐毅。 “臭小子,敢消遣你爹!”唐秀才作势要打。 唐毅嘿嘿笑道:“爹,您还是留点力气吧,苦头儿在后面呢!” 唐秀才茫然看去,见一帮人正在泥潭里面匍匐前进,活脱一群泥猴儿,唐秀才顿时眼前一黑,直接昏倒。 第117章 沉船事故 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肠。 好不容易盼到了夕阳西下,朱大婶坐在马扎上,一边扇着风,一边探头巴望。唐家水涨船高,朱大婶也觉得自己身份不一样了,不再是面馆的内掌柜,恰巧唐家又没有女主人,朱大婶给自己加了个“女管家”的头衔。既然是女管家,就要看好家门! 恰巧有两个衣衫破烂,满身泥水的家伙直接往门里走,连声招呼都不打,朱大婶这个气啊,要是以往直接大耳刮子伺候。可唐家家规严厉,决不许仗势欺人,不管什么人都要客客气气。 “算你们便宜。”朱大婶暗暗寻思,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林,说道:“去给他们拿几个包子。” 沈林正转身,突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拿肉馅的!” 扑哧,朱大婶刚喝下的凉茶喷出好远。 行啊!要饭的还要出档次了! 有句话怎么说,要饭吃就别嫌馊。还要肉馅的,你们也配!朱大婶豁然站起,眉头倒立,左手叉腰,伸出右手摆出了作战的态势。 沈林却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襟,“婶子,好像是老爷的声音。” “老爷?”朱大婶急忙揉了揉眼睛,这时候两个“乞丐”也到了面前,借着大门口的灯笼看得清楚,这两位一身破烂,衣衫被刮坏了好几处,沾着不少泥水和碎草,鞋也破了,胳膊肘和腿上还有几处伤口,在流着血。往脸上看去,依稀能认得出来,正是唐毅和唐秀才。 “哎呦!”朱大婶吓得一跳三尺高,惊呼道:“造的什么孽?好好的两个人,怎么变得这样了?” 唐秀才没力气说话,唐毅勉强喘口气,说道:“别问了,朱大婶去准备两桶热水,再准备点吃的。” “哎哎,我这就去!”朱大婶转身就跑,沈林急忙过来,和唐毅一起架着唐秀才,踉踉跄跄,回到了书房。 “少爷,我烧水了。” 唐毅点头,沈林跑了出来,屋子里就剩下爷俩。唐毅看着瘫在座位上,一滩烂泥般的老爹,突然嘿嘿笑了起来,笑得肚子都疼了。 唐秀才只是用眼睛瞪着他,都懒得说话了。 “爹,告诉你个秘密啊,其实不同种类的新兵训练的内容不一样。比如长枪手,只要练好队列和刺杀就行,狼筅手要打熬力气,举石锁。唯独夜不收,也就是负责侦查的士兵项目多,比如越野跑,穿越障碍,以后还要学渗透刺杀,抓捕俘虏,暗器毒药,甚至还要学点日语。爹,您要是受不了,明天就跟着长枪手一起训练算了。” 唐秀才突然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呜呜作响,勉强蹦出一句:“你怎么不早说?” “您不是没问吗?” 我要有精力问才行,唐秀才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存心看自己的好瞧,他怒道:“反正你能撑下来,我就能!” 唐毅抓抓头,嘿嘿笑道:“爹,我倒是想陪着您老,不过卢将军给了我任务,让我找些铁匠过来,虽然陈大人答应给兵器,其实就是个幌子,关键还是自己打造刀剑和盾牌,用着放心顺手。” 借口,绝对是借口! 唐秀才分明从儿子的眼神中看到了小狐狸偷到了鸡一般的得意,这小子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我要是有力气,非把你屁股打烂了!”唐秀才干脆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唐毅,下一秒他就睁开了,因为香味飘来了。 “慢点吃,慢点啊!” 朱大婶都傻眼了,斯斯文文的老爷怎么变成了饿鬼,往日吃一两个包子就饱了,今天一口气吃了五个还不罢休。真是可怜,到底是受了什么罪啊,把人弄成了这样! “小相公,您和老爷都是体面人,可不能委屈自己了,我们看着都心疼。” 唐毅只是低头,并不说话,平心而论,他倒是想让老爹涨点本事,可又不忍心老爹受罪,干脆还是让老爹自己选吧! 这时候唐秀才已经吃了七个包子,打了一个饱嗝。没回答朱大婶的话,而是问道:“水弄好了?” “好了。” 唐秀才强撑着站起,每走一步脚心都钻心刺骨地疼痛,偏偏倔脾气上来,不让人背着,只能扶着墙,艰难挪动。看着蹒跚的老爹,唐毅鼻子头酸酸的,让沈林送来几个竹签,还有一坛子香醋,沈林把东西都送来,唐毅打发他出去,屋里剩下了爷俩。 唐毅把老爹按在了圈椅上,端来一盆热水,蹲在唐秀才面前,把他的布鞋脱下,汗臭的味道直刺鼻孔,唐毅憋着气,小脸涨得发红,活脱河豚,唐秀才险些笑出声。唐毅白了老爹一眼,迅速把脚按在了热水里,唐秀才浑身一哆嗦。 “烫!” “嗯,忍一忍吧!” 先涂上胰子,然后细心冲洗,泥水清洗干净,露出了白净细嫩的本来面目。看着堪比女人的一双大脚唐毅猛然惊觉,老爹虽然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但至少是铜汤匙,除了落魄的几年,老爹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么大的苦! 唐毅突然觉得自己的恶趣味简直就是在犯罪,十足的不孝!当他把脚担在大腿上,脚底上的水泡都显露出来,有的还是暗红色,包着血水,格外刺眼。 唐毅没来由的鼻头发酸,眼圈变红,默默拿过了竹签。 “爹,捅破了好的更快。” “嗯!”唐秀才笑着点头。 唐毅把水泡挨个挑破,红色的液体流出,老爹虽然没法一声,可是唐毅还感觉得到老爹的小腿不停抽搐。用最快的速度戳破水泡,唐毅又拿来热水,倒入了一些香醋。 “好好泡泡吧,免得感染。” 伺候好了老爹,唐毅转过身忙着给自己打水清洗,他深深低着头,生怕老爹看到发红的眼圈。唐秀才好奇问道:“臭小子,要不要爹帮你?” “不,不用。”唐毅解释道:“孩儿练武大半年,跑步扎马壮实了不少,还吃得消。”也的确唐毅的脚上没有什么水泡。 父子俩都在闭着眼睛泡脚,不发一言,可心思全然不同。沉默好一会儿,唐毅才说道:“爹,练兵的事情还是交给卢将军吧,您就别去了。” 唐秀才挑了挑眉头,突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笑道:“怎么,心疼你爹了?” 唐毅没有否认,两个人又沉默下来,直到水都变凉了,唐毅要起身去加热水,唐秀才却用力按住了他。 “毅儿,你是孝顺的孩子,爹心里知道,你以后也会做大事,爹更知道!可是爹也是六尺的汉子,不能当一个靠着儿子的废物!” 唐秀才的语气虽然和缓,可是按在肩头的大手不停颤抖,透露出他心中的激动。 “你爹现在是巡检,就要有本事保护运河的安全,在其位谋其政,这是你爹的职责啊!” “可是……” “没有可是!”唐秀才突然变得斩钉截铁,大手拍了拍儿子的头顶,温和地笑道:“毅儿,今天训练的时候,卢将军说过一句话,叫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你爹感触颇深啊!” 唐毅眨眨眼,不好意思道:“最早是孩儿说的!” “哈哈哈,不管谁说的,道理总是对的!”唐秀才开怀笑道:“倭寇越闹越严重,俗话说艺多不压身,学学练兵打仗,肯定没有坏处。” 第一次唐毅被老爹彻底说服了,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追求进步无论什么时候都该鼓励,男人就该有这么股子狠劲!尤其是战乱的年月,拥有自保之力何其重要!唐毅实在是找不出理由反驳,却又不忍心老爹吃苦,喉咙仿佛被卡住,不知道说什么。 “行了,从明天开始,我就搬到军营里面住。”唐秀才笑道:“给我准备点麻布的衣服,还有皮靴,要结实的!” 父子两个对视着,唐秀才目光闪亮地笑道:“放心吧,你爹能行!” …… 一转眼三天过去,唐毅都在忙着打造兵器,一步也没有踏入军营,他在等着,等着哪一天他进入军营,就可以看到老爹雄姿英发,纵横驰骋。凤凰涅槃式的蜕变,唐毅更期待看到老爹九天翱翔的样子,至于汗水和泪水,还是留给他自己品味吧! 这一天唐毅正在忙碌着,突然吴天成急匆匆找到了他。 “师父,运河出事了,有两条船沉了,航道都被堵上了!” 第118章 敲诈 “船沉了?捞出来就行了。”唐毅满不在乎地说道。 吴天成急得一脑门子汗,拉着唐毅,到了一旁,低声说道:“师父,是有人故意的。” “哦?”唐毅意识到了不妥。急忙走出了打铁作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往码头飞奔。吴天成紧紧跟在后面,不停介绍情况。 原来上午的时候,突然有两艘大船沿着运河驶到了太仓的码头之外,后面一艘船绕到了前一艘的旁边,两艘船并排,好像两个门神,把航道就给堵了起来。 负责巡逻的士兵,急忙赶过来,询问情况,哪知道甲板上跳出不少黑衣汉子,对士兵破口大骂,就是不让开。 一见对方是故意闹事,急忙报告了雷七,雷七正在巡视航道,听有人闹事,立刻召集人手赶来,沿途还有不少人加入,队伍扩大到了一百多人。同时也有人告诉了吴天成,让他去找唐毅。 等到雷七赶到事发地点,对方已经乘坐小船上岸,两三百人,拿着刀枪棍棒,站在运河两岸。船上更有人乒乒乓乓凿沉船只,这两艘穿都是千料大船,如果沉下去,其他的船只就别想通过了。 自从运河开通,每天路过船只成百上千,税金收到手抽筋,见有人敢断财路,雷七火往上撞,头发都立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敢跑到盐铁塘捣乱,还有没有王法?” 雷七大骂,从对方走出一个四十几岁的家伙,干瘦干瘦的,两只眼睛金黄闪亮,他抓着下巴上为数不多的胡须,轻蔑笑道:“王法?值几个钱啊?有本事请出来,让兄弟们看看!” 他说完之后,背后的那些打手跟着哈哈大笑,别提多猖狂了! 雷七脸色一沉,把怒气压下,冷笑道:“朋友,你们是存心挑事的吧?盐铁塘自从开通以来,没有得罪过任何人,我们本本分分做生意。但是,也请你们记着,老实,不表示我们好欺负!” 此话一出,雷七背后的士兵齐刷刷亮出了兵器,双方剑拔弩张。 “哟!脾气还不小!”干瘦的家伙上下看了看雷七,毫不在乎,说道:“罗爷就是存心挑事,你还能怎么样?” 雷七一阵冷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最后问你一句,愿不愿意滚蛋?” “孙子才愿意!” “好嘞,上!” 雷七一招手,后面的士兵嗷嗷叫着就冲上来,眼珠子都红了,光是那个疯狂的劲头,把干瘦的家伙都吓了一跳,都是打手,玩什么命啊?他哪里知道,唐毅力排众议,留下了一成股份给所有工人。 生意越来越好,大家有奖金,有分红,每月暂时只有几钱银子,可这也足够让大家伙把运河当成自己的产业。别说一帮凭空跳出来的家伙,就算是官兵要抢夺盐铁塘,他们也敢拼命! 雷七不知从哪找来一根十几斤重的铁钎,舞动如飞,上去就砸倒了三四个人。 “哪个孙子来送死!” 干瘦的家伙退到了人群之中,一见盐铁塘的人这么悍勇疯狂,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回头看了看身旁的大个子。 “虎爷,怕是要您出手了。” “嗯!” 大汉一甩肩膀,把披风扔在一边,露出牛皮马甲,浑身的肌肉膨胀,胳膊粗壮,血管盘虬卧龙般密布,让人望而生畏。 大汉赤手空拳,迎着雷七就冲了上来,这时候雷七已经放倒了五六个,正气势如虹。见大汉冲过来,并没有在乎,而是举起铁钎,猛地砸下。 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大汉不躲不闪,而是抬起了右臂,愣是用血肉之躯,去撞铁钎! 疯了不成? 所有人都傻了,嘭的一声,好像打在了皮革上,雷七只觉得手臂发麻,铁钎险些丢出去。而大汉只是微微退了半步,胳膊上留下一条浅浅的红印子。 外行看热闹,只当大汉抗住了攻击,实则内行人清楚,别管练得多厉害,用胳膊硬拼铁钎,只会筋骨断裂。大汉是用了滚雷劲,从侧面撞击铁钎,才把铁钎挡出去。但就算这样,强悍的硬功同样让人惶恐。 大汉轻蔑地看了一眼雷七,不屑道:“还敢动手吗?” “怎么不敢!我砸死你!” 雷七眼珠子都红了,就要拼命。哪管知道不是大汉的对手,他也不能怂了。这时候由于航路被堵上,已经聚集了好几艘往来的船只,大家都在看着,退一步就不是爷们! “杀!” “慢(住手)!” 爆喝传来,大家循声望去,来的正是唐毅和吴天成,见唐毅赶来,大家没来由的松了口气,仿佛有了主心骨,双方自动分开。 雷七脸涨得通红,低声说道:“小相公,都是雷七无能。” “不要说了。” 唐毅面色凝重,他离着老远,就注意到,几百号人手,都穿着黑色短打,俨然斧头帮出动,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冒出来的。 “对面的朋友,我想你们来盐铁塘闹事,必然有所图谋,不妨把话说明白了,这么稀里糊涂地乱斗,有什么意思!” 干瘦的家伙轻笑了一声:“年纪不大,倒是有些见识。虎爷,小的和他们聊聊?” 大汉点点头,这家伙再度来到人前,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唐毅半天,突然笑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唐神童吧?” 唐毅不置可否,就听这家伙继续说道:“在下姓罗,叫罗游,就是个江湖人,没法和唐神童相比。不过罗某要说一句,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规矩,唐神童书香门第,何必蹚浑水?您只要不插手,该是您的一文钱也不会短,岂不是更好?” “好大的口气!”唐毅轻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规矩,请问是哪一家的规矩?你一个江湖人,也敢给我立规矩?” 罗游晃晃头,老气横秋地说道:“到底是年轻人,就是气盛。罗某虽然是江湖人,可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江湖人。唐神童,咱们把话挑明了如何?” “早该如此。” “那好,实话告诉你,在下是漕口的人!” 草寇?还有人这么自称的? 唐毅稍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漕口”,所谓漕口就是漕帮的前身,众所周知,明朝的产粮中心在江南,要靠着大运河把漕粮运送到北边,供应京城和九边士兵的消耗。 围绕着大运河,就形成了形形色色的帮会组织,漕口就是其中之一。 负责漕运的官吏向百姓征收漕粮,会趁机盘剥,利用“浮收”的名义多刮几刀。可百姓也不甘心,他们就投靠有声望的士绅,或者有功名的学子,把漕粮交给他们,让他们去对付漕运官吏。 最初的漕口类似代办,实则就是地方和朝廷的博弈,可是后来漕口渐渐壮大,演变成了漕帮,他们掌控民夫,把持漕运,不准外人进来,变成了趴在运河吸血的寄生虫。 弄清楚这些,唐毅终于醒悟过来,这帮人是垂涎盐铁塘的利益,存心找别扭! 罗游见唐毅眉头微蹙,笑道:“唐神童,别的不说,漕口的弟兄吃的是辛苦饭,一滴汗摔成八瓣。盐铁塘倒好,运费只要大运河的一半,有股份的还能减免,弄得大家伙都往盐铁塘跑,走大运河的人就少了,弟兄们没饭吃了,少不得就到您这安营扎寨了。” “你胡说!”吴天成要反驳,唐毅一摆手拦住了他,和这帮人讲道理纯粹浪费吐沫,冲着罗游微微一笑:“别兜圈子,直说吧,要我怎么样?” “痛快!” 罗游嘿嘿一笑,“唐神童是明白人,我只要三个条件,从今往后,盐铁塘码头的弟兄都加入我们漕口,算是我们的弟兄,罗某不会亏待他们;第二,把运河票号三成的股份拿出来,有漕口帮衬着,票号能开到全天下;第三,盐铁塘的税金要调到和运河一样。” 罗游说完,盯着唐毅,笑道:“怎么样?在下的要求不高,唐神童只要答应了,咱们一起发财,岂不是更好!你要是不答应,可就得罪了漕口几万弟兄,要是闹起来,影响了漕运,你怕是承担不起啊!” 第119章 打他丫的 日过中天,运河之上停泊了二十几艘大小船只,往日通畅的航路竟然被堵上了。不少商人的心里都不满意,嘴上骂骂咧咧的。 “到底怎么回事,我这船上运的可是鲜货儿,要是耽搁了,谁给赔钱?” 挨着的一艘船上,探出一个脑袋,冷笑道:“赔钱?别陪绑就不错了,要我说盐铁塘遭了难了。” “不是说盐铁塘后面有人吗?” “谁知道啊,一山更比一山高,咱们就属柳条的,哪边风硬往哪边飘!” …… 商人们议论纷纷,岸上看热闹的也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一声响亮的鞭花,老百姓急忙回头看去,只见一队官差赶了过来。 大家心说这下子好了,漕帮的家伙要倒霉了。 周巡握着腰刀,一马当先,冲进了人群,一见唐毅连忙作势擦汗,实则头上一点汗水都没有。 “贤侄不要慌,有俺老周在,看谁敢撒野!” 唐毅见周巡前来,不动声色,指着罗游等人,笑道:“他们说要让盐铁塘听他们的,不然就要切断漕运,胁迫朝廷。” “嚯!”周巡怪眼一翻,上下打量一下罗游,长得其貌不扬,好像耗子成精,不由得冷笑道:“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敢跑到太仓撒野,是不知道周爷爷的厉害,孩儿们,亮家伙!” 周巡之所以这么卖力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在盐铁塘就有三处铺面,每个月有一百多两银子进账,顶得上其他灰色收入的总和,不由得他不卖力气。 官差人数虽然不多,可毕竟代表官府,把刀尖铁尺举起来,有些漕帮的打手就心生恐惧,看热闹的百姓也跟着起哄。 “好样的,周捕头,别丢咱们太仓的人,把他们赶出去!” 听着大家的喊声,周巡越发得意,腰板挺得笔直,趾高气扬看着罗游。 “怎么样,还逼着我动手吗?” 罗游眼珠转了转,呵呵一笑,“这位官爷,请问您是什么官职?” “呵呵,告诉你无妨,我是太仓的总捕头,叫周巡的便是!管的就是你们这些混球!” 罗游并不生气,陪着笑脸,深深一躬。 “原来是周捕头,失敬失敬。给我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和官府为敌。” “不敢?”周巡一愣,冷笑道:“那你们这么多人是干什么?跑这来唱戏吗?” 罗游一挺胸膛,高声笑道:“周捕头,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在下和这几百号弟兄,都是靠着大运河吃饭,天下的漕运都是经过我们漕口之手。突然冒出来一个盐铁塘,抢了弟兄们的饭碗。不才带着大家过来讨说法,难道不对吗?” “对你个大头鬼!” 周巡破口大骂:“盐铁塘是唐小相公带着人修的,是朝廷准许的。和你们漕帮八竿子打不着,看着眼红,想来吃一口,问问你周爷爷手里的刀!孩儿们,把他们都拿下!” 官差一听,纷纷冲了上去。 漕帮的人也都拿起了武器,双方刀剑相对,就要动手。 罗游突然一伸手,挡在了前面,怒斥道:“混账,你们不想活了,敢和官差老爷动手,问你们个造反的罪名,蹲一辈子黑牢!” 他这么一喊,漕帮的人虽然还不服,但也不敢嚣张,纷纷收起了兵器。唐毅都看在了眼里,这个罗游并不是莽夫,他要是和周巡起了冲突,唐毅就敢把他们都留下,显然他没给唐毅机会,果然是老江湖,不好对付。看了一眼身旁的吴天成,吴天成会意,伏在唐毅耳边,低低声音说道:“师父放心,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卢将军了。” “嗯。”唐毅点了点头,心中有了底儿,又往前看去。 突然罗游凑到了周巡面前,低声说了句什么,周巡突然退了两步,显得犹豫不定。 “你敢胡说八道,小心废了你!”周巡咬着牙发狠,可怎么听都有一丝色厉内荏的味道。 罗游嘿嘿一笑,从袖口掏出了一件东西,迅速在周巡面前一晃,然后又收了回去。周巡看得明白,那分明是一个鎏金的令牌,在中间赫然写着一个“徐”字! 姓徐的人家不少,比如华亭的徐阁老徐家,那也是声名显赫。可他们还用不起鎏金的令牌,能配得上这个令牌的,只有大名鼎鼎的魏国公徐达一脉! 说起徐达,是开国第一功臣,战功卓著,死后被追封中山王,而后人更不一般,把两头下注玩到了极致。靖难之役的时候,魏国公徐辉祖效忠建文帝,就算朱棣打到了金陵城,也不去迎接,而是守在徐达的祠堂,令多少人动容。 可别以为徐家就是一心不二的忠臣,徐达的幼子,徐辉祖的小弟弟徐增寿就多次向朱老四通风报信,甚至惹恼建文而被杀头。 惨烈的付出换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徐辉祖一脉保住了魏国公的爵位,而徐增寿一脉随着朱老四迁都北京,受封定国公。一门二公,分镇南北二京,声势滔滔,威名赫赫。如果说老朱家天下第一,那么老徐家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二! 尤其是魏国公身在南京,天高皇帝远,经过一两百年的经营,势力盘根错节,在南直隶说一不二。 周巡算什么玩意,充其量就是个捕头,见到了象征着魏国公的令牌,两条腿就软了一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你,不会是假造的吧?” “呵呵呵,周大人,敢假造国公令牌,你以为我有几个脑袋?” “那,那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罗游笑道:“其实小人早就和唐神童说了,他只要听从漕口的规矩,我们不但不为难他,还双手奉上大把的银子。许是年轻气盛,他一时听不进去,周捕头能不能帮着美言几句?” “我?” 周巡可知道唐毅的厉害,他哪能说得过,可是一想到魏国公,他就从脚底冒凉气,实在是没胆量拒绝。 “我试试吧!” 周巡一转头,走到了唐毅的面前,脸好像吃了苦瓜,刚刚还信誓旦旦,一转眼就蔫了,人有脸树有皮的,怎么开这个口? 唐毅倒没让他为难,而是笑道:“周大叔,他们来头不小?” “是啊!”周巡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对面的家伙手里有魏国公的令牌。” “魏国公?可是徐鹏举?”唐毅顿时皱起了眉头,一个小小的盐铁塘,竟然惊动了这尊大神,实在是出乎预料,唐毅怎么想都不敢置信。 “您没看错吧?” 周巡摇摇头,“贤侄,实不相瞒,以往我总去南京办差,遇到过魏国公府的人,令牌的确是真的。” “哦,原来如此!”唐毅默默低下了头,一副思索的模样。周巡看在眼里,心中欢喜。看样子唐毅也知道害怕了,他最怕就是唐毅不知轻重,闹腾起来,弄得他下不来台,甚至招来大祸。只要唐毅能退一步,就好说了。 周巡可不知道,唐毅的心里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如果对方没有亮出魏国公的令牌,唐毅还会有所顾忌,毕竟漕帮势力庞大,上通着朝廷高官,下连着地方士绅,牵一发动全身,要是死缠烂打起来,自己底子还是太薄。 可是听到对方竟然亮出魏国公的令牌,唐毅差点兴奋的跳起来,越是大人物就越不能以大欺小,君不见历代皇帝都被言官找别扭,可是真正敢动言官的却不多,无他,双方差距太大,舆论总是同情弱者的,更何况这个弱者还占着道理! 眼前的这帮人自己承认是漕口的,现在又拿出了魏国公的令牌,你是什么意思,莫非世袭国公和江湖匪人勾结,你们想干什么,积蓄力量,图谋不轨吗? 别人怕魏国公的权势,深谙舆论操作之道的唐毅可不怕,你们这是主动把脸伸过来,要是不打都对不起你们的愚蠢! 正在这时候,突然远处传来整齐的跑步声,田三一马当先,身后跟着数百名新兵,把码头一股脑围了起来。 “小相公,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还吩咐什么,没看见人家欺负到家门口了!”唐毅突然伸手一指,断喝道:“打他丫的!” 第120章 巡检威武 唐毅一嗓子喊出来,田三没有任何犹豫,相反眼睛里头冒着赤红的光,那些新兵同样如此,血液都沸腾了。 血气方刚的年纪,虽然训练的时间不长,可卢镗是什么人,练兵最狠不过,天不亮就起来,一天训练下来,多壮实的小伙子都变成烂泥,躺在床上就鼾声四起。 两三个月神经紧绷,就好像膨胀到了极限的气球,急需要发泄,不然就爆炸了。偏巧这时候来了一帮不怕死的,哪能不兴奋。田三急忙下令,士兵们按照平时的操练,每十二个人结成战阵,每十个战阵又结合在一起,构成一线。 士兵们抓着狼筅,握着竹枪,从四面八方压上来。这还是新兵第一次亮相,看热闹的百姓最初的时候都忍不住想笑,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简陋的军队,连刀剑盔甲都没有,拿根竹竿就出来了,还有更寒碜的,竹竿都来不及削,丫丫叉叉的,好像随便从竹林里砍了根竹子就跑来充数。 好吗,大杀器狼筅给百姓的第一印象竟是如此不堪! 新兵们不断压上,漕帮的人也不敢怠慢,不像那些稀松平常的衙役,他们从新兵身上感到了强烈的杀机,哪怕他们装备简陋,强烈的嗜血味道还是让他们汗毛根竖起。 要说整个码头,最紧张的人要数周巡了,他本来是想当调停人的,结果调停未成,竟然要动手了。 那可是堂堂魏国公啊,是好惹的吗!唐毅这小子平时不挺聪明的,怎么会犯浑呢! 不对,他是别有用心。 唐毅虽然比不上魏国公,可是同样背景雄厚,老师魏良辅是二品致仕大员,唐顺之名动天下,简直三顾茅庐般被请出山,再加上管着闽浙军务的王忬,算起来也是个庞然大物。 两强相争,最倒霉的是谁,还不是他这个捕头,搞不好就被人家当成了替罪羊,出气筒! 周巡想到这里,真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怎么就这么贱,怎么就这么贱!非要巴巴地跑来当顶缸抗雷的,这不是要命吗? 就在这时候,听到一声大吼:“杀!” 周巡双膝一软,扑通就跪在地上。 “小相公,饶命啊!” 他这么一哭,把唐毅给弄迷糊了。 “周大叔,貌似我没下令对你动手吧?” 周巡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小相公,那是魏国公的人啊,你们打起来,还不是小的办事不利,堂尊不会放过我的……” 唐毅眼珠转了转,从周巡的脸上看得出来,他担心的不是陈梦鹤,而是魏国公,还有自己背后的神仙们! “周大叔起来吧,你放心小侄不会那么无耻的。” 周巡擦了擦眼泪,欣喜问道:“当真?” “也未必!”周巡直接喷血了,唐毅促狭笑道:“大叔要是再耽误我看戏,可就不一定了!” 顺着唐毅的手指,周巡扭头看去,直接吓趴下了,原来双方已经刀剑并举杀到了一起。 漕帮的人员之中,不乏江洋大盗,他们根本没有把一群竹子武装起来的小菜鸟看在眼里。有几个张牙舞爪,带头冲了上来。 “都别慌!” 田三到底是军户出身,知道新兵最容易紧张,十成的本事连四成都发挥不出来。 “大家挺好了,不要乱,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谁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咱们是要灭倭寇的,不要怕区区草贼!” …… 这番提醒的确有效,士兵们自觉调整位置,把战阵变得更无懈可击。相比之下,漕帮的打手就哩哩啦啦,混乱不已。 带头的刚刚冲到近前,对面几根粗大的狼筅迎上来,一根狼筅的枝桠就有五尺宽,两根狼筅就把前面给封死了。打手们拼命挥动手里的刀,可是经过桐油处理的竹枝韧得像是牛皮,岂是轻易能砍断的。没把狼筅怎么样,倒是身上被刮破了不少伤口,鲜血淋漓,好不凄惨。 新兵们看在眼里,顿时有了底气,眼睛之中冒出了光彩。平时训练的真有作用了,大家卯足了劲头。 “杀!” 长枪手透过狼筅的空档,猛地刺出一枪,噗!油炸过的竹子一点不比铁差,就像刺豆腐一样,扎进了对付的身躯,顿时鲜血迸溅,打手们痛叫着倒下一片。 当初督标营对付沈良的打手时虽然轻松无比,可他们毕竟底子好。如今是一帮刚刚放下锄头几个月的农民,唐毅看在眼里,心中越发欢喜,他的练兵之策总算有了效果。比起和漕帮的争强好胜,对付倭寇才是正经事! 唐毅饶有兴趣地看着,漕帮的人还不知道厉害,嗷嗷叫着冲上来,结果又被戳穿,倒在地上哀嚎。 这一次新兵们干脆不用狼筅掩护,长枪手直接上来,大家结成一排,好像汹涌的洪水,一浪接着一浪,漕帮的人不断倒下去,血水汇集,流入运河,一段河道愣是变成了骇人的红色! 看热闹的商人们满脸骇然,他们终于看到了唐毅的另一面,这小子不光是个金童子,更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和他打交道,可要加着一万倍的小心。 不提商人议论纷纷,罗游此时脸色煞白,他知道唐毅年轻气盛,才把令牌给周巡看,让唐毅知难而退,哪知道这小子是吃生米的,敢下死手,真是太令人意外! 最令他生气的还是手下的这些饭桶,平时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怎么连一帮崽子也对付不了? 急得罗游满头是汗,求助似的看着一旁的大汉,虎爷把牙齿一咬,怒吼道:“傻站着什么,还不冲出去,让人包饺子吗!” 虎爷不敢再赤手空拳,手里拿着一柄厚背砍刀,朝着新兵冲上来。这家伙像是黑塔一般,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 手里的大刀一挥,竟然砍断了两根狼筅的前头,士兵一愣,虎爷大步向前,又连挥两刀,本来一丈五尺的狼筅只剩了五六尺的竹竿,没有了任何用处,士兵只能往后退去。 又有几个长枪手趁机出枪,只听到砰砰的声音,好像刺在了皮囊上面,手腕一顿,竟然扎不进去。虎爷得意地狂笑,手里的大刀一挥,愣是又砍断了好几根竹枪。 面对一个力大无穷,又刀枪不入的怪物,新兵们到底胆气不足,纷纷后退。眼看着包围圈出现了一丝缺口,残余的打手强打着精神,跟着大汉,就往外面闯。 这下子可气坏了田三,第一次出战,对付乌合之众,还让他们跑了,新兵的脸往哪里放!可是他远水不解近渴,只能干着急。 就在此时,突然有十二名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挡住了大汉的去路,他们一起出枪,向着大汉刺去。虎爷微微冷笑,就像刚刚一样,如法炮制,避开要害,任由竹枪刺在身上,只留下一些浅浅的点子,他咆哮着,挥刀砍断竹枪。 眼看着士兵们的阻拦又变得无功而返,就在此时一条长枪像是毒蛇吐信,从人群之中刺出,疾如闪电,直奔虎爷而来。 时机把握的太好,刀刚挥过去,正面露出空档,大汉只觉得眼前的枪尖越来越大,却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等着挨扎。 噗! 枪尖正好刺中喉头,硬气功练得再厉害,这里却练不到,枪头刺进一寸,鲜血迸溅。虎爷眼珠充血,喉咙里呜呜作响,挣扎着一挥刀,砍断枪杆,向着刺他的人扑过来。 对方似乎早有准备,把手里的半截枪杆一扔,就地打了一个滚儿,拾起一条被砍断的枪头,卯足了全身力气,照着虎爷的裆口刺下去! 大汉已经叫不出来,浑身肌肉绷紧,直挺挺好像一堵墙倒了下去,不停抽搐,从上下两处鲜血汩汩流出,好像泉眼一般,地面上红了一大片。 巨灵神一般的家伙竟然被杀掉了,这时候大家伙才看清楚动手的人,身量很高,略显清瘦,白净的面皮被晒得发黑,鼻头脑门还有翘起的死皮,丝毫没有破坏美感,反倒是嘴角上淡淡的笑容,充满魅力。 士兵们稍微一愣,随即欢呼起来。 “巡检大人威武,巡检大人威武!” 还在后面饶有兴趣看热闹的唐毅听到这话,一口老血喷出十万丈!连连叫苦:“爹啊爹啊,您作什么啊!” 二话不说,提起一条长枪,唐毅疯一般冲了上去。 ………………………… 15年最后一天了,拜求票票和收藏,啥也不说了,小的滚去码字,明年要好好表现! 第121章 羡慕嫉妒恨(元旦快乐) 铁塔一般的虎爷倒了,再也爬不起来,漕帮众人彻底失去了主心骨,面对着如狼似虎的新兵,他们只能选择跪地投降。只剩下少数悍匪,保护着罗游,还在殊死抵抗。田三招呼着弟兄们,像是耍弄耗子的猫一样,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刚刚大展神威的唐巡检却没机会享受谈笑间灰飞烟灭的美妙滋味了,他被儿子给揪住,拉到了一边。唐毅瞪大了眼睛,从上到下,看了个仔细。除了身上有些泥土,还有点别人的血迹,并没有受伤。勉强松了口气,眉头却又皱起! “你疯了不成?看看,人家胳膊比你大腿都粗!”唐毅指了指还没死透的“虎爷,心有余悸。这次倒是唐秀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仰着嘴角得意道:“你爹这一手怎么样,厉害吧?” 的确是厉害,唐毅也想不到,虽然是大家联合出手,但是老爹巧妙把握住了时机,出手又狠又准,根本不像训练没几天的人。 “爹,是不是卢将军教了你什么绝招?还是……你得到了九阴真经,练成神功?”唐毅眼睛冒着小星星,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唐秀才当然听不明白,鄙夷道:“瞎编都不会,你不是学过易经吗?九是极阳,六才代表阴呢,九阴是什么鬼,让你师父知道,准会打你的屁股。” 该打的是金大侠,和我毛的关系,唐毅甩甩头,不甘心道:“那你告诉我,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这有什么?你爹天资聪明!” 唐毅一副鬼才信你的模样,唐秀才挠挠头,只好实话实说:“傻小子,你忘了你爷爷可是文武双全啊,他做县丞的时候,剿匪缉盗,远近闻名,还得到朝廷嘉奖。就是没考上进士,才屈居在县衙,委屈了一辈子。” 唐毅这才想起来,貌似小时候的确看老爹练过宝剑,只是后来一门心思科举,就给扔在了一边。这么多年过去,怕是连他都给忘了,要不是参加军训,也不会唤起沉睡的技能。 唐秀才一脸轻松的笑容:“这回知道你爹的厉害了吧!文武全才,区区巡检,简直不在话下!就算日后上阵抗倭,也能杀个七进七出……” 你就别吹牛了! 唐毅心说就算会两手功夫,又能如何。俗话说大将难免阵前亡,更何况一个小官呢,早知如此,根本不该给老爹谋什么巡检的职位,弄个文官该多好。 不提唐毅追悔莫及,那边战斗已经到了尾声,二三百漕帮的人除了三四十个被杀,二百多人都跪地求饶,罗游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这家伙看了看四周,都是密匝匝的长枪,彻底绝望了,根本没有出路。 他好像亡命徒,冲开了两个士兵阻拦,扑通一头扎进运河,想从河里逃走。田三看在眼里,哈哈大笑。 “老子从小在长江边长大,要是放过你我的姓倒过来写!” 田三衣服没脱,一头扎进了水里,岸上憨牛咧着大嘴笑着,“三哥就是有种,三哥加油!” 小驴儿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说道:“貌似田字掉过来还是田啊!三哥,你耍诈!” 不管这俩活宝儿,大家都巴望着,田三动作比鱼还快,转眼游出十几丈,伸手抓住了罗游的后脖子,他咬着牙,单手用力,把罗游按到水里。黄绿的河水顺着口鼻灌进,罗游大呼救命,田三也不管,反复折腾了几次,罗游肚子灌得老大,直接昏了过去。 田三提着他,游到河边,有士兵七手八脚把他拉上来。 “大人,小相公,总算抓到了!“田三献宝一样,把状如蛤蟆的罗游送到了唐慎和唐毅的面前。 “嗯,干得不错!”唐慎赞许道。 唐毅没有说话,而是俯身在罗游身上摸了半天,突然面带不悦,叫过田三。 “去,马上带着水性最好的弟兄,把这片水底给我仔细检查。” “小相公,要找什么啊?” “令牌!” 从唐毅的嘴里吐出两个字,罗游这家伙的确是老江湖,他知道自己逃不了,还往河里跳,目的很简单,就是把令牌藏到河里,毕竟这块令牌牵涉太大了。 他清楚,唐毅比他还清楚,二十几个士兵脱了赤膊,下饺子一样往水里跳。 岸上那么多俘虏,航道还有两艘沉船,那么多人等着,唐毅一概不管。他坐在岸边,神色凝重地盯着水里,一眼不眨。 唐秀才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也跟着盯着。 士兵一波又一波的更换,足足下去了五次,田三累得腿肚子都抽筋了。 “小相公,能不能歇一会儿……” “不行!”唐毅突然暴起,吼道:“就算把河水放干了,也要找出来!” 大家从来没见过唐毅这么愤怒过,罗游已经清醒过来,鹰一般的眼珠,荼毒地看着唐毅,要是目光能杀人,唐毅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罗游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子竟会如此敏锐,不管俘虏,不管运河,只要令牌。你怎么这么狠呢! “小相公,找到了!”小驴儿从水里探出了脑袋,左手举起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快速游到岸上,罗游挣扎着看去,只是一眼顿时叫了声苦,就吓得昏死过去。 唐毅把令牌接在手里,铜制的令牌,鎏着黄金,上面有魏国公字样,中间是大大的徐字,无论从材质还是做工,都不是假冒的,看到了这里,唐毅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收工,今天晚上给大家伙加餐!” 新兵们大声欢呼,押着俘虏往军营而去。 有人欢喜有人愁,唐毅兴高采烈,却没有注意到人群当中,一双眼睛正在死死盯着他,尤其是当他拿到了令牌的时候,对方眼睛都红,呼哧呼哧的,好似受伤的野兽。 “少爷,少爷,咱们该怎么办?”小书童战战兢兢问道:“要不要把令牌要回来?” “要你个大头鬼!”年轻公子狠狠一跺脚,说道:“走,先回客栈!” 一路从码头赶到了太仓最大的悦来客栈,年轻公子包下了一座跨院,刚走进来,阵阵香风飘出,一个个身着薄纱,淡妆浓抹的女子嬉笑着迎了上来。 “呦,是公子爷回来了,奴家早就盼着您呢!” “是啊是啊,出去玩都不带着奴家,人家这心里头可难受哩。” 一个个争相谄媚,声音甜的发腻,若是平时,和佳人们打情骂笑,该是多快乐的事情,可是今天不成! 他狠狠一甩袖子,名叫小桃花的女子差点摔倒。 “带着你们干什么?看本公子丢人是吧?都给我滚一边去!” 骂骂咧咧,年轻公子回到了房间,小书童立刻把门关上,女人们都吓傻了,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哪来的火气?有些人轻蔑地看着小桃花,心中暗笑:“该,谁让你没事献殷勤,拍到马蹄子上了,活该!” 没一会儿,屋子里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不用问满屋子的瓷器都遭殃了,女人们吓得连忙跑回房间,生怕被波及到。 差不多半个时辰,能摔的都成了碎片,就连小书童脑门都被碎瓷片砸出了血,也不敢包扎,只能浑身颤抖地站着,小脸煞白煞白的。 年轻公子也发泄够了,坐在太师椅上,低头看了看,突然笑了起来。弄得小书童毛毛的,不知道自家公子发什么疯! “铭烟,知道不,这一屋子的家具都是唐毅手下弄出来的畅销江南,就连咱们府上都买了不少。”突然,话锋一转,年轻公子问道:“你说,你家公子是不是比不上唐毅?” “不不不!”书童铭烟别的不好回答,这句可不敢不说。 “少爷出身高贵,是在九天之上,唐毅算什么,祖父不过是县丞,父亲也才是巡检,芝麻绿豆大的官职,不值一提。” 年轻公子点点头,可是突然又瞪圆了眼睛。 “就是这么个小人物,他竟然收了江南第一大家琉莹做弟子!他竟然拜了唐荆川为师!他竟然几个月时间,就弄出了一条运河,那些商人都争着捧他的臭脚!比我徐邦阳混得更风生水起,那我算什么?”年轻公子疯狂地咆哮着。 俗话说愤怒出诗人,孤独出哲人,热闹出达人,嫉妒出浑人!徐邦阳就是嫉妒过分了,可他还不算浑人,知道轻重,那块令牌是他偷出来的,本以为一亮出来,唐毅就会害怕退缩。 可是唐毅非但不怕,还下死手,如今令牌落到唐毅手上,徐邦阳越想越是害怕,从骨子里涌出一股寒意。如果唐毅拿着令牌做文章,堂堂魏国公府不见得如何,他徐公子可要遭殃了。 “公子,公子!”铭烟低声呼唤着。 徐邦阳猛地一拍扶手,颓然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去会会唐神童吧!” ………………………………………… 再有俩小时就新年了,祝福每位书友朋友,小的表个决心,新的一年,一定更卖力气,大家瞧好吧! 第122章 神级陷害 到了军营,唐毅直接讨了两间独立营房,周围十丈都不许有房屋树木,然后煞有介事,转了好几圈,又把田三叫了过来。 “小相公,有什么吩咐?” “找五十个弟兄,把营房给我保护起来,把眼睛瞪大点,一只鸟都别放进来!” 唐毅说得严重,田三急忙点头,又问道:“那俘虏那边用不用多派些人手,可别让他们跑了?” “不用!”唐毅断然说道:“给我看着点就成,要真是有人来,不管是救人,还是杀人,一律放行,就当没看到。” 这是多奇葩的命令!田三怎么也理解不了唐毅的脑袋想的什么。但是他比较听话,立刻按照唐毅的吩咐去办。眼看到了傍晚,为了犒劳大家,一口气送来了三十口猪,杀猪拔毛,架上大铁锅,加足了香料,没多大一会儿,肉香飘满军营。大家伙一边说着白天多么英勇,一边满嘴流油地吃肉,别提多舒服了。 卢镗没有去码头,也不屑去,可是吃肉落不下他,一连啃了两个肘子,打着饱嗝,跑到了唐毅的屋子,用满是油水的大手拍着他的肩头。 “听明白了,出力的活儿我干,受苦的活儿我也干,可是不管你们怎么斗,都不许影响我练兵,不许坏了抗倭大业!” 统领过千军万马的人就是不一样,敏锐发现了事情不单纯,特意跑了警告唐毅。 “卢将军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对新军只会有好处,绝不会有任何的威胁。” “那就好!” 卢镗匆匆离开,暗中加派了不少人手,把军营弄得金汤固若,鸟都飞不进来。唐秀才和手下弟兄喝了几杯,就告辞回到了营房,爷俩对面而坐。唐秀才蛮有情调的,弄了四个小菜,烫了一壶酒。 “呵呵,咱们边吃边谈。”说着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吃得不亦乐乎。 往常都是唐秀才心事重重,唐毅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这回倒好,轮到唐秀才云淡风轻,唐毅皱眉苦脸。 “爹,您知不知道,咱们得罪了魏国公?” “得罪就得罪呗,又能如何?”谨小慎微的唐秀才不见了,竟然变得混不吝起来,让人不敢认识了。 唐毅算是明白了,老实人变坏比坏人还可怕! “爹,您就不怕他们报复?” 唐秀才稍微一愣,随即笑着把筷子放在一边。望着儿子,笑得格外灿烂。 “一点都不怕,要问底气从何而来,就从这两千新军而来。”唐秀才斩钉截铁说道:“对朝廷来说,东南财赋重地,万万不容有失,什么事情都要给抗倭让道。别说徐家不占着理,就算他们有理,朝廷也不会向着他们!至于歪门邪道,他们做得越多,只会倒霉越快,爹说的对不对?” 唐毅彻底傻眼了,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老爹吗,分析的何其有道理。唐毅为什么当看到令牌,不但不害怕,还敢下狠手,关口就在这里。倭寇是朝廷心腹大患,盐铁塘担负着运输物资的使命,谁来闹事都是破坏抗倭大局。漕帮是泥腿子,或许不在乎,可堂堂魏国公也不知道轻重,稀里糊涂搀和进来,还和漕帮有勾结,朝廷的恶感不用想也知道。 到时候不用唐毅动手,那些闲的蛋疼的言官就会向疯狗一样扑上去,什么结交匪类、图谋不轨、勾结倭寇、阴谋造反……有多少帽子可以扣,千万不要低估这些人的没事找事的能力。 其实从本心讲,唐毅不想和徐家闹翻,可是当漕帮冒出来的时候,唐毅就清楚,他推动的全新贸易模式,还是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 盐铁塘采用的是类似股份制会员制的模式,吸纳更多人进来,码头的工人也是专业化,效率化,用激励代替惩罚,和漕帮的模式格格不入,矛盾是早晚的。偏偏漕帮手眼通天,都能搬来徐家当靠山。这次是轻敌露出了马脚,要是他们重整旗鼓,制定更周密的计划,倒霉的就是唐毅了。 为了以后不吃亏,唐毅果断决定,就拿魏国公下手,来个杀鸡……额不,是杀猴骇鸡,震慑宵小! “爹,我怎么发现你变聪明了?” “那是,要是再不涨点本事,还不让你小子给吃死了!来,给你爹倒酒!” …… 唐家父子大吃二喝,徐公子可倒了霉,他好胜心强,气性大,一整晚坐在椅子上,连眼皮都没眨,他恨意滔天,可偏偏又不得不低头,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令牌弄回来。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带着书童铭烟,还备了几样礼品,打听到了唐家的院子,轻轻叩门,出来一个老头。 徐邦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老管家,在下要拜见唐神童,这是我的名帖!” 老头扫了一眼,接了过来,淡淡说道:“等着吧!” 一转身,咣当,大门又关上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把主仆两个关在外面。渐渐的日头升起,散发出炽热的温度,院门外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挡,全都落在了徐邦阳的身上。七八月份的天气,太阳最是恶毒,偏偏徐邦阳又穿着讲究,白纱中单,青色的深衣,就好像烤鸭的笼子,没一会儿就大汗淋漓,后背都湿透了。 天可怜见,徐公子何时被人家拒之门外过,他的心里都动了刀子,身后的铭烟擦着额头的汗,气鼓鼓说道:“公子,他们家算什么东西,敢如此无礼,咱们不受他的气!” “闭嘴!”徐邦阳毫不犹豫地怒叱:“前来拜见,就要客客气气,你受不了就滚蛋!” 铭烟吓得不说话,徐邦阳虽然出身富贵,可也有那么一股子狠劲,竟然站在太阳地,躬着身体,一动不动,简直堪比负荆请罪的老廉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谭头隔一会儿从门缝里偷看几眼,不住摇头叹息,转身回到了大厅,唐家父子都不在,吴天成翘着二郎腿,喝着凉茶,桌上正摆着烫金的名帖。 “吴爷,都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哩,可别把人晒出毛病哩!”老头担忧地说道。 “怎么不晒死他们!”吴天成啐了一口,怒骂道:“谭老伯,你是不知道那小子有多缺德,弄了两艘破船,愣是把航道堵了一小天,让他等一会儿算是便宜的。” 老谭头也无话可说,只能这么耗着,差不多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快到午时了。吴天成才把茶碗放下,起身往外面走,嘴里还不停说着:“罢了,吴爷就是心善。”实际是他有些饿了,急着去吃狗肉火锅呢! 大门开放,吴天成走了出来,此时的徐公子只觉得浑身的水分都蒸发光了,脑门上冒出来的都是油,胸膛里好像着了火,太阳的火,心里怒火,内外一起烧,烧成了三昧真火,徐邦阳都要成烤全羊了。 “唐毅,你等着,我让你不得好死!” 嘚,到了这时候,还没忘害人呢! “呦,您就是徐邦阳徐公子吧?” 徐邦阳急忙抬头,见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家伙促狭地看着自己,强作欢颜,说道:“不才正是,在下要求见唐大人和唐公子,还请行个方便。” “不用这么客气,咱们挑明了说,我师父不在家。” “不在?”徐公子真想骂娘了,不在你让老子等这么长时间干什么,耍人玩吗?吴天成给他一个肯定加鼓励的眼神,耍的就是你! 徐邦阳强忍着怒气,可是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他透心凉。 “徐公子,这么告诉你,我师父正在军营,他说破获了一个天大的案子。” “什么案子?”徐邦阳傻傻问道。 吴天成背着手笑道:“东南的某位世袭勋贵,暗中勾结江湖匪人,威胁切断漕运,妄图与朝廷隔江而治,分庭抗礼!甚至倭寇有可能就是他们家暗中资助,里通外国,卖主求荣,罪恶滔天,人神共愤!” 什么叫有骆驼不吹牛,一块令牌竟然演绎出这么多罪名,吴天成都钦佩自己,跟着师父混,就是不一样。 至于徐邦阳,直接趴下来,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别管是真是假,一旦闹到朝廷,那帮文官岂能放过天赐良机,徐家肯定灰头土脸跑不了。唐毅这家伙是真够狠的! 徐邦阳咬了咬牙,一扭头就去。“公子,去哪啊?”铭烟在后面小跑着跟随。 第123章 我是帮你的 “小二,再加一壶水。” 还来?没算错已经是第六壶了,挺体面的主仆俩,还想着伺候好了能得俩赏钱,哪想到光是要水喝,跟从沙漠出来的,一壶接着一壶,偏偏蓄水还不要钱,掌柜的都要赔死了。 店小二叨叨念念,一面给徐邦阳主仆倒水,一面甩着闲片子。 “老人都说喝水多了伤肾,见公子爷年纪不大,也不知道成没成亲,要是腰子出了毛病,少夫人可就要受苦了!” 他娘的!敢说本公子不成?客栈的莺莺燕燕都是摆设吗!徐邦阳气得浑身乱抖,铭烟更是作势要打。 “算了,和你废话丢不起人!”徐邦阳把手伸进怀里,却拿不出来了,天可怜见,徐大公子什么时候不是前呼后拥,哪用自己花钱。今天怕别人看到他的狼狈相,就只带了铭烟,这时候也只能求助铭烟了。 偏偏铭烟还是个笨蛋,怎么使眼色都不明白,徐邦阳直翻白眼。 “银子。” 铭烟这才反应过来,他倒是带了十两银子,可是买礼物的时候都给花了,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两个铜子。 “拿去吧,还不快滚!” 小二结果两个铜子,这个气啊,再不值钱,也不差俩个铜子,这俩玩意纯属装大尾巴狼的。他一扬手,把两个铜子顺着窗户就扔出去。 “俺命贱可不敢受如此厚赏,还是给要饭花子吧!” 哇呀呀!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是一刻待不下去,不然就要气爆了! 转身下了茶楼,没走出多远,就是东城门,一顶四人抬快速走来,前面还有差役开道,是陈梦鹤! 徐邦阳急忙迎了上去,他被唐毅的空城计耍了,又不敢发作,思前想后,就去找到了陈梦鹤,一听是魏国公的幼子,陈梦鹤不敢怠慢,热情招待。徐邦阳心里头着急,就和陈梦鹤开门见山,魏国公的令牌被他弄丢了,落在唐毅的手里,请知州大人帮忙拿回来,无论什么要求,他都答应。 陈梦鹤糊里糊涂,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徐邦阳身份特殊,他不敢不办,急匆匆跑到了军营,如今又赶回了城里。 和徐邦阳见面,陈梦鹤脸色严肃,一丝笑容没有,弄得徐邦阳一愣。 “陈大人?” 陈梦鹤冷冷一笑,“徐公子,本官算是明白了避重就轻是什么意思,若不参你,额不,是魏国公一本,我就不配做太仓的父母官!走,进城!” 一甩帘子,轿夫小跑着就往城里走,只留下了徐邦阳傻愣愣的吃灰。 真是邪门! 往日里国公府出来一条狗,谁都要捧在手里头,使劲拍马屁,这回倒好,堂堂公子爷出面,一个个谁都不买账,世道怎么这么邪性,出门没看黄历,撞上鬼了! “闪开,闪开!”黑黝黝的车夫喊着,铭烟连忙拉了一把发愣的徐邦阳,险险躲过了马车,可是好巧不巧,地上有一块石子,车轮一顿,车上的木桶就晃了一下,几滴黄色的液体溅在了徐邦阳的胸前,提鼻子一闻,恶臭无比,原来是车上装的是粪尿。 这才叫喝口凉水都塞牙。徐邦阳最爱干净,哪能忍得了,要不是在大街上,他都能把衣服扔了!没有办法,只好转身就往客栈跑,一路疯跑回来,连热水都等不及,把衣服一脱,就用冰凉的井水冲洗身体,一遍又一遍。 “公子爷,换洗的衣服给您拿来了,这件奴家拿去洗了。” 丫鬟转身到了门口,正发呆的徐邦阳突然神经质地吼道:“不要洗,烧了,统统烧了!”丫鬟不由得腹诽,贵公子哥就是毛病多,这件衣服光是料子就够她家里吃一年的。 …… 丫鬟走了,半晌徐邦阳长长出口气,问铭烟道:“你说本公子是不是遇上了灾星,到了一趟太仓,怎么就诸事不顺!” 铭烟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说啥好。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有人跑进来,把一封信送到了铭烟的手里。 “有人送来的,说是给公子爷。” 铭烟打发走了送信的,把书信呈到徐邦阳的面前,信奉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是画了一只呆头呆脑的驴子。 “蠢驴见信如晤,本公子在营盘准备了酒菜,想取回令牌,立刻前来,知名不具。”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外加一只笨驴,可把徐公子气炸了肺,叮叮当当,又是踢又是砸,发作了好一会儿,可丝毫办法没有,命根子攥在人家手里,让人家像驴一样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来想去,徐邦阳还是决定老老实实认了吧,鬼知道唐毅会拿着令牌做多大的文章。赶快换上了一套新衣,只带着铭烟,主仆一溜烟儿,赶到了军营。这次没人拦着他,朱山直接带路,把他领到了唐毅的营房。 方桌上面,摆着八个小碟,八道色香味俱全的小菜,精致无比,饶是徐邦阳出身国公之家,也咽了两口吐沫,唐毅这孙子太能享受了。徐邦阳站在当场,一时不知道说啥。 唐毅端着杯子,呡了一口酒,扬脸看了看徐邦阳,这家伙二十来岁,五官精致,脸上嫩的能挤出水,多少女人都比不上,要不是有喉结,唇边有胡茬,都能把他当成女人。 “徐公子,徐邦阳,魏国公幼子,母亲是汪氏,国公爷的爱妾,虽然是庶出,可徐公子聪明伶俐,深得国公的宠爱,众多子女当中,你是第一位!” 徐邦阳眼珠转了转,自嘲地笑道:“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一点我比不上你唐毅,输了不冤。” 唐毅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笑道:“徐公子,你大错特错了。” “哦?还请指教。” “哈哈哈,徐公子,你想和我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啊!”唐毅呵呵笑道。 徐邦阳挑了挑眉头,小脸铁青,强忍着怒火。 “唐毅,我今天过来,就是准备好了被你宰一刀,要钱还是要人,只管说就是,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 唐毅突然仰天大笑,摇头说道:“徐公子,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情况啊!” “什么情况,不就是一块令牌落到你的手上,又能把小爷如何?” 唐毅笑道:“是啊,凭着魏国公的煊赫家室,谁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可偏偏这个时机太好了,你应该知道不久前被拿下的织造太监杨公公吧?” 徐邦阳和织造局经常打交道,哪里能不清楚,只是他不知道唐毅想说什么,索性闭上了嘴巴。 “放在往常,杨公公不会倒台的那么惨,谁让倭寇闹了起来,咱们圣上一门心思维持的太平盛世出了麻烦,皇上一肚子怨气没处撒,谁碰上都要倒霉。” “那和魏国公府也没关系!”徐邦阳怒冲冲道。 “是啊,本来没关系,可是如果有人想要有关系,那也容易。”唐毅笑道:“盐铁塘是为了给朝廷运送军需物资才开辟的,徐公子跑来闹事,那就是间接帮了倭寇。徐家在东南一两百年,数以万计的倭寇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吧?你们家之前连一点警觉都没有,不知道向朝廷报告?” 徐邦阳顾着腮帮,怒道:“不要东拉西扯,有本事拿出证据来。” “哈哈哈,世间事哪有那么多证据,只要猜测就够了。满朝的文官急着拿你们当垫脚石的不在少数,偏偏内廷因为织造局失血惨重,这时候有人帮他们转移目标,自然是求之不得。” 唐毅说到这里,用力一拍手,大笑道:“我只要把令牌送上去,然后言官必定跟进,声势起来,内廷的诸位珰头不会错过机会,堂堂魏国公也和倭寇有勾结,小小的织造局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毒,真是狠毒! 比起这位的手段,徐邦阳只觉得自己就是只小绵羊,级数差着天地一般。 “徐公子,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们家和华亭的徐阁老家抢过田产,另外在京营的事情上,你们京师的亲戚又和严阁老闹过冲突,严世藩还跑到定国公家里索贿。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只要圣上心中有了猜忌,两位阁老顺水推舟。或许动摇不了根基,降级,甚至贬为庶人都不是不可能,你们家的历史你最清楚!” 唐毅可没有说假话,徐辉祖就因为支持建文帝,被朱老四削去爵位,徐辉祖的儿子徐钦在永乐五年好不容易袭爵,后来又得罪了朱棣,被贬为庶人,一直等到朱棣死后,才恢复了爵位。 有这么两次的经历,所谓世袭罔替也不是那么牢靠。真是和倭寇牵扯到一起,被削去爵位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想到这里,徐邦阳的脸终于变色了。 “呵呵,知道害怕了?徐公子,其实我是帮你的。” 第124章 魏国公的感谢信(上) 徐邦阳怎么也想不到,争强好胜的无心之举竟然会给家族带来塌天之祸,更想不到,一个白丁小书生竟敢打国公的主意。 可是人家就打了,而且听起来也不是痴人说梦。徐邦阳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起过,当今圣上最大的问题就是猜忌心重,而且心黑手狠,不讲情面。 大礼议之中,出生入死的张璁说抛弃就抛弃了,同样被嘉靖一手提拔起来的首辅夏言,竟然落了个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还有咸宁侯仇鸾,更是开棺戮尸…… 想到这些,徐邦阳就不寒而栗,两条腿不自觉发软,一肚子的火气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剩下害怕,彻头彻尾的害怕。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听着徐邦阳心虚的叫嚷,唐毅微微一笑,从桌上拿起了酒杯,给他倒了一杯酒,送到了徐邦阳手里,示意他喝下去,徐邦阳咬咬牙,仰脖喝干,辛辣醇厚的酒水在喉咙里流淌,徐邦阳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小白脸霎时间变得通红通红的。 “呵呵,徐公子,平心而论,我是真不想和魏国公撕破脸皮。” “那你不还是做了?” “那也是你逼的!”唐毅突然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徐邦阳,盯得他心里头发毛。“盐铁塘乃是我的心血所在,谁想要动盐铁塘,哪怕是天王老子,我也要拼上一拼!徐公子你的爪子伸得太长了!” 语气透骨寒凉,徐邦阳不由得倒退半步,抿着嘴唇,半晌才说道:“好,算我认栽了,可是你也不能那么狠!用莫须有的罪名陷害我们家!” 唐毅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令牌,啪的声扔在了桌上。 “徐公子,我唐毅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令牌我可以还给你,没了令牌作证,就算有人弹劾,你们家也不会怎么样。不过……”唐毅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就仿佛看着到手的猎物,高高在上。 徐邦阳不停告诉自己,倒驴不倒架,不能被气势压住,不然就任人宰割,可是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只能颓然说道:“唐公子,你开价吧!” 趾高气扬的徐公子终于低头了,唐毅微微含笑,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从最初码头的翻盘,接着给他吃闭门羹,然后陈梦鹤突然变脸,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徐邦阳已经阵脚大乱,不战自溃,加上自己的恐怖恫吓,直接摧毁了他的心里防线,现在的徐公子就好像烤熟的鸭子,就等着他卷上小饼,美滋滋享用了。 “徐公子,我可以放你一马,但是必须要有赔偿,还要保证以后你不能找我的麻烦。” “我可以给你写保证书!” “呸!”唐毅啐了一口,骂道:“你爹写保证书或许有用,你还不够格!”说的徐邦阳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三点要求,第一把你名下的铺面一共二十三处,全都交给我,作为运河停运的补偿!” 听到数字,徐邦阳下意识惊呼出来:“你怎么知道?” 唐毅心中好笑,为了你徐公子,我可是从锦衣卫那里要来了不少的黑资料,不然哪有底气和你谈判。 唐毅当然不会告诉他,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份供状,送到了徐邦阳面前。 “看看吧,同意就在上面画押。” 徐邦阳接过一看,原来是一份举发的供状,大体内容就是苏州漕口,暗中豢养打手,欺压百姓,隐瞒朝廷私吞漕粮,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林林总总的罪名一共二十几条,徐邦阳看完之后,汗水顺着鬓角就流淌下来。 “不,不,我不能画押!” 不怪他害怕,虽然他身份尊贵,可是漕帮经营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双方不是主仆,而是合作的关系,就算是魏国公名下的产业走运河,一样要交规矩钱。如果徐邦阳画押,举发漕帮。双方就彻底撕破了脸皮,除非徐邦阳躲在国公府不出来,不然漕帮不会放过他! 这哪里是举报书,分明就是投名状! 而唐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把徐邦阳和漕帮切开,以后麻烦还少不了。 “徐公子,没想到你和漕帮关系这么深,俗话说侠以武犯禁,你好好的公子哥不当,和漕帮纠缠不清,莫非你们家另有所图?太祖高皇帝借着明教起事,你们想通过漕帮夺权?” “不要害我!” 徐邦阳像是触了电一般,一跳三尺高,他是真怕了唐毅的利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罢罢罢,大不了不和漕帮玩了。 “我画押还不成!” 徐邦阳提起笔来,画好了押,唐毅满意地点点头,一摆手把朱山叫过来。 “你去,把这份供词交给陈大人,然后立刻点兵一千,把漕口给我抄了!” “是!” 朱山转身就走,徐邦阳眼珠子都掉下来了,真他娘的干净利落,连点变卦的时间都不给。可想而知,陈梦鹤拿到了供词,一定会对漕口下手,苏州的漕帮必然遭到灭顶之灾,到时候他就是罪魁祸首之一,南北各地的漕口只怕都不会和他玩了。 失落失败之中,他对唐毅升起了一丝钦佩,明明这家伙比自己小好多,身份又低微,可是和他的果决狠辣比起来,自己干的事情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简直无地自容。 唐毅又回到了座位上,重新倒满了酒,笑道:“徐公子,难得一见,不妨陪着我喝两杯。” 徐邦阳黑着脸,坐在对面,抓着酒杯,手上青筋暴露,攥得骨节发白。唐毅满不在乎,好酒好菜,不赶快吃就凉了。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唐毅吃东西的声音,徐邦阳越想越生气,自己聪明自诩,在外面做生意,结交三教九流,混得风生水起。只有两件事让他耿耿于怀,一个是他仰慕琉莹大家,经常去捧场,花了不知道多少银子。徐公子坚信自己是有魅力的,不屑于用卑劣强迫的手段,可是弄来弄去,琉莹跑到了太仓,成了唐毅的弟子,简直让他郁闷欲死。 至于第二件,就是徐邦阳自诩才智无双,想要拜唐顺之为师,吃了闭门羹,可是听说唐顺之居然主动收下了唐毅,更让他无法忍受。 由嫉妒变成怨恨,徐邦阳想要报复,可是得到的却是更大的羞辱,这杯酒还怎么喝得下去! 咚,把酒杯一顿,徐邦阳怒气冲冲道:“唐毅,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律说出来,我答应你就是!” “呵呵呵,没什么,只要徐公子在我军营待上三天,咱们就一笔勾销。” “怎么?你想软禁我?”徐邦阳愤怒地质问道。 “我可不敢,徐公子要是不怕死,只管出去,就怕漕帮的人不会放过你!” 一句话,徐邦阳总算老实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唐毅这家伙一定到处宣扬,是他徐公子出卖了漕帮,弄得百口莫辩,他可不想落到漕帮的手里,享受三刀六孔的刑罚。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徐邦阳只好老老实实,在军营里住了三天,到了第三天,军营里突然热闹起来,来了十几架马车,上面装着崭新的盔甲兵器,甚至还有火铳。一个中年人正向着唐毅抱拳,笑道:“魏老大人的书信国公爷看到了,多谢唐神童从中周全,国公爷感激不尽。” “哪里话来,魏国公功高爵显,人人敬仰,小子也是钦佩不已。”双方越说越热乎,好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徐邦阳揉了揉眼睛,突然狠狠抓了一把大腿,真疼!不是做梦! 可不是做梦,九叔怎么会来了?还和唐毅聊得那么亲切,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鹏飞一眼看到徐邦阳,突然脸色一沉,怒斥道:“畜生,还不滚过来!” 徐邦阳不敢违抗,小跑着过来,给叔叔行礼。 徐鹏飞看着侄子,越发生气,以往挺精明的,现在却越看越生气。 “畜生,你真是狗胆包天,平时和江湖人来往也就算了,竟然敢跑来阻断运河,还把咱们家的令牌偷了出去,你,你想气死我们啊?” “小侄不敢,小侄……” “不要说了,你爹下了令,让我送你去金山寺,好好修身养性,省得再丢咱们家的人!”徐鹏飞见徐邦阳还有些犹豫,怒骂道:“来人,把这个孽障带走!” 第125章 魏国公的感谢信(下) 金山寺,读书?! 徐邦阳简直懵了,想到和一帮和尚凑在一起,死的心都有了。 “九叔,我又不是许仙,干什么去金山!” 徐鹏飞怪眼圆翻道:“你不是许仙,你是祸仙,专门惹祸的仙!看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在了徐邦阳的手里。 熟悉的字体,正是魏国公徐鹏举亲笔所写,徐邦阳战战兢兢,打开书信,就见到张牙舞爪的几个大字,龙飞凤舞之中,止不住的怒气冲天。徐邦阳看了一眼,浑身冰凉,不敢直视。 “看!”徐鹏飞又怒喝一声。 徐邦阳鼓足勇气,一字一字看去,只见狰狞的字体写到:逆子触犯家法,鞭刑二十,送往金山寺,不得有误! 可以不怕别人,唯独不能不怕老爹,徐邦阳只能咬了咬牙。 “好,九叔,我去就是了。可是我,我不服!”徐邦阳挺着脖子怒吼。 徐鹏飞简直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敢咆哮叔叔,真是胆大包天! “你有什么不服的,你爹的手谕就在这儿,是不是想让我按照你爹的吩咐,赏你二十鞭子,你才服气?” 想到鞭子,徐邦阳打了个哆嗦,纨绔的劲头上来,不服不忿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服,堂堂国公之家,竟被这小子要挟,还有一丝的脸面吗?” 徐邦阳眼睛赤红地盯着唐毅,充满了荼毒和怨恨,唐毅呵呵一笑:“多谢徐先生押送兵器过来,你们叔侄有话慢慢谈,小子先告辞了。” 唐毅转身,指挥着弟兄们把武器运走,看着车上的刀枪剑戟,盔甲火铳,所有人都喜笑颜开,跟过年了似的。 徐邦阳越发愤怒了,不但不报仇,还巴巴的送武器过来,怎么能这么下贱,还是堂堂国公之家吗?徐邦阳觉得嘴巴子**辣的,比抽他还难受,最引以为傲的出身,最高不可攀的家族,竟然选择了屈服,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一气之下,徐邦阳眼圈竟然红了,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流下,从小到大还没如此挫败过,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家族竟是如此软弱可欺,他们这些子弟还有什么可骄傲的。 徐鹏飞就这么看着侄子,淡淡地冷笑道:“学娘们哭起来了,你输得真不冤!” “哼,我就是一时粗心,让唐毅抓住了把柄,不然我弄死他!” “呸!”徐鹏飞毫不犹豫啐了他一口,骂道:“蠢材,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就你这个德行,再给你一万次,你也是个输。” 徐邦阳瞪大眼珠,小脸通红,不服气道:“九叔,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是你的作为让我看不起。”徐鹏飞说着,又掏出了一封信,送到了徐邦阳的手里。 “看看吧,这是唐毅的老师魏良辅给国公爷的信,看完你就明白了。” 徐邦阳傻愣愣接过来,急忙展开,一目十行地观看。魏良辅在信中语气和顺,先是说了盐铁塘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添油加醋,还给徐邦阳说了不少好话。 在后面魏良辅话锋一转,提到漕口人员形形色色,平时玩一玩倒是无所谓,到了如今,东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竟然把魏国公的令牌随便给出去,一旦落到居心叵测之人的手里,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于国公爷声威有损,朝廷也会怪罪…… 魏良辅没有挑明,可是以徐鹏举的敏锐,怎么不明白,他身为南京守备,执掌南直隶的兵权,一旦他的令牌落到了倭寇手里,随便弄出一点事,他都吃不了兜着走。一想到这里,徐鹏举又惊又怕,杀了徐邦阳的心思都有了。 “棍头出孝子,恩养无义儿,都是被你惯坏的!”汪氏夫人从来没有挨过骂,一想到儿子,心里头都是苦水,忍不住哭了起来。 “老爷,奴婢知错了,要打要骂都听您的,可是邦阳从小没吃过苦,赶快把孩子接回来。”汪氏哭哭啼啼哀求道。 “要是那么容易就好了!” 漕帮跑到盐铁塘闹事,必须处置,可漕帮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一定会咬死徐邦阳,然后拖他下水,最好弄得朝廷不敢追查,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无论如何,徐鹏举在皇帝那里失分是必然的,搞不好都要被罢官反省。 “逆子,给你爹找了多少的麻烦!”徐鹏举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墨乱颤。 汪氏又急又气,“老爷,你可是国公爷啊,连儿子都保护不了,邦阳有个三长两短,奴家也不活着了!” 徐鹏举愤愤地挥挥手,“别闹了,让我想想办法。” 不经意间,徐鹏举扫到了书信的最后几句话,看完之后,顿时阴转晴,竟然忍不住大笑道:“魏老大人真是高人!” 原来魏良辅告诉徐鹏举,不妨让徐邦阳承认交友不慎,并且遗失令牌,落到匪人手里,这样最多是个教子无方的罪名。然后徐邦阳幡然悔悟,知错能改,供出漕帮这些年的罪行,依据他的口供,把漕口给捣毁,正好功罪相抵,对魏国公府来说,不会有什么闪失。最后魏良辅也委婉说出和江湖人往来没什么好处。 老魏这封信算是把准了徐鹏举的脉,何止徐家,东南的贵胄世家多多少少都和海上生意有些关联,织造局的惨祸殷鉴不远,谁都想和乱七八糟的势力切割,可有些东西不是想切就能切的。这次却给了徐家天赐良机,由徐邦阳举证,把漕帮干掉,以后就算冒出什么不利的证据,就说是漕帮怀恨陷害,凭着徐家的地位,绝对能轻松过关。 算来算去,魏良辅给了一个最好的解套办法。 徐鹏举立刻把兄弟徐鹏飞叫来,交代他去太仓把事情了结了。人家卖了一个人情,总要还回去才行,可直接给钱也太俗气了。两兄弟一商量,前不久卢镗上书,请求拨给武器。 卢镗算什么,以往都不拿正眼看他,有了这么档子事,徐鹏举下了手令,拿出四百副盔甲,三百杆火铳,还有若干刀枪剑戟,才有了徐邦阳最初见到的一幕。 看完了这封信,徐邦阳彻底成了傻狍子,眼珠子都掉下来。这到底是唱的什么戏,当着自己的面,唐毅那个凶啊,连阴谋造反改朝换代的话都说了出来。他都以为唐毅要和魏国公府决一生死呢! 哪知道他的老师面对着父亲竟然是另一副面孔,完全是为了徐家着想,还有更荒唐的吗?不带这么玩人的! “唐毅,你到底在干什么?”徐邦阳知道自己被唐毅华丽丽地耍了,他敲诈走了好不容易弄来的财富,让自己和漕帮势如水火,还向自己的爹买好,怎么好事都让你占了!他 的心头十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来回一万次,小心脏踩成了肉馅,和着眼泪,都能包饺子了。彻底被折磨的没脾气,只能老老实实去金山寺当他的许仙了。 要问唐毅打什么算盘,说白了也没什么。和世袭罔替的魏国公斗,就仿佛面对着血量无数的怪物,付出再多的力气,也不过是让打得休眠而已。等下一代继承爵位,又满血复活,和他们纠缠实在是没有意思。 再说了唐毅担心的是徐家和漕帮合作,互为表里,把新生的盐铁塘给吞掉。至于徐邦阳,在唐毅眼中,就是个纨绔的毛孩子,虽然人家比他还大了好几岁,但感觉就是这样,算不得什么威胁。 只要徐家和漕帮彻底闹翻,没了魏国公撑腰,漕帮不值一提,同样没了漕帮当打手,魏国公也没法插手盐铁塘,鱼帮水水帮鱼,拆开之后,对唐毅没有一丝威胁。至于那些武器,完全是意外收获。 卢镗搓着手,围着堆积如山的兵器,嘿嘿直笑,拿起这件看看,又摸摸那一件。 “好,都他娘的是藏在库里的好东西,舍不得拿出来。” 唐秀才不解问道:“卢将军,武器不拿出给士兵做什么啊?” “做样子呗!”卢镗随手抓起一副铠甲,感叹地说道:“看到没有,甲叶子用的是最好的精铁,打磨光亮,还涂了油防锈。这些铠甲都是应付校阅的,给上头的人看,到了打仗的时候,上头是缩头乌龟,什么都看不到,就给士兵破烂应付!弟兄们的命,还不如上头的一张笑脸!” 唐毅这时候笑着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是徐鹏举特别写给他的,许诺有什么难处只管找他。 “卢将军,以后不用担心兵器不够了!” 卢镗看完直呼没有天理,你小子把人家儿子欺负得那么惨,老子还要感谢你,怎么有种黑白颠倒的赶脚! “唐相公,以后我可要离你的宝贝儿子远点,这小子心眼太多,搞不好被他卖了还要帮他数钱!”堂堂卢大将军竟然吓得落荒而逃。 第126章 从军行 卒然天立镇中流,雄跨东南二百州。 金山寺雄立长江之间,四面环水,宛如一朵江心的出水芙蓉,滴露的海棠。金山寺依山而建,金碧辉煌,钟罄之声回荡山水之间,时而梵唱响起,好似到了雷音寺一般,吸一口空气,都要漂浮起来,别提多舒畅。 面对如此盛景,徐邦阳是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欣赏,从太仓离开已经三天了,无时无刻他都在思索,都在反思,望着山门,不由得停住脚步。 “九叔,小侄甘愿受罚,可是唐毅耍两面手段,对小侄威逼恫吓,对着您和爹爹,有百般讨巧。他当我们徐家是面捏的,没有人了吗?”徐邦阳悲愤地说道。 徐鹏飞听在耳朵里,心有戚戚焉,唐毅的举动的确狠狠抽了徐家一个巴掌,弄得他脸上无光。可是徐鹏飞毕竟是老江湖,不会一点就着,鸡毛子喊叫,要打要杀的。 “邦阳,你好好读书,修身养性,至于唐毅,他头上有人罩着。”徐鹏飞凶巴巴说道:“你听着,千万别再轻举妄动,给咱们家作祸了。” 交代了几句,徐鹏飞急匆匆离开,他还要回南京复命,可是徐邦阳的眼睛深处,闪烁着荼毒怨恨的光,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他暗暗发誓,要报复,要让唐毅尝到百倍的惩罚!! 离开了金山寺,一路赶回南京,徐鹏飞的心里头也不顺气,无论如何也要给唐毅一点苦头吃! 他急匆匆回到府邸,找到了大哥徐鹏举,可是哪里想到,摆在桌案上的一份邸报彻底浇灭了他的心气。 原来唐顺之随着赵文华回京之后,立刻被加翰林侍读学士,兼兵部武库司郎中,虽然官职只有正五品,但是信号再明确不过,朝堂要重用荆川先生了。 一时间昔日的同窗故旧全都来拜会,唐顺之一改曾经的作风,变得和蔼可亲,礼贤下士,如果说昔日的唐顺之是光芒四射的璀璨钻石,这一次则是温润的美玉,每一个和他相处的人都感到舒服。而且唐顺之出手大方,家具美酒,精致的琉璃摆件,不要钱一般的撒出去,实际上也是不要钱,有冤大头儿徒弟顶着呢。 唐顺之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趁此机会,又上书朝廷,提出了平倭之策,洋洋洒洒一万言,被嘉靖皇帝明发六部,不少年轻官吏看到之后,都是频频摇头,颇为不屑。 就比如大学士徐阶的家中,张居正借着酒劲,毫不留情地批评道:“师相,人都说唐顺之文武全才,天下无双,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前不久的案子织造局已经牵连进去,说明什么,东南上上下下都烂透了!可是他呢,居然只谈了军制,对吏治浅尝辄止,至于那些世家大族,走私海商,官逼民反,内外勾结,是一个字都没提!失望,真是让人失望!” 徐阶不动声色,喝了一口绍兴花雕,缓缓说道:“叔大,让人失望的是你!” 张居正脸色一红,不解地盯着徐阶,徐阁老长长出了口气,“唐荆川比你知道的多一万倍。” “那他为什么不说?”张居正追问道。 “因为他懂得分寸,说了也没用的话,说来做什么!” …… 徐阁老说的没错,唐顺之是要做事的人,超出他能力范围之外的,一个字都不说。他的态度得到了朝中大佬的一致赞许,就连太保陆炳都破例向嘉靖进言举荐,甚至希望嘉靖召见唐顺之。 不过唐顺之曾经拜会太子,还是像一根刺,扎在了嘉靖心头,皇帝陛下并不喜欢清流,但唐顺之如此懂事,尤其是听说他以白衣之身,修筑盐铁塘,救济灾民,又研究出烧制琉璃的工艺,连宫中都添置了很多漂亮的摆件,如此功劳不能不赏。 经过深思熟虑,嘉靖首先提拔唐顺之为右佥都御史,旋即超擢南京兵部右侍郎,署理南直隶军务。 嘉靖的安排很有意思,他要用唐顺之,可是他没有急着把唐顺之派到第一线,而是先放在南京,让他重新熟悉政务,毕竟离开官场十几年,还需要观察考验。 无论如何,唐顺之出山是极为成功的,朝廷旨意下达,不日唐侍郎就要重新南下上任。 听说这个消息,徐家彻底打消了对唐毅下手的念头,甚至都想着折节下交,毕竟国公爷虽然尊贵,可是大明朝以文御武,有唐顺之在一天,就别想动唐毅一根汗毛。 这个消息同样传到了太仓,唐毅都不免吃惊,如果他没记错,原本的历史,唐顺之最高只做到了佥都御史,甫一出山,就爬上了兵部侍郎的高位,虽然只是南京的,权力不大,但是也进可攻退可守,日后出任巡抚甚至总督,都够了资格。 老师高升,唐毅欢欣鼓舞,很快更多的消息传来,因为修筑盐铁塘有功,王忬和苏州知府王崇古一起保举唐慎,吏部任命唐慎为苏州府经历司经历,正八品的官职,掰着手指头算算,假假的也是连升三级,值得大肆庆祝一番。 不过唐秀才还是挂名而已,他还有另外一个职务,就是闽浙总督府的参事,虽然只是幕僚的性质,没有品级,但是相当于总督派出来的“钦差”,负责和卢镗一起练兵。 得知了情况之后,唐秀才顿时意兴阑珊,直接告诉唐毅不要庆祝了。 “转来转去,除了多了一份经历的俸禄,还是原地转圈,有啥意思啊!” 老爹抱怨,唐毅可都要哭了,不到一年时间,从师爷变成从九品的巡检,再变成正八品的经历,都赶得上他前世十来年的奋斗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要把兵练好了,差不多再高升一步,就能当知县了,百里侯啊,再过几年,没准就能升到知府了。”唐毅不停给老爹打气。 “然后呢?”唐秀才轻飘飘的一句,叹口气:“你爹不是科甲正途,最多也就混个下等府的知府,还要捧着卵子过河,小心翼翼侍奉着。不说你师父一下子成了侍郎,就连陈梦鹤陈大人都要高升了。” 唐毅一阵愕然,陈梦鹤靠着唐毅的指点,参奏魏国公徐鹏举治家不严,然后又亲自带兵捣毁漕口,收缴两百多件火器和铠甲,震动东南。 不畏强权,政绩斐然,又是翰林出身,陈梦鹤终于攒够了高升的资本。徐阶已经帮着他运作,先回京接任六部主事,站稳脚跟就能成为佥都御史或者小九卿,换上一身大红袍。 相比这些翰林官,杂流出身,无论多么努力,无论政绩多么斐然,都没有办法爬上去。老爹的抱怨也是有道理的。 “爹,要不您辞职算了,干脆去考科举,争取个正途出身。”唐毅愤然说道。 唐秀才稍微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 “毅儿,别说傻话了。” “怎么是傻话,您都能考上秀才,考举人,考进士一样能行!”唐毅倔强说道:“孩儿相信您的!” 唐秀才张了张嘴,只是伸手拍拍唐毅的肩头。 “毅儿,爹这辈子不想考了,就等着你小子快快长大,给爹争个状元郎回来。”唐秀才感叹地抓起酒杯。 “不管怎么说,升官都是好事,咱们喝酒吧!”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前后小半年的训练,新兵已经有了模样,尤其是补充了盔甲火器之后,防御能力上来,远程打击也不差。卢镗连续上书王忬,请求到前线和倭寇作战。 唐秀才让朱大婶偷偷打点行囊,准备着一同去战场。等待的时间,唐秀才几乎每天都去盯着儿子练字,不厌其烦地把心得体会灌输给儿子,又让他一篇接着一篇地破题,做八股,练时文,甚至不惜横眉立目,恶语相向,以往可从来没有发生过,弄得唐毅心里毛毛的。 这一天,正在盯着唐毅练字,突然沈林跑进来。 “老爷,田……” 没等说完,唐秀才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沈林一吐舌头。唐秀才黑着脸对唐毅说道:“好好练字,别胡思乱想,爹出去一下!” 老爹一走,唐毅颓然放下毛笔,揉了揉额头,“爹啊爹啊,能不胡思乱想吗?” ———————————————————————————— 青史灰灰:金山寺在清朝道光年间,由于泥沙淤积,和陆地连在一起,在明朝的时候,还是个江心岛。另外,小的就在镇江,说实话,金山寺不咋样…… 第127章 奸细 “大人。”田三见到唐秀才,连忙施礼。 唐秀才向四周小心地看了看,拉着田三直奔小书房,弄得田三一头雾水,怎么在自己家,还弄得和贼一样。 到了小书房,唐秀才让田三坐下,才问道:“怎么样,总督大人要调咱们去抗倭了?” “没有。”田三摇摇头。 唐秀才顿时泄气了,不是出战弄得神神秘秘干什么,翘起了二郎腿,随口道:“说吧,有什么事情?” “让咱们护送粮草。”田三老实地说道。 “什么粮草?” 田三想了想,说道:“听说是从江西来的,有两万多石,装了几十艘船只,总督大人让卢将军和您押运,送到浙江前线。” 唐秀才顿时皱起了眉头,又问道:“是光押运过去,还是要留在浙江打仗?” “这个……总督大人的手令没说,不过卢将军的意思是想带着大家去浙江抗倭立功。” 唐秀才微微点头,问道:“田三,你怕不怕打仗?” 田三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苦笑道:“大人,说不怕是骗人的,谁不想好好活着,谁愿意去玩命,不过现在俺不怕了。” “为什么?” “俺有媳妇了!”田三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脸上分明的棱角都变得柔和多了,“全靠着小相公保护,俺没有掉脑袋,前段时间在爆破队赚了不少银子,俺在太仓买了两处铺子,一个月有十几两的收入哩。” 唐毅能得到士兵的拥护,靠得就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围绕着盐铁塘,成千上万的人家都吃饱穿暖,甚至能把孩子送去学堂。田三就是如此,两个月前,他娶了寡妇秀娥做媳妇。其实以他的条件,娶个黄花大姑娘是没问题的,谁让两个人就对眼了。 秀娥比田三大了四五岁,还带着两个孩子,不过俗话说女大五,赛老母。秀娥能干肯干,田三盘下了铺子,本想着老老实实收租金,可是秀娥不愿待在家里。她以前就是卖桂花鸭的,有了铺子更好,每天起早贪黑,买鸭子,杀鸭子,全都一个人来,煮熟之后,再拿去贩卖。手艺好,鸭子香,没有多长时间,就有了不少回头客,日子不敢说多好,至少有了盼头。 “大人,前些日子,俺媳妇跟俺说了,她怀上了!”田三一脸幸福地笑道:“俺有儿子了,有了儿子俺就啥都不怕了,哪管把命拼没了,也后继有人。万一死不了,也给那小子挣个富贵回来。” 唐秀才呵呵一笑,“你就那么有把握,一定生的是儿子?” 田三眨眨眼,爽朗地笑道:“不是也没啥,俺媳妇原来就有俩孩子,俺们都商量好了,大的跟原来爹的姓,小的归我。以前灶王爷贴在腿肚子上,人走家搬,啥都不在乎。现在俺是当爹的人了,不能当孬种,以后孩子长大了都挺不直腰杆。”田三憨厚地说着,唐秀才的心头猛然一动。 没错,他也是当爹的人,还有个非常出色的儿子,唐秀才知道,儿子一定比他强,只要老老实实等着,父凭子贵,随便混几年小官,等到儿子发达了,他就舒舒服服当唐老太爷,喝茶逗鸟,养花种草,没事见见老朋友,好不快乐。 梦想实现的速度比想象的还快,唐家如今直接掌握一两百万的家产,通过运河号,更是能支配几倍的财富,完全可以提前享受生活了。 可越是舒服,越是安逸,唐秀才就越空虚,越是忧心,在半夜常常醒来,望着天下的星斗月亮,不停的叩问自己,难道就要当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吗?儿子不会看不起自己,可能过得去自己的一关吗? 为人父亲,不一定非要爬上什么高位,可总要让儿子值得骄傲自豪,要争一口气! 他能考上秀才已经算是侥幸了,加上多年不碰书本,想要走科举的路子,那是难上加难。总不能儿子考上了进士,老子还在考举人吧,太丢人! 文的走不通,那就走武的,倭寇肆虐,正是男儿挺身而出,大有作为的时候。好歹自己也算是粗通文武,既能处理文书,又懂得练兵打仗,多努力,多拼搏,不求做多大的官,只求为了抗倭做点事,到了日后面对着任何人,都能挺直胸膛,是个响当当的爷们! 唐秀才不停思索,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咧嘴,一会儿挥拳,一会儿抱头,弄得田三一愣一愣的,唐大人这是怎么了? 突然,唐秀才停住了脚步,果断说道:“田三,押运的事情我去负责,你告诉卢将军,立刻准备,两千弟兄全数开拔,随着船队去浙江。好歹我和王总督也是亲戚,让他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弟兄们立功杀敌的机会!” “好嘞!” 田三兴奋地点头,转身要走,唐秀才又叫住他。 “记着,去浙江的事情千万不能让毅儿知道,这小子不一定出什么幺蛾子!” 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田三一脸为难,说道:“唐大人,小相公也是关心您,我们这些粗人去就是了,您去苏州当知事,多好的事情。” “你当我没用是吧?虎爷是谁杀死的?没了我你们这些小崽子还不一定怎么吃亏呢!” “貌似,也有道理!” 唐秀才笑骂道:“什么叫貌似,就是有理!还愣着什么,快去告诉卢将军。” 打发走了田三,唐秀才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迈着大步,又到了唐毅的书房,此时的唐毅还在写字,宣纸摞得老高。一束光线照在唐毅的脸上,越发显得白净如玉,五官精致完美,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唐秀才竟然高兴得傻了。 许是写得累了,唐毅伸了伸懒腰,正好看到老爹在望着自己。 “怎么?我脸上有花吗?”唐毅呆呆说道。 唐秀才突然失声一笑,“你小子就是一朵花,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给我唐慎的儿子!” “兴许是霉气也不一定!” “别胡说。”唐秀才给了儿子一巴掌,坐在了他的身边,扫了一眼唐毅的字,规规矩矩的馆阁体,浓重饱满,宛如印刷出来的。馆阁体最难写出特色,可唐毅的所写每个字风骨内敛,透着一股子精气神,宛如一个个如玉君子,看得酣畅淋漓。 “嗯,不错,要不了多久我儿的书法就能自成一家了,爹也能放心了。” 唐毅在整理笔墨,随口说道:“放心?您有事要办吗?” “没,没有。”唐秀才急忙否认。 唐毅语带怀疑地问道:“当真没有?” “也不是没有,要去押运一批粮草,有个两三天的时间。”唐秀才偷眼看看儿子,见唐毅只是随意抱怨两句,并没有什么怀疑,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转眼又是两天过去,唐秀才点齐六百名士兵,前往沙洲县,迎接江西来的船队。不出意外,护送着船队直接穿太仓而过,来个先斩后奏。唐秀才打定了主意,要瞒着儿子。可是他没有注意,刚离开太仓,后面就有一艘游船不紧不慢地随着。 唐毅坐在了船舱里,面前摆着干果蜜饯,琉莹抱着琵琶,信手弹着。 “师父,都是父子,有什么不能挑明的,非要偷偷跟着,弄得和做贼似的。” 唐毅呵呵一笑:“这你就不明白了,对男人来说,面子比什么都重要。我爹是憋着一股劲当英雄,当儿子的是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看着老气横秋的唐毅,琉莹噗的一笑,“小女子是不懂你们大男人的事情,反正我看要是唐相公有了麻烦,师父是不会不管的。” “还别跟我抬杠,最好让我爹吃点苦头,知难而退。”唐毅没心没肺地说道。 船队缓缓前进,出来一天多,唐秀才一路无惊无险,赶到了沙洲县。唐毅的船提前靠岸,跟着他前来的朱山和朱海上岸去买些酒菜。唐毅懒洋洋躺在船舱,听着琉莹弹曲,别提多惬意。 差不过过了一个时辰,两兄弟还没回来,唐毅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俩混小子,想饿死我是不?” 琉莹微微一笑,“师父,这不是有蜜饯,还有绿豆糕,先垫垫饥。” “嗯。”唐毅正要吃东西,突然一阵错乱的脚步声,朱山和朱海喘着粗气,钻进船舱,在他俩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麻袋,还不停动弹。 可把唐毅吓了一跳,“大晚上的吃刺身不好消化吧?” “小相公,不是吃的,是个奸细!”朱山这个汗啊,急忙解释道。 ———————————————————————————— 总算强推了,拜求大家收藏推荐。再有唐家父子也要名扬天下了,大家快来助攻啊! 第128章 废物状元郎 听到“奸细”两个字,唐毅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急忙问道:“怎么回事?”朱山把经过说了一遍……哥俩本来是去买酒菜的,路过茶棚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个人,朱山没有注意,倒是木讷的朱海一眼认了出来。 “是黄狗子!”朱海低声吼道,眼中满是怒火,朱山揉了揉眼睛,也认了出来,他狠狠一掐自己的大腿,疼得龇牙咧嘴。 “他怎么跑到这了?”两兄弟心里不停画着问号。 “黄狗子”二十七八岁左右,其貌不扬,左边脸颊有一颗手指盖大小的黑痣,上面长满了黄毛,又姓黄,才有了这么个外号。这家伙和朱家是同乡,从小就偷鸡摸狗,什么事情都干,仗着比朱家兄弟大了十来岁,经常欺负他们,还曾经抓了一条毒蛇,塞进了朱海的脖子里,幸好毒性不大,不然朱海就活不下来了,为了这事,朱大婶专门跑到黄家门口,愣是骂了三天三夜。 后来黄狗子日子不下去,跑到码头扛包,再后来就见不到他了,有人说是得罪了人,被偷偷打死了,也有人说是下海当了贼。 多年过去,要不是那一撮黄毛太醒目,朱海也认不出来。 哥俩这段时间在军中训练,脑袋比以往灵敏多了,黄狗子这种危险人物突然出现,绝没有好事,加上曾经的仇恨,索性不去买酒菜,而是偷偷跟着黄狗子,看看他要干什么。 黄狗子离开茶摊,先跑到码头转了一圈,然后又去看了看驻军的营地,又看了看仓库,然后进了一个没人的胡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抽出毛笔,沾着吐沫,在上面写写画画,不时警惕地看着四周。 不用问,是踩盘子来了! 朱家兄弟悄悄爬上了两边的墙,他们本来底子就好,经过一番训练,更是身手敏捷,朱海来了一个虎扑子,把黄狗子按倒,朱山冲上来,一把卸了黄狗子的下巴,连叫唤的机会都不给。 搜遍了黄狗子的身上,找到了不少纸条,形形色色,什么内容都有。标注着军营位置,衙役官兵人数,码头船只等等,还规划了进军的线路和时间,哪里是寻常盗匪干的事情,分明是要攻城掠寨啊! 朱海二话不说,掏出了匕首,在黄狗子脸上就划了好几道,鲜血淋漓。逼着黄狗子总算开了口,他说自己投靠了陈大当家的,听说有一批粮饷要路过沙洲,他是奉命过来探查的。 “陈大当家的,他是什么人?” “说!”朱海的匕首顶着黄狗子的下体,只要一用力,全新的太监就诞生了。黄狗子是叫苦不迭,他哪里想得到,曾经被他欺负哭鼻子的小兔崽子竟然欺负到了他的头上,这才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说,是陈思盼!” “那个倭寇头子?”朱山惊呼,年初的时候就是陈思盼攻破嘉定,差点打到了太仓,他们怎么能不知道,没想到黄狗子竟然是陈思盼的奸细,事情大条了! 二话不说,朱山直接打晕黄狗子,朱海找来一个破麻袋,装着黄狗子就回到了船舱。 把经过一说,唐毅让他们把黄狗子放出来,又问了一遍。黄狗子这种地痞出身的,哪怕跟着倭寇混了几年,也改不了欺软怕硬的本性。朱海拿着匕首,直接在胳膊上片肉,割了三刀,黄狗子就软的像面条了,知道的都吐了出来。 唐毅听完,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不好,老爹要有麻烦!” “快,开船,去沙洲!” …… 沙洲知县叫安远道,是杂流出身,溜须拍马,逢迎送礼,混到了五六十岁,总算熬到了知县的位置。他虽然不入流,可今天要迎接的客人却不一般,乃是士人当中的极品——状元郎! 此人也姓唐,叫做唐汝楫,是嘉靖二十九年的状元,受翰林修撰,这样一位前程远大的青年才俊在士林中名声却相当不好,原因也很简单,他和严阁老走得太近了。 唐汝楫的父亲唐龙曾任吏部尚书,和严嵩就是好友,唐汝楫和严世藩也是好友,好到什么程度呢,这二位能一起去丽春院,一起享用姑娘,比光屁股的交情还好。考试之前,他出入严家,通关节,找门路,果然弄到了状元。 士林又怎么能接受这么一个劣迹斑斑的货色呢,对他是冷嘲热讽,没人带他玩,可是唐汝楫并不在乎,他反而和严家的关系越发紧密了。 这不当了一年多翰林,趁着公务不多,竟然主动跑到了江西分宜严嵩的老家,去祭奠严家先人,美其名曰瞻仰先贤。对严家先人比起他们家的祖宗还孝顺呢! 严世藩也没有亏待他,给了他一个肥差,这不王忬在浙江和倭寇大战,急需粮饷,就从江西调了一批,让唐汝楫负责押运,实则就是给他大捞一笔的机会。赵文华下江南一趟,财大气粗不少,唐状元虽然比不上,可也能弄点外快。 也的确如他所想,到了沙洲县之后,安远道拿出了侍奉亲爹的架势,款待唐汝楫,还特意从扬州买来两个姑娘,陪着唐状元喝酒行乐。 “老安啊,要说这京官人人羡慕,其实也是有苦自知,占着肥缺倒好,一年到头冰敬炭敬不断,像翰林院这种清水衙门,就守着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长安久居不易啊!”借着酒劲儿,唐汝楫直接哭穷了。 安远道心中鄙夷,你不愿意当翰林,老子想要还没有呢! 他不敢直说,只能随着唐汝楫的口气,叹道:“状元公乃是国之储相,未来的栋梁,怎能委屈了状元公,不才下官有点小小的敬意,还请状元公收下。” 说着安远道就把一摞银票送了过去,一张一千两,一共十张,足足一万两! 唐汝楫的酒顿时醒了大半,虽然知道江南富庶,可一出手就一万两,这也太夸张了!见唐汝楫脸上阴晴不定,安远道双腿一出溜,跪在了地上。 “状元公,实不相瞒,下官熬了一辈子,就混了一个知县。眼看着致仕的年纪也到了,若是能再高升一步,下官感激不尽。” 原来是想要官啊! 唐汝楫微微点头,“老安,看得出来你也不容易,可是我不过区区翰林,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不,您要是想帮就能帮得上,下官不怕花钱,您只要和小阁老说一声,下官不怕花钱,三万成不?不行五万两也行!” 安远道苦苦哀求,两旁的美女也跟着撒娇,弄得唐状元骨酥肉麻。 唐汝楫大方收下了银票,拍着胸脯吹嘘道:“老安算你有眼光,我和小阁老最好不过,他说一句话,你的知府就到手了!” “哎呦,小的可要多谢状元公!” 安远道满嘴肉麻的吹捧,唐汝楫也是大言不惭,眉飞色舞,突然衙役急匆匆跑进来,打破了其乐融融。 “堂尊,唐大人求见!” “什么唐大人,哪来那么多唐大人?”唐汝楫还在迷糊着,倒是安远道清醒些,问道:“你说的可是参事唐慎唐大人?” “是,正是。” 安远道一脸为难,心说唐慎好不晓事,你一个芝麻绿豆的官,能比得上状元公尊贵吗? “让他明天再来吧!” 没等他话音落地,外面就是一阵大乱,唐秀才带着十几个士兵,连同唐毅一起冲了进来。正好撞见唐汝楫左拥右抱,喝得醉眼朦胧,摇摇摆摆。 唐秀才脸瞬间就黑了,安远道气呼呼的一瞪眼睛,怒道:“唐大人,没有本官的准许,你怎么敢私闯进来?” 唐秀才轻笑一声:“安知县,如果下官不闯进来,下次闯进来的就是倭寇!” “什么意思?”安远道惊问道。 “还有什么意思,我刚刚得到密报,抓获倭寇细作一名,倭首陈思盼聚集三千人马,准备攻击沙洲,抢夺粮饷!” 哗啦! 唐汝楫手里的酒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瞬间呆滞,突然发了疯一般,推开两个女子,恐惧地尖叫道:“不可能,不可能,倭寇怎么能知道?” 唐秀才一摆手,把黄狗子拖了上来,让他把事情说了一遍。唐汝楫听完之后,刚刚喝进去的酒都变成了汗,和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抓着唐秀才的袖子,就差哭鼻子了。 “唐大人,这可怎么办啊?本官手无缚鸡之力,全都要靠你了。” ……………………………………………………………… 推荐一本书,《超级军工霸主》,一个军工专家穿越到七十年代创造奇迹的故事,技术流,干货多,希望希望书荒的书友前去一观! 的确不错哦! 第129章 我想拼一次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倭寇肆虐东南,声势越来越大,首先遭到荼毒的是台州、宁波、绍兴等地,倭寇肆意抢掠杀戮,百姓惨死,田园荒废,码头被毁,仓库被夺,烽火狼烟,遍地燃烧。王忬派遣悍将汤克宽迎敌,接连几次交战,互有损伤,倭寇转而北移,嘉兴、松江、杭州等地先后被攻击,在一个月之前,嘉兴竟然被攻破,倭寇前锋直逼苏州府,幸亏俞大猷领兵及时赶到,挡住了倭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倭寇连战连捷,声威大震,官军疲于奔命,就连王忬都背了两道斥责。 唐汝楫万万想不到,倭寇竟然又跑到了沙洲,早知如此,何苦巴巴的跑来找倒霉,唐汝楫心头的懊恼就不用说了。 “唐大人,本官就是翰林修撰,光会用笔杆子,可不耍弄刀枪,倭寇来了,可要看你们的!” 一句话,把责任都推给了唐秀才和安远道。唐毅看在眼里,不由得嗤之以鼻,亏他还是个状元,一点胆量和担当都没有,三年一次就选出个软骨头,真是可悲可叹! 安远道还算老江湖,拉住唐秀才就问道:“唐大人,你有多少人马?可打过仗?” “六百,都是新兵,训练不差。”唐秀才迅速回答。 安远道自动把后面一句忽略了,倭寇狡诈如狐,悍勇无比,就算是精锐官兵尚且打不过,更何况数百新兵,最多也就比民壮强一点,能有什么用? 唐秀才手下不堪用,沙洲县的更不成,除了两百多名光知道欺负老百姓的衙役,还有一两百一万年也不训练,用锄头秤杆比刀剑还熟练的所谓军户,指着他们对付倭寇,还不如祈祷老天开眼,倭寇走错路呢! “状元公,打是打不过了!”安远道苦着脸说道。唐汝楫一听就傻眼了,脱口而出,说道:“打不过,赶快跑吧!” 唐秀才连忙说道:“大人,跑不得,倭寇今夜就要动手,码头有两三万石的军粮,还有其余物资,若是落到倭寇手里,那可怎么办?” “对啊!”唐汝楫的脸都绿了,根据大明律,丢失军粮,等同丢城失地,是要掉脑袋的,就算严阁老和小阁老能帮着周旋,但也是一生摆脱不了的污点,对于前程远大的唐状元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打也不成,跑也不成,还有没有活路了? 唐汝楫急得好像钟摆,一遍又一遍地走动,屋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又过了一会儿,安远道突然眼前一亮,猛地一跺脚,吓了大家一跳。 “老安,你发什么疯?”唐汝楫恨恨说道。 安远道慌忙笑道:“状元公,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唐汝楫惊喜问道。 安远道正要说话,可是注意到唐毅等人,欲言又止,使了个眼色,让所有下人都出去,唐毅也不例外,屋子里只剩下唐汝楫,安远道和唐秀才三个人。 退到了外面,唐毅眉头深锁。 毫无疑问,眼前的局势不是敌强我弱,而是敌极强,我极弱!陈思盼是多年的倭寇,凶悍狡猾,他肯定不会只派黄狗子一个人,说不定此时沙洲城中已经不少倭寇的眼线奸细。随时都会冒出来,内外夹攻,轻易攻破城池,抢走军粮。 至于陈思盼为什么能把时间抓得这么准!唐毅敢说,一定有人通风报信,隐隐的唐毅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唐汝楫名声不好,但也不会如此拉仇恨,没准就是针对自己的。想到这里,唐毅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黯淡的夜色之中,仿佛有一只蓄势待发的毒蛇正冲他吐着信子, 唐毅烦躁地走来走去,不停想着破局的办法,可是却一筹莫展。如果安远道和唐汝楫是好样的,还可以背城一战,但是看两个家伙的表现,根本就是猪队友,不值得信任。可是逃跑又会背上罪名,还会拖累前线抗倭,俞大猷和汤克宽等精兵悍将就要饿肚子,心里仿佛刀割一般!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唐毅狠狠一跺脚,突然房门打开,唐秀才从里面走了出来。唐毅迎了过来,唐秀才没有说话,而是一伸手,拉着唐毅到了一旁的墙角。借着灯笼的光线,唐毅能看到老爹鬓角的暴起的青筋,铁青的脸色。 “爹,安远道的主意是什么啊?” “唉!”长长吐了口气,唐秀才冷冷说道:“毅儿,安知县比起你可厉害多了,他说让我们带着一两千石粮食先走,等到倭寇出现,就在码头放火。” “他要烧毁粮食?” “哼,倭寇得不到粮食,狗急跳墙,继续追杀怎么办?聪明如安大人,岂会想出这种办法?” “那他想干什么?”唐毅第一次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 唐秀才看了看四周,把声音压低,说道:“他要烧毁一些百姓民房,造成一些百姓流离失所。等到倭寇暴掠之后,再带着人马回来,把这些百姓杀掉,冒充倭寇,请功受赏!” 听完之后,唐毅都张大了嘴巴! 心里头狂喊:安远道,真他娘的天才! 带走一两千石粮食,聊胜于无,可是却能向朝廷报功,说是拼死保护下来的,没有全部丢失。然后再用一些百姓的人头,冒充倭寇。造成一种背城死战,虽然不敌倭寇,但重创敌军的假象。 沙洲没有强大驻军,能杀死一些倭寇已经很了不起了,搞不好上头不但不会怪罪,还会下令褒奖。要说起来,安远道能从杂流爬上知县的位置,的确有几分道行!只是这种道行让人作呕! “爹,杀良冒功这种事情孩儿绝对不会让你做的!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错走一步,万劫不复啊!” 唐秀才苦笑着咧咧嘴,问道:“毅儿,你说爹该怎么办?” 唐毅眼珠转了转,咬牙说道:“拼了,和倭寇决一死战,我就不信,倭寇有三头六臂!”唐秀才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他没有看错,儿子是个有血性,有原则的人。但是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唐秀才眼含着泪水,喃喃说道:“毅儿,爹不怕死,可是爹怕牵连到你啊!” 唐毅不解其意,呆呆望着老爹。唐秀才自嘲地笑笑,“毅儿,人家就是算准了你爹会乖乖听话的,才把计划告诉我的。”说话的时候,眼角几乎瞪裂,他虽然不是心学门人,但是却把良心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是做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可是他有的选择吗? 唐汝楫和安远道都是贪生怕死之徒,他们是铁了心要逃跑,唐秀才要是和他们作对,哪怕是打赢了,这两个人也不会放过唐秀才,打输了更没跑,甚至抵抗不利,丢失粮草,不服指挥,种种罪名都会落在唐秀才的身上,彻底成为替罪羊。 一面是十死无生,一面是请功受赏,选择起来,还有什么难度,至于良心,这玩意还值钱吗? “爹,你要是听了他们的,会自责一辈子,比杀了你还难受!”唐毅红着眼睛说道。 唐秀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毅儿,爹都知道,爹不怕死,可是爹不想牵连你啊?” 又是牵连我,唐毅都快疯了! “傻孩子,你爹要是不听话,少不了背上罪名,你可要知道,犯官之子是不能科举的,你的一辈子就完了!”唐秀才眼中闪动着泪花,在他的心中道义远比生死来的重要,唯独一样东西能让他的道义转弯,那就是儿子!唐秀才的心头在滴血! 一辈子就完了! 仿佛炸雷在耳边响起,唐毅浑身一颤,小脸变得煞白。是啊,与其冒险抵抗,倒不如听从唐汝楫的安排,反正天塌下来有唐状元顶着,与他唐毅有什么妨碍?只要当什么都没发生,爷俩就能继续潇潇洒洒过日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谁没有吃屎过,只要别嚼就行! 就在这时候,一个衙役急匆匆跑过来,喘息着说道:“唐大人,堂尊让你快着点,保护着粮食赶快走!” 唐秀才木然点头,机械地转身,瞬间泪流满面,他知道自己一生信奉的东西破碎了,就好像白玉多了一点瑕疵,永远也拿不掉了! 他刚要拔腿就走,突然手被抓住了,猛一回头,唐毅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爹,孩儿想拼一次!” —————————————————————————— 小唐和唐秀才应该算是同一类人吧,都有底限和原则。历来中国人很重视慎独,这两个字或许就是政治家和政客的区别! 第130章 倭寇来了 “拼,怎么拼?”唐秀才傻愣愣地问道。 唐毅眼中闪着光彩,激动地说道:“打,狠狠打!不光要赢,还要打赢!保住沙洲!保住军粮!重创倭寇!” 好大的目标,好大的气魄,唐秀才都觉得血脉喷张,可是下一秒就凉快了。 “毅儿,就凭咱们这点人马,能做到吗?”唐秀才忧心忡忡问道。 唐毅拍着胸膛笑道:“事在人为,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爷俩联手,保证能做到?” “你有多少把握?”唐秀才问到了关键的地方。 唐毅嘴角抽搐了两下,实话实话:“最多一两成吧。” “那也太少了!”唐秀才挠了挠头。 “爹,您不敢?” “球!哪怕再少都要试试!”一瞬间爷俩脸上满是理解的笑容,他们都做不到漠视生命,都不能无耻到杀良冒功,更不想成为唐汝楫等人的替罪羊,唯有立大功,立下无法忽视的大功!拿出一万分的勇气和智慧,硬生生踢出一个乾坤,杀出一个未来! 正在这时,田三急匆匆跑了过来。 “启禀大人,弟兄们回报说是江面上出现了不少船只,有的已经靠岸了,您看该怎么办?” 唐秀才皱着眉头,说道:“兵法上说半渡而击,你去召集弟兄们,趁着倭寇立足未稳,狠狠痛打,让他们知难而退。” “遵命!” 田三急忙去传达命令,六百名新军,除了两百名在杨舍镇守卫军粮,剩下的四百人都集中起来,听到出征,大家都涨红了脸膛,士气高昂,恨不得立刻和倭寇拼个你死我活。看到士兵们饱满的劲头,爷俩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些士兵才是真正的希望所在! “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倭寇就要来了,杀敌报国的时候到了,大家伙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雄壮的吼声,让人热血沸腾。唐秀才早就换上了一身铠甲,当然不是那套夸张的步人甲,但也有十几斤重,按着佩刀,颇有几分威武。唐毅力气还没有长成,只是穿了件皮甲,也配了一把短剑,紧紧站在老爹的旁边。 突然,又有一个衙役跑了过来,看到他们一副同仇敌忾,如临大敌的模样,顿时懵了,慌忙跑到近前,问道:“唐大人,怎么还不快走,堂尊已经出城了!” 什么? 唐秀才顿时脸色一变,他本以为安远道就算要跑,也要等到倭寇杀来才会跑,他早早溜了,城里头没了主心骨,可怎么抵挡倭寇啊!唐秀才叫苦不迭,唐毅也小脸铁青。 猛地抬头,只见城中有火光燃起,隐隐有喊声。唐毅二话不说,爬上了墙头,登高远眺,只见城中星星点点的火光,足有十几处,更有喊叫的声音,此起彼伏。唐毅的心瞬间就凉了,这种情况他在太仓已经经历过一次,肯定是倭寇的人乔装进入城中,四处放火捣乱,而百姓一旦乱起来,就控制不了了。 唐毅从墙头跳下来,神色凝重地到了老爹面前。 低声说道:“爹,城中没了主事的人,倭寇又捣乱,百姓到处乱跑,咱们蜡烛两头烧,根本撑不住!” “那该如何是好?” 唐秀才到底没打过仗,顿时也慌了。 而此时的沙洲早就乱成了一团,安远道想的不错,可是他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县太爷保护着状元公逃跑,手下的衙役不可能不知道。 衙役们是地地道道的沙洲人,他们一听说倭寇要杀来,全都吓坏了,有的人偷偷跑掉,回家带着亲人逃命。衙役们逃命,自然惊动了城里的大户人家,这些人早就怕倭寇入骨,一听到消息,哪有不跑的。 还没等倭寇赶来,沙洲的城门已经塞满了逃窜的人群,就好像受惊的野兽,到处逃窜,把城里弄得一团乱麻。 唐毅设定的三个目标,眼看着保住沙洲这一项就落空了。别说可用的只有四百人,哪怕就是四千人,也没法快速恢复秩序,然后再去抗衡汹涌而来的倭寇。 屋漏偏逢连夜雨,更糟糕的消息传来,侦查的士兵急匆匆跑来。已经有四五百倭寇登陆,正鼓噪着向沙洲而来。 唐秀才刚刚打起来的精神瞬间没了一半,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扭转局面的办法。只能红着眼睛,抓着儿子的肩头。 “毅儿,要不就听安远道的!”此话出口,唐秀才的心一下子插上了一万把钢刀,鲜血淋漓! “不!” 哪知道唐毅斩钉截铁地说道:“爹,孩儿还有办法!” “你还有办法?”唐秀才吃惊地问道。 “嗯!”唐毅到了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还能更糟吗!他阴沉着脸,大步走到田三等人的面前,厉声说道:“弟兄们,沙洲的局面遭到不能再遭了,你们愿不愿意和我去死!” 大家稍微一愣,田三就带头喊道:“我的命是小相公给的,我愿意!” “我愿意!” “我也愿意!” …… 每个人都挥舞着拳头,高声喊道,唐毅欣喜地点头,急忙说道:“那好,田三,你带着朱山和朱海,分头把沙洲的粮仓全都烧了。倭寇不是要粮食吗,我让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田三急忙点头,却又疑惑道:“小相公,那码头的要不要烧?” “呵呵,码头的烧了,还怎么引诱倭寇上钩!”唐毅大吼道:“其余人马,跟着我去码头,严阵以待,和倭寇拼了!” 一声令下,大家快速行动,田三他们直扑常平仓,沙洲交通便利,存粮本就不多,加上官吏贪墨,库里只有两三千石的粮食。泼上了油,十几个火把一丢,常平仓就淹没在火海之中,田三他们还不罢休,又接连冲到粮行,大户,挨家挨户,让他们烧粮食。 这帮人还舍不得,田三可不管这个,你们不烧,倭寇来了不还是都抢走了,能保得住吗?不过按照唐毅的吩咐,他也告诉各家各户,损失多少,等着倭寇走了,运河号都赔偿给你们。有了承诺总比没有强,大家捏着鼻子认下了。 把城里头烧了一圈,田三他们出了北城门,直奔杨舍镇码头而去。 盐铁塘在杨舍镇进入长江,自从运河开通,这里商贾云集,小小的渔村很快就繁荣起来,大兴土木,建造各种房舍,囤积了相当多的木料石块,唐毅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大家跟着我一起搬!” 连唐秀才也不例外,刚刚赶过来的士兵,还有原本留守的二百人,还有船上的水手,总之有口气就被叫了起来,大家用石块和原木围成一个半圆形,作为简易的防御工事,半圆形的底部就是运河码头,靠着码头,三十几艘运送粮食和军需的船只一字排开。 “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唐毅默默叨念着。 此时陈思盼率领着一千多倭寇已经冲进了沙洲,他们多数都是抢掠过嘉定的惯犯,不费一刀一剑,就杀进了城中,憋在胸中的野兽释放了出来,疯狂地吼叫,到处杀人抢掠,无恶不作。倒是陈思盼,比以前更加冷静。 几个月之间,投靠他的倭寇增加了几千人,人吃马嚼,海岛又不产粮食,他只能靠着抢掠。这次攻击沙洲,目标也是粮食! “都是没出息的蠢货,先找粮食,再找娘们!” 陈思盼到底有些威望,倭寇不情不愿跟着他冲向了常平仓,迎接他们的是一团熊熊大火,离着还有二里地,就能感到灼热的温度,不用问,肯定没戏。又接连找了几处仓库,全都火光冲天。 陈思盼鼻子都气歪了,他让手下混进城中,放火接应,可没有让你们烧粮食啊!他还不知道是唐毅所为,一怒之下,竟然砍了两个奸细,鲜血溅了一身,火光之中,好似厉鬼般狰狞。 “大,大哥,码头还有粮食呢!” 一语提醒了陈思盼,他提着滴血的刀,怒吼道:“跟着我去码头,要是再烧了,我就屠了沙洲,一个活口不留!” …………………………………………………… 周五就要上架了,小的先努力存稿,到时候爆发,大家也记得赏个订阅!!! 第131章 鸳鸯阵显威 唐汝楫和安远道在手下衙役的保护之下,跌跌撞撞,跑出了沙洲,回头一看,这两位差点哭了。城中火光飞腾,百姓仓皇逃窜,随着他们跑出来的衙役已经没了一半,只剩不足百人,至于拉着粮食和金银细软的马车早就没了。 安远道痛心疾首,一辈子的贪墨的财富就这么没了,他有心找回来,可是手下衙役都说倭寇杀进城了,吓得他夹着尾巴就跑!跑出了好一会儿,总算把倭寇甩下了,唐汝楫喘着粗气,小白脸上好几道黑灰,和小鬼似的。 “唐慎呢,他不是要保护本官吗,他跑哪去了?” 好吗,明明是保护粮草,竟然说成保护他,唐状元的脸皮果然不同寻常! 安远道没好气说道:“唐慎就是个秀才出身,胆小如鼠,没准早就跑没影了,还指着他运出一些粮草交差,我这双眼睛真是瞎了!” 唐汝楫顿时着急了,怒道:“老安,一点粮食都没有,可怎么交差?” “这个……”安远道一脸的为难,说道:“状元公,我看是只能推给唐慎,说他不服号令,再有买一点粮食吧?” “买?”唐汝楫想了想,点头说道:“只能如此,老安你去买吧。” 安远道嘬嘬牙花,凄苦地说道:“下官家产全都丢了,一两银子都没有,谁能卖给我啊!” “你可真成!”唐汝楫点指着安远道,破口大骂,吐沫星子喷了他一脸,最后也没办法,只能把安远道送给他的一万两银票拿了出来。 唐汝楫这个心疼啊,没打找狐狸惹了一身骚,我怎么出门就没看黄历! …… 杨舍镇码头。 陈思盼提着刀,登高眺望,隐隐能看到一片高大的黑影,是运粮船没错!他的心总算安定了一些,城里的还是小头儿,只要拿下码头的粮食,什么都够了。 “弟兄们,给我冲!” 倭寇们嬉笑着,根本没有当回事儿,三三两两向着码头冲去。沙洲县城不堪一击,没了城墙保护的码头又能如何?根本就是一走一过的事情,比喝凉水都容易,抢了粮食,就赶快回到沙洲,抢几个好看的女人,下半夜还能做新郎! 嗷嗷怪叫着,离着码头越来越近,而码头之上,却安静得出奇,一点声音没有,一丝亮光也没有,黑漆漆的,倭寇心中奇怪,可是猖狂过头的他们根本没有多想,直接冲了上去。 离着码头还有二百步左右,脚下多了不少障碍物,有木头,有砖块,还有大小不等的土坑,好几个倭寇脚都崴了,速度不由的放慢下来,后面的人还是快速冲上来,人挨人,人挤人,一切都看在了田三的眼里,他咬着牙,拿出火折子,轻轻一触,火绳点燃,迅速进入地下,在埋设好的竹竿内部燃烧。 时间突然变得好慢好慢,每一秒都是煎熬,唐毅伏在运河的护坡,双手捂着耳朵,张大了嘴巴,腮帮子的肌肉酸疼酸疼的,等得他都不耐烦了。难道火药失效了?精神稍微一放松,突然闷雷一般的声音响起。 一团火光从地下喷出,两个倭寇直接送上了空中,摔成了肉酱,周围的也被波及,死伤一大片。一处爆炸,借着第二处炸起,地面之上火光不断,每一团火光都吞噬了好多倭寇,他们绝望的喊叫,疯狂地逃跑,可还是无路可逃。一下子被炸死的还算幸运,残肢断腿的家伙不停哀嚎,声音比起小鬼还要凄厉可怕! 身在百步之外,天上不断掉下残肢断腿,落在了新兵的身旁。 硝烟和血腥,让大家作呕,可是也让大家狂喜! 倭寇中计了!小相公的办法有效了! 唐毅在布置防御圈的时候,就有士兵抱怨,说是带来的火药受潮,火铳可能用不了了。唐秀才看过运送军需的清单,立刻下令大家上船,船上除了粮食,还有不少火药,搬下来一看,好家伙,足足有上百桶,几千斤的样子,别说供应火铳,就算有几十门大炮都够用了。 唐毅看到火药,突然来了精神,他把田三叫过来,田三在爆破组干过,听唐毅要用火药炸倭寇,兴奋得一跳三尺高。他带着弟兄,紧急布置地雷。 在防御圈的外面,足足埋了六十几桶,虽然**的威力不成,可是架不住数量多,就跟鞭炮厂爆炸了一般。 等到硝烟散去,冲在前面的三四百倭寇已经没一个能站起来了,地上铺满了肢体,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失去胳膊腿,甚至眼睛鼻子的倭寇,扯着嗓子嚎叫。整个场面,宛如人间炼狱,十八层地狱都没有这么惨! 爆炸响起,陈思盼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往后跑,不知从哪飞来的一截大肠挂在了他的头上,恶心的味道让他又惊又怕。 “大当家的,不好了,咱们遭埋伏了,赶快跑吧!” 手下人都吓得手足颤抖,陈思盼还算冷静,一挥手推开手下,骂道:“蠢材,屁股大的地方,能藏着几百兵?让大家结阵,我倒要看看,小小的沙洲,能有哪路神怪!” 还真别说,陈思盼吆喝下去,混乱的倭寇终于恢复了安定,在距离码头四五百步的地方,重新结阵,蓄势待发。 唐毅看在眼里,不由得一阵唏嘘,要是官兵被这么一炸,估计早就屁滚尿流,看来倭寇的确不好对付。 “弟兄们,结阵!”新兵从护坡快速爬起,组成一个个的鸳鸯阵,两个正副什长在前,手里提着盾牌和藤牌,盾牌遮挡弓箭火铳,藤牌遮挡飞镖,腰刀。两个狼筅手紧紧跟随,后面是四个长枪手,再后面是火铳手和刀盾手,每个人浑身肌肉紧绷,严阵以待。 看到明军结阵,陈思盼反而松了口气,他虽然手下真倭不多,但是却把倭寇的战法学了个全。对面的明军毫无特色,甚至连兵器都不全,要用竹子对敌,能有多大的本事! 陈思盼撇撇嘴,一挥手里的指挥刀。上百倭寇就冲了上来,他们十人左右一组,排成整齐的一排,随着头目的钢刀不断挥舞,后面的人跟随着,忽上忽下,寒光闪闪,好像鸟类闪动翅膀,富含韵律。 唐毅看得明白,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蝴蝶阵!横行东南,所向睥睨,多少明军士兵都死在了钢刀之下,说不害怕,那是骗人。唐毅只能寄希望戚家军的奇迹能在自己身上提前上演。 倭寇越来越近,鸟铳的声音响起,紧跟着弓箭嗖嗖射来,前面的什长努力挥动手里的盾牌,掩护着后面的弟兄。尽管他们多数也是第一次上战场,但是却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或许是刚刚的爆炸太成功了,大家对倭寇并不是那么害怕。 不断有士兵倒下去,后面的人立刻补上来。田三想要动用火铳,和倭寇对拼,不过却被唐秀才给拦住了。新兵的火铳手训练还不够,和倭寇对拼,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还不如等着倭寇冲到近前呢! 说来也奇怪,几个月之前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唐秀才此时空前冷静,目光坚定,丝毫不乱。 倭寇冲到了十几步之内,火铳和弓箭都失去了作用。随着头目高举战刀,后面的人一起跟着,宛如蝴蝶飞舞,优美之中却藏着杀机。对方的士兵的注意力会被钢刀吸引,倭寇就可以利用娴熟的训练,快速变换方向,从下砍来,明军无不中招。 百试不爽的一手面对着新军却全然无效,他们根本没有被华丽的战刀吸引,什长后退,两个狼筅手猛地冲出,挥动着大扫帚,把冲来的倭寇都给挡住了。 倭寇拼命挥动手里的钢刀,看向狼筅,可是却惊讶地发现这些竹子比想象的还要坚韧,一刀下去只能砍断几个丫杈,几乎是毫发无损。 当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后面的长枪手找到了发力的机会。 “杀!” 长枪刺出,鲜血迸溅,眼看着一排倭寇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抽搐。 陈思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差点惊呼出来:明军什么时候这么猛了? 第132章 伤自尊 杨安出身小康之家,父亲是开皮草行的,不算大富大贵,但是从来没有为了银子发愁,杨安念过私塾,也练过武术,都一事无成,十七八岁还在街上游逛瞎混。可就在年初的时候,安逸的生活一下子没了,倭寇杀到嘉定,皮草行被大火烧毁,老爹和几个伙计都被杀了,母亲听到消息,痛极之下,一头碰死。 杨安只身逃出来,曾经的大少爷竟然沦落到了难民之中,那几天他就像行尸走肉,人群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不知道吃,不知道喝,魂儿都被抽走了。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饥寒交迫,甚至都看到了黑白无常来接他了,只是这两位没带走他的魂儿,而是给他灌下一碗药,还有一碗浓稠的小米粥。 杨安活了下来,接下来的日子就好像变魔术一般,难民都有了住处,接着大家开始修运河,每天都有米面肉食送来,香喷喷的饭菜让大家忘记了难民的身份,笑容重新出现在大家的脸上。杨安年纪力壮,被选到了施工队当中,坦白说他表现只能算是普通,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可是当运河完成之后,卢镗前来招兵抗倭,杨安第一个站了出来。进入了军营,手中多了一件武器,他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报仇!让倭寇付出血的代价! 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可不代表杨安是个笨蛋,相反他极为聪明,学习什么都是举一反三,而且肯吃苦,训练起来玩命。他是第一批被选拔出来的火铳手,前后只有两个月的训练时间,杨安愣是能在半分钟之内完成装填射击,就算老手平均也要一分钟左右。 靠着这手本事,杨安成为了鸳鸯阵中的秘密武器。 瞄准,射击,一团硝烟升腾,倭寇的胸前爆发出一团血雾,痛叫着倒下去,这已经是第三个了。有狼筅和长枪阻挡,倭寇束手束脚,仿佛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嘴,气得哇哇暴叫。躲在鸳鸯阵后面的火铳手从容射击,专挑悍勇的倭寇打。 很快地上堆满了尸体,几乎都是倭寇的,新兵损失极少,倭寇不得不选择后退,唐毅看在眼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到了下半夜,陈思太阳穴的青筋一阵阵暴起,怒气在胸中乱窜,没有发泄的地方,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和明军打了这么多次,还从没有这么憋屈过,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一摆手叫来几十个人,他们个子明显矮了很多,五短身材,胳膊腿极粗壮。手里的刀略显纤薄,弯曲度明显,寒光四射,透着浓浓的血腥。 没错,这几十人就是陈思盼手下的王牌,所谓的真倭! 交代了几句,队长田川次郎就怒吼着:“杀给给!”迈着罗圈腿,率先冲了上去。 真倭的战斗经验比起其他人可是强大太多了,他们注意到了鸳鸯阵的弱点,正面的狼筅和长枪不好突破,就从旁边下手,分出两个人,牵制正面的狼筅,田川次郎从侧翼猛冲上来。 负责掩护的刀盾兵急忙阻挡,田川次郎从小习武,武士刀快如闪电劈下,士兵手里的藤牌碎裂,胳膊上多了一条狰狞的伤口。回手又是一刀,另一个士兵也受了伤,不得不退出战斗。 一出手就打开一个缺口,田川次郎无比得意,后面的倭寇蜂拥而上,仓促之间,两个队鸳鸯阵的士兵都被冲散。新人到底是新人,他们还不懂如何应付突变,眼看着缺口越来越大。杨安红了眼睛,他挺身而出瞄准田川,一团火焰喷出,只是打中了田川身边的一个倭寇,肩头被打出拳头大的伤口,鲜血溅到田川的脸上,田川疯了一般,扑向杨安。 “快跑啊!”后面的什长仓皇大喊,急得满头是汗。 杨安仿佛傻了一般,任由田川冲到了面前,一刀挥起,他才仓皇躲闪,武士刀从胸前划过,他扑通摔在地上,滚出去好远。 田川正要追赶,这时候唐慎带着二十名夜不收精兵冲了上来。作为全军的统帅,唐慎比谁都清楚,绝对不能让倭寇冲破缺口。 “杀!”唐慎抛开了往日的斯文,第一个杀过来。 士兵们和倭寇展开了白刃肉搏,杀红了眼人们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疲惫,一息尚存,血战不止! 虽然战斗经验不足,凭着血性,愣是挡住了倭寇前进的步伐,总算给仓皇的士兵争取到了调整的时间,田三指挥着大家重新布阵迎敌。 不过唐秀才却陷入危险之中,毕竟真倭比起小菜鸟还是厉害多了,好几个士兵受伤扑倒,就连唐秀才胳膊上也被砍了一刀,幸好有盔甲保护,不然胳膊就要废了。唐秀才咬着牙,挥动手里的刀和田川次郎对拼,砍得火星乱冒。突然唐秀才脚下绊倒一具尸体,扑通摔倒,田川次郎大喜过望,举起武士刀,恶狠狠劈下去! 一瞬间,唐秀才的脑袋完全空白了,看来英雄真不好做,第一次上战场就要死了吗? 砰! 清脆的枪声响起,一颗铅弹从后面射来,正好击中田川次郎的脑袋,仿佛西瓜碎裂,红白的杂碎满天飞,尸体直挺挺倒下去,摔在唐慎的旁边,从腔子里涌出猩红的液体,唐秀才差点吐出来。 “娘的,不会往下瞄准啊!” 到了战场,再斯文的人都会骂娘了,出手的正是杨安。这小子真有个狠劲,他知道火绳枪准头不行,想要对付身手敏捷的真倭,难度非常大。他竟然冒着生命的危险,让田川劈了一刀,滚到尸体旁,装成死尸。 肩头一直到脸颊,三寸多长的口子,皮肉绽开,好几个倭寇踩着他的身体过去,骨头传来断裂般的剧痛,他咬着牙硬撑着,就像坚忍的毒蛇,默默等着机会,当他再次爬起来的时候,田川次郎的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一枪得手! 恐怕田川次郎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死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无名小卒手里。 失去了首领,剩余的真倭就是一愣,嘴里叽哩哇啦地叫着,唐秀才可不给他们机会,鲤鱼打挺蹿起,手里的刀疯狂劈下,连着砍翻了两个,士气为之一振。 这时候重新集结的士兵从成两路,一些人在田三的带领下,挡住救援的倭寇,另外的分成两面好像包饺子一般,把真倭给围在了中间,大家好似猛虎一般,狼筅挥动,长枪刺出,不断传来惨叫之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几十名真倭被屠戮一空,只剩下遍地的尸体,和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 不远处陈思盼看得清清楚楚,他简直郁闷吐血,这些真倭可是他花了大价钱才雇佣来的,没想到竟然轻易被消灭,到底是明军太强,还是倭寇太弱? 正在这时候,一个更不好的消息传来,陈思盼派出了一伙水性极好的倭寇,背着短刀利刃,悄悄游入运河,向着粮船摸上去,想要偷袭明军的后路。 他们想到了,唐毅同样想到了,在挡住了第一波攻击之后,唐毅带着一百名士兵火速爬上了船只,用竹枪扎成骰子的形状,枪头突出,好像养鱼的网箱,扔到了船头。有了这些玩意阻挡,倭寇根本游不过来。 船上的明军则是拿着标枪,好像扎鱼一样,将一个个冒头的倭寇干掉。唐毅更是扔的高兴,无奈他的力气小一些,只是刺伤了对方,却不致命。重在参与吗,唐毅不停安慰自己。 转眼东方放亮,一夜激战的场景出现在大家的面前,遍地的尸体,作呕的味道,就连运河口都染成了暗红色。唐秀才,唐毅,田三,每个人都绷紧神经,等待更残酷的战斗。突然远处黑压压的倭寇人群开始退去,向着江边败退。 “大人,倭寇跑了!”田三惊喜地喊道:“赶快让弟兄们追吧!” 唐秀才看了两眼,摇着头说道:“追什么追,埋锅造饭,让大家填填肚子。” 没一会儿,岸边飘出米饭的香气,顺着风竟然吹到了倭寇一边。咕嘟,咕嘟,陈思盼身边不断想起咽口水的声音,气得他噗噗放屁。 他并不是真正溃败,而是想吸引明军追击,伺机反扑,哪知道对方竟然不上当,还在他的面前大吃二喝,简直在藐视自己。他手下的倭寇更是怒不可遏,不消灭这些该死的明军,还有什么脸横行海上。 所有倭寇感到自尊严重受伤,摩拳擦掌,陈思盼咬碎了后槽牙,疯狂地吼道:“给我杀回去,把码头围了!不惜代价,杀光该死的走狗!” 第133章 包“饺子” 唐毅绕着几十个真倭的尸体转了一圈,狠狠啐了两口,又猛了好几脚,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他去船上防备倭寇,多大的功夫,老爹这边就险死还生,战场真是凶险! 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到了老爹身旁,唐秀才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低着头,捧着一碗米饭猛吃,看神色根本不是在吃,简直就是填! 阵阵江风吹来,浓稠的血腥和硝烟混在在一起,满眼都是残肢断腿,谁能吃得下去?可是不吃就没力气,就没法应付倭寇,只能伸长了脖子,硬往下咽。填鸭是人往鸭子嘴里喂食物,他们是自己填自己! 唐毅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眼角滚落。唐秀才似有察觉,猛地抬头,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毅儿,你爹还不差吧?” “岂止不差,简直指挥若定。”唐毅蹲在老爹身边,夸张地赞美道:“往常读《左传》的时候,曹刿说‘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俨然大家风范,没想到老爹更胜古人,竟然能忍住不追,孩儿拜伏!” 唐毅说着,夸张地五体投地,拜倒在老爹面前。 此时陈思盼带着倭寇人马去而复返,把码头再度包围起来。很明白,刚刚他们撤退是假的,就是想吸引明军去追击。 鸳鸯阵很厉害,长短结合,攻守兼备,看似面面俱到,实则正所谓样样通,样样松。就拿狼筅来说,也就是对付没有盔甲的倭寇可以,如果碰上了蒙古骑兵,只有被虐杀的份。实际上等到戚继光担任蓟镇总兵的时候,戚家军也早就抛弃了鸳鸯阵,转而用火器,用战车,打得蒙古人满地找牙。 尤其是一帮新兵,在追击的时候,更容易出现破绽,一旦阵型散开,后果不堪设想。唐秀才关键时候忍住了追击,趁着宝贵的空档,让弟兄们都填了填肚子,精气神一下子回来了,不得不说,是极好的选择。 田三等人看在眼里,面对唐秀才的时候,眼神之中多了一种叫做敬畏的东西。这支新军也多了一股向心力。虽然离着胜利还很远,但他们一无所惧! 天光大亮,呜呜呜,号角声中,倭寇再度集结,准备发起攻击。唐秀才也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站起,向着中军走去,和唐毅擦肩而过的时候,唐秀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爹不是不想追,实在是没有了劲儿了!” 此话一出,唐毅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白感慨,白崇拜了! 唐秀才促狭地眨眨眼睛,猛地抽刀大吼:“结阵,迎敌!” 新兵快速进入战斗位置,相比昨天的匆忙,今天大家就变得成熟多了。同样倭寇的攻势也更犀利,陈思盼改变了贸然攻击的做法,转而利用火铳和弓箭,从远处攻击,每个什长都把刀盾手叫上来,一起掩护后面的士兵。仍然不断有士兵中箭受伤。 倭寇的箭头很多都涂了毒药,需要立刻送到后面抢救,有五艘船只被临时改成了医疗船。说来也幸运,唐秀才本就想着不辞而别,直接去前线,准备的物资十分充分,有好多桶酒精,还有大量的蒸馏水,盐水。甚至还有十几名随军大夫,靠着他们的努力,大部分受伤的士兵都活了下来,除了极少数被射中眼睛,或者喉咙的。 新军士兵同样不甘示弱,杨安在击毙田川次郎之后,俨然火铳手中的英雄,他简单包扎伤口,再度带着火铳手参战。 这一次他们选择集中火力,大家先蹲在刀盾兵的后面,射箭是个力气活儿,连续射几支以后就需要休息一会儿。杨安就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时间,等着倭寇的弓箭稍微减弱,他们就爬起来,打出一排枪,看也不看,迅速卧倒,趴回到盾牌的掩护之中,再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这种近乎偷袭的打法还真有作用,没过几轮,就有好几十名倭寇弓箭手和火铳手毙命。可把陈思盼给心疼坏了,真倭武士没了,弓箭手也打没了,还凭什么称雄海上。他舍不得拼下去,只能发疯般驱赶着手下的倭寇冲上去。 哪怕用人命填,也要把面前的明军给干掉,陈思盼有预感,他们不死,早晚自己就会死在他们手上。通红着眼珠子,亲自提刀督战。谁敢退一步,立刻砍头。 一轮一轮的倭寇,潮水般冲去,新军就是屹立岸边的礁石,岿然不动。 从上午开始,一直打到了临近傍晚,河水为之变色,胜过夕阳的红霞!唐秀才不知道挥了多少次刀,胳膊都没了知觉,嗓子也喊哑了,每移动一步,靴子里都传来呱呱的声音,汗水都把靴子灌满了,当然也有血水。 整个人都仿佛蒸干了,喉咙里火烧火燎,用尽力气嘶吼,到了唇边只剩下嘶嘶的声音,咳一口痰,带着甜腥的味道,真不知道战斗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每个人都几乎到了极限,同样的,陈思盼也不好受,一天的战斗,死伤士兵超过三百人,加上被炸死的,已经超过了五百人,而且还都是最悍勇的倭寇。 再拼下去,他甚至怀疑自己会先倒下去! “大当家的,别和这帮疯子拼了,放着那么多肉不吃,何必啃骨头啊!”手下人苦苦哀求,陈思盼不甘心,状如疯癫,连砍了两个逃兵,再度催促手下杀上去,毫不例外,又被打了回来,暮色四合,战斗了整整一天,陈思盼颓然长叹,“整顿船只,准备撤退!” 倭寇们如蒙大赦,有两个头目急忙向岸边跑去,准备拔锚起航。 突然他们发现船队出现了一轮红色,难道眼花了,夕阳还没有落下?他们揉了揉眼睛,下一秒直接跪了,那不是红霞,而是火光,熊熊大火,借着风势,快速蔓延开。 唐毅站在码头上,登高远眺,得意极了。 “你们做初一,小爷就做十五,看谁更狠!” 原来被倭寇偷袭,唐毅就憋着劲报复,而且他又怕倭寇跑了,没有办法全功。找来朱山和朱海,商量了半晌,唐毅搜刮脑袋里为数不多的海战前例。猛地想起郑成功对付荷兰海军的时候,用过火船攻击。 唐毅立刻下令,找来了二十艘小船,在船舱装满了燃料,船头绑上了长枪,以便刺入对方的船只。 暮色降临,战斗正酣的时候,朱家兄弟带着几十名水手,驾着小船,悄悄离开码头,驶入了长江,绕到了倭寇船只的上游,催动小船,向着倭寇疾驰,临近的时候,他们点燃了船舱的油料,翻身跳入江中,拼命向岸边游去。 至于小船,顺风顺水,快捷如飞,砰砰砰,接二连三撞到了倭寇的大船,长枪嵌入船舷的木板,眼看着火舌乱飞,不论是甲板,还是船帆,沾火就着。 一艘接着一艘,就像传染病一样,三分之一的船只都被笼罩在火中。这下子可把倭寇吓坏了,他们疯狂抢救船只,就想逃跑。 可是消息传到了陈思盼的耳朵里,他顿时怒气攻心,差点昏倒,船只损失这么多,剩下的船只没法带走所有人,到时候争抢不可避免,自相残杀,明军再杀过来,他们可真就完蛋了。 陈思盼眼珠乱转,突然怒喝道:“都他娘的听着,想要活命,只有杀光官府的走狗,抢来他们的船只!” 他的话还是管用的,倭寇头目们互相看了看,也只有如此。 很快倭寇汹涌扑来,完全是一副玩命的架势,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时刻,双方都像疯狂的野兽,不断把兵器砍向对方。士兵手里的狼筅被砍光,拿着竹竿继续打,竹竿不顶用,就用佩刀,用拳脚,用牙齿…… 就连唐毅都加入了战团,每一刻都有人倒下去,双方杀红了眼睛,整整一天一夜,多少年了,还从来没有如此凶险的战斗,嘶吼声,兵器撞击声,士兵的惨叫声,传出去老远。 沙洲的百姓过了多少年,还津津乐道,就是这一战,让唐家父子的大名传遍了东南,传遍了大明! 眼看到了三更天,陈思盼亲自带头,发起了最后冲锋。就在他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背后喊声大作,江上,岸上,多了无数的根火把,咚咚的战鼓猛敲,潮水一般的援兵涌上来。 领头的正是大将卢镗,他离着老远就兴奋狂叫道:“唐大人和小相公好样的!弟兄们,跟着我杀倭!” 第134章 吃“饺子” 卢镗怎么会赶来的这么巧?其实一点也不巧。唐毅知道倭寇来袭的消息,就立刻派人通知卢镗,一百多里的路,愣是跑死了两匹战马,天不亮就赶回了太仓。卢镗正好也整军出发,一听报告,急得满头大汗。 不过他到底是久经大敌的武将,没有冲动地出兵,而是仔细分析眼前的情况。凭着唐毅的机敏,能打则打,不能打就跑,不会有危险,他还想不到,唐毅竟然真的会拼命! 至于倭寇,又是利用江防漏洞,突入长江口,和上次攻击嘉定一样,都是水师废物闹得。现在倭寇到了沙洲,如果有一支船队,从后面兜着屁股杀来,正好把倭寇包饺子。 一想到把数千倭寇捏在手里,卢镗就血脉喷张,他手上没船,可是盐铁塘有啊,他立刻派人去通知。 哪知道听说要去打倭寇,大家伙都打了退堂鼓,运河票号也没法逼着大家派船,另一面军情如火,谁也等不及。 雷七倒是干脆,他和吴天成一起,把手下的船只都集中起来,就连挖泥船都拉了出来,由于要去断倭寇的后路,他们从浏河驶入长江。 卢镗带领着一千四百新军,立刻上船,可是船只数量不足,卢镗急红了眼,只能让一半人坐船,另一半陆地行走,急行军奔赴沙洲。 他们刚走出来四五里地,从后面突然出现了三十几艘大船,扯满了风帆,迅速追上了他们,领头的正是周沁筠和钱胖子。 吴天成找到周家的时候,恰巧周沁筠去上香不在家,家里头是她的叔叔管事,哪里肯答应冒险。可是周沁筠回来,当即下令,名下所有船只,倾巢出动。 至于钱胖子,也同样懂得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他只有五艘大船,也全都拉了出来。还把手下镖局的人叫上来。 三方汇合,经过简短沟通,以周家的船队为核心,一千四百名新兵全数上船,其他船只押后,黑压压的,遮天蔽日,向着沙洲驶来。 卢镗站在甲板上,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沿途不断遇到仓皇的商人,他们都说沙洲正在激战,听得卢镗心惊肉跳。他可知道,沙洲根本没有可战之兵,唯一能抵挡倭寇的只有唐毅父子,卢镗既兴奋又担忧,心都提到嗓子眼,不停地催促。 总算经过一整天,船队距离沙洲不到十里,远远的看到火光冲天,隐隐听到喊杀之声,卢镗的心放下了一半,还在打仗就说明人没事! “弟兄们,上岸,跟着我冲!” …… 卢镗何等悍勇,他如同生龙活虎一般,兜着屁股,杀进了倭寇当中。每一个倭寇都鏖战了一整天,又累又饿,筋疲力尽,哪里能挡得住这帮大爷。 废话不多说,卢镗冲进来那就是砍瓜切菜,人仰马翻,一个冲锋,倭寇就死伤遍地。后面的新兵更是嗷嗷叫,同伴已经立下了大功,他们可不能落后。大家蜂拥而上,倭寇望影而逃。 陈思盼听见援兵来了,拼死一战的心思早就没了,他只想着逃命。在心腹的保护之下,冲上了一艘没有烧毁的船只,奋力向下游逃去。 他们想跑,哪里会那么容易,雷七指挥着,所有船只横城一线,把长江堵得死死的。船上的士兵水手都拿起了武器,啃骨头不行,打顺风仗总没问题吧! 每逢倭寇船只冲来,小的撞沉,大的一起围攻,江面上俨然一道坚不可摧的长城,倭寇一个都别想逃走。 唐秀才傻愣愣站着,当援兵杀来的一刹那,两滴泪水从眼角滚落,他想要说话,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被压榨到极点的士兵突然迸发出一股子力气,不用指挥,大家都冲了上去。唐秀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呼喘气,一个水壶送到了面前,唐秀才拧开塞子,一口气喝干了整整一壶。 “还有吗?”嗓子终于能发出点声音,尽管还有些怪异。 唐毅喝了一半,送到了老爹手里。 “拿去吧。” 唐秀才咽了咽吐沫,“算了,还是你喝吧。” 唐毅没有矫情,喝干了水壶,扔在了岸边,父子俩背靠着背,一动不想动,尽管船舱还有清水,他们都懒得去拿。 喘息了半晌,唐秀才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连他都不敢相信,忍不住狂笑道:“赢了,我们居然赢了!咳咳……咳咳……” 唐秀才脸涨得通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唐毅也攥紧了拳头,不停地告诉自己,“没错,不光是赢了,还是大赢!陈思盼完蛋了,咱们给嘉定的百姓报仇了!” 爷俩像是傻瓜一样,放肆地大笑。 他们还不知道,这是抗倭以来,最大的胜利! 陈思盼带来的三千倭寇,在一天的鏖战之中,被消灭七百多人,卢镗又干掉了一千多,还俘虏了近千人,其余逃散的倭寇也陆续被抓到,只有少数逃走。倭寇首领陈思盼被一群水手用长矛刺死,七窍流血,惨到了极点。 望着遍地的尸体,成群的俘虏,唐毅见到卢镗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 “卢将军,别急着打扫,省得有人不信!” 唐毅的话还真及时,就在一夜的混战结束,天刚放亮的时候,一骑冲到了码头,离着老远跳下了战马,望着遍地的尸体,突然激动的放声大哭,拜伏在地上。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 来人正是常州知府刘焘,他出身沧州,武术之乡,从小读书习武,二十六岁中进士,其后十几年间,当过兵部主事,佥事,监军等等和军事有关的职务,不久之前从陕西调到了常州。 到任之后,刘焘就大力整军经武,只是东南武备之松懈,军队之无能,让他触目惊心,别说凶悍的倭寇,哪怕是寻常的悍匪也打不过。 刘焘痛下血本,亲自操练,还没有什么效果,就得到报告,说是倭寇进犯沙洲,沙洲县是他的治下,刘焘简直五雷轰顶,急忙下令四城紧闭,同时调动人马,准备和倭寇血拼。 正巧这时候,唐汝楫和安远道狼狈跑了过来,一见面就按照他们商量的,把什么罪过都推给了唐慎,说他不服管束,带头逃跑,甚至还说他可能和倭寇有勾结,不然怎么他一来倭寇就来了…… 刘焘对这套说辞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指着安远道的鼻子痛骂:“推,推,就知道推!身为父母官,守土有责,丢城失地,就等着砍脑袋!” 骂完之后,刘焘带着二百亲卫径直出城,他没打算和倭寇拼命,至少探查一下敌情还是可以的,在九边的时候,刘焘就经常这么干,十足的猛将兄。 离着沙洲越来越近,不断遇到逃亡的百姓,都说有一支明军在和倭寇血战。刘焘心中大喜,到底是人心不死,还有可为。 手下人拦着他不让他去沙洲,但是刘焘心志坚定,哪怕拼了命,也要把敢战之兵救出来,怀着悲壮的心情,到了沙洲码头,刘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遍地倭寇的尸体,江上船只还在燃烧,好家伙,黑压压的一大片俘虏,怕是有上千人之多! 大胜,天大的胜利! 他疯狂地跪地磕头,泪流满面,爬起来,伸手抓过一个士兵,年轻的士兵被这个又哭又笑的官给弄糊涂。 “大,大人……” “别叫大人,叫大哥!我就佩服能打仗的勇士。”刘焘都高兴得胡说八道了,“快带我去见你们的主将!” 刘焘疯癫,还有人比他更疯癫,那就是苏州知府王崇古,卢镗出兵,自然不会瞒着知府大人,王崇古得到消息,立刻调动一千人马赶来。换成旁人王崇古或许不会这么心急,可是听说唐家父子在沙洲,就由不得他不着急。 他可是亲眼所见,唐毅是唐顺之的宝贝徒弟,唐顺之又当上了南兵部侍郎,顶头上司,要是唐毅出了麻烦,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等着到了沙洲,王崇古惊奇地发现不但不是麻烦,还是天大的功劳! 王崇古激动地拉着唐毅的手,眉开眼笑,“贤侄果然厉害,抗倭以来,此功劳当属第一!”激动地搓着手,好奇道:“贤侄,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的?” 唐毅被炽热的目光弄得还有点不好意思,腼腆笑道:“没什么,就和过年包饺子一样。” 王崇古和刚赶到的刘焘大惑不解,唐毅解释道:“家父和小侄在这边和面剁馅,卢将军带着人包饺子,两位知府大人赶来,咱们一起吃饺子!” 王崇古和刘焘互相看了眼,都露出了欣喜神色,笑道:“说得好,吃饺子好啊!”说完,一起哈哈大笑,心中暗说:唐毅这小子真上道啊! …………………………………………………… 晚上还有一章,明天就要上架了。小唐也要名扬天下,鸡犬升天了,提前拜求大家,记得赏个首订啊! 第135章 有困难,找师父 什么叫一起吃饺子,就是功劳大家分! 王崇古和刘焘哪能不高兴,这功劳等于是天下掉下来的,斩首上千,俘虏上千,还击毙了倭首陈思盼,唐毅和老爹不在官场,不知道内情,以为没有什么,这二位都是在北方和蒙古人真刀真枪拼过的。 近些年来,明军一次斩首过百的战斗都不多,虽然有些奏报说什么大捷,大胜,实际上都是糊弄人的,让他们拿首级作证,是一个也交不出。就比如那位大名鼎鼎的仇鸾,就是谎报军功的能手,最后落了个开棺戮尸的结果。 眼前可不一样,实打实的功劳,加上是抗倭以来的首胜,搞不好皇帝都要激动地去太庙烧纸,向老祖宗报功。能分一点功劳,就是好大的肥肉啊! 王崇古和刘焘虽然经验丰富,可面对如此大胜,还是有些凌乱,王崇古就说道:“诸位,我以为眼下当务之急就是保护战场,尽快通知各方,先把功劳确定下来,免得被污蔑杀良冒功!” “没错!”刘焘咧着嘴说道:“这么大的胜利,总有些王八羔子叽叽歪歪的,不堵上他们的嘴可不行!” 唐毅和老爹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的,反正仗都是他们打的,功劳谁也抢不走,这两位看了一圈伤员之后,干脆找个屋子没心没肺地大睡起来,小呼噜打得和二重奏似的,活活羡慕死个人。 到了下午时分,爷俩爬起来,巡按御史潘炳忠赶了过来,到了晚上,监军太监苏宜也赶来了,另外锦衣卫的江南千户也到了。 潘炳忠一见战场,看着满地的尸体嘴巴都能塞进去鹅蛋,当听说明军死伤不到二百人,更是大呼不可思议! 用惊骇的眼神,不停打量唐慎,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没什么特别啊,他哪来的这么大本事! 潘炳忠不由得感叹:“国家遭难,必有将才出,唐大人有周郎风范,让人佩服!” 唐秀才连忙说不敢,潘炳忠却坚持道:“为国举贤,是我等的职责,本官一定要保荐唐大人统帅大军,荡平倭寇!” “潘大人,你可不能专美,算上我们吧!”刘焘和王崇古一起说道。 大家开怀大笑,唐毅听到耳朵里,突然有些皱眉头,怎么感觉有些跑偏了啊! 不管唐毅眉头紧锁,各方齐聚,由王崇古纸笔,详细写下战场的情况,由各方共同签字确认,然后再清点尸首,每确定一个,就用利斧砍下脑袋,加生石灰处理,丝毫不敢马虎大意。江中的尸体也趁着被鱼吃掉之前,赶快捞起来,打碎的也尽量拼好。 至于俘虏,更是挨个盘问,确定身份,为什么要如此煞有介事,就是功劳太大,斩获太多,别说上面,就连他们自己也不信。必须小心再小心,要是有一点失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大家伙能郁闷死。 足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把最终的结果清点出来,毙杀倭寇共计1473名,俘虏1780名,另有面目全非,无法辨认者二百余名,主要是被火药炸死。 当陈思盼的尸体放在大家面前的时候,众人高兴地手舞足蹈。 “此獠为祸东南,荼毒嘉定,罪不容诛,今日命丧,是苍天有眼!”潘炳忠由衷感慨。 苏公公尖声笑道:“诸位大人,赶快写报捷奏折,把喜讯告诉主子吧!” 提到写文书,大家互相看了看,目光都落在了王崇古身上,王崇古当然知道奏折的分量,可是他哪能无耻抢夺功劳,只能说道:“咱们还是让唐大人来写吧!” “好,唐大人的确是最合适的,对了,唐大人哪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秀才竟然消失了。 要问唐慎跑哪去了,原来是被唐毅拉到了刚刚休息的房间,进去之后,把门一锁,屋里就剩父子俩个,唐毅神情凝重,小脸铁青,吓得唐秀才一跳。 “毅儿,你怎么了,有病了?” “爹,我没病,是咱们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唐秀才没心没肺地说道:“咱们立了大功,不是挺好吗?” 唐毅跺了跺脚,怒道:“功劳是好,可是功劳太大,要出麻烦了!” 唐秀才吓得站起来,惶恐问道:“什么麻烦?” “爹,你没听潘炳忠潘大人的话吗?他要保荐你!” “哪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他让你当武将啊!”唐毅痛心疾首地说道。刚听到潘炳忠的话,唐毅只当他高兴糊涂了,可是仔细一想,他说的才是最有可能,甚至理所当然的! 东南数省都面临倭寇,朝廷缺兵少将,疲于应付,突然冒出了一场大胜,冒出了领兵的行家——至少朝廷这么看的,岂能不用! 如果唐秀才有进士功名,立刻就会被加封巡按御史,甚至兵备道,领兵抗倭,不在话下,偏偏他只是一个秀才,根本不够破格提拔的资格,最多只能当一当幕僚参事一类的。 可是大敌当前,谁又能甘心让歼敌数千的将才退居幕后? 算来算去,只剩下一条可能的路,那就是真正从军,走武将的路线! 不只是潘炳忠这么看,怕是其他人也是这个心思,而老爹总不能不识抬举,拒绝人家的好意吧! 等到奏本上去,咱们的嘉靖皇帝没准一高兴,赏唐秀才一个千户、游击之类的,唐家也从书香门第,变成了武将之家。在外人看来是破格提拔,天大的恩赐,可是对老爹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放在后世,有个带兵的爹,唐毅绝对会兴奋死,军政两条腿走路,简直求之不得,可是在大明朝,唐毅只有浓浓的惶恐! 大明朝的文贵武贱,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不说那位比窦娥还冤的毛文龙,就说大名鼎鼎的戚继光,给张居正写信的时候,要自称:“门下走狗小的戚某”,更是为了得到首辅的支持,献上海狗肾和美姬。 唐毅并不认为有损戚继光的形象,相反,还能让人看到盖世英雄真正的辛酸!明明为国效力,还要走门路,送厚礼,只能说大明朝对武夫的压制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流血,流汗,还要赌上尊严,简直就是摧残人啊! 一想到这里,唐毅的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就好比本想中个三百万的奖,结果中了三个亿,直接被绑票的盯上了,郁闷之情,可想而知! 唐秀才也被惊动了,一问之下,唐慎一阵错愕,他本以为能捞一个通判一类的官职,管管粮草,筹划军事行动,最多练练兵,一点没有想过要真正当一员武将,疆场拼杀。 转念一想,又爽朗地笑道:“毅儿,别任性了,当武将就当武将!咱们家也算得起家大业大,你还要几年才能考进士。你爹要是不撑起一片天,咱们家随时都有危险,打盐铁塘主意的可不止一个徐邦阳!武夫就武夫,虽然听起来不好听,可是握着几千强兵,谁敢小瞧?让爹替你撑几年,等到毅儿长大了,爹就回家含饴弄孙,你说好不好?”说到了最后,唐秀才语气中竟带着祈求,眼中闪烁着泪花。 唐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从理智上讲,老爹说的一点错没有,的确需要他顶门立户,新练成的军队也不能落入别人的手里。可是一想到老爹要顶风冒雪,出生入死,唐毅就一万个不情愿! 说到底,唐毅只是一个自私的凡人。 “不行,绝对不行。”唐毅愤怒地走来走去,大声说道:“爹,如果光是累点,危险点,孩儿就不管了。可是一旦做了武将,有了错要担着,有了功要归别人,随便一个小进士,就敢指手画脚,吆五喝六,您能忍,孩儿可不能忍!” 唐秀才沮丧地叹道:“那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和他们说不要举荐你爹吧?再有赏罚都要看圣上的意思,谁能左右皇帝的想法?”唐秀才一副认命的架势, 唐毅烦躁地走了两圈,喃喃说道:“要是魏师父在就好了,他是老江湖,一定……啊!”唐毅大叫一声,一蹦三尺高,懊恼地吼道:“该死,我怎么把师父忘了!朱山,快,准备马匹,我要去南京!” 唐秀才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毅儿,你发什么疯啊?” “孩儿可不是发疯,我要去找师父,他一定有办法!”说话之间,唐毅上了战马,一溜烟儿消失在了视线里…… 第136章 唐荆川的妙策(求首订) 南京六部的衙门基本上就是养老的地方,无权无势,十天半个月不来办公,也没人管。就比如偌大的兵部衙门,只剩下唐顺之和几个小官书吏撑着。唐顺之刚刚在后花园看了会儿鲤鱼跃龙门,又打了一趟长拳,然后斜眼望苍天,云卷云舒,别提多悠闲了。 背后的书吏看得直皱眉,战战兢兢提醒道:“大人,您的弟子可是等了半个时辰了。” “才半个时辰啊,时间过得也太慢了!”唐顺之伸了伸懒腰,貌似还要折腾,看到书吏写满焦急的小脸,不经意道:“红包不少吧?” “是不少,足有二……”书吏吓得连忙捂住了嘴巴,硬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唐顺之冷哼了一声,“死性不改!” 也不知说书吏,还是说唐毅。 “算了,我去见见那个臭小子。” 唐顺之说的轻松,似乎浑不在意,可一说走,他两脚生风,书吏小跑着都跟不上。这位荆川先生早就乐开了花,他之所以让唐毅等着,无非想熬鹰而已。可是无论他装得如何潇洒,心里头的煎熬是骗不过自己的,他迫切想要见到创造了奇迹的小子! 急匆匆赶到了签押房,隔了几个月,师徒再度见面,四目相对,竟然恍如隔世。 “弟子拜见恩师!” 唐毅起身要行大礼,可是两腿腿根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在马背上骑了一天一夜,两条腿都成了面条,斑斑血迹从腿根渗透出来,稍微一动,头上满是汗水。 “唉,你我师徒还讲什么虚礼。”唐顺之语带责怪,把唐毅连忙扶了起来,按在椅子上。盯着唐毅看了又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行之,黑了不少。可也有了男人味,不错,不错!” 唐毅直翻白眼,我巴巴跑来。就是为了让你看看啊,“师父,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家父和弟子在沙洲打了一场胜仗……” 唐顺之一摆手,拦住了唐毅。眯缝着眼睛笑道:“为师怎么也是兵部侍郎,沙洲一战结束,就有密报传来,比你还早了半天呢!” “啊!”唐毅小脸顿时变得煞白,拳头紧张地攥紧。 唐顺之看着他的神色,幽幽说道:“小子,知道错了吗?” “弟子知道了!”唐毅几乎从牙缝里吐出这句话。 唐顺之能接到密报,那就代表着在报捷奏折之前,就会有密报送给皇帝。不用问,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无孔不入的锦衣卫。 一旦让嘉靖知道了战况,老爹的命运就在嘉靖的一念之间了,谁知道那位道君皇帝会玩什么花样啊? 唐毅鬓边不由得流下了汗水,说到底还是他经验少了。本以为打了大胜仗,功劳就跑不掉。可是就像一块五花肉有无数种吃法一样,一桩功劳,也有多少的赏赐方法,全看上面的心思。 不光要会打仗,还要会争功,貌似戚继光就是其中的高手。刚打胜的时候。就该立刻来找老师,讨一个对策,哪知道竟然浪费了宝贵时间,唐毅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师父。他们要保荐我爹当武官,您老可要帮忙啊!”唐毅苦兮兮哀求道。 唐顺之满不在乎地说道:“武官也不错,你爹外柔内刚,能撑得下来。”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会让我爹吃苦挨累背黑锅的!”唐毅怒吼道。 怎么听着朝廷对武将猪狗不如啊!唐顺之翻了翻白眼,呵呵一笑:“不行。你有办法吗?”脸上的神色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我没有,但是……”唐毅突然拉长了声音,嘿嘿笑道:“我可以参军,上阵父子兵,和我爹并肩作战!” 噗! 唐顺之一口茶水喷到了唇外,眼睛里怒火熊熊燃烧,破口大骂道:“小混蛋,为师教你学文练武,用心栽培,是让你小子有朝一日能入朝为官,内阁拜相,致君父为尧舜,解黎民之倒悬。不是让你呈匹夫之勇,大明的病根不在海疆,而在中枢,你懂不懂?” 唐顺之慷慨激昂地说着,猛地回头,好吗,唐毅这小子竟然低着头,打起了小呼噜,一番高论成了催眠曲,唐顺之这个郁闷啊! 反正他也看得出来,唐毅耍起无赖是吃定了自己。唐顺之气得直咬牙,却拿他没辙! “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给你当师父!拿去看吧。” 说着,唐顺之抽出一份文书,扔到了唐毅面前。 唐毅不敢装睡,连忙翻看,只见开头就写着锦衣卫江南千户所的字样,竟然是锦衣卫的密报,不由得一阵心惊胆战。连忙展开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上面详细记录着沙洲战斗的经过,还写了大致的斩获,看样子战斗刚刚结束,锦衣卫的密报就上去了,比起捷报还要快很多。 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特务机关,真是有些本事! 感叹之余,唐毅却发现上面有好些涂改的痕迹,墨笔一行行的抹掉,看得触目惊心! “师父,这,这是怎么回事?”唐毅傻愣了。 唐顺之叹口气,感叹地笑道:“多亏了你,为师和锦衣卫结了善缘,本来他们的密报是不会让外人知道的。可是你小子是我的徒弟,又对锦衣卫有恩,加之是普通的捷报,没什么妨碍。他们破例送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唐顺之欣慰地拍了拍唐毅,由衷赞许道:“不愧是我唐荆川的徒弟,仗打得漂亮!” 唐毅关心的可不是赞美,小脸发苦地问道:“师父,您涂改了这么多,究竟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行之,你找为师来干什么?” “我是为了家父的事!” “那我改的也是为了你爹,咱们师徒还真有默契!” “为了我爹?师父您都能未卜先知了?”唐毅惊叹道,再看改动的部分,顿时豁然开朗。涂掉的都是描写英勇作战的,比如什么“毙杀真倭无数”,“昼夜鏖战,人人效死”,“往来冲突,所向披靡”,看得出来,锦衣卫的人对这场战斗十分欣赏,好听的话像是不要钱一般。 可是越是夸奖,唐毅的心就越冰凉,没准密报上去,真的会赐给老爹一个武官。心惊胆战,再看唐顺之的涂改,保留的则是运筹帷幄,激励士气,巧妙安排,火烧战船…… 一番改动,老爹武将的一面被彻底淡化,取而代之的则是有智谋,会领兵的文官形象,唐毅担心的正是老爹会被保荐为武官,没想到老师竟然提前察觉了,真是神了,莫非便宜老师还会算命不成? 看着唐毅一脸崇拜的傻样,唐顺之别提多舒服了。 “小子,佩服你师父了吧?” “岂止佩服,简直五体投地!”唐毅激动说道:“师父,您老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唐顺之斜眼望着天棚,撇嘴嘴角,轻笑道:“为师精通先天易数,河图洛书,你难道不知?” 我知道个大头鬼儿! 看得出来,老师不想说实话,唐毅眼珠转了转,隐隐有了丝猜测…… 其实事情的源头还在唐毅身上,唐顺之进京之后,正愁没有落脚的地方。突然有个操着南方口音的人找来,领着唐顺之到了一处幽静的四合院,里面装修简约,和他在太仓的住处简直一模一样,家奴佣人都配置齐全。 当他来到书房的时候,一个红木匣出现在面前,展开之后,整整二十万两的银票,外加唐毅的一封亲笔信。 原来唐毅知道京城居不易,可老师又不是能接受弟子馈赠的人,他只能来个先斩后奏,派人快马进京,买房子,装修,招募佣人,半个月时间,全都办妥了。 看到了如此贴心的安排,唐顺之先是欣慰,接着却涌起了浓浓的不安。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是终于见识了钱的威力! 他相信唐毅是个好孩子,是可造之材,可是身边有太多豪富之人,太多利益纠葛,难保唐毅不会被他们影响,走向了歪路…… 那一夜,唐顺之失眠了,为了心爱的弟子失眠了。 “唉,臭小子,为师还要给你戴上一副枷锁,找一个人看好了你!”第二天清早,唐顺之盯着黑眼圈,自言自语道。 毫无疑问,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唐毅的老爹唐慎,唐秀才为人正直,能力不差,差就差在功名上,虽然是父子,差距太大,也没法挺直腰杆! 唐顺之最初的想法是帮唐秀才捐个国子监生的位置,就有了授官的资格。只是这种杂流出身比不得进士,也当不了大官。唐顺之就没有提出来,可是他心里一直有这件事。 到了江南之后,他想过把唐秀才叫道身边,给他来个强化培训,去考乡试,可是一来江南乡试竞争太激烈,二来他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事情就一直耽搁着。 当锦衣卫把沙洲大捷的消息传来,唐顺之第一时间当然是狂喜不已,可是当看到锦衣卫给唐慎的一个评价:举重若轻,大将之风,绰绰有余。 唐顺之悚然一惊,莫非是要保荐唐慎当武将?唐毅能想到,他当然也能想到,唐顺之不由得把心提了起来,这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一旦唐慎当了武将,征战在外,谁去管着“孙猴子”,而且有个带兵的爹,唐毅会作到什么程度,谁又知道?就连唐顺之都发愁了,但是他的官场经验毕竟比唐毅丰富太多了,在地上转了三圈,眼前一亮,抚掌大笑,别提多开怀。 “两全其美,有办法了!”(未完待续。) 第137章 逼着状元当奴隶(加更求票) “为师把你们父子奋勇作战的部分删去,锦衣卫这边不用担心。下面就是捷报,很快就会送到南兵部,少不得也要动些手脚,把功劳分出去才行。不过这么一来,你可就吃亏了?”唐顺之露出了坏叔叔般的笑容:“你可是一贯不吃亏的,要不别改算了!” “师父,别玩人成不,我都恨不得不立这个功劳了!”唐毅苦兮兮说道。 “胡话,不杀倭寇,这三千多人要害多少老百姓?”唐顺之笑骂道:“滚过来商量商量,怎么把功劳分出去。”唐毅屁颠屁颠过来。 这俩家伙都是绝顶聪明的,没有多大一会儿,就达成了共识。 首先杀敌的大功留给了卢镗,他亲手训练新军,又最快前来救援,把首功给他,唐毅也心甘情愿。其次,常州知府刘焘和苏州知府王崇古,也要给他们一个救援接应的功劳,这两位一个是徐阶的心腹,一个是晋党重点栽培的对象,必须交好。 还有就是锦衣卫,本来是唐毅发现了奸细,知道了是倭寇要攻击沙洲,少不得要分给锦衣卫,说是他们情报得力,找到了倭寇奸细。其实锦衣卫把密报送到唐顺之手里,就有讨功劳的打算。 靠着皇帝的奶哥哥,锦衣卫什么好处都落不下,只是他们有分寸而已。 最最麻烦的也就是一天一夜的鏖战,不管怎么分,拖住陈思盼,重创倭寇,保住军粮,并且由于倭寇精力都放在了码头上,沙洲百姓只有一百多伤亡,烧毁了一些房舍,比起其他地方,损失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份功劳是不容抹杀的。 “连这个也要让出去?” “让,必须让!”唐毅咬着牙说道:“回头让卢镗给田三补一个把总的职务,战斗都是他指挥的。” “那可就便宜这个小子了。有这个功劳,他日后可要高升了。” “高升才好,我巴不得呢!”唐毅可没有说假话,田三对他可是忠心耿耿。绝对可靠。 唐顺之欣慰说道:“如此一来,你爹只剩下运筹调度的功劳,大家雨露均沾,也不会有人保举你爹当武将。” 唐毅如释重负长出了口气,说出来也真是悲剧。明明是削减自己的功劳,从身上割肉,竟然还要欣喜若狂,到底算什么事啊! “对了,还有两个人,不能忘了。”唐顺之提醒道。 “唐汝楫和安远道!” “没错!”唐顺之笑道:“安远道不过区区县令,不值一提,可是唐汝楫身为状元,和严家又是世交,听说和严世藩都穿一条裤子。弹劾他,严党怕是会反扑啊!”唐顺之眨着眼睛说道。 想顺利过关,严阁老那一边不能不考虑,身为首辅,他一心捣乱,皇帝都要听他的。如果因为唐汝楫,得罪了严嵩和严世藩,严家父子可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到时候把老爹塞到军前,有窟窿就去堵。有麻烦就退给他,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早晚被玩死。 “可以放唐汝楫一马!”唐毅咬着牙说道,言外之意。安远道是死定了。 唐顺之点头,“也好,只是安远道未必会甘心伏法。” “我去办。”唐毅果断说道:“安远道会闭嘴的,唐汝楫我也会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那可再好不过了。” 说话之间,书吏又跑了进来。 “启禀大人,监军苏公公。和巡按御史潘炳忠潘大人带着捷报来了!” “嗯,请他们进来吧!”一回头,唐顺之微笑颔首,唐毅躬身一瘸一点地退出了签押房。有人带着他到了班房休息。 …… 知道唐毅是唐大人的爱徒,下面的人体贴地送来了热水和外伤药,唐毅咬着牙,把裤子褪下,腿根处皮磨破了,血把衣服和皮肉粘在一起,稍微一动,疼得唐毅直皱眉。 只能小心翼翼用热水阴湿,一点点脱下,清洗之后,敷上药,又换了干净的衣服,躺在竹椅上面,疲惫到了极点的唐毅竟然睡了起来,这回可是实打实的。 不光睡着了,还做了梦,梦到一头猪,跑到了面前,不停拱着自己,还开口说话了。 “救命,唐公子救命啊!” 下一秒唐毅睁开了眼睛,面前的确有一只猪,还是一只状元猪! “这不是状元公吗,你求我干什么?” 来的正是唐汝楫,他被刘焘一阵怒叱,又惊又怕,结果转过天听到的消息更可怕,唐家父子竟然打败了倭寇,杀得尸横遍野。 唐汝楫这个恨啊!恨自己,恨安远道,甚至恨唐家父子,你们那么能打,干嘛不告诉我,好好的功劳变成了罪过,简直欲哭无泪!其实唐汝楫也不想想,当时就算唐毅告诉他能打赢,他都会让唐毅“狗带”! 唐大状元急匆匆从常州跑出来,就准备找个靠山救命,哪知道半路上遇到了苏宜和潘炳忠,这二位还算客气,没有绑他,但是也不能让他跑了,丢城失地,诬陷忠良,光是这两条就够他喝一壶的。 把唐汝楫押到了南京,先送到了兵部,准备和唐顺之商量再行处置。 唐汝楫只觉得天都塌了,世界都抛弃了他,二十几年寒窗苦读,年过而立,终于中了状元,天下的好事终于露出了那么一条小小的缝儿,谁成想竟然稀里糊涂栽了跟头,这不是坑爹吗? 一见唐毅,他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唐贤侄,额不,是唐兄弟,你可一定要给我作证啊,都是安远道害我的,都是他害的!”唐汝楫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唐毅只是斜着眼睛看了看他,丝毫没有同情,三年选出来的状元郎,你的书都读到狗的身上吗? 唐毅知道骂这种没羞没臊的人纯粹浪费生命,而且不能一下消灭他,就没必要得罪人,当然惩罚可是躲不过的! “哎呦,状元公,您怎么能求我啊,快快起来!” 唐汝楫勉强站了起来,惶恐说道:“唐兄弟,咱们多有误会,你可千万别怪罪老哥,全都是安远道那个龟孙,他是一肚子坏水,都把我坑苦了。” 唐毅装作十分理解,感叹道:“状元公是翰林清贵,哪知道他们的龌龊。” “极是极是,说得太有道理了!”唐汝楫小鸡啄米般点头。 唐毅笑道:“有句话怎么说的,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状元公和安远道搅在一起,怕是别想好了!那家伙为了活命肯定不会放过状元公的。” 唐汝楫顿时脸就垮了,没错,回想起来,安远道这家伙真够狠的!成千上万百姓的生死他不在乎,唐家父子无冤无仇,就能让他们顶罪,这家伙简直就是一条吃人的恶狼! “兄弟,你可要救救我啊!”唐汝楫双膝一软,又趴在了地上,堂堂状元郎,仿佛一条癞皮狗,唐毅心中的恶气稍微减少了些。 “状元公,此事说起来还是怪你。” “是啊是啊,都怪我识人不明,真该挖了这对眼睛!” 唐毅笑道:“其实也不必,我有一条计策!” “快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安远道老实认罪,不攀扯状元公,那不就没事了。” 唐汝楫本以为什么高明的办法,一听这话,简直郁闷吐血,和没说有什么两样!蝼蚁尚且贪生,安远道岂能不知,咬住唐汝楫,就是咬住了严党,他就有活命的机会,要是放开,没人罩着,皇帝一怒,都能灭了他的九族。 “兄弟,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哥丧命啊!” “呵呵,状元公,你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只要安远道能认罪伏法,你就给他一笔银子,并且保住他的家人,送他们远走高飞。” 唐汝楫一听,似乎有些道理,可是细细一想,又愁眉苦脸了。 “兄弟,安远道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他是丢城失地的罪,跑不了的。再说了,老哥也没有这么多钱!” “这个简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让安远道自杀悔过,承认自己懦弱无能,抛弃百姓,裹挟着状元公出逃。离开沙洲之后,越想越羞愤,自知罪恶滔天,唯有一死,洗刷罪孽!” 唐汝楫眼前一亮,心说这小子真是个鬼才,这么一说安远道的罪名就小了无数倍,甚至把他也给摘了出来。 “高明!兄弟,那银子怎么办?”唐汝楫咒骂道:“安远道那个孙子就给了我一万,还要回去买粮食了,老哥兜里空空如也!” “呵呵,好办,我可以借给状元公,不过请状元公写一张欠条即刻!” …… 唐顺之送走了苏宜和潘炳忠,把报捷的奏折重新改了一遍,以南兵部的名义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这两位不解唐顺之为什么削减自己徒弟的功劳,可是人家师徒的事情,他们不好搀和,再说了唐顺之也给他们加了几笔,说是不避箭矢,忠勇可嘉。想来论功行赏的时候,他们也跑不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何必计较呢! 唐顺之办完事情,急忙向着班房走来,他故意把唐汝楫送到唐毅的面前,就想看看自己的宝贝徒弟如何整治状元公。 沿着窗户缝儿看过去,只见唐毅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唐汝楫弯着腰,活像大虾,颤抖着手,把一封借据奉上。 “好了,三万两银子,每一年给我一千两银子,三十年还清。”唐毅下一句话直接让唐汝楫喷血三尺,倒地而亡。 “记得,要是你敢贪赃枉法,我就把事情抖出去,状元公以为如何啊?” 在外面听着的唐顺之差点内伤,好家伙!唐状元这下子成了徒弟的奴隶了!(未完待续。) 第138章 有组织真好(求首订) 一位大学士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二百多两,唐状元的俸禄不会超过一百两,却要一年还一千两,还不许贪赃枉法,那就只能指着家里头供养,可是家里也不能无限量给银子,算来算去,只能过苦日子了。 唐汝楫还是个纨绔子弟,爱好还不少,只能忍痛抛弃:鹰放了,狗杀了,蛐蛐蝈蝈都扔了,古玩别买了,银丝碳不能用了,八大胡同去不成了,就连烤鸭子都吃不起了! 唐汝楫泪流满脸,这和当和尚有啥区别啊,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无论他在心里头怎么大喊,怎么痛骂,也只能乖乖认命,能保住乌纱帽就算好事了,哪还敢有什么奢求。 唐毅美滋滋收下了欠条,不耐烦地摆摆手,唐汝楫抱头鼠窜,赶快离这个小瘟神远一点。打发走了唐汝楫,唐毅端起茶碗,正要润润喉,突然脚步声响起。 “不是让你走了吗,又来干什么?”一抬头,发现进来的是唐顺之。 “恩师,您怎么过来了?”唐毅嬉笑着见礼。 唐顺之没有多话,坐在了唐毅旁边,沉吟一会儿,突然笑道:“行之,为师想和你谈谈你爹的事。” “我爹?还有什么事?”唐毅吓得把茶杯连忙放下,焦急问道:“师父,你不会没办成吧?” “胡说,你师父是什么人,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吗?”唐顺之怒斥道:“我看你小子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你师父都信不过,朽木不可雕也!” 唐毅低着头,反正你骂什么都听着呗! 等唐顺之骂够了,才试探着问道:“师父,到底是什么事?” “当然是科举的事情!” “什么?” 激动之下,竟然直接站了起来,拉扯到腿根的肉,疼得他一皱眉,可是也顾不得了。要是老爹能正儿八经得到功名。何必要功劳分得鸡零狗碎,他们出力,别人得好处! 唐毅兴奋地问道:“我爹能参加乡试吗?” “当然不行。”唐顺之一口回绝,鄙夷地说道:“乡试是朝廷正式抡才大典。要有资格限制的,你爹他成吗?” 唐毅这才悚然一惊,问道:“有什么不成的,我爹不是秀才吗?” 看着唐毅傻愣愣的模样,唐顺之不由得感叹。自己这个徒弟对很多他不该在行的事情,一清二楚,可是很多常识,有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是傻还是精! 他不由得苦笑着给唐毅科普。原来在大明朝秀才功名不是永久的,而且也不是所有秀才都有参加乡试的资格。 科举制度发展到明朝,已经非常完备了,普通的学子首先要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三级考试,获得秀才功名,也就是所谓的生员。成为光荣的士人集团的预备队。 取得秀才功名并不意味着就能考举人,毕竟一省之中,读书人何其之多,就拿南直隶来说,乡试录取名额只有一百人,而秀才何止万人,僧多粥少,必须要进行筛选。 考中秀才之后,要定期参加岁考,旨在检查其学习情况。府、州、县学的附生、增生、廪生均须参加。岁考实行“六等黜陟法”。即将考试成绩评定为六等,根据成绩对生员的身份进行黜陟,如增生、附生补为廪生,廪生降为增生、附生等。此外。对成绩考列五、六等者,还有青衣和发社两种惩黜。着蓝衫本为生员身份的象征,“青衣”处分即使被惩生员改着青杉,曰“青衣”;“发社”即由县学降入乡社学;最严重的处分是革黜为民。 别以为这就完了,岁考之后,在乡试之前。还有科考,科考是乡试的预选考试,成绩分三等,其一二等及三等大省前十名、中小省前五名准应乡试。 除科考外,旨在选送参加乡试人员的考试还有生员、贡生、监生的“录科”和“录遗”。所谓录科,即科考成绩三等未获得参加乡试资格者、因故未参加科考者以及在籍监生、荫生、官生、贡生因名不列于本地学宫而不参加科试者,皆须于乡试之年七月由学政考试录科,方能送考;如果还没有赶上,后面还有一次“录遗”。 不过不管是录科,还是录遗,老爹都没资格参加,他连岁考都没有经过。 唐毅听着老师的讲解,一愣一愣的。 干脆抱着脑袋说道:“师父,我怎么听我爹都没戏啊!” “笨!为师是告诉你一般情况,还有特殊的,可以直接送考。” “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唐顺之好像老狐狸般笑道:“我朝规定,现任学官准由学政直接送考;在国子监肄业的贡生和监生,由本监官直接送考;正印官胞兄、弟、子、侄中随官员在任读书的贡生、监生,准许本官申送参考;学官、州县佐贰由本任地方官申送参考。” 唐顺之如数家珍,把四种情况都说了一遍,唐毅仔细听着,忧虑地问道:“貌似我爹哪样也挨不上!” “蠢,笨,你的机灵劲哪去了?”唐顺之毫不犹豫骂道:“为师是兵部侍郎,帮着你爹补一个南京国子监的监生易如反掌。此次沙洲被攻破,除了安远道之外,之下的佐贰官也难逃其咎,现在沙洲一个官都没有,俨然空城一座,你爹是正八品的知事,平级调动,让他出任沙洲县丞,署理沙洲政务,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从国子监肄业,取得参加南直隶乡试的资格!” 唐顺之绕了这么一大圈,总算让唐毅明白了,老爹参加乡试的资格一点问题都没了,而且还是双重保险,不光是国子监肄业的监生,还是州县的佐贰官,看谁敢质疑! 想通之后,唐毅放声大笑,别提多高兴了。 “师父,你真是太好了!” “先别高兴太早!”唐顺之冷笑道:“你以为取得了乡试资格,就能考中举人吗?” “难道不行吗?” “当然不行!”唐顺之怒吼道:“南直隶是我朝文风最盛之地,苏州府钟灵毓秀,汇集天下文脉,一府之力,胜过许多省份,其余安庆府,应天府,徽州府,都是科举强人辈出,凭着你爹的学问,想要杀出重围,挤进前一百名:难!” 唐毅脑袋也凉快了,想要在南直隶考中举人岂止是难,简直是比登天!可唯一的机会,又怎么能放弃! 老爹能打败倭寇,一样能创造奇迹! “师父,弟子这就回去,距离乡试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让我爹好生准备!” 唐顺之微微一笑:“放心,由于倭寇闹事,我会想办法把乡试押后一个月,这样你们就有一个半月的准备时间。” “一个半月?”唐毅咧咧嘴,他可是清楚八股文之难的,多这一个月,怕是用处也不大,有好过没有,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师父,弟子要赶快回去告诉我爹,不能多留了!”唐毅转身要告辞,唐顺之喊住了他。一转身,从书房拿过一套文房四宝,送到了唐毅的手里。 “这是为师考乡试的时候用过的,本来是准备送给你的,拿去给你爹吧,当个彩头!”说着唐顺之感叹地拍了拍,意味深长笑道:“好好用,苍天不负苦心人!” “多谢师父!” 唐毅一刻不停,告辞离开,这一次他没法骑马,只能换了驾马车,急匆匆向着沙洲赶去。 坐在马车上,唐毅实在是疲惫不堪,眼皮直打架,偏偏又睡不着,脑袋里不停胡思乱想,今年是嘉靖三十一年,下一个乡试之年就是嘉靖三十四年。科举真扯淡,为什么要三年一次,像高考一年一次多好啊! 老爹说的没错,在自己考中功名之前,的确需要老爹撑过空档,要是能中举人,中进士,唐家在东南就安稳了,唐毅经营的人脉商脉就会稳定下来,还会像八爪鱼一样铺开,生根发芽,壮大成长。 等到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有了丰厚的积累,不用和寻常进士一样,捧着卵子过河。 机会稍纵即逝,绝对不能错过。偏偏只剩下一个半月,老爹书法倒是好,可惜乡试是要糊名誊录的,也不知道他的八股文章行不行。 对了,唐顺之当初还留给自己一本宝典,不过那里面收录的时文多是会试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越想脑袋越大,唐毅不由得翻身坐起,突然马车一顿,一个物体咕噜噜从怀里掉出,正是唐顺之给他的砚台。 探花郎用过的吉祥物,哪能怠慢,唐毅连忙拿起,可是突然皱了皱眉头,分量不对啊!一大块石头怎么会这么轻呢? 唐毅眉头皱起,不过他没敢动作,马车回到了沙洲,老爹已经搬进了县衙,正在指挥着衙役和士兵帮助安顿百姓。 “毅儿,你回来了!” “爹,跟我过来!”唐毅二话不说,拉着老爹找了一处僻静的房舍,把砚台高高举起。啪,砚台碎裂,石屑乱飞,唐毅急忙蹲下身体,从里面找出了一张宣纸。唐秀才好奇地凑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四五十句话,都是八股文的句式。翻过背面,有四个微不可查的小字。 “心学门人!” 唐秀才不解其意,疑惑道:“毅儿,这是什么鬼?” 唐毅略微思索一下,顿时忍不住狂笑,“爹,这可是通过乡试的神功秘籍!孩儿终于知道了,有组织真好!”(未完待续。) 第139章 意料之外 唐顺之说过,两榜进士,尽是乡愿! 乡愿者,德之贼也!说白了就是因循苟且,就是官官相护,就是人情大于法理! 科举考试和一切考试一样,都没有什么公平可言,除了少数天才和幸运儿,相当多的人都是有深厚的背景,错综复杂的关系,套用后世的观点,那就是“圈子”! 就比如很多文采斐然的学子都会削尖了脑袋,去拜会官场前辈,一来是为了扬名,二来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文风用词,如果到了科场,恰巧对方是主考,又看过你的文章,就极有可能从一堆文章中辨认出你的作品,恭喜你,取中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 当然还有更厉害的,就像唐毅面前的这张薄薄的纸片,重愈千斤! 心学发展几十年,大江南北尽是阳明子弟,尤其是东南,更是心学的大本营。没有什么比科举能更好扩大学术话语权的,近年来,东南有一种声音,叫做信阳明,中科举!事实的确如同这个口号所说,越来越多的心学士子涌现出来,一路披荆斩棘,蟾宫折桂。 当然不排除心学门人慧眼识人,选出了优秀的学生,但是适当的运作也是不可避免的。 就比如眼前的纸条,这不是什么关键字,而是乡试正副主考喜好的句式用法。 乡试在八月举行,为了保证公正,主考官是朝廷临时指派的,可是大明朝幅员辽阔,从南到北走一趟就要好几个月,因此虽说是临时指派,地方上也能抢先把主考官查个底儿掉。 弄清楚文风之后,再由科考的高手研究出一些“关键句子”,分发给有关系的士子,无论考什么题目,这些句子都能套得上,用得着。 有人要问。主考官看到之后,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你越是讨我的喜欢,我就越不取你!当然也许有这种二愣子。不过下场通常会很惨。而那些顺天应人的考官,则是在考试之后的一段时间,“不经意”间就骤然高升一步,成为朝堂新贵。 所以说没有无懈可击的程序,只有无限的想象力! 虽然这种方式未必能全部取中。但是比起小抄、夹带、关键字眼要高明多了。不着痕迹,就算想调查,都抓不到把柄。 而唐顺之送的这份关键句子更了不得,幕后的操盘手就是那位不动声色的徐阁老,近些年不少心学门人栽在了严党的手里,迫切需要补血。 南直隶是科举大省,从南直隶下手,就能保证明年的会试出现大量的心学面孔。 很显然这是对心学发展有天大好处的事情,但是唐顺之却不以为然,在他的心里。君子之道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如果不是唐秀才的情况特殊,他是绝对不会用这种昧良心的手段! “师恩如山之重,弟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唐毅长长叹口气,突然一抬头,二目锁定了老爹,唐秀才吓得浑身一哆嗦,急忙说道:“县衙还有公务,我要去处理下!” “慢!”唐毅一把拉住老爹,呲牙一笑:“爹。从今天,额不,是现在开始,您的一切事情。都交给孩儿处理,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四书五经都捡起来,准备上考场!” “我可以说不吗?” “可以,但是要等乡试之后!”唐毅笑得仿佛个小恶魔,唐秀才吓得不寒而栗。 接下来的日子。唐秀才终于体会什么叫做地狱模式。 每天只睡一个时辰,三餐都换成了燕窝人参一类的补品,甚至连洗刷换衣服都有下人帮忙,他的任务只有两个,睁开眼睛看书,闭上眼睛背书,手上还要不断默写,一心多用,简直把人逼疯! 好在唐秀才基础不错,经过十天的突击,愣是弄得七七八八。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无休止的作文,上午一篇,下午一篇,晚上一篇,唐毅特意把举人赵闻请过来,帮着批改八股,唐秀才就像是上了发条的闹钟,响个不停,没一刻空闲。 早期背书吃饭之后,就开始吭吭唧唧的破题,一个时辰,捧着貌似花团锦簇的东西,送到了赵闻手里。 赵大举人扫了两眼,送给唐秀才两个字:“狗屎!”多一个字都没有,唐秀才掩面而逃,只能回去自己修改,费了好大劲,也不知道修改如何,到了下午时分,又是一道题目送来。 就这样,无休无止,连绵不绝地轰炸,唐秀才觉得自己都要爆炸了。 他终于忍受不了,气冲冲找到了赵闻,大不了老子不考科举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他刚走到一半,就看到唐毅敲着二郎腿坐在了厢房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爹,您想放弃不成?” 唐秀才不想在孩子面前丢人,只能回去,可是连续三四次,唐秀才干脆破罐子破摔。 “毅儿,跟你实说了,我宁可去领兵上战场,我也不考劳什子乡试!” 唐毅听完之后,平静异常,唐秀才还只当他理解了呢。 “毅儿,你太懂事了!”唐秀才感动得快哭了。 “爹,孩儿还有更懂事的呢!”唐毅一回头,两个家丁把那副明晃晃的步人甲搬了出来。唐毅站在铠甲旁边,微微笑道:“孩儿不拦着您去当英雄,可是您也不能拦着孩儿不是!” 唐秀才呆立在当场,脸色铁青,嘴角抽搐,点指着唐毅,怒道:“算你小子狠!”气哼哼的一转头,只能回到书房,继续苦心孤诣了。 也别说,就靠着稀里糊涂的闭门造车,唐秀才的八股文竟然有些能看了,赵闻的评价渐渐多了,唐秀才也似乎开了窍,越写越通顺,有时候一天甚至能做五篇尚可的文章。 其实唐毅私下请教过赵闻,为什么不给老爹仔细讲解,把经义掰开了揉碎了,赵闻只是一句话,唐毅就没词了。 “一个半月的时间,你爹能读懂什么?”赵闻笑道:“我让他作文,不过是让他在规定的时间写出一篇差不多的文章而已,到了考场上,能写出来完整的一篇就算赢了!” 正捧着文章过来的唐秀才一听,直接趴下了,太伤自尊了。 可是不管怎么伤,他都要撑下来,整整一个月,唐秀才写了三百多篇文章,手都练成了鸡爪子,毛笔写秃了十几支,听到八股两个字,都吐了。 当最后一篇文章送到赵闻的手里,看了一遍,赵闻竟然前所未有地露出了笑容。 “唐世兄的文章虽然不算出彩,但是也挑不出毛病,能不能取中,就看考官的意思了,在下也就能做什么多了,告辞!” 唐毅千恩万谢,送走了赵闻。他准备好了马车,爷俩带着衣服书籍,离开了沙洲。刚刚出城,道路两旁竟然聚集了好些百姓,唐秀才虽然没在沙洲几天,可是他毕竟打败了倭寇,救了所有人。接下来唐毅替老爹处理政务,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沙洲迅速从倭寇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大家心里头都有一笔账,对唐家父子充满了感激之情。当马车过来,有人仗着胆子喊了一句:“大人加油,我们支持你!” 瞬间大家绷紧的面孔都放松了,高声喊道:“大人加油,大人加油啊!” 更有人送来了象征着“高中”的年糕和粽子,感动得唐秀才热泪盈眶,咬了一口,齿颊留香。百姓们忍不住一阵欢呼,唐秀才同样心情激动,热血沸腾,大有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架势。 唐毅和老爹赶到南京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客栈已经住满了读书人,就连柴房都是人,房价更是涨了十几倍不止,偌大的南京城,就好像是一锅正在烧开的水,只等着沸腾的时候到来。 当然唐毅不用担心,他的产业众多,早就安排好了下榻的地方,一座幽静的小院子,离着贡院只有二里之遥。 这几天难得没有再逼迫老爹,而是让他正常休息,调整身心状态,这也是唐毅一路考出来的经验,总算老爹重新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提着篮子,装满了笔墨纸砚等应用之物,毅然走进了茫茫的人海,缓缓向着贡院大门流去。 成千上万的人群,加上相送的亲人家丁,竟然比起高考还要壮观,一想到自己也要走这么一回儿,唐毅头皮就发麻! 好不容易目送老爹进了贡院,唐毅才退了出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一个多月下来,他比老爹还累,愣是瘦了十几斤,都没孩子模样了。 赶快找了家饭馆,要了一大锅羊肉,贴贴秋膘,补一补,然后才回到住处呼呼睡觉,等他再度醒来,就见到沈林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焦急不已。 “有事?” “哎呦,少爷,你可算醒了,唐大人派人过来,让你去见他。” “老师!”唐毅不由得脸一沉,埋怨道:“干嘛不早点告诉我!” “少爷,您都多长时间没睡好了,小的怎么忍心打扰!” 唐毅没说什么,而是迅速换了身衣服,这一次唐顺之没有在兵部,而是在府邸见了他。进入唐顺之的书房,一股诡异的气氛让唐毅诧异非常。一贯云淡风轻的唐顺之竟然抱着头,满脸的愧疚。 “行之,为师恐怕害了你和你爹啊!” 唐毅身体一晃,不好的念头涌上了心头,“不会是那张纸出了事吧?”(未完待续。) 第140章 中举 乡试一共有三场,每场三天,一共九天时间。对于每一个读书人来说,这九天时间简直是人生最痛苦的折磨。从进场那一刻开始,他们就要放弃读书人的尊严,解开衣裳左手拿着笔砚右手拿着衣袜,排着队站在甬道里听候点名,依次走到的面前每一位考生由两名搜检军搜身从头到脚仔细搜查,不许一张纸片,一个字流入考场。 繁琐的检查往往需几个时辰才能搜完,深秋的时节,江南还好,要是到了北方,那酸爽简直没法形容,很多考生自腰际以下都冻僵了,几乎不知道自己身体发肤之所在,没有了一点读书人的体面。 这还只是劳其筋骨,下面还有更苦其心志的东西,就拿第一场考试来说,一共要做三道四书题,每道题二百字以上,相当于必答题,另外五经选一,一共四道经义题,每道要写三百字以上。 也就是说,三天之内,要写够七篇八股文,加上第一天要花大量时间搜身,还要恢复冻僵的身体,再扣去吃喝拉撒,真正留给考生的时间只有两天,绝对是超强度的脑力和体力考验,甚至有考生在科场猝死,也就不足为奇了。 考生累,主考也不轻松,上万人考试,光是第一场考试,每人七篇八股,加起来小十万份考卷,要糊名誊录,要在一二十天之内阅完,就够考官们把眼珠子看瞎,把精神耗尽。 因此考官们也渐渐形成了默契,乡试只重视头一场,在头一场之中,只看重“四书”义,只要被取中,后面的就变得无关紧要,以至于产生“苟简滥劣,至于全无典故不知平仄者,亦皆中式”的局面。 联想到阅卷工作的艰难,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了解了乡试过程。就知道赵闻的高明之处,他对唐慎的辅导是对症下药,一个半月的时间,讲解文法经义。全都是白搭。唯一要做的就是让唐慎适应高强度的考试节奏,保证在规定的时间,把七篇八股文写完,至于其他的,就是老天爷的事情…… 经过了紧张激烈的考试。唐秀才提着篮子,晃晃悠悠,从贡院走出来,唐毅连忙跑过来迎接老爹,看他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其他的都还好,唐毅不由得长出了口气。 “爹,你可不知道,刚刚就有三个学子出来就昏倒了,搞不好要回家办白事会了。真吓人哩!” 唐秀才恍如未闻,满脸木然,啊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嘚,老爹也考傻了!唐毅急忙拉住他。 “快上车吧!”就这样,唐毅把老爹带回了家中,几天没有换洗,衣服又脏又臭,脸上胡茬都出来了,赶快给老爹洗漱。更换新衣,又叫了一桌子菜。 “爹,在贡院里头肯定没吃好,赶紧吃点东西吧!”唐毅说着给老爹满了一杯酒。又给他夹菜,可是不管唐毅怎么体贴伺候,老爹都仿佛木头人一般,最多哼哼啊啊,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回可把唐毅吓到了,该死的科举。怎么把好好的人考糊涂了!忙担忧地问道:“爹,您没事吧?要不要叫个大夫看看?” 突然老爹的眼圈发红,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毅儿,爹对不起你啊!”老爹失声痛哭,趴在桌子上,肩头一耸一耸的,别提多伤心了。 “爹,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出来,咱们爷俩一起担着!” 哭了一会儿,唐秀才勉强控制住了情绪,断断续续说着,“爹没用那份关键句式,怕是没法中举了,毅儿,爹辜负了你的心意啊!” 唐毅听到之后,一脸的怪异,非但没有没有伤心和难过,还有一种想笑又努力强忍着的模样! “爹,和孩儿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唐秀才沾沾眼泪,讲起了科场的见闻。 他算是比较靠前进场的,但是在他前面也搜出了一个带了小抄的学子。那是个年轻人,比唐毅大不了几岁,模样清秀,被搜出来的一刹那,脸都变绿了。没有别的说,士兵架起他就往外面走,带上几十斤的大枷,枷一个月之后,斥革为民,一辈子不准参加科举。 唐慎清楚,那么重的木枷,带一个月,就算侥幸活下来,锁骨也会受到严重伤害,搞不好胳膊再也抬不起来,好好的年轻人就成了废人,这辈子就算完了。 被拖走的那一刻,绝望的目光就好像剑一般,直刺心头!科举从来只以成败论英雄,没人会关心倒霉蛋的,哪怕是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可唐秀才却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能顺利通过了搜身,可是他却知道,自己的小抄在心里,本质上和那个年轻人有什么区别? 等找到了座位,他没有急着去答题,而是坐在了号棚,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停告诉自己,大家都是如此,为了考中不择手段,他们被查出来,那是他们没本事,是活该! 可是不管怎么安慰,心里的刺总是拔不掉。 他的旁边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衣衫破旧,背部佝偻,进了贡院就像到家一样,轻车熟路,也不知道考了多少次。 唐慎还见到了不会题目发疯狂叫的,见到考一半身体撑不住,抱憾收场的,见到分到粪号,被恶心的提前逃跑的…… 形形色色的人,贡院就像是一个大戏台,悲多喜少,唐慎不断承受着来自心头的拷问。自己能参加乡试已经是走了后门,如果再用关键字,抢走了举人的名额,录取的人数有限,他上去就代表着一个学子也落榜,何其残忍,何其不公! 举头三尺有神明,自己参加考试,不就是想给儿子做一个榜样,如果选择了不光彩的手段,哪怕是考上举人,能抬得起头吗? 唐慎足足枯坐了半天,弄得巡查的士兵都暗暗摇头,心中鄙夷,长得不错,没想到一个字都不会写,真是个草包!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时分,层层乌云散开,露出了晴朗的日头,阳光照进了号棚,唐慎突然觉得暖洋洋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悦。 他不再犹豫,去他娘的关键句,问心无愧比什么都重要!优美的文字从他的笔端流出,福至心灵,文思如泉涌,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七篇八股文竟然全数完成。 等到交了卷,唐慎又变得恐惧起来,要是考不中举人,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儿子的苦心,要让多少人失望! 自己怎么就这么妇人之仁?唐慎不断问着自己,惶惶然走出了科场…… “毅儿,要责怪就责怪你爹吧!反正都是我的错!” “哈哈哈!”唐毅突然仰天大笑,激动地抱起了老爹,狂喜道:“爹,你太棒了!孩儿佩服!” 唐慎被弄得傻了,“毅儿,你没疯吧,爹中不了举人,咱们家……” 唐毅一摆手,拦住了老爹,笑道:“爹,相信我,好人有好报的!” 放榜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万千的学子都在等着最后的宣判,天不亮应天贡院的前面就被学子堵满了,每个人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向里面巴望,每当贴出一个名字,小心脏就忽悠了一下。 早已准备好的报喜队伍撒腿就跑,三年一次,哪怕是再穷的学子,都会准备丰厚的赏银,哪怕借钱!实际上中了举人,就再也不愁银子了…… 喜庆的锣鼓声,不时传来的阵阵鞭炮,预示着一个个新的举人老爷诞生,到处都是一派欢腾。 唐慎没有去贡院,而是坐在了椅子上,大手用力地抓着扶手,时间飞逝,距离午时越来越近,唐慎颓然地摇摇头。 “唉,到底还是没中啊!” 他站起身,默默向后走去。突然大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家人疯狂地叫喊。 “中了,老爷中了!” 唐慎猛地转身,飞步冲到了门外,就听报喜的人大声喊道:“恭喜太仓州老爷唐讳慎高中南直隶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啊!” “中了,竟然中了!”唐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眼中满是泪水,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捷报。 报喜的人倒是不意外,什么样的没见过,甚至有人高兴的昏过去呢!关口是赏银,可别高兴的忘了。 唐家当然不会忘了,书童沈林拿着一把金叶子,塞到了报喜的人手里。 见过赏银子的,可没见过赏金子的,真壕啊! “恭喜唐老爷,贺喜唐老爷,转过年,您高中三鼎甲,小的们提前贺喜了!” …… “唉,弄巧成拙,弄巧成拙啊!” 唐顺之不住摇头叹息,他的面前早就摆好了中举的名单,心学门人只占了三成出头,要知道上一次心学弟子可是足足有八成之多! 所有使用关键句式,或者文风类似的,一律被黜落,可谓损失惨重。毫无疑问,敢正面挑战心学的只有严嵩严阁老! 这一次搜查比以往仔细了十倍,阅卷的时候,更是把矛头对准了心学一脉,杀得毫不留情,不管多好的文章,只要涉及到了关键句子,一律不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徐阶想扩大心学影响力,严嵩想打压竞争者,南直隶又是徐阁老的老家,一旦乡试出了包,就能把火烧到徐阁老的身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没想到啊,心学一脉竟然也有叛徒,可悲可叹啊!”唐顺之冲着唐毅苦笑道:“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你爹取中了。”(未完待续。) 第141章 及时雨 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这次心学士子大面积落榜必须有个说法,不然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唐顺之一时没有主意,可是唐毅也不是探案的专家,再说了老爹高中举人,他心里头像个火炭似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唐顺之只好摆摆手,放他回家。 唐毅急匆匆赶回了临时住处,此时院子张灯结彩,遍地爆竹,门前还放着木牌,贴着红纸,写着“南直隶乡试第七名亚元”的字样,过往的人都不停指指点点,赞叹不已。 有些父母还专门把孩子带过来瞻仰,告诉自己的娃,要好好读书,有朝一日也考中举人,光宗耀祖,冒着鼻涕泡的小娃娃可不懂爹妈的话,他们只知道唐老爷家的糖果和包子是真好吃! 本着与民同乐的精神,知道老爷中举,沈林就找来人手和面,剁馅,蒸了二十几锅包子,都是羊肉大葱馅的,香气飘了半条街,还买了好几袋子的糖块,逢人就送,见人就给,弄得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家娶媳妇呢! 当听说是考中了举人,这下子大家更兴奋了。举人老爷啊,那可是天上下来的文曲星,他送的东西哪能不要啊,大家你争我夺,热闹非常。 路过门前的时候,还特别看了看那个醒目的红木牌,一看不得了,竟然是第七名!南直隶的第七名啊! 谁不知道南直隶科举底蕴雄厚,每一科都能中几十名进士,能排进前十,不用问,几乎板上钉钉,是未来的进士。 看到这里。又急忙抢了几个包子,抓一把糖块,和家人分享喜悦。额不,是文气去了。 等到唐毅回来。门前一片狼藉,沈林吓得一吐舌头,难得唐毅没有发火,还笑着吩咐道:“去支二百两银子,都做成馒头,给城里的乞丐送去。” “哎,哎!”沈林慌忙往里面跑。 唐毅兴冲冲到了书房,老爹竟然没在里面。又往后面走去,离着老远,小花园里传来了欢声笑语,已经有客人前来道喜了。 第一个来的就是赵举人,算起来他可是唐慎的半个老师,一见面唐慎慌忙施礼。 “多谢先生指点,唐某才能考中举人,请先生受我一拜!” 赵举人推脱不过,只好说道:“唐兄,我受你一礼。不过以后咱们可就平辈论交,不要客套了!” 双方见礼落座,赵举人明显和蔼了很多。竟然主动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和以往冷面对人的情况迥然不同,热乎劲儿弄得唐慎都有些不适应。 士人之间的地位完全看科举功名,比如之前赵闻是举人,唐慎只是秀才,别管唐家多兴旺,多有势力,多被重视。在赵闻的眼中,双方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不是碍着唐顺之的面子。赵大举人见到唐秀才,鼻子里能哼一声就算不错了。 可是当唐慎考中了第七名的举人。情况完全不一样了,赵闻的名次还不如唐慎,没准人家下一场就成了进士,他这还没谱儿呢! 变成了赵闻要巴结唐家,要陪着笑脸,虽然有些现实,但就是如此! “唐世兄,今年南直隶的乡试押后,屈指算来,还有还有小半年,就要会试,也该动身启程了。” “这么早?”唐慎失声叫道。 “呵呵,一点也不早,有人提前半年,甚至一年就要进京,一来省得没有落脚的地方,二来还能拜会前辈,切磋经义,打出去名声,给一举夺魁添砖加瓦。” “要做的事还不少啊!”唐慎不由得点头,笑道:“赵世兄,你对我们父子都有教导之恩,这一次我让毅儿准备一条船,咱们一同进京,你的花费我都包了!” “说实话我早有此意,恭敬不如从命!”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算我一个如何!”迈步走进来一个大鼻子书生,正是曹大章,他也早有举人的功名,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本来是想找几个朋友,结伴而行,一听说唐慎中了举人,他立刻跑来贺喜。 谁让唐家是大户呢,不吃他吃谁! “哈哈哈,好说,好说,再来多少人,我都负责!”从相公变成老爷,唐慎说话明显更豪气了。 三个人聊着,又陆续来了好几位太仓的同乡,都是前来道贺的,大家其乐融融。唐慎虽然在儿子面前,显得白目,可是别忘了,人家好歹当过师爷,做过巡检,练过兵,打过仗,比起那些书呆子,简直算是见多识广了。 随便奉承几句,就把一帮飘飘然的新科举人弄得喜笑颜开,哪怕是落榜考生,经过唐前辈的点播,都幡然悔悟,准备埋头苦读,再次冲关。 看着老爹神采飞扬,指点江山,全然没有当初软弱怯懦的模样,不由得感叹,果然权力是男人最好的外衣。 虽然老爹只是一个举人,可是和其他举人完全不同,他有战功在身,不出意外一定会高中进士,并且得到重用。 一想到功劳的事情,唐毅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按理说捷报早就送到京城了,都两个月出头,怎么就没有一点动静…… 唐毅不知道,其实捷报早就送去了,一路送到了兵部尚书许论的手里,他是严嵩的心腹,接替聂豹出任兵部尚书,此老年轻时候游历九边,还上书嘉靖,以知兵著称。只是近些年身体大不如前,又党附严嵩,风评不佳。 当他拿起捷报的时候,老眼一眯缝,骂了一句。 “还有脸报捷,我看报丧还差不多!” 可是翻开奏折,才看了两行,眼珠子就差点掉下来,急忙让人拿来严嵩送给他的眼镜,对着奏疏,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生怕看错了一个字。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后背脖子都僵直了,才总算看完了。颓然地靠着座椅,长长叹口气:“若是真的,当为近年来第一大捷!” 喘了两口气,许论当即带着捷报,急匆匆赶到了西苑值房,他没有资格面见嘉靖皇帝,只能先赶到内阁值房,正巧严家父子都在,老严嵩靠着床正在休息,严世藩瞪着独眼,一目十行地扫着奏折,大胖脸不停地颤抖。 坏消息,又是坏消息,还是坏消息! “这大明朝到底是怎么了,不是灾荒就是战败,一条黄河年年修,年年发大水,父亲,我看是朝中出了奸臣了,奸佞不除,天下永无宁日!” 说话之间,他的目光盯着徐阶值房的方向,凶相毕露。 严嵩缓缓坐起,看着儿子,长长叹气。 “严世藩,我告诉你什么来的,饭要一口一口吃,你总是心急。” 严世藩不以为然,晃了晃头,冷笑道:“比儿子心急的人多的是,人家都追到了背后,您老可不能留情啊!” “哎,那也要缓一缓,当务之急是守好了吏部的山头,把失去的血补回来。” …… 前面提到过徐阁老的师父聂豹执掌吏部,徐党声势大好,被普遍认为要取代严嵩。事实正面,作为大明的第一奸党,严嵩的势力远在徐阶之上。 数月之前,京师城墙完工,结果经过检验,超支十几万两,又发现了好几处裂口,偏偏负责监修工程的官员是聂豹举荐的,结果被严嵩一本上去,嘉靖一怒之下,聂豹被勒令闭门思过,随后又有一大帮言官乘势攻击,只能黯然致仕。 这才叫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明明修城墙是严世藩把持的工部的事,是工部偷工减料,用劣质的砖瓦唬弄。聂豹出于好心,想要掣肘严家父子,哪知道竟然给自己招来了灭顶之灾。 区区用人不当,还没法动摇一位太宰,说到底还是聂豹坚持原则,为了用人的问题,数次忤逆嘉靖,帝心不悦,结果被严嵩找到了弱点,一击得手。 失去了吏部,徐阶一下子没了抗衡严党的本钱,急于扩充实力,才会打起江南乡试的主意,哪知道又被严家父子破坏。 严世藩就主张利用乡试为武器,把徐阶给拉下来。可是严嵩不同意,伺候了嘉靖十几年,他已经揣摩透了嘉靖的心思,刚刚搬倒聂豹,就去动徐阶,必然会被当成党争,为了平衡朝局,嘉靖绝对不会拿下徐阶,相反他们父子还会落得排除异己的罪名。 所以严嵩只是在乡试的问题上,小小的教训了徐阶和心学门人一下,没有大举开战。但是放过了,不代表徐阶就安全了,严阁老正在等着决杀的时机。 …… 许论带着捷报赶到了,严世藩怒气未息,一抬头,看到许论,顿时怒道:“老许,我可告诉你,报丧的文书我不看,拿给徐阶去!” 严嵩脸一沉,怒道:“严世藩,你怎么说话呢?” 许论忙陪笑道:“小阁老性情率真,说什么都是应该的。不过下官可是来送喜讯的。” “喜事?”严世藩疑惑问道。 “没错,东南大捷,请小阁老过目!” 严世藩接过报捷的奏本,展开一看,就见脸色先是涨红了,接着变得煞白,最后又铁青了! 啪! 一拍桌子,怒骂道:“老许,你这是喜讯?比报丧的还遭呢!你就是一个丧门星!” 堂堂一部尚书,唯唯诺诺,被骂得和孙子一般,连还嘴的勇气都没有,严世藩的猖狂,果然名不虚传! 严嵩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默默拿过奏本,看了一遍,不由得心中长叹:“徐华亭命不当绝啊!”(未完待续。)> 第142章 来自皇帝的赏识 打发走了许论,严嵩拿起奏折,晃着高大的身躯就往外面走。严世藩顿时就怒了,一步迈到严嵩的面前,怒道:“爹,您就这么急着给徐华亭表功劳?” 严嵩苍白的寿眉挑了挑,轻蔑一笑,“我不去又能如何?” “压来reads();!” “呸!”严嵩狠狠啐了儿子一口,“蠢材,咱们不说,别人也能不说?好不容易来了一场胜利,也该让陛高兴高兴。” “只怕徐华亭更高兴!” 严世藩的大胖脸不停颤抖,他当然知道拦不住,却不甘心让徐阶得分,有了东南大捷,徐阶的地位只会更加牢靠,再想要对付他,可就难上加难了。 “唉,世藩,咱们都低估了东南的局势,回头你好好琢磨,有谁可用,还有谁可以拉拢,不能再放过了。” 说完,严嵩一挥手,扒拉开儿子,迈着大步向外面走去。 在外面早有一顶二人抬,严嵩缓缓坐上去,说是二人抬,不过是两根木杆穿着一把椅子而已,但别看如此简陋,在所有臣子之中,这还是头一份的。 轿夫走得又快又稳,穿过层层金碧辉煌的楼台殿宇,一直来到玉熙宫的前面,落了二人抬,从里面正好走出一位身着红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 不是别人,正是内廷司礼监掌印,十万太监的头头儿,有内相之称的麦福麦总管。 这个老太监可不简单,当年在潜邸的时候,就伺候着嘉靖,一路走来,当年的老人都尽数凋零,他还能屹立不摇。越活越滋润,足见道行之深! “呦,咱家正要去找。没想到阁老就到了,您可真是未卜先知。”麦福笑着。自然而然地搀扶严嵩轿子,亲密地说道:“阁老,主子早就等着呢。” “嗯,有劳公公了。”一探手,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转手就塞到了麦福的袖子里,就凭这手本事,不当官了。都能去天桥变戏法。 麦福搀着严嵩往里面走,好像唠家常一般,随口说道:“陆太保半个时辰前来的,和主子谈得高兴着,主子高兴,咱家当奴婢的也就放心了。” 严嵩微不可查地点头,果然,他不来送信,陆炳也会过来,看来他来对了。 迈步走进不知道来了多少次的精舍。猛抬头,中间的白玉法台上面正端坐着一个面容清瘦的道士,只见此人身着藏青色的细布道袍。又肥又大,脚穿着登云履,腰上束着明黄的丝绦,如果不是衣服上有暗色的龙纹,简直和寻常的老道没有区别。 再看脸上,细眉朗目,白净的面皮,三缕长须,飘飘洒洒。唯独眉梢和嘴角都有些上翘,给人种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感觉,倒是很符合九五至尊的身份。 这位就是大明朝六千万子民的君父。避居西苑十多年的嘉靖皇帝朱厚熜! 严嵩扫了一眼,连忙跪倒磕头:“老臣拜见陛,见陛喜上眉梢,想来是玄功大进,仙道可期,老臣真是欢喜不尽!” 从嘉靖的穿戴就看到出来,这位是职业老道,兼职皇帝,对长生不老的兴趣远在朝政之上。严嵩一张嘴,就戳到了嘉靖的心尖儿,嘉靖嘴角带笑,狭长的眸子向旁边看看,顿时有太监捧过绣墩,送到了严嵩背后。 这也是朝臣当中独一份的待遇,虽说明代的朝臣不用像满清那样跪着听圣旨,但是最多也就站着回话,能坐来,非德高望重非天子近臣而不能reads();。 就连侍立在一旁的锦衣卫太保陆炳都没有这个资格,严嵩诚惶诚恐,谢了恩,才缓缓坐。 屁股刚一沾绣墩,就听嘉靖幽幽地说道:“严阁老,朕近日闭关打坐,总能见到一片白光,白光之中有白发苍苍骑着鹿,拿着拐杖的仙翁前来,告诉朕天有喜,不知阁老以为当作何解释?” 严嵩听着,心中暗笑,好好说话能死啊! 什么骑鹿的仙翁,不就是南极子吗,占了一个南,摆明了就是东南有好事。陆炳都站在了一旁,还楞说是神仙告诉的,这位也真能自欺欺人。 谁让老板好这口儿呢,严嵩慌忙起身跪倒,老泪横流。 “圣上潜心修炼,诚感苍天,能得仙人指点,乃是江山兴旺,社稷永固之吉兆。”严嵩说得跟真的一样,老眼之中,挤出几滴泪水,诚恳的让嘉靖都信以为真。 “陛,老臣刚刚得到奏报,说是东南大捷,老臣还在纳罕,近年来输多赢少,为何突然大展神威,原来是陛敬天修德的福报,老臣替万民苍生,叩谢陛圣德!” …… 真不愧是大学士,把假话说得如此慷慨激昂,能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和皇帝牵连起来,这份功力真让陆炳自叹不如。 “行了,也别光念喜歌了,给朕说说,到底打得如何?” 严嵩慌忙点头,拿起了手上的奏折,喘足了气,开始给嘉靖讲了起来。 锦衣卫虽然有奏报,可是经过唐顺之的删减,把一些关键的地方给隐瞒了,当然严嵩也不清楚,可是不妨碍他讲故事。 老家伙把三国和水浒融合在一起,讲的是口若悬河,头头是道,把一场大战说的妙趣横生,惊险刺激,嘉靖虽然知道他是编的,可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不住点头:为识破奸细开怀,为安远道逃跑发怒,为唐慎坚持喝彩,为大军围攻欢喜,为倭酋授首击掌…… “好,好,太好了!” 嘉靖斜靠在八卦云床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脸色一变,破口大骂:“都说倭寇狡诈奸猾,凶悍无比,嗜血成性,说的和妖魔鬼怪似的,都是骗人的屁话!两千新军,一个末品小吏,就敢跟倭寇搏杀,说到底还是东南的臣子辜恩负义,贪生怕死,畏敌如虎,该杀,全都该杀!” 不愧是喜怒无常的道君皇帝,顷刻之间就把矛头对准了东南的官吏。 陆炳站了出来,叹道:“陛,东南的王八羔子的确该死,不过臣说句实话,这些新军可非比寻常啊?” “哦?”嘉靖来了兴趣,笑道:“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陛,您可还记得年初的时候,倭寇进犯嘉定?" “嗯,是有这么回事,莫非二者有什么联系?” 陆炳笑道:“这些新军都是出身难民,他们和倭寇有血海深仇,因此不畏战,不怕战!而且他们所运用的阵法特别,乃是唐侍郎苦心研究而成的reads();。” “唐顺之?”嘉靖犹疑地问道。 “没错!”陆炳赞道:“这位唐大人真是鬼才,他竟然用竹子为兵器,克制倭寇的长刀,堪称神兵利器,所向无敌。” 嘉靖又犹豫起来,问道:“竹子也能当兵器?朕可没有听说过。” “陛,臣准备了两件,您可要看?” “卖什么关子,还不速速拿来。”嘉靖笑骂道。 没有多大一会儿,两个小太监抬着狼筅,还有两个小太监拿着竹枪和竹编的盾牌,放在了嘉靖面前。 嘉靖从法台上走来,绕着几件东西转了两圈,不住摇头,重新坐,轻蔑地一笑,“狗屁的神兵利器,还不是被逼无奈!”嘉靖眯缝起眼睛,白皙的手指不停挫动,怒骂道:“有好兵器谁能不用?拿着竹子对敌,和斩木为兵有什么区别?偏偏就是这样的将士立功,其余望风而逃的废物,有一点廉耻之心,都该抹脖子!” 嘉靖又发飙了,陆炳和严嵩都知道嘉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们都不敢多话,好不容易,嘉靖才冷静来,他的注意力已经从战斗转移到了这支新军上面。 “陆炳,给朕说说,新军到底是怎么来的。” “是!” 陆炳就把安置难民,修筑盐铁塘,直到选拔工人为士兵,刻苦训练的过程,都说了一遍。又总结道:“这支人马能有强悍的战斗力,得益于几点,首先是兵源好,都是良家子弟;其次唐顺之提供的练兵方法行之有效;再次主将卢镗忠勇过人,练兵得法;最后是盐铁塘巡检唐慎经营运河得法,收上来的银子充足,听说训练的时候,新兵几乎天天能吃上肉,舍得本,才能练出好兵。” 谁让唐毅年纪小,只能把功劳都放在老爹身上。 嘉靖听完,不由得沉默来。 好兵源不难找,练兵方法虽然难得也不是太稀奇的东西,至于主将大明也不是没人,最最关键的一条还是银子,有了钱才能办事,这是嘉靖当了三十多年的皇帝,最大的心得体会。 他避居西苑十几年,不见朝臣,却能把天都牢牢抓在手里,靠的是什么,无非就是牢牢抓住财权和人事而已。 区区小官就能修成运河,就能上缴十万两的税银,供应练兵需要,实在是太难得了。这样的人才要是能弄到身边,修道的花费不就有着落了。 “那个巡检唐慎你们可清楚?” 陆炳当然清楚,唐毅送给他好些发财的门路,只是这些事情不好端上来,只能推说道:“区区巡检,官职也太小了,或许徐阁老清楚,华亭和太仓是邻居吗!” “嗯,快去把徐阶叫来。” 小太监跑去传旨,嘉靖拿过奏本,不停地看着,虽然对唐慎的功劳减之又减,可是嘉靖还看得出来,唐慎策划了和倭寇的大战,还带兵坚守,光是这两点就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到。会打仗,会敛财,简直就是完美的干吏。 嘉靖好奇之心突然变得无比强烈,他一定要重用这个人才!(未完待续。) 第143章 鹿鸣宴上 自从进入内阁之后,徐阶也曾不止一次幻想着取代严嵩,不过现实很快给了他残酷的教训,严阁老十几年拿出对待亲爹的架势伺候嘉靖,终于把嘉靖那颗捉摸不透的心给摸透了,嘉靖看待严嵩除了君臣之外,更有一丝朋友的情谊,与众不同。 有了皇帝的眷顾,使得严阁老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而且随时可以利用皇帝的喜怒,去铲除异己,在聂豹去职之后,徐阶的地位越发尴尬。严嵩垄断了内阁的票拟大权,处处打压徐阶,把他赶出内阁的态势再明白不过了。 但是出乎严嵩的预料,这个松江的小个子比想象中的还要顽强,死死钉在内阁,哪怕权威不在,哪怕要给严世藩低声做小,就是一步不退,弄得老奸巨猾的严阁老也徒呼奈何。 其实翻开徐阶的履历,或许就会找到答案。 徐阶是嘉靖二年的探花,中进士的那一年他才十九岁,那时候的徐阶还是一个热血青年,因为看不惯靠着大礼议幸进的张璁,出言忤逆,结果从前程远大的翰林编修被贬为延平府推官。 从天堂跌落到地狱,困难并没有击垮他,在推官任上,徐阶兴利除弊,政绩斐然,后升任黄州同知,浙江按察佥事,江西按察副使…… 虽然没有做过正印官,可是徐阁老也历经福建、湖北、浙江、江西四省,把大明的官场看了一个透。也把自己历练成了超级干吏,不过此时的徐阶还心怀热血,只能说是一柄神剑的胚子,离着成型还很远…… 在江西的任上,首辅夏言的亲戚前来求官,被徐阶言辞拒绝,又得罪了首辅,连续两次犯同样的错误,平心而论,徐阶的确还不够政客。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重蹈覆辙,因为首辅夏言是个更不够政客的人! 他竟然破格提拔了徐阶,帮着他完成了从地方官到京官的完美逆袭,坐上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随后徐阶步步高升,看似前途一片光明。 不过就在这时候,堪称大明朝最大冤狱的复套事件爆发,首辅夏言被杀,徐阶一下子失去了最大的靠山。而且夏言对徐阶有恩,在道德大于一切的年代,徐阶理应为夏言说话,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自始至终,徐阶都不发一言,眼睁睁看着老师加恩人身首异处。 那一刻不知道多少人对徐阶彻底失望心寒,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谁也不知道当时徐阶是怎么过来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经过了那一番的淬炼,徐阶抛弃了所有的道德约束。一跃成为最顶尖的权谋高手加超级政客。 可以说是严嵩一手造就了自己最可怕的敌人! …… 经过起起伏伏的历练,徐阶的顽强岂是轻易能击败的,其实当聂豹致仕,失去最大的盟友之时,徐阶就布下了南直隶乡试的局。 虽然以往也有类似的玩意,可是这一次徐阶做的很大,把范围弄得很广,他要故意引诱严嵩攻讦自己,把事情推到党争上面,获得嘉靖的同情和支持。渡过眼前的难关。 不得不说,他的计策几乎成功,急功近利的严世藩已经跳了进去,就在离着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严嵩竟然出手阻止,还狠狠打击了心学门人。 徐阶终于领教了对手的强悍和精明,彻头彻尾的心寒,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徐阁老,突然接到了东南大胜的消息,不苟言笑的徐阶在看过唐顺之送来的密报之后。竟然罕见的仰天大笑。 这可真是一场及时雨! 东南的官员之中,唐顺之虽然是赵文华举荐的,但是他是正儿八经的心学门人,王忬是徐阶推荐的,刘焘,王崇古,陈梦鹤等等人员,也都和徐阶关系密切,不出意外,凭着大捷,东南就要落到自己的手上。 倭寇不倒,徐阶就稳如泰山,凭着强大的军功,取代严嵩也不是不可能! 徐阶再度燃起了胸中的热血,昂首阔步,走进了西苑精舍……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情不错的嘉靖笑道:“平身,徐阶,你知道东南打了胜仗吗?” “微臣不知!”谨慎的徐阶可不想落下结交外臣的罪名。 嘉靖一努嘴,麦福把奏本送到了徐阶的手里,徐阶装模作样看了一遍,欣喜若狂地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一举歼敌三千有余,毙杀倭酋陈思盼,实在是历年未有之大捷!天佑吾皇!” “嗯!”嘉靖呵呵一笑,“徐阶,好听的话不要说了,朕想问你,唐慎这个人你知道吗?” “知道。”徐阶一口答应。 嘉靖笑道:“那你给朕说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启奏陛下,唐慎微臣知道的不多,可是他有个儿子,名叫唐毅,此子是唐顺之的学生,唐顺之对他可是欣赏有加,视为衣钵传人。” 这事没什么好瞒着的,嘉靖不由得点头,“难怪新军能得到唐顺之的战阵之法,原来是师徒啊,那朕问你,唐顺之会不会故意给他的学生脸上贴金?”这话问得诛心,很符合嘉靖以阴谋论看待事情的观点。 在来的路上,徐阶早就想好了对策,从容笑道:“陛下可还记得盐铁塘?” “嗯,就是那条废弃千年的运河?” “陛下圣明,盐铁塘能重新修通,全靠着唐家父子的妙策,据唐顺之说,主意还是他的徒弟出的,不费朝廷一分一毫,光是借用民力就把运河修好,而且还能帮着朝廷转运军需物资,养活数万生民,可谓是妙想奇思,利国利民。” 说着,徐阶就把如何修筑的详细过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嘉靖听完,不停点头,又回头看了看严嵩,轻轻一笑,“严阁老,此子的手段比之严世藩又如何啊?” 严世藩是工部右侍郎,也是管工程的,嘉靖才有此一问。严嵩慌忙说道:“严世藩只懂实心用事,却不及此子灵活变通,多有不如,多有不如。” 这夸奖也的确有趣,明着赞美唐毅,实则还是夸他的儿子,毕竟朝廷的工程还要以稳妥为先,不能标新立异。 嘉靖听在耳朵里,也有几分赞同,不过他还是很欣慰。 “儿子有本事,就是老子教得好,如此看来,唐慎也是难得的干吏,立下大功,应该重赏!” 嘉靖一句话,这叫做金口玉言,唐慎的前程就来了。 “严阁老,看该如何赏赐?”嘉靖问道。 “这个?”严嵩犹豫地笑了笑,“陛下,这可难住老臣了,文官加官,武将封爵,都有规矩,可是唐慎不过是正八品的小吏,又非科甲正途,赏轻了不能激励人心,赏重了又不合用人法度,实在是要仔细权衡,把握好分寸尺度,才能心服口服。” 不得不说严阁老是个太极高手,听起来颇有道理,实际上一点用处没有,有了功劳是他的,有了过错都推出去,凭着没担当的德行,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首辅。 嘉靖听完,还颇觉有理,自言自语道:“既然会练兵打仗,不如提拔一个游击参将,投笔从戎,也不算辱没了他,徐阁老怎么看?” 来了! 嘉靖果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幸好唐顺之在密信里面交代清楚,徐阶心中有数,急忙说道:“启禀陛下,要说起来,唐家也是书香门第,唐慎学识人品都不差,也有志科举。无奈家道中落,才忍痛放弃科举,抚养幼子,如今儿子长大,本来今年就要参加南直隶乡试,偏偏又出了难民的事情,他挺身而出,也不知会不会耽搁科举。” 千言万语,人家是有本事考中的,再逼着当武将,那就不合适了! 嘉靖难得高兴,拧巴的脾气不但没发作,还变成了顺毛驴,言听计从。 “这么说来,人家有本事考中科举,也就别添乱了。徐阁老,你去拟个赏赐的单子,赐唐慎一个散官,等到高中进士,再行重用。” 徐阶慌忙谢恩,嘉靖又补充道:“对了,他的那个儿子也算难得,小小年纪,足智多谋。给他也加个官,就当提前领一份俸禄吧!” “微臣遵旨!” ……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中举之后,举行鹿鸣宴庆祝,是自从唐代以来,就有的传统,鹿自古以来就被当过仙兽,又是难得之才,鹿鸣即是人才被重用,是天子觅才,重才之宴,神圣无比。 不过在唐毅看来,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什么叫做鹿,不就是俸禄吗!考中举人,就能当官,就是领俸禄,吃皇粮的开始!就能盘剥百姓,大发财源,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当然,读书人从来都不会说得这么直白,只会拼命地涂脂抹粉,修饰打扮。 新科举人唐慎唐老爷,衣冠楚楚,坐在了一众同窗的面前,宴会大厅之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唐慎随同着所有人,给主考和同考官行礼答谢,这一礼可不打紧,就代表着师徒名分确定,虽然不比会试严格,但是也不能违拗师父,不然就会被士林唾弃。 唐慎不敢标新立异,一切都照着规矩来,小心翼翼见礼之后,回到了位置上。哪管他再小心,麻烦来了都挡不住。 一个新科举人突然在站起,朗声笑道:“今日鹿鸣宴,诸位同窗何不赋诗一首,以助酒兴啊!”(未完待续。) 第144章 遇见小人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唐慎虽然稀里糊涂考中了举人,但是对自己的学问是一点底儿都没的,一听说要赋诗,吓得一缩脖子,幸好他选的位置靠边,也没人注意到。所幸就当个缩头乌龟,又能怎地! 三好学生唐慎也沾染了儿子的无赖习气,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不得不说从一场鹿鸣宴就看出了南直隶的富庶。 首先宴会设在巡抚衙门,为了招待中举的士人,早早就重新装修,地面铺得都是红松木,铺上厚厚的毯子,走在上面声息皆无,软软的舒服极了。桌椅板凳用的多是紫檀木,最差的也是鸡翅木黄花梨,泛着油光的木质带着暗色的纹路,奢华大气,仔细看去,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还能看到“昌文”的字样,竟是从太仓流出的。 唐慎不由得哂笑道:“臭小子,把生意都做到巡抚衙门了!” 再看桌上更是精致,今天的主菜是螃蟹,家里头也经常做,不过巡抚衙门的又别有一番风味:螃蟹要活洗净,用蒲色蒸熟,吃的时候自揭脐盖,细细用指甲挑剔,蘸醋蒜以佐酒。或剔蟹胸骨,八路完整如蝴蝶式者,以示巧焉。 食毕,饮苏叶汤,用苏叶等件洗手,讲究到了极点。一百多名举人一起吃螃蟹,饮美酒,蔚为壮观。 三五成群,有人高谈阔论,有人吟诗作对,有人猜谜语,行酒令,时有佳句传出,惹来一阵赞叹,众人玩得不亦说乎。 唐慎看了一圈,发现既掺和不上,也没有那个兴致,还不如闷头吃螃蟹呢,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唐慎食指大动,没一会儿就消灭了两个大螃蟹。当伸手抓第三个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咳嗽。 “老爷,螃蟹虽好,可是性凉伤胃,不宜多食。” “哦。有理有理。”唐慎尴尬地笑了笑,突然眉头一皱,怎么面前的小厮话音有些熟悉啊? “抬起头来!”唐慎低喝道。 “小厮”把苏叶水送到面前,冲着唐慎呲牙一笑:“请老爷净手!” 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小脸,唐慎再熟悉不过了,这不是宝贝儿子吗?这臭小子又作什么,竟然青衣小帽,跑来装伺候人的小厮了。自己刚刚闷头吃螃蟹,满嘴流油的模样准让他看到了,完了。又让这小子抓到把柄,父纲算是完了。其实早就所剩无几,实在是多虑了…… 唐慎黑着脸,怒道:“臭小子,来看你爹的哈哈笑,是吧?” “哎呦喂,您老可是冤枉死孩儿了!”唐毅连忙摆手,他可不敢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即便有,那也不能说。压低声音笑道:“我可是听曹大章说了。鹿鸣宴要做鹿鸣诗,孩儿不是怕您顶不住,特来当救兵的。您要是嫌弃孩儿多事,我这就走。” 唐毅说着起身。作势要离开,却把唐慎一把揪住,他正愁这是呢,哪能放走了救命稻草。 “我的小祖宗,你可不能走!” 唐慎虽然没见儿子做过什么诗,但光是看他写的词曲就知道他的水平绝对远远在自己之上。虽然唐慎不屑于作弊。但是让儿子帮忙,却没有什么负担,父子之间的事,能叫作弊吗…… 正在爷俩说话的时候,宴会的主角终于到了,首先走进来的就是太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敖铣,此人正是南直隶乡试的主考,也就是他出手做掉了一半以上的心学弟子。 跟在他后面的则是应天巡抚曹邦辅,此人既不是严党也不是徐党,到任以来,整饬军备,也打了几个小胜仗,颇有些威信。 紧随着曹邦辅,则是兵部右侍郎唐顺之,他虽然不是主考,也不是地主,但是毕竟文坛的地位摆在那里,更何况他又是南直隶人,在座的学子有谁不知道唐荆川的大名,前辈勉励一下后辈也是理所当然。 三位大人在主位落座,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敖铣冲着唐顺之抱拳,笑道:“荆川公,您有什么要说的?” “呵呵,曹大人客气了,在座可都是您的门生弟子,身为师长,理应由您来说。” “那好,在下就不客气了。”曹邦辅沉着脸,神色阴翳,没有一丝的和蔼可亲,简直就像后妈一样,目光从一个又一个的举人身上扫过,每一个被他看到的,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里毛毛的。 看到小菜鸟们,一个个面带惶恐,敖铣微微得意,不过他也清楚,虽然自己下了狠手,可是在场依旧有大量的心学弟子,为了完成严阁老的嘱托,他必须再敲打敲打这帮学生,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头上的天! 放着说一不二的严阁老不巴结,跟徐阶走,只有死路一条! “咳咳!”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诸位学子,南直隶乃是文脉昌隆之乡,历朝以来,人才辈出,多为朝廷栋梁。你们能考中举人,日后蟾宫折桂,更要小心谨慎,不可造次!” 历来鹿鸣宴都是说拜年话儿的地方,直接打板子,还从没发生过,虽然一个个垂着头,可是不少士子心中都不服气,只是不敢表露。 就听敖铣继续说道:“鹿鸣宴,从此之后,你们就能领俸禄,入朝为官。俗话说食君之禄报君之恩,近年来,东南倭寇捣乱,陛下长长为之忧心,严阁老总领百官,亦是操心费力,宵衣旰食,夜不能寐。读书士子更应心怀报国之志,为陛下解忧,为阁老分难。无论治学做官,必须持心正直,不可私下结党结社,沆瀣一气,更不许随便议论朝政,沽名钓誉,人云亦云。须知陛下如天,朝政岂是寻常小辈能懂的,你们只要秉持忠心,日后必有飞黄腾达的时候,若是心怀不满,天底下想当官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一个!” 一番话说下来,在场众人无不变色。 警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无非就是让大家都听陛下的,当然只是空话,关键还是听严阁老的,不要随便乱发议论,不要和心学搅到一起,免得败坏了你们的前程…… 如此直接的威胁,不可谓不大胆,谁让有严嵩和严世藩撑腰,敖铣一无所惧,他举起手中的酒杯,笑道:“或许本官的话不好听,但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希望你们听得进去!” 学子们能说什么,只能口称多谢教诲,仰脖喝干了酒水,大家伙的兴致顿时就没了八分。一个个惴惴不安,尤其是一些倾向心学的年轻人更是惴惴不安,莫非想要混下去,就要转投严阁老的门下,就要抛弃所学? 良心与利益的纠葛,让大家垂头丧气,忧心忡忡。 “呵呵呵,敖大人果然高论,年轻人就需要当头棒喝!”唐顺之把话接了过来,他举止潇洒,笑容和煦,仿佛天上的太阳,散发着温暖,迅速让大家伙受伤的心痊愈。 就听唐顺之饱含热情说道:“敖大人告诉大家什么?那就是要忠君,要致君尧舜,要解救万民。倭寇不足惧,奸佞不足畏,长风破浪,愿诸位学子早日金榜题名,为国效力!” 论起“坏“来,敖铣还差着唐顺之十万八千里,这位三言两语,就把严阁老打入了和倭寇相提并论的奸佞行列,鼓励大家伙和奸佞战斗到底,偏偏他的话又没法反驳,敖铣脸色变了又变。 曹邦辅看在眼里,故作不知,笑道:“听见没有,二位大人都是让你们立志报国,不妨就以此为题,赋诗一首,以壮行色!” 提到赋诗,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敢随便开口,沉寂了半晌,曹邦辅的面色不好看,低头咳嗽了两声。 这时站起一位年轻的士子,大家都认得,正是苏州府吴县的学子,叫庞远,字惟明,正是乡试的解元,别人不敢说话,他考第一的总不能躲在后面,只能关键时刻出来堵抢眼。 冲着几位前辈躬身施礼,自我介绍道:“学生听完老师和荆川先生的教诲,颇有所感,试着作诗一首,抛砖引玉!” 他说的客气,略作思量,便吟诵道:“今日真良宴,欢持鸣鹿杯。初飞祢衡表,共识子虚才。龙沼云鳞动,鹏溟浪翅开。危言切晁董,秘思属邹枚。经市腾装早,封轺续食催。应须戒驱弩,翘待驷车回。” 说来这首诗也平常,只是以麒麟鲲鹏自诩,盼着能高中金榜,衣锦还乡,四平八稳,倒是说出了很多人的心思,颇为应景,惹来频频嘉许。 接着又有人做了几首,其中同为五魁的徽州举人江一麟念道:“文章得隽自雄飞平地青云有路岐。劝驾寂寥惭汉诏,升歌仿佛见周诗,九秋烟雨登临日,三月风雷变化时。回首不须题竟渡,锦标争胜已先知。” 乡试在秋天,会试在三月,九秋烟雨登临日,三月风雷变化时!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就连曹邦辅都频频点头。可偏偏就有一个不识相的,坐在末尾的一个举人站了起来,鬼里鬼气道:“江兄虽然才情无双,可是只顾着自己飞腾九天,格局未免有些低了,不好不好!” 有人认得说话的家伙,他名叫汤勤,此次排名在九十几位,明显是个吊车尾的,以往也是名声不显,他突然冒出来,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汤兄,你有更好的诗作不成?”江一麟不服气地问道。 “在下可没有。” “没有你费什么话?”借着酒劲,好几个举人都鄙夷地斥责。 汤勤恍若未闻,微微笑道:“在下虽然不才,可是咱们这里有一位大才。”说着,他笑眯眯地望着唐慎,道:“唐兄,几年不见,没想到你竟然成了第七名的举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今日有什么佳作,可让大家欣赏一二!”(未完待续。) 第145章 一鸣惊人(三更爆发) 听汤勤提到唐慎,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搜肠刮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家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还一下子考了第七名? 南直隶说大很大,可是说小也小,凡是有点名气的才子身边都会聚集一帮朋友,形成一个个小圈子。科举可不是练武林,会突然冒出一个绝顶高手。 看着大家充满了怀疑的眼神,汤勤心里头别提多舒服了,迈着八字步,背着手走到唐慎的面前,仔细打量半天,咧嘴笑道:“唐兄,你还认识我吗?” 唐慎眉头皱了皱,就算再迟钝,他也看得出来,这家伙不怀好意,也就不用客气,冷笑道:“不就是汤裱褙吗,没想到你也中举了!” 裱褙,就是所谓的裱糊匠,常言道:三分画,七分裱。裱一幅字画至少要一个礼拜,最快也要4天时间。装裱的流程很繁琐,要不断重复一项工艺,涂涂抹抹、刷刷扫扫,没有足够的耐心,是做不好的,是一个很讲技术的工种。 不过到底还是贱业,上不得台面,汤勤听到有人发出噗嗤的笑声,他脸色涨红,冷笑道:“唐兄好记性,小弟是比不了你官宦出身,妻子也是大户人家,真是让人羡慕。” 提到死去的妻子,唐慎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汤兄,你要想拉家常,哪里都可以,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 刚刚被汤勤讽刺的江一麟也开口说道:“师长面前,还是庄重些好!汤兄若是有佳作就念出来,不必攀扯其他人。”其他的举子虽然没有说话,却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神色。 汤勤咬了咬牙,心说让你们瞧不起我,等着一会儿心服口服吧! “呵呵,诸位同窗,我朝规定科举必由学校,唐兄,据我所知。你早已不是太仓州学的学生了吧?貌似岁考也多年没通过,怕是连秀才的功名都没了,你又是凭什么参加科举的?” 唐慎算是听得明白,这家伙就是来找茬的。他索性把脑袋一转,根本懒得看他。 汤勤却以为唐慎胆怯,顿时得理不饶人,冷笑道:“一个没有乡试资格的人,竟然考上了第七名举人。真是让人佩服佩服之极!怎么,唐兄,为什么不把你的高招说出来,让大家都涨涨见识?”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举子顿时议论起来,别说太仓的州学,就连其他的县学和府学都没有认识唐慎的,莫非他真的没有参加考试的资格,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眼看着场面乱了起来,坐在中间的主考官敖铣一言不发。冷冷看着,唐顺之更是抱着肩膀,好像睡着了一样。只剩下巡抚曹邦辅,他不得不说话,怒喝:“肃静,都是要当官的人,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在场举子迅速安静下来,可是脸上写满了疑惑,曹邦辅看了看唐慎,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不是?” “那你为何不反驳?” 唐慎呵呵一笑。“启禀大人,参加乡试要经过仔细搜身,中举更是要主考大人取中。在下站在这里,若是和他争执。便是对诸位考官不敬,学生万万不敢做。” 嚯,老爹的水平上升啊! 唐毅不得不竖起了大拇指,和一个裱糊匠折腾什么劲儿,万马军中,直取上将首级才是好样的! 果然。唐慎的话一出口,敖铣就坐不住了。 他黑着脸说道:“本官身为主考,自然秉公处事,有人质问,你只管回答就是。” 听得出来,敖铣是偏袒汤勤的,唐慎不免有些紧张,可是一想到儿子就站在身后,他可不想让那小子嘲笑自己,不由得挺直了胸膛。 “老师有问,学生不敢不答,我的确早已不在州学,而且也没有参加过岁考,秀才功名也不知道在还是不在,不过……学生倒是在南京国子监肄业,这总能考乡试吧?” 敖铣不动声色,汤勤却兴奋之极,仿佛嗅到了猎物的恶犬,毫不犹豫扑上来。 “唐兄,小弟问过国子监的学生,谁也不曾见过你这号人。小人恳请主考大人,立刻调查唐慎的身份。” 敖铣问道:“唐慎,你怎么看?”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大人只管查就是。” “好,来人,速速去国子监,把名册调来。” 手下人转身离开,大厅之上顿时变得乱糟糟的,唐慎的从容让大家钦佩,可是汤勤一口咬死,也不像是无的放矢,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伙心里都没谱儿。 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手下人急匆匆跑了回来,冲着敖铣一拱手。 “可是查到了?” “启禀大人,唐慎是在不到两个月之前进入国子监的,不过他的名字只存在了三天,而且还从来没有去过国子监,就肄业了!” 敖铣含笑,微微点头。 汤勤就好像打了鸡血,一下子跳了出来,得意地笑道:“老师在上,情形很明白了,是有人帮着唐慎挂名国子监,帮着他参加乡试,没准他的第七名也是有人帮了他!”汤勤突然声色俱厉,嚎啕痛叫,“同窗们,大家伙都看看,咱们十年寒窗,苦心读书,熬干了心血,却不及人家在国子监区区三天,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下子的确触怒了在场的众人,虽然国子监肄业的人可以参加乡试,但是好歹要去几天吧,好歹要念几天书吧?连去都没去,就混了一个资格回来,哪怕道理讲得通,人情也说不过去! 正如汤勤所言,我们十年苦读,你三天就成,也太讽刺了! 解元庞远,江一麟,还有不少人都站了起来,一起说道:“学生们恳请老师彻查,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看着一张张愤怒的面孔,敖铣止不住喜上眉梢,火终于烧了起来。今天的这一出正是他导演的,实际上唐慎怎么进国子监,他查得一清二楚,之所以借着汤勤的嘴里说出来。就是为了把矛头指向唐顺之。 不然的话,唐顺之在士林地位太高,他也不敢冒然发难。 “荆川公,你看该如何处置?” 唐顺之好像从梦中惊醒。猛然说道:“查,一定要查。对了,唐慎,是谁把你送到国子监的?” 唰,所有人都盯着唐慎。就等着他说出是谁。 “大人,您怎么忘了,正是您帮着学生进的国子监。” “哦,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事都给忘了!”唐顺之笑道:“最近太忙都给忘了,的确是我安排的,对了,敖大人,有什么不妥?” 噗,多少人喷出一口老血。敖铣也没有想到,唐顺之竟然会这么容易承认,简直顺利地不像话,他倒是愣了。 就在敖铣迟楞的时候,在场的学子可不干了,纷纷出言,庞远代表着大家站了出来。 “荆川先生,学生素日敬佩先生的学识和人品,依学生来看,先生断然不会做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 “呵呵。不用反着说,这事就是我干的。”唐顺之一句话把所有人都给噎住了,庞远脸涨得通红,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一跺脚,止不住的失望。 汤勤这时候跳了出来,指责道:“启禀大人,学生就是看到唐慎曾经出入荆川先生的府邸。” 敖铣又揶揄地问道:“荆川公,他说的可是真的?” “没错,说起来那个府邸其实是我从唐家借来的。我手上没钱,哪里能置办得起宅子。” 扑通,这位还真坦然,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 敖铣豁然站起,冷笑着指了指唐顺之,怒道:“借的?我看是送给你的吧!一座宅子就让你唐荆川帮着百般钻营,弄到国子监生的身份,甚至帮他考上举人,你把朝廷抡才大典当成什么,你眼中还要朝廷的法度吗?” “呵呵呵,别着急啊,敖大人,你也是主考,若是有罪,你也跑不了!” 敖铣被气乐了,厉声说道:“我的确瞎了眼睛,竟然让卑劣的小人成为举人,我自然会向朝廷请罪,倒是你唐顺之,我看你怎么面对天下士林清议!” 什么叫壮士断腕,敖铣一下子就把唐顺之逼到了墙角。世上的事情本就有不同的标准,如果是普通人投机钻营,弄到了乡试资格,大家或许还只是愤怒唾弃而已。 可是唐顺之是什么人,成名三十年的大学问家,读书人的偶像,他竟然搞蝇营狗苟的事情,整个士林都要跟着他蒙羞丢人。 在场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失望、痛苦、伤心、不解……千言万语会在一起,变成浓浓的叹息,一个偶像就这么倒下去了。 敖铣眼看着诡计得逞,忍不住狂喜。他先是得到了严嵩的命令,打压了心学弟子,借着严世藩又送来消息,要他把事情搞得更大,把火烧向徐阶。 敖铣本来没有把握,没想到唐顺之竟然如此容易就被他拿下了,真是苍天有眼! “唐顺之,你是三品大员,我没资格拿下你,不过唐慎区区一个举人,还是乖乖束手就擒。” 唐顺之没有一句话,只是微笑坐着。一队士兵凶神恶煞般涌了上来,不由分说,就把唐慎给围了起来,就要拿下。 汤勤欢喜的手舞足蹈,谄媚地笑道:“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啊!” 敖铣看了看唐慎,幽幽问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慎猛地抬起头,丝毫没有畏惧,笑道:“今天是鹿鸣宴,被我给扫了兴致,实在是对不住各位同窗,方才中丞大人让我们作诗言志,唐某就有一首,和大家共勉: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一首绝句念完,在场瞬间被冻住了一般,所有人都痴痴地看着唐慎,简直不敢相信如此诗句竟然会出自一个疑似作弊的家伙嘴里! 曹邦辅叹道:“仅凭这首诗,就值一个进士,敖大人,你不会是弄错了吧?”(未完待续。) 第146章 唐慎接旨 鹿鸣宴历来没有什么出众的诗词,听到唐慎这一首,顿时惊呆了所有人,太霸气了有木有?任尔东西南北风,何等气度,何等心胸!这样的才情,这样的心胸,怎么会是投机钻营的小人? 有些人已经从冲动之中醒过来,唐顺之负天下盛名三十年,岂是会胡来的人!至于为了一座宅子,就帮忙作弊?简直笑话一样,如果唐顺之愿意,有多少人捧着万两黄金乖乖奉上! 唐慎绝对是被冤枉的,尤其是一想到他的刚刚的诗句,千磨万击,磨砺重重,虽然没有半分抱怨,可是身为一个刚刚中举之人,竟然被人陷害,换成自己,还能如此坦然吗?肯定做不到,只会不停发疯,抱怨,愤怒…… 能淡淡说出“任尔东西南北风”,这才是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真名士! 庞远和江一麟,还有众位举人互相看了看,突然站出来,吼道:“且慢!”几个人冲过来,把士兵的去路拦住,然后冲着三位大人深深一躬。 满腔激动地说道:“荆川先生,唐兄才华远在我等之上,他中举我们心服口服,只是凭着他的才华,什么考试通不过,何必……唉,还请先生为我等解惑。” 说完之后,庞远竟然带头大礼参拜,其他的士子也都跟着跪了下来,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敖铣气得差点爆了,你们这帮兔崽子,有没有搞错,老子才是你们的老师,敢拆我的台,信不信老子弄死你们? 敖铣再怎么愤怒也没用,唐慎的一首诗已经足以扭转乾坤! 天理国法人情,说到底人情是大于国法的,如果唐慎是个草包,不用说,就连唐顺之都跟着要倒霉。可他偏偏才华过人,那就代表其中必由隐情,大家伙的好奇之心都强烈了起来。 曹邦辅叹口气,对着唐顺之说道:“荆川先生。你就给大家说说怎么回事吧!” “唉!”唐顺之重重叹了口气,苦笑道:“曹中丞,你前几天找我说过什么,难道忘了?” “我说了什么?”曹邦辅想了想,说道:“我提过要练新军。对了,我还向你讨过一个人,那个人……” 曹邦辅眉头深锁,喃喃说道:“那个人好像叫唐慎……啊!莫非就是他?”唐顺之没有说话,显然默认了,曹邦辅惊得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几步冲过去,伸出大手,把士兵扒拉的人仰马翻。 “都滚一边去!” 大人发飙,吓得士兵们屁滚尿流。曹邦辅围着唐慎转了两圈,不由得啧啧称奇! “哎呦,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沙洲大捷竟然出自文弱书生之手,偏偏又文采了得,天降儒将,东南之幸啊!” 沙洲大捷!? 在场的众人全都吓了一跳,这段时间他们除了应付乡试,谈论最多的就是沙洲的胜利,好多人都亲眼看到。一千多颗倭寇的人头,还有一串串的俘虏,押往京城。 实打实的胜利,没有一丝一毫的水分。堪称抗倭以来最大的胜利。 如果不是乡试在即,好些人都想去拜会赢得大战的英雄。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此人竟会出现在面前,还是他们的同科! 这也太扯淡了吧,百姓们都传说杀倭如猪狗的好汉身高一丈,膀宽三停。红头发蓝脸蛋,和庙里的天王差不多,是上天派来专门降妖捉怪的…… 再看看眼前之人,五官清秀,身形瘦削,怎么看都和传说中相差甚远,强烈的落差给大家的震撼比刚才还要强烈万倍! 承受着万众瞩目,唐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说道:“中丞大人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你当得,你当得地!”曹邦辅拉着唐慎的手,笑道:“我早就想找你过来商谈军务,偏偏成千上万士子聚集南京,抡才大典马虎不得,才不得不押后。对了,你怎么跑来考乡试了?” 不光是曹邦辅,在场的学子也都是如此。 唐顺之从位置上缓缓站起,叹口气,“唉,事到如今,我就实说了。当初我建议王忬王大人编练新军,负责训练的就是唐慎和卢镗。当时唐慎就已经准备参加科考,结果被我说动,一口气练兵好几个月,眼看着新兵练成,他就想着功成身退,那时候还赶得上录遗考试,结果偏偏倭寇来袭,一拖再拖,仗打完了,什么都赶不上了。唐家世代书香,唐慎也年过而立,如果下一科参加考试,就要和儿子一起考,岂不是尴尬吗?此事都怪我,所以我就帮着唐慎补了一个国子监的名额,让他能如愿。说到底还是私相授受,不是君子所为,有什么责怪,我担着就是了!” 唐毅听完师父的话,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这番话完美解释了唐慎国子监生的由来,堵死了所有的质疑,人家不是没学问,走后门,而是为了练兵,为了抗倭,耽搁了考试。眼看着人才不能取用,唐顺之从中周旋,为唐慎谋取乡试资格…… 在众人看来,非但不是徇私枉法,投机钻营,而是灵活变通,尤其是唐慎凭着自己的实力中举,甚至堪称士林美谈。 虽然从逻辑上有些说不通,但是在大明朝就吃这一套,只要道德站住了脚,法律是可以打折的,相反道德破产了,就比如严嵩父子,哪怕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也会被戳脊梁。 毫无疑问,唐顺之人品学识天下公认,唐慎凭着一首激昂慷慨的诗作,让人叹服,再加上他击败不可一世的倭寇,瞬间从钻营小人变成了大英雄,真君子! 大家都是南直隶人,尤其是松江,苏州这些临近海边的地方,更是饱受倭患,对倭寇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吃肉喝血,才能解心头之恨。 偏偏倭寇又狡诈多端,官兵死伤无数,却无力保护百姓。唐慎横空出世,霎时间成了大家伙眼中的救星。 能文,能武,举止潇洒,五官清秀,简直是读书人的榜样,当世的周郎! 这样完美的人,谁敢质疑他,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唐毅还不知道,迷迷糊糊的老爹竟然在别人的眼中是这么了不起,倒是那位举发的汤勤脸都成了猪肝,嘴唇铁青铁青的,和冻死鬼有的一拼! 说起来汤勤本是太仓人,家里虽然是裱糊匠,不过他也算聪敏好学,早年的时候,和唐慎一起参加过几次考试,兄长低短,别提多亲切了,汤勤没少得到唐慎的好处。可是后来唐家衰败,唐慎曾经向汤勤借三百文钱,汤勤一口回绝。 唐慎算是看透了人情冷暖,双方再没有往来。汤勤这家伙也能巴结,不知道怎么地混了一个秀才功名,又多次参加心学集会,俨然以心学门人自居,但是他品行不端,才华又不成,并没有人真正看重他。 这一次分发关键句式的时候,他就没有得到,好巧不巧,有一个和他不错的心学弟子喝醉了酒,露出了口风,汤勤灌醉了对方,趁机抄录一份。他干了多年裱糊匠,又善于钻营,认识的人还不少,竟然通过亲近严党的士子,把东西送了上去。上面大为高兴,许给了他一个举人名额。 有一次他在街上恰巧遇到唐慎,发现他从唐顺之的府邸出来,汤勤吃了一惊,心说唐家又咸鱼翻身了?结果看到乡试的榜单,唐慎果然高中第七名,比起自己吊车尾强多了。 汤勤顿时妒火中烧,说实话唐慎从来没有对他如何,可是汤勤就是嫉妒,凭什么你爹是县丞,我爹就是裱褙,你的妻子是王家之女,我的妻子就是小门小户,凭什么你中了第七名,老子就是九十七! 说白了,就是羡慕嫉妒恨到了极点,汤勤仔细琢磨过,唐慎才华并不突出,他凭什么高中,又凭什么得到唐顺之的青睐。 无他,肯定有猫腻。 汤勤四处询问,发现唐慎的资格存疑,他如获至宝,立刻去求见敖铣,把事情告诉了主考官。 而敖铣呢,虽然也知道沙洲大捷,可是他一门心思都在乡试,考试期间又被隔绝在贡院,消息不畅。也想不到一个寻常的考生,竟然能和东南的第一大捷联系在一起,他让人一查,果然是唐顺之帮忙的。 他就想着以唐慎为突破口,进而牵连上唐顺之,乃至背后的徐阶。历来科场舞弊都是士林的大忌,碰上了就是死路一条。 敖铣盘算得很好,剧本也的确按照他的设想在上演,可是到了一半画风就骤然转变了。唐慎竟然是抗倭的英雄,变成了忠义无双的红脸关公,那他可就是白脸的曹丞相,成了反面典型了。 还没等敖铣想好怎么应付,庞远代表着上百名士子再度跪倒他的面前。 “学生们以为唐兄为国忘家,乃是士林典范,能和他同科,是我们的福气,荆川先生为国求贤,有功无过,倘若真要追究唐兄,我等愿意联名作保!” “没错,没错!我们都愿意!”大家七嘴八舌头的嚷嚷起来,大有敢动唐慎一个手指头,他们就上去拼命的架势。 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尖利的笑声。 “什么事这么热闹,说来咱家也听听。” 猛一抬头,走进来一位胖胖的红袍太监,此人一脸的和蔼,仿佛庙里的弥勒佛,走进来就笑道:“唐慎在哪,过来接旨!”(未完待续。) 第147章 皇帝的大礼包 敖铣身为京官,自然认识来的胖太监,正因为认识,吓得他直接趴下,这位祖宗怎么来了,这不要命吗? 来的大太监名叫黄锦,嘉靖还在潜邸的时候,他就伺候着,几十年来老人尽数凋零,黄锦非但屹立不摇,还圣眷日隆,做到了司礼监秉笔的位置,听说有意让他顶替麦福,成为十万太监的首领,论起地位和内阁的大学士仿佛,而圣眷还在其上。 敖铣连忙小跑着到黄锦面前,一躬到地,谄媚地笑道:“公公,快请上座!” 黄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不了,咱家身上担着皇命,可怠慢不得,举人唐慎可在?” 一听此话,唐慎急忙跑过来,大礼参拜。哪知道黄锦一伸手把他给拉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一会儿有你跪的呢,让咱家好好看看抗倭的大英雄。” 唐慎连连说不敢,黄锦含笑打量着他,帅哥在哪里都吃香,唐慎本来就相貌出众,加上经过战火历练,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感觉,温润之中带着强悍,好像一柄装在匣中的宝剑,内敛而不失锋芒。 黄锦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此人不凡,笑道:“唐慎,大捷报上去,主子连着说了三个好字,你可算是大功臣啊!” 敖铣一听,心里又是忽悠一下,嘉靖向来刻薄寡恩,就算是严阁老也未必得到过如此嘉奖,想到自己刚刚攻讦唐慎,要是追究看起来,就是诬陷功臣,怎么就这么倒霉啊?敖铣恨不得把汤勤揪过来,撕碎嚼烂了。都不解气。 在场的学子们也是露出强烈的崇拜之情,试问天下士子,谁能在中进士之前就得到天子赏识。唐慎不说前所未有,那也是凤毛麟角。 唐慎被重用。能得到好处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同窗,一想到这里,庞远都有些遗憾,自己抢什么解元啊,还不如给唐慎呢,那样听起来更传奇不是! 倒是唐慎显得诚惶诚恐,慌忙说道:“战场建功,上赖朝廷英明。诸位大人方略得当,还有司礼监和锦衣卫帮忙,下仰赖将士用命,百姓支持,唐某不过尽忠职守,不敢邀功!” “呵呵,够谦虚的,司礼监也有功劳吗?” “那是自然,且不说内廷下属作坊提供了多少军需物资,光是公公远路而来。不辞劳苦,让将士感受到皇恩浩荡,更加用心抗倭。奋勇杀敌,就是首功一件!” 不愧是考中了举人的家伙,唐慎一开口,马屁就拍得噼里啪啦乱响。黄锦笑得小眼睛都成了一道缝。 “真会说话,照你的意思,咱家可是要向主子讨一份功劳啊!”黄锦笑道:“成了,也别耽搁时间,咱家还要换洗一下,你们也赶快准备接旨吧。” 提到接旨可非同小可。曹邦辅立刻叫人设摆香案,在场还有上百号举人。他就有意把大家赶出去,不过唐顺之给拦住了。 “曹中丞。在场的举子未来都是朝廷栋梁,让他们也一起跟着接旨,增加见识。” 曹邦辅从善如流,众位举子都与有荣焉,排排队站在了后面。 有人带着唐慎去换洗,本来唐毅以为他没有事儿呢,哪知道有个小太监跑出来,告诉唐慎,说是他们父子都有旨意,这下子唐毅也跑不了。拉到了后面,扒去青衣小帽,换成了簇新的衣服,洗手净面,一丝不苟,还点着熏香。 “怎么比娶媳妇还正式啊!”唐毅嘟嘟囔囔说道,旁边一个熟悉礼仪的师爷笑骂道:“谁都能娶媳妇,可天底下有几个能接圣旨的,怕是连见都没福气见!” 唐毅一听,也平衡了不少,拾掇完了,把他带了出来,这时候老爹也打扮一新,父子两个四目对视,都读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圣旨终于来了,他们爷俩再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了! 等待既喜悦又煎熬,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黄锦才从里面缓步走出来,敢情人家不光要换洗,还要休息一会儿,等待吉时。 只见黄锦手里握着明黄色的黑牛角卷轴……传说中的圣旨,缓缓走出来。圣旨代表着皇家,做工极为讲究,必须用江南织造局特制的丝绸锦缎,上面修满了祥云盘龙,甚至从不同角度看去,光彩还不一样,和纸币防伪差不多。 而且圣旨也不是单一的颜色,一般品级越高,颜色越多,有七色的,五色的,不过唐慎不过区区八品知事,只能用单色的…… “圣……旨……” 黄锦拉着长声说道,唰,在场所有人都跟着跪倒,包括唐顺之和曹邦辅等人。那些举子更不用说了,他们一个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蕞尔蛮邦妄兴不义之兵,天朝上国岂无忠君之将,苏州府经历司知事唐慎虽为文弱书生,然提三尺之剑,杀敌疆场,忠勇可嘉……今特赐奉训大夫,授世袭盐铁塘巡阅,赐字子诚,赏如意两对,金银钱币各一百枚,文房四宝并刀枪剑戟各一套……” 拉拉杂杂,赏赐的东西就有十几样之多,这也是徐阶拟的单子,借着嘉靖高兴,给唐家谋点福利。 又是给官,又是赐字,还有赏赐,多少人眼睛都红了,真是天恩浩荡啊! 不过唐毅听在耳朵里,却没有什么感动,所谓金银币,玉如意,加起来也没有几个钱,还不如他唐大少爷出手阔气呢,无非就是个彩头。 倒是授的两个官职很让唐毅兴奋,奉训大夫是散阶,有点类似文官的职等,和品级不同,但是却代表着资历,比如给老爹的奉训大夫是从五品,也就是说老爹能享受从五品官员的待遇。一旦进入官场,就等于比别人都提前跨出大大的一步,赢在了起跑线。 至于盐铁塘巡阅是什么玩意,唐毅大约也能猜得出来,估计就是和巡检差不多,不过是为了更好听而已。 有了这个位置,盐铁塘就成了唐家的私产,谁也拿不走。往日的担心一扫而光。唐毅甚至对嘉靖有些感激了。 好不容易等黄锦念完,大家谢恩已毕,正要站起,黄锦又拿出了一份圣旨。 “唐慎听旨。” 怎么还有,唐慎连忙跪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之亡妻相夫教子,言行并美,淑俭温良,为女子只典范,特赐五品宜人,隆重安葬……” 嚯,这下子不知道多少人都红了眼睛。 给唐慎厚赏也就算了,连死去的媳妇都有了,多少人眼睛都红了,让他们更羡慕的还在后面。 “……唐慎之子唐毅年纪虽幼,聪敏好学,献策有功,特赐锦衣卫百户,赏银一百两……” 好好的咋变成了锦衣卫,唐毅一愣神,唐顺之连忙看了他一眼,老师不会坑自己的,唐毅只能叩头谢恩。其实他还不清楚,这个所谓的锦衣卫百户并不是真正的官职,只是领俸禄而已。 唐家三口都得到了封赏,宛如天大的礼包,砸在了爷俩的头上。头晕晕的,脚麻麻的,好像踩在了棉花包上面,走路都不知道迈哪条腿了,什么叫骤然而贵,其他连嫉妒都升不起来,只剩下羡慕和仰视了。 念完了旨意,黄锦亲手把唐慎拉起来,笑道:“别嫌弃只给了散官,本来主子是要厚赏的,可是偏偏徐阁老说你有才华,有志气,能走科举正途,主子也深以为然。咱家刚刚听说你中了南直隶乡试,看来主子慧眼识人。等到来年会试高中金榜,到时候主子自然会重用与你,多用点心思,朝廷不会亏待功臣的!” 听到黄锦的的话,敖铣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脚一软,扑通摔倒。 “哎呦,敖大人你是怎么了?”曹邦辅急忙问道。 “不碍的,腿疾犯了,老毛病,老毛病了!” 敖铣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鬓角全都是冷汗,小脸铁青,心头只有两个字:完了! 黄锦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嘉靖要用唐慎,哪怕他是个饭桶,也能中举,还能中进士。而自己给唐慎下绊子,就是和皇帝的意思对着干,下场还用说吗?幸好自己稀里糊涂取中了,不然自己就彻底没戏了。 “小阁老啊,小阁老,你可害死我了!” …… 不提敖铣叫苦不迭,不光是唐家,其他人也都各有升赏,卢镗被提拔为都督同知,署理浙江总兵,王忬身为总督,支持练兵,唐顺之献战阵,全都得到奖赏,虽然没有升官,但是位置都坐稳了。 尤其是唐顺之,他十几年没有在官场了,骤然起用,心存怀疑的不少,可是这一战下来,没有人敢质疑唐荆川的本事。 此外刘焘被提拔为杭嘉湖兵备副使,从相对后方的常州转战抗倭第一线。王崇古等人也都得到嘉奖。 这是数得上的人物,其余的兵将好处也不少。 按照大明的军功制度,一颗倭寇的人头价值五十两,一战砍了一千多颗脑袋,由于上下特别重视,几乎没人敢动手脚,有的士兵能得到二三百两的赏银,一下子成为小富之家。 田三因为作战勇敢,被卢镗提拔为把总,就连杨安都得到了一个百总的职位,其余士兵总旗小旗不等,可想而知,如果再过十年,他们能侥幸不死,都能混得出人头地。雨露均沾,所有人都欣喜开怀,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新举人汤勤!(未完待续。) 第148章 馊主意(三更) 热热闹闹的封赏仪式结束,新科举人们沐浴在浩荡皇恩和天家的威仪之中,恨不能立刻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鹿鸣宴还在继续,唐慎一下子成了众人的焦点,大家伙拉着他唱《鹿鸣》诗,大跳魁星舞,巡抚曹邦辅也有趣,竟然给每人送了一个镀金的饭碗,考中了举人就捧上了金饭碗,封建的科举还真现实。 当然倒霉蛋汤勤,他非但捞不到金饭碗,还得了一个牢饭碗! 唐顺之何等敏锐,当汤勤跳出来,他就暗中安排人手,就在大家洗刷准备接旨的时候,汤勤已经被带走了,不出意外,他已经开始享受严刑拷打了。 本来烧向唐顺之的一把火,骤然改变方向,成了一把致命的匕首,转而刺向了敖铣和他背后的人。 对唐毅来说,虽然是有惊无险,可是也白白损失了一首好诗,要知道清朝出名的诗词本就不多,还要扣除那些犯忌讳的,能用的更是有限。一想到这里,他就咬牙切齿。 “不把汤勤捏爆了,我就不叫唐行之!” 唐毅正要行动,突然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 “唐公子,干爹要见你。” “是黄公公,他有什么事?” 唐毅一愣,可不敢怠慢,心说八成是要索贿,不爱财就不叫太监了。他只得对老爹说道:“您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唐慎喝了不少酒,半醉半醒地说道:“可要早点回来,咱们爷俩还要把好消息告诉你娘呢!” “好嘞!” …… 唐毅跟着小太监,迅速到了镇守太监的府邸,刚到门口,就见到两边都是身长面大的武士,一个个手里拿着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好像庙里的天王,充满了威严杀气。 正要往里面走。突然武士爆喝一声,把手里的兵器一插,横在了唐毅的面前,他要进去。就要从兵器下面走过,哪位手一松,他的小命就没了。 这哪是衙门,简直是山大王啊! 唐毅小脸不由得变色,犹豫地说道:“小公公。在下的肚子不舒服,明天再来拜会……”他转身要跑,哪知道两个武士冲过来,把唐毅的去路给封的死死的! “算你们狠!” 唐毅索性昂首挺胸,迈开了大步,我就不信,黄锦再大的胆子,也不能杀死一个刚刚得到皇帝封赏的功臣吧! 还真别说,唐毅耍起了混儿,这帮武士反倒怕了。眼看着唐毅的脑门离着刀头就有一指,马上就碰上了,只能手一抬,放唐毅过去,一个如此,后面的全都泄了气。 唐毅安然无恙走了进去,绕过仪门,来到了正厅前面,突然看到面前有一个特大号的油锅,烧得沸腾翻滚。有人抓起一个个人形的东西就往里面扔,很快就飘在了上面,变成了金黄酥脆的小面人。 “这是唱得哪一出啊!”唐毅一脑门子汗。 小太监进去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出来沉着脸说道:“干爹让你进去。” 唐毅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大厅,抬头看去,只见黄锦换上了一身便服,坐在那里,努力沉着脸。瞪圆了眼珠,努力装得吓人模样。无奈他天生一张笑脸,怎么瞪眼都不大,除了能增加一点笑料,没啥别的用处。 “黄公公,您叫小子来,有什么吩咐?” “哼!”黄锦撇着嘴,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唐毅,你知罪吗?” 唐毅眨眨眼睛,摊手说道:“还请公公明示,小子实在是不知。” “好啊,还敢装糊涂!”黄锦挥舞着小胡萝卜一般的手指,怒冲冲道:“杨璇是怎么回事,沈良又是怎么回事,你小子敢把主意打到织造局,打到内廷的头上,你当我们都是吃素的,没办法治你是吗?告诉你,别说是你这么个小东西,就算尚书侍郎,咱家也收拾多了,没一个敢放屁的!” 不得不说,内廷大珰,发起火来的确吓人,在配合周围的武士,简直就是顺者存来逆者亡,不用怀疑,胆小的直接就跪了。唐毅胆子不大,不过他却没有跪,反而心中暗笑。 正如黄锦所说,双方身份差之天地,如果黄锦愿意,完全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摆下鸿门宴,随便动点手脚,就够唐毅喝一壶的,这么煞费周章,吓唬自己,就代表他的心虚,有所忌惮——既然看穿了是空城计,我何必怕你呢! 黄锦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本想给唐毅下马威,哪知道却弄巧成拙,变成贵州的那只可怜驴子,让人看破了手脚。 唐毅挺直胸膛,朗声说道:“黄公公,你若觉得小子有罪,大可以把我扔到油锅里炸了,也可以乱刀剁死,小子无话可说。” 说着唐毅一屁股坐在地砖上,抱着脑袋,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有本事,你就动手吧! 见过耍光棍的,没见过跟大太监耍光棍的,黄锦彻底傻眼了,怒道:“你小子不怕死吗?” “怕也没用,倒不如来个痛快的!”唐毅把脑袋埋起来,一句话不说。 见唐毅一副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的滚刀肉德行,黄锦徒呼奈何,气得噗噗放屁,伸手指着唐毅,怒斥道:“好啊,跑到咱家面前耍三青子,你行,你真行!” 唐毅还是不说话,大厅之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突然,黄锦一拍桌子,从两旁顿时涌出好多武士。 “公公,动手吗?” “懂你娘的屁,都给咱家滚出去!”黄锦怒骂道,武士们吓得连滚带爬,就往外面跑。黄锦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小太监。 “走,你们也出去!” 小太监一愣,黄锦恶狠狠的一举拳头,吓得他们也跑了。 “把门窗关上。”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黄锦和唐毅两个,黄锦在地上转了好几圈,唐毅就是一动不动。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走到了唐毅面前,蹲着肥胖地身体,怒道:“小祖宗。你出点声能死吗?算咱家求你了成不!“ 唐毅总算抬起头,嬉笑道:“公公,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何必吓唬小子。我胆子小,万一被吓到了,脑筋不好用了,可就不妙了。” 黄锦这个无语啊,心说你胆子小。那就没有胆子大的。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唐毅的对面,脸色凄苦地说道:“咱家也不瞒着你,杨璇和咱家不是一路的,他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死了也就臭块地儿。可是咱家接了南京镇守和织造太监的差事,主子让咱家把织造局的差事重新挑起来。” 唐毅这才知道,难怪堂堂内廷三号人物,天子面前的大红人会不远千里跑到江南,按理说下个封赏的圣旨根本用不到他,原来另有任务。 南京镇守太监就相当于天子派过来的钦差。加上管着钱袋子的织造太监,这位就是太上皇加财神爷,好大的权柄啊! “黄公公,陛下如此重用您,您还有什么担心的?” “少给咱家装糊涂。”黄锦骂道:“周朔可是都和咱家说了,你小子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比起那个沈良厉害多了。这几年倭寇闹腾,丝绸卖不出去,换不来银子,宫里头开销越来越大。织造局就是个火坑,咱家不想重走杨璇的老路,怎么样,你小子有办法没有?” 黄锦够坦然的。直接挑明了,又加码说道:“咱家也不会亏待你,只要帮着咱家把织造局弄妥当了,你,还有你身边的人,咱家都罩着。就算严阁老想找你们的麻烦,咱家都跟他到主子面前理论!” 听着黄锦的话,唐毅突然觉得非常顺耳,不同于官员们的皮里阳秋,这些太监往往直来直去,他们只要利益,文官是既要名又要利,明明就是卖的,非要背着贞节牌坊,让人作呕。 要是能得到黄锦的支持,就有了上达天听的通道,好处大大的。可是黄锦的要求却不怎么容易啊! “黄公公,您坦诚,小子也不藏着掖着,海路不通,想要让织造局恢复繁荣,恐怕是难上加难。小子虽然有些产业,可是也没法填补亏空。” 黄锦不由得笑骂道:“你当咱家盯上你的钱?你小子能有多少银子,能应付得了宫里的那些嘴巴?” 显然黄锦还不了解唐毅的家底儿,当然唐毅也没有必要冲这个大头儿。 “黄公公,依小子之见,您要准备过苦日子,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倭寇平定不下去,海路不会畅通。” “什么?”黄锦一下蹿了起来,怒道:“你和你爹不是刚打了胜仗,消灭了三千多倭寇吗?” 敢情这位也是个乐观派,唐毅不由得苦笑道:“黄公公,倭寇的起源复杂着呢,说三天三夜也未必说得明白,小子只想告诉你一句,平倭不易!” “那可就遭了啊!” 黄锦想着靠唐毅的急智,帮他应付一年半载,等到倭寇消灭了,织造局恢复正常,他的好日子也就来了。若是倭寇一直闹腾,织造局赚不来银子,没法满足天子的胃口,哪怕再多的圣眷都有枯竭的时候。 想到这里,黄锦打了一个冷颤,他真是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头脑发热,接了这么个烂摊子! 看着黄锦在地上来回拉磨,唐毅试探着问道:“黄公公,小子有个馊主意,你想听不?” “说,快说!”黄锦一把揪住了唐毅的胸口,敏捷的不像话。 “我听说陛下避居西苑,不接触外臣和后妃,可有此事?” “嗯。”黄锦点点头,说道:“没错,除了咱家几个,还有陶天师,就是陆太保和两位阁老,你小子想说什么?” 唐毅呵呵一笑,在黄锦的耳边低声说道:“公公,既然如此,办法就是现成的……”(未完待续。) 第149章 找个靠山 “现成的?不会是欺瞒主子吧?”黄锦瞬间变得声色俱厉,怒道:“主子英明神武,烛照万里,天底下的事都在他的心里装着,敢骗主子,脑袋不想要了?” 没看出来,这位黄公公还挺忠心的,如果唐毅知道黄锦是害怕锦衣卫告密,忠心的标签可不会贴在他的身上…… “黄公公,小子可不敢让你欺君,不过是变通一下。” “变通?怎么变通?”黄锦好奇地问道。 唐毅笑道:“聚财无非开源节流两途,如今航路破坏,那就要截流,减少支出。” “哼,说得容易,上上下下,哪个不是长大了嘴巴,都想吃一口肥的,咱家砍了谁的份子谁都要找咱家的麻烦。” “公公圣明,可是也不能谁都一样,总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您说是不?” 黄锦深吸了口气,似乎品出了一丝味道,不由得问道:“具体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见黄锦上套了,唐毅反而不着急了,略微沉思一会儿,笑道:“首先要保证陛下的需要,涉及到陛下的精美织物不能动,对了,这些织物能占到织造局的几成?” “那没有多少。”黄锦笑道:“主子是神仙转世,从小就有仙缘,搬到西苑之后,一年到头的常服不过八套,颜色还都一样,无非是夏天穿单的,冬天蓄上棉花,主子勤俭啊!” 还夸啊,嘉靖要是真勤俭,也不会把你逼成这个德行了。 唐毅笑道:“既然皇上使用的不多,后妃又如何?” “这个……”涉及到内宫秘辛,黄锦眉头紧皱,不愿意多说,可是唐毅早就有所耳闻,说起来嘉靖对待后妃绝对堪称无情,如果甄嬛那样的娘们落到他的手里,都能死一万遍…… 嘉靖前后有三任皇后。第一任陈皇后因为醋意大发,推了宫女张氏一下,热茶洒到了嘉靖的脸上,被嘉靖飞起一脚。踢得流产而死。第二任皇后就是张氏,因为不喜欢穿嘉靖设计的“垂云冠”,又多次忤逆,被嘉靖夺了后位,鞭打数十。忧愤而死。 至于第三任方皇后则是因为著名的壬寅宫变而倒霉,嘉靖为了修道,非要餐风饮露,弄得宫女们半夜起来捧着玉盘接露水,可怜芊芊弱女,累得病倒,实在是忍受不了,几个宫女联合起来,险些把嘉靖勒死。 事发方皇后草草将罪责推给了端妃,并且将端妃万剐凌迟。结果惹恼了嘉靖,五年之后,坤宁宫着火,嘉靖眼睁睁看着方皇后被烧死而不救。 避居西苑之后,嘉靖虽然偶尔临幸女子,但是却没人能真正得到皇帝的宠爱。 黄锦虽然都知道这些内幕,可是他一个字都不能说,只是叹道:“主子修得是太上忘情的大道,后妃俱是贤良淑德,节用爱人。” 黄锦沉思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惊呼道:“小子,你是不是让咱家把后妃的用度给革了?你可别胡出主意啊,后妃虽然无权无势。但是消息走漏出去,有损天家颜面,咱家可是要倒大霉的!” “呵呵,黄公公,小子可不敢如此想。”唐毅笑道:“我只是觉得让织造局全权负责所有织物,实在是太过繁琐。不妨将一些无关紧要,偏偏用量又很大,纺织容易的丝绸布匹承包出去。” “承包?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比如宫中如果需要中等丝绸十万匹,公公就可以向东南所有纺织作坊发包,让他们互相竞争,价格低廉者中标,约定时间交货,如此一来,织造局就能从繁杂的琐事之中解脱出来,只管监督质量是否合格。” 黄锦一听,频频点头,其实这个办法不算什么新鲜,内廷有很多作坊就是这么干的,就连生产武器的作坊不少都是勋贵的亲信弄的,无非是捞钱而已。 “按你所说,承包确乎能节约成本,可是要从织户手里购买丝绸,也要花钱,咱家现在可是一点银子拿不出来。” “黄公公此言差矣,您代表着宫里,代表着皇上,您就是一个金人,怎么会缺钱呢!” 还真别说,黄锦胖胖的,圆圆的,和庙里的金佛真有一拼,他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笑骂道:“小猴崽子,就会拿咱家开心,你倒是说说,究竟要怎么办?” 唐毅笑道:“据我所知,织造局以往完全是大包大揽,从生丝生产,到纺织,到印染,全都在织造局的名下,即便是要用到一些商人,也是把他们归入织造局。我以为这样做造成织造局机构臃肿,管理不善,浪费太多,还给了不肖之人可乘之机。又逢多事之秋,出了麻烦,还要牵连到公公。” “说得好啊。”黄锦感叹地苦笑道:“杨璇就是这么倒霉的,前车之鉴不远。” “黄公公,所以小子建议您只保留少数工艺水平最高的作坊,然后将其余作坊和工匠卖给商人,这样您就能凭空得到一大笔钱。” 黄锦眼前一亮,随即摇摇头:“不成不成,那不是崽儿卖爷田不心疼呢,宫里其他人不会答应的。” 唐毅略微一寻思,咬牙说道:“既然不能卖,租也可以,约定三年五载,租给商人,您只管收租金,到期了,如果不合适,还能收回来。” “这倒是个主意。”黄锦盘算了一下,织造局的织工不说个个身怀绝技,比起外面的织工也强了很多,要是商人得到他们,肯定有利可图。对于织造局来说,也等于是甩下了包袱,的确是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周朔说唐毅这小子有鬼才,现在一看,果然不同凡响。 “好,咱家回头就给老祖宗写信,问问他的意思,估摸着老祖宗不会反对的。”所谓老祖宗就是掌印太监麦福,他和黄锦最为亲密。 “唐毅小子,咱家算计着一年的租金怕是也不够用,到时候买不到足够的丝绸,咱家又该如何?” “怎么会不够呢!”唐毅笑道:“您把作坊租出去,桑田和生丝还在您手上握着,您可以用生丝支付货款,这可是实打实的硬通货。而且您最好和东南的世家联合在一起,形成价格同盟,从上游把价格卡死,到时候东南的丝绸商人哪个不要看您的脸色。还愁应付不了宫里的缺口吗!” 唐毅的话简直就是教唆,黄锦听在耳朵里,喜上眉梢,眼睛都笑没了。拍着手说道:“妙哉,金童子实至名归,果然有两把刷子。说说,还有好主意没?” 黄锦摆明了是要榨干唐毅的小脑袋,唐毅也不客气,笑道:“黄公公,正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您光握着生丝难免引来嫉恨,不如您在释放一点雨露甘霖,让大家伙知道黄公公是菩萨的心肠。” “咱家这路人再修十辈子也成不了菩萨。”黄锦倒是坦然,感叹道:“不过你说得对,也的确该给些好处,你说怎么办?” “简单,你只要准许和织造局有往来的商人可以到各地贩运丝绸,给他们提供点便利,不就是皆大欢喜吗!” 海路不畅,丝绸积压,转而往内地销售就成了必然,有了织造局的牌子,地方的官吏绝对不敢为难,看似是小事一件,其实利益大着呢。 不只是丝绸,其他的东西也可以,美酒、家具、玻璃器皿……唐毅岂能不给自己争取好处! 黄锦倒是没有想到唐毅的算盘,他不断评估唐毅出的这套办法,首先皇帝会高兴,其次东南的商人有利可图,再次东南的世家也会欢喜。 至于最倒霉的就是宫里的后妃了,本来享受的是特供,一下成了平价商品,她们不一定怎么恨出这个馊主意的家伙呢! 其次一些地方的势力也会不满,毕竟织造局抢了他们的饭碗。 但是总体看起来,还是利大于弊,而且是远远大于……对于黄锦来说,只要伺候好嘉靖,其他的无关紧要的事根本不用在乎。 娘的,就这么干了! 黄锦拿定了主意,笑眯眯拍着唐毅的肩头。 “小子,脑筋果然灵活,怎么样,要不要到咱家的手下干活,咱家包你荣华富贵!” 看着黄锦笑眯眯的模样,唐毅突然觉得某个部位一凉,慌忙摆手。 “黄公公,你可饶了小子吧!我们唐家三代单传了,告辞!” 说完唐毅是落荒而逃,惹得黄锦哈哈大笑:“小子,记得给咱家写个详细的条子,另外主子还让你爹写一份练兵平倭的策论……” “知道了……” 唐毅一溜烟儿,出了镇守太监的衙门,小跑着回去。其实他给黄锦出的主意一半是公心,一半也是私心。 自从成立运河票号,唐毅手上握着大量的资金没处花,沿岸还有几十万亩的土地,名下众多的产业。如果仔细想想唐毅的方案,就发现是为了他自己量身定做的。 织造局出租作坊,运河票号吃下,要操作生丝价格,离不开唐毅手上的桑田,给商人提供便利,卖的都是唐毅的东西。 一番运作下来,唐毅名下的产业就和织造局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可以借助织造局快速发展膨胀,而且还不用像沈良那样卖身投靠。 老爹就要进京赶考,自己也要跟着,有了黄锦这个天大的靠山,就不用担心雷七和吴天成他们撑不起场面了……操这么多人的心,我唐毅容易吗!(未完待续。) 第150章 佳人馈赠(求票) 满城风雨重阳近,一种幽香小埔栽。不是渊明偏爱此,此花开后少花开。 秋光明媚,菊花簇簇,红的似火,白的似雪,粉的似霞,大的像团团彩球,小的像盏盏精巧的花灯。那一团团、一簇簇的菊花,正在拔蕊怒放,引来无数赞叹之声。据说还有花会,各家献宝一般,拿出最漂亮的菊花,争夺花中君子的桂冠。 可惜的是南直隶的士子可没有这个福气了,由于乡试押后,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有的人甚至来不及回家,就要动身前往京城,参加决定他们命运的会试。 唐慎更不例外,躲在家里,成天苦读,比起考乡试之前还要忙上三分。看得唐毅都不免心疼。 “爹,您不用这么发奋的,陛下已经开了金口,要重用于你,试问谁当会试的主考敢不录取你?” “那不是有糊名吗?” 唐毅苦笑道:“我的爹啊,乡试都满地鸡毛,人家诚心想找你的卷子,还能找不着?” “貌似也有道理。”唐慎愕然,沉吟一会儿,又摇头道:“那也不成,还不准你爹力争上游啊,进士和进士也是不同的,万一你爹能考到前面,选上庶吉士呢,那可是未来的储相。” “别想了!”唐毅随手拿起一个大肉包子,塞到老爹手里。 “好好吃饭,少做梦!” “嚯!臭小子,敢瞧不起你爹,我现在就去看书。”唐慎还是急性子,连饭都不吃了。唐毅连忙摆手,“我可不敢说你不行,我是说皇上既然想用你,就不会准许你在翰林院浪费三年时间,根据我的估算,您应该是二甲靠后,三甲靠前。左右差不了几十名。您总不会以为自己能考上三鼎甲吧?”唐毅调侃道。 “糟蹋你爹是不?”唐慎笑骂道,他连乡试都是稀里糊涂过的,哪敢奢望全国的前三。发奋苦读不过是担心会试落榜丢人而已。 听儿子这么一说,唐慎倒是踏实了。既然好不到哪去,也坏不到哪去,还挨累干什么? 唐慎一挥手,潇洒地把论语扔到了犄角旮旯,那神态。那手势简直和高考结束扔书的有一拼。唐毅也不敢笑,吃完了晚饭,唐毅笑道:“爹,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好歹也是五品官了,咱家的那块坟地也买回来,是不是该去祭奠一下,然后再风风光光去京城。” “有理。”唐慎煞有介事点头说道:“你可要好好准备祭品,让你爷爷奶奶,还有你娘好好过一个年。等到年后再给他们重新修整坟茔,让他们也跟着咱爷俩一块高兴。” 提到了亲人,唐慎不由得抹了抹眼泪。 一夜无话,转过天唐毅兴冲冲准备好了,就要动身,哪知道老爹却打了退堂鼓。 原因很简单,天还没亮,庞远和江一麟,还有三四个新进举人都跑来拜会老爹,约好一起去京城。临走还向唐慎讨墨宝。唐慎一时也没有什么好词,想要推脱,这几位哪里答应,逼着唐慎把《竹石》写了一遍。 当看到唐慎潇洒飘逸的瘦金体之后。他们都甘拜下风,江一麟更是夸张地说道:“子诚兄,凭着你这一手书法,绝对是名家风范啊!” 庞远羞惭地说道:“要不是子诚兄为国练兵打仗,荒废学业,这一科的解元必定是子诚兄的。小弟实在是心中愧疚啊!” 太仓的举人周道光笑道:“可不是,没有拿解元,拿个状元也好,给咱们太仓增光!” 唐慎听着大家伙的恭维,老脸一阵阵发烧,天可怜见,那首竹石是儿子所写,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书法,偏偏会试要糊名的,也看不到好坏。当然了会试肯定能过,可是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一肚子草包,早晚有露馅的时候,那时候不光丢自己的人,连儿子的脸都要搭进去。唐慎凝眉瞪眼,咬牙跺脚好一会儿,又跑到墙角,把“孔夫子”捧了回来。 “毅儿,还是你回太仓安排安排就成了,十天之后,咱们动身。” 老爹铁了心要当三好学生,唐毅只能自己一个人动身,一想到那么多产业,还有盐铁塘,唐毅就坐不住,急匆匆带着沈林赶回了太仓。 刚到家,就把雷七,吴天成,还有朱老实一家都叫了过来。 大家伙早就知道听说唐慎中举,沈林更是得意洋洋,告诉大家老爷被封为了五品官,连少爷都是正六品,朱大婶还弄不懂散官和真正的官职有什么区别,只知道县太爷才是七品,少爷比县太爷都高,那还得了! “死老头子,别傻笑了,赶快给老爷磕头!” “姥爷?你姥爷不是早死多少年……” 朱大婶恨不得一拳打死当家的,“是小唐老爷,快磕吧!” 她双膝一曲就要下跪,唐毅哪能受这个礼,慌忙搀扶住朱大婶。 “您可别折煞我了,我这个官就是光拿钱不管事的,再说了到了什么时候,咱们都是休戚与共的一家人,不要客气!” 朱老实嘿嘿笑着,“听见没有,小相公说的在理!” “在你个大头鬼儿!”朱大婶气得踢了丈夫好几脚。 总算等着大家伙平静下来,唐毅面色严肃。 “这次我爹进京赶考,以后授官,怕是就不能留在太仓,我也要跟着我爹一起走,说实话现在朝局如此,我是真不放心他。” 大家早就知道,唐家从来都是爹听儿子的,也不知道唐慎什么福气,生了一个妖孽!可是唐毅一走,剩下偌大的家业,光靠他们几个能撑得起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吴天成先说道:“师父,您要是走了,遇到大事决断不了,可怎么办?再有没人给我们撑腰,有人欺负我们呢?” 大家都露出同样的担忧,唐毅笑着点头:“遇事你们多商量,也要学着独当一面,我终究不能涉入商业太深。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爹还是要回到东南做官的,不是浙江就是福建,以后我也要到太仓考试,无法决断的大事可以书信联系。至于欺负你们吗……我反倒怕你们欺负别人!” 唐毅这话一出,大家都面面相觑,心说我们无官无权,能欺负谁啊?看着他们发懵的模样,就知道他们还没有觉察到身份的变化,唐毅索性把事情摊开,让大家吃一颗定心丸。 “首先我们家是世袭盐铁塘巡阅,换句话说,只要我们家不倒,盐铁塘就是我的私产。从今往后,雷七就是盐铁塘的巡检,给你六百人的名额,按照新军的标准苦训苦练,谁敢来硬的,只管给我狠狠打!” 谁不知道唐慎靠着六百新军抗住了三千多倭寇,这六百兵练成,绝对足以傲视周遭乡镇州县,难怪唐毅说怕他们欺负人呢。 “再有吴天成你去运河票号当总账房,替我看好了钱,握住账目,只要钱不乱,就没有问题。” 吴天成用力点头,唐毅接着说道:“至于其他的产业,能挂靠票号的就挂靠,不能的就安排适当人手,你们决定就是。但是有一点,务必记着。你们都是我的人,做事必须占住理字,不能欺压良善,不能到处兼并土地,对待手下的工匠尤其要好,要把他们当人看。凡事设身处地替他们想,明白吗?” 唐毅这么苦口婆心地教导,当然不是随便说说,在大明朝做官做的就是一个道德,君不见华亭的徐家那么张狂,对徐阁老的伤害有多大。唐毅宁可不要这些产业,也不能毁了爷俩的名声。 好在这几个人雷七经过生死,吴天成忠心耿耿,朱老实两口子更是心地良善,听完唐毅的话,用力点头。 “少爷放心,我们绝不会胡来。” 唐毅又把和黄锦的交易说了一遍,大家伙这才真正恍然大悟,吴天成不由怪叫道:“师父你可藏得够深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大尊神仙呢,那徒弟可谁都不怕了!” “哼!别得意太早了。”雷七笑道:“越是大人物,就越不能随便惊动,人情越用越薄,这个道理你不懂?” 吴天成讪讪地低下头,嘟囔道:“我不就是说说吗!” 唐毅看在眼里,心说自己选雷七的确不错,有主见有视野,看来自己也能放心了。 转过天,唐毅又去找了卢镗,送给他一封自己的亲笔信,新军立大功之后,卢镗就要去王忬手下听用。唐毅恳求舅舅能多多照拂新军,仗只管去打,但是不能让他们吃亏。 随后唐毅又准备去拜访周沁筠和钱胖子,让他们多拍下些织造局的产业。可是唐毅刚刚出门,就跳出了个身穿水田衣的小姑娘,叉着腰堵在了大门口。 “哼,登徒子,负心汉,你还有脸回来啊?” 唐毅被吓了一跳,心说自己惹过她么,长得和豆芽菜似的,脾气又怎么大,谁要了你不倒霉了? “去去去,你认错人了!” 沈林倒是脸色一变,急忙拉了拉唐毅的袖子,低声说道:“少爷,这是王小姐的丫鬟,珠儿姐姐。” “哦?”唐毅这个尴尬啊,真是该死,怎么忙得连心上人都忘了! 珠儿狠狠瞪了唐毅一眼,拿过一个包裹,塞到了唐毅的怀里。 “小姐给你的,拿去看吧!”(未完待续。) 第151章 文武之争 小小的客厅,放着两盆红彤彤的火炉,屋子里温暖如春,藤椅上铺着狼皮褥子,柔柔软软,珠儿坐在上面摆着弄着脚丫,好奇地打量着房间,还真别说,低调之中透着奢华,摆设看色随意,但都是为了舒服方便,就拿椅子还有门来说,都裹着一层皮子,一点都不冻手。 吱呀呀房门打开,沈林从外面急跑了进来,端来一杯水,放在了珠儿面前。 “姐姐请喝。” 珠儿蹙了蹙眉头,随口道:“算了,天天喝茶,嘴里都是苦味。” 沈林连忙说道:“姐姐,这可不是茶,是熟水,好喝着呢,不信你尝尝。” 所谓熟水,就是饮料,珠儿的确有些口渴,拿起来闻了一下,香气穿透鼻孔,抿着小嘴,尝了一口,直觉甘甜清爽,唇齿留香,不由得眼睛一亮,赞道:“真好喝,都用了什么料?” “啊,有甘菊、霜叶、鲜芦根、橘红、炒炽壳,我还舔了点百花蜜,能明目、消食、化痰、夏天喝还能消暑。”沈林老老实实说道。 珠儿微微一笑:“看不出来,你们家比我们还讲究啊?” “哪有。”沈林挠着头说道:“谁不知道王家是千年世家,有人说打醋的瓶子都是玛瑙的!” 珠儿撇着小嘴摆摆手,不屑道:“别提外面人胡说八道,再说了家大有家大的难处,规矩多得吓死人,就拿这熟水来说,我们下人就是喝不到的。” “怕什么,偷偷喝呗!” “笑话,要是被管家的婆子看见,轻者长嘴,重者就要打板子,赶出去呢。” 沈林被唬得小脸煞白,王家真可怕,他在唐毅跟前可没有偷吃偷喝。还好少爷宽厚,要不然自己的小嘴还不被打成了猪头! 想到这里,他对珠儿竟然有些同情了,忍不住说道:“姐姐。要不你来唐家吧,没人打你的!” 看着沈林傻乎乎的样子,珠儿忍不住扑哧一笑,“傻瓜,下人都有卖身契的。我们家好几代都是王家的人,没主人点头,哪能随便出来,除非……” “除非什么?”沈林追问道。 “呆瓜,除非小姐能来呗!”珠儿笑骂道,沈林愣了一下,挠了挠头,他平时也挺精明的,怎么面对着丫头片子就傻了呢! ………… 沈林百思不得其解,房门打开。唐毅春风满面,从外面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长长的包裹,在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布袋,好巧不巧,上面绣着一对鸳鸯。 “珠儿姑娘,你家小姐的礼物我已经看过了,请代我谢谢她,再有这两件礼物还请姑娘带给你家小姐。” 珠儿接了过来,还都挺沉的。 “就这两件?不写两句话啊?” 唐毅笑道:“王小姐聪明过人。用不着写的。不过你可以告诉王小姐,往后唐毅不管走到哪里,半个月为期,一定给她写一封信。” 这可不是随时能打电话聊视频的后世。甚至两个邮局都没有,要完成这个承诺,不知要辛苦多少马儿,耗费多少银子,只是唐毅毫不在乎。 珠儿带着礼物离开,唐毅收拾了心情。又挨个拜会,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最后又到了魏良辅的住处,离着老远就能听到悠扬的乐器之声,不用问,老头又沉浸在戏曲的世界里。 师徒两个见面,一句公务都没有谈,只是说着南腔北调,瑶琴琵琶,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唐毅才告辞离开。 对于一个隐居江湖的老人来说,还让他关心那些他早就抛开的东西,是一种残忍。以往是没有办法,眼下唐毅更愿这位可亲可敬的长者能一直与世无争,安宁舒心地过日子…… 一切都安排妥当,唐毅带着沈林,还有徐三,和一众护卫在众人的欢送声中,直奔南京。 老爹和一众北上的学子也都准备妥当,巨大的官船乘风破浪,拔锚起航。 此去京城,山高路长,龙潭虎穴,明枪暗箭。唐毅有种强烈的预感,哪怕自己还没有正式进入仕途,从此之后,安宁已经远去,前途就像是河面,虽然平静,底下却暗藏波涛汹涌,怪石浅滩,稍不留神,就有倾覆之险。 每当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把手伸进了怀里,取出两本精致的小册子,轻轻翻动,画面上的人物就像活过来了一般。 繁华的灯火之中,白衣少年眼巴眼望盯着面前的人群,女孩一闪而过,从惊骇到喜悦,再到眼珠子掉出来,短短几十张纸,把每一分情绪的波动都刻画的淋漓尽致,连唐毅都不由得怀疑,自己有那么夸张吗? 至于另外一册就有趣了,画的是少年披坚执锐,手握宝剑,骑着大马,耀武扬威地凯旋而归,女孩却变成了人群之中的看客,翘着脚想看着,却又胆怯…… 两本小册子放在一起,唐毅哪里还不明白,两人身份已经变化,而心还依旧吗? “傻丫头,上天注定的事情,还担心什么!”唐毅柔和地喃喃自语。 …… 幽深的宅院,二层绣楼当中,一张瑶琴摆在面前,王小姐轻轻抚动,优美的声音从指间流过,她突然眼前一亮,又抓起布袋,从里面取出一枚金黄色的杏干,放在了嘴里。 黄艳艳,甜丝丝,美味在舌尖儿化开,香甜的味道弥漫全身。珠儿还从来没有见过小姐如此欢喜,不由得抓起一颗,尝了尝,貌似也没有那么好吃。 哪知道王小姐突然一把抓住了布袋口,凶巴巴道:“这是我的,你可不能抢!” “小姐,你怎么那么抠门啊,以往不是有好吃的一起分吗?”珠儿小脸蛋顿时垮了下来。 “别的都成,唯独这个没商量!”王小姐毫不退让地说道。 “不吃就不吃,你总要告诉人家为啥吧?”小丫鬟换了副面孔,嬉笑道。 王小姐满脸甜蜜的笑容,低声说道:“琴音亲,就是求亲,杏音幸,连起来就是说有幸求亲,而且进士榜又叫杏榜,也就是说等到中了进士就来求亲。” 心事有了着落,王小姐一脸的幸福,连忙把杏干藏在了红木匣里,用黄铜小锁锁好,准备着想起那个牵肠挂肚的人的时候,再拿来尝一颗…… 舟船北上,唐慎躲在船舱里苦读诗书,并没有察觉儿子的异常,这一天船只进入了山东地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也来了一艘官船,速度飞快,渐渐的追上了唐慎的船只。 好巧不巧,前面的河段水浅,只能通过一艘大船,这下子可麻烦了,本着唐慎的性子,就让对方先走又能如何。可是船上不光他一个,还有庞远和江一麟等人,大家都年轻气盛,尤其是看到对方船只还插着世袭千户的旗号,他们顿时就不干了。 这要是退让了,岂不是显得我们胆怯吗,双方谁也不让,这回好了,运河被堵上了,大家谁也没法走。 突然从对面的船只走出来一个年轻的贵公子,大冷天手里还拿着扇子,微微冷笑着望着对面。 “没看到本公子的船吗?还不让开!” 庞远轻蔑一笑,“明明是我们走在前面,要让也是你让。” 贵公子身背后有好些个护卫,纷纷怒吼道:“公子爷,和他们一堆穷酸废什么话,只管冲过去,看他们敢如何!” “敢骂人,还不知道谁怕谁呢!” 好吗,双方就像是斗气的孩子,都在抢航道,几乎就撞了起来,这下子可吓坏了其他船只,你们闹没关系,要是撞沉了船只,谁也别想过了。 这时候贵公子一摆手,冷笑道:“既然你们以文人自诩,那本公子就出一个对联,你们能对得上,我就退后,如果对不上……” “我们就让开!”江一麟怒吼道:“只管放马过来,小爷有个绰号,叫做对穿肠,还没有难得住我的!” 贵公子哈哈一笑,“有胆气好,只怕一会儿就要哭鼻子!” 庞远道:“别废话了,只管说。” “好,听着,我的上联是二舟并行,橹速不及帆快!” “这有什么,我……”江一麟刚想说话,突然脸色一变,这个上联有玄机啊!二舟并行说的是他们没错,可是下面却暗含着两个人名:鲁肃和樊哙。 鲁肃是吴国的大夫,樊哙是鸿门宴上吃猪肉的猛将兄,鲁肃比不上樊哙,就是说文官不如武将! 呀呀呸,好狂妄的家伙! 关系到了面子之争,大家可都受不了了,庞远和江一麟搜刮肚肠,过了好一会儿,全都一脸的为难,想要找到合适的谐音,还要文官压过武将,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船舱里面的曹大章和赵闻都赶了出来,几个人一商量,都没了主意。对面的贵公子朗声笑道:“怎么,还对不出来,既然如此,就赶快让路!” 江一麟急得脸色通红,怒道“该死,这下可把文人的脸都丢光了。”庞远不服气道:“我们不行,子诚兄不是在船舱吗,请他出来!” 他们就急着要请唐慎,曹大章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他可了解唐家的情况,论起才华,唐慎比起他的儿子差着远呢。他急忙拔腿,冲进了船舱,唐毅正在那里对着小册子痴痴地笑着。 曹大章气得翻了白眼,怒吼道:“唐神童,你还真有闲心啊,咱们文人的脸都要丢光了!” “啊!”唐毅一愣,急忙收起了小册子,问道:“怎么回事?” 曹大章一把拉起他,就往甲板上走,急匆匆说道:“有人拿对子挑衅,咱们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未完待续。) 第152章 在下杨继盛 曹大章拖着唐毅,跑到了船头,唐毅不由得抬头望去,只见对面一个衣着奢华的贵公子傲然站立,颇有玉树临风之姿,潇洒帅气,身边有几十名甲士护卫,雄赳赳不可一世,相比起来,自己这边就寒酸多了。 “咳咳,徐公子别来无恙啊!”唐毅微微含笑道。 对面的贵公子正在得意,一众江南的举子竟然都对不上自己的对联,简直就是一群饭桶草包,什么文贵武贱,都是狗屁,那就是没遇上我徐公子,不然早就完蛋了。 正得意的徐邦阳猛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得转身看去。 “啊!” 一见是唐毅,吓得徐邦阳手一哆嗦,扇子落在了甲板上,他都顾不得捡,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完了,怎么是他! 要说徐邦阳还有怕的人,非唐毅莫属,这家伙抓住自己一招之错,不光抢走了自己名下的产业,还把漕帮彻底得罪死,江南的漕帮甚至都出了江湖追杀令,他徐大公子的脑袋足足值五万两银子。 徐邦阳被老爹发配到了金山寺闭门读书,结果又有刺客去找麻烦,险死还生,徐鹏举无奈,只好以探亲为名,派徐邦阳北上,去拜会亲戚。 刚出来的时候徐邦阳还算老实,可是到了山东地界,他觉得没有什么事了,就跳了出来,拿几个举子取乐,哪知道又踢到了铁板。 “唐毅,你不是没有功名吗?”徐邦阳气急败坏道。 唐毅呵呵一笑,“我是没有功名,可我爹有啊,儿子送爹考科举,有什么稀奇的。倒是你徐大公子,不在金山寺念经读书,盼着白娘子救你,又跑出来干嘛?” 刚刚大家伙都被徐邦阳给气得够呛,见唐毅如此奚落他。顿时都跟着大笑起来。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唐毅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徐邦阳小脸涨得通红,愤怒地指着唐毅。怒道:“哼,尖酸刻薄,你算得什么君子?” “对君子有君子手段,对小人有小人手段,徐公子。你信不信我站在船头高喊两嗓子,保证有人跳出来陪你玩,一路上都不会寂寞!” 扑通,吓得徐邦阳两腿一软,险些摔倒。虽然北方漕帮没有发追杀令,但是天下漕帮是一家,他为了安全,船上都挂着千户的牌子,不敢打出魏国公府的旗号。要是让人知道他徐公子在这里,就算为了五万两银子。铤而走险的也不在少数。 徐邦阳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怎么就出门不看黄历,撞上唐毅这个瘟神!他眼珠转了转,突然喊道:“唐毅,我认栽了,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让你们先走,至于对子,你们慢慢想,有了答案再告诉我!” 徐邦阳也够狡猾的。还想用对子找补面子,打个一比一,也不算失败。唐毅哪里会让他如愿,朗声笑道:“徐公子。莫非金山苦读,你的学问真的上来了?出了什么对子,只管放马过来!” 是你主动问的,徐邦阳狞笑道:“你听着,上联是二舟并行,橹速不如帆快。” 唐毅眨了眨眼。突然笑道:“就这个?我还当什么高明的玩意呢!” “别斗嘴斗牙的,有本事你说啊!”徐邦阳的确够聪明,福至心灵才想到了这么一个对子,他自觉没谁能答得上来,就算唐毅也是一样。 “呵呵,徐公子,哪里用我对下联,其实早有人对上了。” “哦?”徐邦阳提高了声调,“在哪里?” “你听啊!”唐毅随手指了指后面,有一艘不大的船上,正飘出悠扬的琴音,穿林过石,妙不可言。 曹大章他们微微一愣,其实这个琴声早就有了,大家只当是道路被赌,人家解闷用的,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奥妙不成? “行之,你快说说,下联是什么?” 唐毅微微一笑:“这还不简单,八音齐鸣,笛清怎比箫和!” 众人眼前骤然一亮,不由得抚掌大笑,这里面也含着两个人名,狄青是北宋的武将,萧何是西汉的丞相,正好和上联反过来。 “哈哈哈,武不如文,武不如文啊!”江一麟带头大笑,徐邦阳的小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气得一甩袖子,就往船舱落荒而逃。 “慢着!”唐毅突然厉声说道:“徐公子,在下虽然对了你的对子,可是也颇感无聊。不管是文还是武,都是国之栋梁,譬如卢镗卢将军,俞大猷俞将军,汤克宽汤将军,他们都在和倭寇殊死搏杀,报东南安宁。一颗忠心堪比日月,百年之后,史笔流芳,虽然进士文官,未必能比得上。至于你徐公子,顶着武将的家门,说到底上不得战马,拉不开弓弦,胸中无有战策一条,手下未斩一个敌兵。你也配代表武将,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你!”徐邦阳铁青的小脸都没了人色,牙齿咬碎,眼前金星乱冒,突然直挺挺倒下去了。吓得护卫都变了颜色,慌忙跑过来抢救。 眼看他们乱成了一团,唐毅的船只潇潇洒洒向北开动。船上的士子们只觉得太解气了,光听说诸葛亮骂死过王朗,今天竟然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没想到唐慎厉害,他的儿子更是厉害,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倒是庞远想得多一些,忙问道:“唐贤侄,可别把人气坏了啊?” 江一麟没心没肺笑道:“气死了也活该!” 唐毅倒是无所谓,说道:“多虑了,那种人才舍不得死呢,不过是免得尴尬装得而已。”众人一听,这才点头大笑。 船只继续北上,由于耽搁了一点时间,到了码头的时候,已经晚了,大家肚子咕咕乱叫,少不得只能吃点干粮垫垫了。 倒是徐三走过来,笑道:“诸位老爷,岸上已经准备好了酒饭,请诸位老爷上岸吧!” 大家带着惊喜的心情,踏着跳板来到岸上,果然没走几步就有一处酒家,从里面飘出阵阵香气,引得口水长流。走进去一看,果然十几道各样菜式摆满了桌子,还有伙计不停送上来。 赵闻一见,忍不住大笑道:“看来跟着子诚兄就对了,别客气了,赶快吃吧!” 大家伙路途疲惫,顾不得斯文,甩开腮帮子,一顿猛吃。倒是唐毅慢条斯理,还把徐三叫了过来。 “沿途都预先准备了?” “嗯,怕老爷吃不惯,提前派来江南的厨子掌勺。” 唐毅笑着点点头,赞叹道:“雷七说你做事严谨,我还不信,谁成想毛头小子变了这么多!” 徐三不好意思地笑笑,“吃一堑长一智吗!” “嗯,大小伙子也不能总干跑腿的活儿,好好想想,往后要做什么,跟着我说一声。” “哎,多谢少爷!”徐三可知道唐毅从来不说假话,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多少人都飞黄腾达了,唐毅的承诺简直就是金字招牌,徐三激动无比,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办事,把少爷伺候好了,什么都不愁! 众人酒足饭饱,正要去休息,突然帘子一挑,从外面走进三个人,为首的主人,后面两个小书童,其中一个捧着琴,另一个拿着宝剑。伙计急忙跑过来,歉意地说道:“客爷,小店要打烊了,不招待外人,您看……” “无妨。”来人微微一笑,说道:“我是来拜会朋友的。” 小伙计一听,急忙闪开,这个人几步走到了众人的面前,突然抱拳拱手,问道:“哪位是沙洲大捷的唐大人,在下想请求一见!” 唐慎正靠着椅子剔牙,一听要见自己,慌忙站起,抱拳说道:“不敢,在下就是唐慎,请问先生是?” 来人笑着打量了一下唐慎,介绍道:“在下杨继盛,草字仲芳,号椒山,忝居刑部员外郎之职,此次调任京城为官。在半路上看了一场精彩的比试,好奇之下,一打听才知道是唐大人北上,故此冒昧叨扰,还请唐大人见谅。” 唐慎倒是无所谓,只是听说人家是官场前辈,又主动来访,急忙热情招待,让厨房重新安排酒菜。 只是坐在旁边的唐毅听在耳朵里,却不由得打了一道闪电,震得他七荤八素,手脚颤抖。 杨继盛,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就是杨继盛啊! 说起来唐毅知道的人物不算多,可杨继盛绝对是其中之一,这位剽悍的老兄上书弹劾严嵩,一腔热血铸就神剑,一副铁骨扛起道义江山。遭受严刑拷打,肉裂筋断,竟然自行割下腐肉三斤,断筋二条,在监狱之中存活三年之久。 正是他的坚持,才让严嵩一党在道义上彻底破产,直接走向了败亡。唐毅默默盘算着时间,嘉靖三十一年末,正是杨继盛北上的时候,再过一个多月,他就会毅然上书。 唐毅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和创造历史的人物距离如此之近,这种震撼比起和唐顺之等人接触,都要来的强烈无数倍! 他默默的观察,杨继盛是个很和蔼的人,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和张居正同一科,而且两人只相差了四名而已,同为天之骄子,深受徐阶的爱护,又因为弹劾仇鸾,而名声大震,简在帝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会促使这个前程远大的中年人做扑火的飞蛾,唐毅实在是想不通。 他想不通,倒是杨继盛注意到了他,笑眯眯说道:“唐行之对吧?荆川先生对你可是寄予厚望,杨某想要考校考校,你可愿意?”(未完待续。) 第153章 我想静静 听杨继盛要考校自己,唐毅连忙说道:“学生读书不多,诗词文章粗俗不堪,只怕不能入大人的法眼。” “哈哈哈,诗词文章?于国何用。”杨继盛抓着手里的酒杯,仰脖喝干,只觉得一股火焰在喉咙里炸开,浑身为之一振。 “好烈,好醇的酒,是山东的,还是北直隶的?”杨继盛随口问道。 曹大章在一旁笑道:“都不是,是太仓的,这酒有个名字,叫凤洲酒。” “凤洲酒?和王元美还有关系?”元美是王世贞的字,杨继盛和王世贞是同科,还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在京当官的时候,两个人经常一起喝酒。 唐毅忙说道:“说起来和凤洲公也有些渊源,这酒是小子的酒坊酿造的,为了打开商路,就借了凤洲公的大名,不过可不白要,我一年要送给他一千斤美酒呢!” “一千斤?你想把王凤洲喝死啊!”杨继盛不由得笑骂道:“王世贞好酒,但喝不了几杯不说,酒品还极差,这样的烈酒送给他,他还不得学刘伶一醉三年啊?” 王世贞几乎是所有读书人的偶像,听到杨继盛说起他,大家都来了精神。 唐毅笑道:“敬美表哥都和我说了,所以这凤洲酒有两种,一种是清酒,一种是烈酒,为了让凤洲公痛快答应,我只告诉他有凤洲清酒,还请椒山公不要说穿。” 杨继盛愕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着唐毅,大声说道:“果然如荆川先生所言,你小子浑身都是心眼儿!想封我的嘴也可以,不过你可要拿出点东西才成,我总不好和凤洲比,五百斤吧,凤洲酒,要烈的!” “好。”唐毅一口答应。笑道:“我看这样,不如干脆把烈酒改名叫椒山酒。” “那可不成,挂上我的名字,谁知道啊!”杨继盛笑着说道:“生意砸了。我上哪喝这么好的酒了!” 杨继盛一番话说得大家开怀大笑,每个人又陪着杨继盛喝了好几杯,借着酒性,杨继盛拉过唐毅,按在了自己的身边。 “刚刚我说要考校你。可是却不想考你什么诗词歌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些玩意饿了不当饭,冷了不当衣,无非就是一块功名砖而已!” 这话一出,在场的诸位脸色都是一变,他们可都是指着这些东西活着呢,被杨继盛说的一文不值,他们哪能认同,只是碍于对方的身份,却不敢反驳。 杨继盛轻笑了一声。“你们或许心里不服,杨某却不是信口胡说,我在狄道当过典吏,狄道,你们知道吗?” 庞远他们大多埋头读书,了解的不多,倒是曹大章博闻强识,不由问道:“可是唐太宗的老家?听说是向西域贩卖丝绸的重镇啊!” 杨继盛摆摆手,苦笑道:“那是老黄历了,近几十年来。丝绸贸易转到海上,加之朝廷疏于边防,甘肃的军户逃亡过半,狄道已经衰败之极。” 提到了这里。杨继盛不由得站起身躯,大声说道:“杨某初到狄道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满眼荒凉,百姓喝的是苦咸水,一家只有一套衣服。出门的时候才能穿,从出生到死亡,一辈子只能洗两次澡……” 杨继盛讲述着狄道的状况,大家听在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半,他们虽然不像唐毅见识过后世的繁华,但是也生在富庶的江南,家境还都不错,简直不敢想象狄道百姓的生活。 杨继盛又诉说起来他到任之后,兴办学校,疏浚河道,鼓励百姓开发煤矿,甚至让妻子教授百姓纺织。夫妻两个亲力亲为,让百姓喝上清洁的水,田地得到灌溉,只有一套衣服的能再有一套……狄道胡汉杂居之地,双方百姓摩擦不断,可是却全都钦佩尊敬杨继盛,甚至尊他为“杨父”! 一个多时辰,都是杨继盛在诉说,时而慷慨激昂,时而苍凉沉郁,包括唐毅在内,都被他深深感染了。 到了最后,杨继盛苦笑道:“在狄道的日子,我时常在问自己,百姓要的是什么,他们要的是无非就是温饱二字,不要挨打,不要挨骂。诗词歌赋给不了他们这些,你们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杨某不过是早几年考中科举,不敢说什么教诲,只是希望你们能记在心里,日后为官,多为百姓想想。” 听了杨继盛披肝沥胆的一番话,在场无不动容,唐毅更是一躬到底。 “先生金玉良言,晚生谨记于心,倘若有朝一日入朝为官,一定以苍生为念,以百姓为念!” 杨继盛笑着点点头,“好了,听我说了这么多,也该轮到你了。我就想问问你,对东南的倭寇是怎么看?” 唐毅顿时一愣,为难地说道:“倭患说起来千头万绪,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讲得清的。” “那就慢慢说,反正咱们要一起进京呢!”杨继盛豪爽地说道。 曹大章和庞远等人也都跟着起哄,纷纷说道:“行之,你们父子打得倭寇满地找牙,可是别人又畏惧倭寇如虎,这倭寇到底是厉害,还是不厉害啊?” 江一麟也说道:“没错,讲一讲,我们也好长点见识,没准这次殿试就要问平倭之策呢!” 听到殿试两个字,大家伙顿时都来了精神,也顾不得休息,摆上了蜡烛,围坐在一起,就听着唐毅诉说。 …… “诸位前辈如此错爱,我就试着说一说。”唐毅清了清嗓子说道:“倭患其实历代都有,倭寇来自倭国列岛,那里地域狭小,人口众多,火山密布,地震频发,算是最贫瘠的岛屿。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倭人生性无耻狠辣,毫无道德,只崇拜强者,当年大唐在白江口一战,全歼数万倭国水师,从此之后,倭国老实了数百年,并且处处学习大唐之风,当然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令人可发一笑。到了本朝,经常有零星倭寇入侵,规模多则数百人,从最南端的海南,到山东辽东,都有倭寇踪迹,而江南又是重灾区。” 杨继盛听得很认真,问道:“这么说来,倭患是旧疾?” 唐毅点点头,又摇摇头:“倭患本是疥癣之疾,可是越闹越大,甚至威胁江南半壁,则是从废除市舶司开始的……” 唐毅存心想让大家长长见识,在座都是南直隶的精英,甚至能考中进士,大明未来的希望,也该让大明的读书人睁开眼睛看看世界了。 而且唐毅还存了一个心思,他要让杨继盛知道,世界不是他想的那么单纯,不是非黑即白,也不要随便浪费自己的生命……刚刚从一番话中,唐毅听得出来,杨继盛不是那种沽名钓誉,为了刷声望不惜一切代价的清流言官,他是真正爱这个国家,爱这片土地,爱得深,爱得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惜性命,弹劾国贼。 “由于嘉靖二年的争贡事件,草率废除了市舶司,中外贸易为之中断。如今和国初的情况不一样,经过一百多年的休养生息,商贸繁荣,作坊林立,以苏松等地为例,靠着丝绸和棉布过活的百姓多达百万,市舶司取消,他们一下子没了吃饭的营生。更为重要的是我们所处的时代正在发生翻天剧变……” 唐毅猛地站起身,大声说道:“在遥远的西方,有一批探险家,乘着简陋的船只,在无边的大海中搏命,他们赌赢了,发现了十几倍于大明的广袤土地,那些土地肥沃富饶,地下埋着数不清的金银。西夷早就垂涎天朝的物产,无论是丝绸还是瓷器,都价值万金。他们冶炼出金银,跑到我朝来换取想要的商品,偏偏这时候市舶司被取消了。这些西夷本就野蛮成性,都是土匪海盗出身,他们从官方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会支持走私。” “有一些商人就乘势而起,大肆走私物资,视朝廷法度于无物,几十年下来,他们聚集大量财富,手底下拥有成千上万的失去生活来源,冒险下海的百姓。另外又雇佣了大批的倭国武士,充当打手,如此各方集合起来,倭寇之乱才会越闹越大,不可收拾。” “而倭寇乱起,偏偏东南承平日久,文恬武嬉,军备废弛,倭寇一次次得手之后,胆子就越来越大,非但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还幻想着龙衮海外,做草头天子。就好比一个病人,内外之症一起爆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要消灭倭寇,解决东南的乱象,非大毅力,大智慧,以及大投入不可!” …… 不同于杨继盛的慷慨激昂,唐毅的话娓娓道来,可是带来的震撼却更加强烈,谁也想不到小小的倭寇竟然牵连到这么多的方面,更令大家想不到的是小小年纪的唐毅,居然把天下大势都装在了心里,要不了多久,此子的成就怕是要在大家之上啊! 想到这里,大家对唐慎不由得投去了强烈的嫉妒目光,这家伙命也太好了吧? 不提这些人感叹,杨继盛受到的冲击更大,他本来想着除掉严党,天下就能太平,可是现在一听,或许还有更麻烦的事情…… 他不由得颓然地捂住了头,“多谢行之指点,我想静静!” 看着杨继盛颓然的模样,唐毅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位不会冒然弹劾严嵩了吧?(未完待续。)